四叔出事了。
听到这消息,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神经马上紧绷了起来。
在我的眼中,四叔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四叔待我很好,从小我就跟在四叔身后亦步亦趋,俨然四叔的跟屁虫。
四叔家兄妹七个,他是男孩子里面最小的一个,我们虽然不在一个队里,却是生死相依的好友。我们经常和大魁等人在一块儿弹球,跳方,抽陀螺,捅马蜂窝,打横行霸道的恶犬。记得在对付大社家的那条恶狗时,四叔还救过我。
四叔家不是书香门第,家里却有不少书,有小人书,有《三国演义》《水浒传》,甚至还有《十字军东征》。我看过的《艳阳天》《李自成》等书也都是四叔推荐给我的。我们不仅是叔侄,还是令人羡慕的好友。
四叔是一个机灵的人,胆子也大,尽管没上高中,但事事不落后。生产队解散后,他很快就买了一辆小拖拉机。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的钱。反正那个时候,我对四叔佩服得五体投地。要知道,我们队里鼎盛时也不过只有一台拖拉机,而且还是自制的“广修”牌。说白了,就是把一些废钢轨焊接起来,架上一台柴油机,给轮胎装上防滑链,再配上犁铧升降器,就成了用来耕地的拖拉机,还经常坏在半路上。四叔的这台拖拉机则不同,质量过硬,平时以跑运输为主,到了秋麦二季,这家伙就派上了大用场,割麦、耕地、播种、拉肥,处处不可或缺。这个时候,四叔就成了一个大忙人,谁家也离不开他。四叔比村干部都要吃香哩!
谷雨前后,种瓜点豆。这一年准备种棉花,我让四叔把南洼的春田帮忙耕一耕,四叔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那天,四叔早早地把车开到了我家地头,我简单交代后,四叔按照我的要求打起了墒。开了十几个来回后,四叔让我上去试试。我说:“不敢。”四叔说:“一片空地,什么敢不敢的。”
我只好鼓足勇气坐上去,四叔跟在后面。很快,我就在四叔的指挥下开到了地头。这时,我却慌了,手忙脚乱,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四叔升起了犁铧,我迅速打方向,却忘了放下犁铧。只见四叔一个箭步追上来,手一松,犁铧就落下来了。我浑身冒汗,拼命地校正方向,一个来回下来,我的心“突突”狂跳。四叔却在后面喊:“再来一趟!”
“不行啊,四叔。”我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回生,二回熟,再来一趟就熟悉了。”
我按照四叔的要求,又耕了一圈。这次,显然顺手多了,没有忘记升犁和放犁。四叔很是高兴,说:“我说嘛,你能行。”
“行啥啊,我的衣服都湿透了。”
“这很正常,记住,任何时候都要相信自己。”
我信心大增,这是我第一次驾驶拖拉机,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勇气,啥都不懂就上了车。虽然那是一片空地,但在空地上也不能把自己的爱车交给一个啥都不懂的新手,万一糟蹋了呢。也就是四叔,换了别人,方向盘都不会让我摸一下。
中午,我跟四叔喝了个不亦乐乎。当我把钱交给四叔时,他却立马拒绝了。“少跟我来这套!”
“你若不收,以后我可不敢找你了。”
“怎么,想找别人啊,要是被我发现了,别怪我不客气。”
“那你把钱拿上。”
“不用,到时咱们一块儿喝酒就是了。”
这就是四叔。
四叔的婚礼,我也印象很深。我们属于一家子,凡是有大事都要去帮忙的。虽然我是会计,但管婚礼账的活儿却安排给了一个老先生。我局促不安,婚礼上似乎没有了我的用武之地,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一个端盘子的差事,可等到晚宴结束,我又没有事干了。
吃过晚饭,大魁开始安排明早娶媳妇的事情。锣鼓队的那些家什,我一概不会。我又一次不安起来。当四叔提出要我去打灯笼的时候,我立马感觉如释重负。还是四叔了解我啊,不然,我若置身事外,将会多么尴尬啊!
结婚后,四叔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干建筑去了。我们村大大小小的施工队伍有几十支,有土木建筑,也有装饰装潢。他干脆把拖拉机带到了工地上,工地上需要用车时,他就开着他的“宝马”山南海北地给工地上拉货。钱是挣了不少,可他还是感到不满足。
干到后来,四叔干脆自己挑头干了。四叔的胆子很大,工地上到处都是他的身影,可怎么看,四叔都不像一个有钱的人。四叔活得非常累。有一帮小兄弟跟在身边,钱都顺着嘴边悄悄地溜走了。他行侠仗义,乐于助人,但也要到处借钱,来垫付工地初期的投入和人员工资。
大魁当上村书记后找到四叔,要他在村里做点事情。四叔没有犹豫就同意了大魁的建议,在村子里承包了部分土地,搞起了蔬菜大棚。然而,种地和搞蔬菜大棚却不是一回事。第一年,四叔很不顺利,钱没挣着不说,还拉下了一腚饥荒。四叔就来找我了,说要贷款,要我给他担保,我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拿到贷下来的钱款后,四叔打电话说要请我。我说:“咱俩谁跟谁啊,用不着的。”四叔倒也实在,也就没有勉强。我知道四叔创业很不容易,他已经失败了一次,这次一定会好好总结经验教训,重整旗鼓。
可是,不久却传来了他与四婶“开战”的消息。按说,有了第一年蔬菜大棚种植的经验,第二年四叔应该能成功的,谁知四叔第二年竟种上了新疆脆皮核桃。据说,脆皮核桃的价格几十块钱一斤。如此高的价格,会有人买吗?对此,四叔坚信不疑:一棵树再怎么着也能结几百斤,即使有一半的收成,比起种地也好多了。但是四叔不懂技术,核桃树倒是长得不矮,但是果子很少,因此,靠脆皮核桃发家的梦想破灭了。
银行要四叔还款,四叔就去找大魁。当初是大魁要他发展大棚的,现在遇到了问题,大魁必须出面。经大魁出面协调,银行同意给四叔展期。结果,我再一次被四叔叫到了银行给他担保,同时给他担保的还有大魁和大队会计周三。
四叔拿着贷款协议去办手续的时候,信贷员小李走过来问:“你们知道贷了多少钱吗?”
“多少?”周三和大魁面面相觑。
“六万。他要是还不上,到时我可找你们。”
我们三人讪讪地笑着,谁也不把这玩笑当回事儿。大家知道,这个时候说多了无用,闹不好人家银行不贷了,反而会被四叔埋怨。再说,四叔久经沙场,这点钱根本不算事儿。他只不过暂时遇到了困难。我们不帮谁帮?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把这事告诉妻子,妻子的一句话就把我吓了一跳。“真要违约,第一个封的就是你的账号。”
“不至于吧?”
“他们都没公司,不封你的封谁的?”
我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复杂,再怎么着,四叔也不会赔得如此惨吧?大魁虽然没有厂子,却是村里最有钱的人,又干着书记,银行这点面子应该会给的。再说,这又不是借钱,我不应该袖手旁观,何况四叔与我的关系那么好。
然而,这一次我们似乎帮了倒忙。据说,四叔办完贷款手续后,日子就没有消停过。他与四婶的关系也很紧张,两人时不时地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再往后,就开始动手了,也不知是谁的原因。反正,他和四婶总是说不到一块儿去,吵架也就成了家常便饭。都说家和万事兴,四叔和四婶的致富梦想的结局,恐怕大家也都猜到了。至于他的贷款怎么还的,我就不知道了。他没给我打过电话,或许是别人帮了他吧。
随后,四叔又到外面承包工地去了,家里的大棚交给了四婶。四叔终于摆脱了大棚。我知道四叔这次不亚于断臂求生,再在大棚上浪费时间无异于变相自杀,他能够走出去,说明他在认识上有了新的提高,是好的现象。
家里的一切都交给四婶后,四婶听从专家的建议,把种核桃改成了嫁接育苗。没用多久,四婶的核桃苗就长大了。说来也巧,市里有个重点项目要征用我们村子的土地,正巧四叔的大棚地就在那里,密密麻麻的核桃树变成了四叔的摇钱树。可谓歪打正着,因祸得福,四叔家一下子就拿到了几十万元的补偿款。大家都看着眼红,一些急需用钱的人打起了他的主意。
然而,那些借钱的人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没钱。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他刚得了几十万,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呢?
四叔拿EmZXuqB3nnVT0XzAOR8eMA==出他的还款明细给大家看。那些借钱的人目瞪口呆。四叔的钱除了还贷款,其余的全都投到了房产上。他们想不到四叔的行动这么快,居然投资了一处商用房产,不但每年可以增值,还享受着20%的返租。
大家不知道的是,四叔的房子并不是全款购买的,还有贷款,20%的返租虽说诱人,但扣除利息后回报也高不到哪里去。他必须按时还款,否则就会违约,弄不好还得变卖房产,上黑名单。
刚开始的时候,四叔尚能应付自如。建筑工地的收益不错,又有投资利息支撑,情况还算乐观。但随着金融危机的到来,他的工地受到了影响,还款压力陡然大增。四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开始四处借钱。四叔给我打来电话,刚要解释,我说:“你过来吧,先别解释。”
临近中午,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摩托车“突突突”的轰鸣声。我抬头一看,是四叔,连忙跑出去,问:“咋才来?”
“到屋里说。”四叔说着进了办公室。
“咋回事啊?”我追着问。
“能咋回事?我不借钱!我这次来,是想让你帮我办件事。”
“啥事?”
“我想办张银行透支卡,但人家要求必须有单位,我就想起你来了。”
“能行吗?”我很不客气地调侃他。
“咋不行啊,人家说只要有工作单位,就可以办。”
“可你不是我们的人啊!”我开起了玩笑。
“怎么才算你的人啊?这公司是你的,你说是不就是吗?放心,开证明对你没有任何影响。”说着,四叔把打好的证明信拿出来。那上面写着不作担保之用,我就放心了。
“这样,你可就是我的员工了。”我揶揄他。
“行,反正我到处承揽工程,碰上有合适的业务,就做它一笔!”
“成交。”一拍即合,我幻想着能和四叔做成一笔业务,那样他就会得到一笔报酬。此时,他最需要钱。这个时候,说别的都没有用,只有钱才是他最大的救星。这样,既帮了他,又可以让他不至于太难为情。毕竟,人都是有自尊的。我真心希望四叔能够好起来,与四婶一起摆脱当前的不利局面。
然而,四叔自从那天走了以后,就泥牛入海,没了消息。他家中的电话停机了,手机也变成了空号。那个活力四射的四叔,突然间从我眼前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呢?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四叔怎么了,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忽然有一天,一条短信发到我的手机上。是告知四叔的,说他的还款日期到了,要他按时还款,如有压力,请到银行办理分期等等。
看完短信,我忽然意识到银行找不到四叔,才把短信发给了我。如果我没有为四叔提供证明,银行说啥也不会找到我的头上。我必须迅速找到四叔,提醒他不要违约。可是,四叔在哪里,我一无所知。这时,我想到了书记大魁,赶紧给他打电话,要他去四叔家里看一下。
大魁很快就把电话回了过来。我接听后,电话里却传来四叔的声音。
“咋回事啊四叔,电话怎么全停了?”我咄咄逼人地追问四叔。我最烦那些不讲信誉的人,不管是谁。
“哦,电话啊?他们计费出了一点问题,我报停了。”四叔轻描淡写地说。
“这怎么能行,一旦有事,怎么办啊?”四叔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我很是着急,我加重语气,试图引起他的重视,可没想到四叔根本就不当回事儿。
“我的新号快下来了,回头告诉你。”
“那你抓紧时间联系银行,不然人家还会联系我。”
“知道了。”
挂掉电话,我喘了口气。四叔满不在乎的语调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徘徊,一连几天,我都在担心那笔即将到期的欠款,然而,四叔那里却一直没有动静。
就在这时,大魁来了。
“四叔那笔钱还了没有啊?”一见面,我就急不可待地问大魁。
“他拿啥还?虱子多了不怕咬。”现在的大魁已经不当书记了,语气中透露出对四叔的极其不满。
“到底怎么了?”
“他这人就是认死理,不然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大魁非常反感地说。
“他是不是违约了?”
“谁知道呢,他出车祸了。”
“什么车祸?”我吃了一惊,迫不及待地问道。
“被人撞了。”
“不要紧吧?”
“刚出院。”
“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我去看他一下。”
“告诉你有啥用?管他呢。”
“还在计较以前的事情?”我不由想起他们之间的过节。
“怎么会呢,他这人是煮熟的鸭子——嘴硬。我才不和他一般见识呢。”
“肇事者找到了吗?”
“找到了,可那家伙除了一辆破摩托车,家里啥都没有。”
“最后怎么处理的?”
“能咋处理,到现在还拖着。”
“我得去看看他。”
“看啥啊,都是钱烧的。如果没钱,或许就没这回事。”
“啥钱?”我怔怔地看着大魁。
“你还记得征地的那笔补偿款吗?”
“知道。”
“就是那笔钱让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投资、选举、买房子,结果把自己搭上了,整天倒腾钱,着了魔似的。”
“这与钱有啥关系,天下投资的人多了,也没见得都垮了啊。”
“这就是命!你可能还不知道,他几乎在所有的银行都办了透支卡,不停地倒,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出问题。”
“你明明知道这事不靠谱,为啥不劝劝他?”
“我算老几,人家是家庭投资理财,咱有插嘴的权利?”
至此,我终于明白四叔停掉电话的原因了。当然,车祸可能是一个方面。可再大的困难也不能成为不兑现承诺的借口,在社会上,最重要的就是诚信,没有了信誉,谁敢与你合作?一旦上了黑名单,所有的银行都会封杀你,高铁、飞机、住宿、消费也将受到很大的影响。
我决定去看望一下四叔。这些年,我们的交往虽然少了,但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亲情和友情还是不变的。然而,当我来到四叔的家门口,只见一把铁锁悬挂在门上。我问周边的人,没人知道他的去向。四叔消失了。
我只好再去找大魁。大魁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说:“不在吧?”
“没人。”我苦笑着摇头。
“早就躲债去了,顾头不顾腚,顾得了一时算一时吧。”
大魁的语气很是不屑,好像四叔就是一个赖账的主儿。这时,我忽然记起大魁和四叔此前的那些事。他俩以前的关系是多么铁啊!可随着大魁当了村书记,他们的关系就一天不如一天了。直到后来,他们闹崩了。四叔执意要参选村主任,这让大魁很是尴尬。在此之前,大魁是书记主任一肩挑,四叔选上了村主任,这在大魁看来是不能接受的。
大魁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两人展开了一场拉票大战。正杀得难解难分时,王家小六加入了混战。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王家小六成了村主任,而他俩却成了看客。尽管两人私下互相挤对,不过在众人面前,还是表现得若无其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依然没有四叔的任何消息。四叔到底遇到了什么事?病未痊愈就远走他乡,难道仅仅是为了躲债吗?
这大半年,公司的生意不好,弄得我焦头烂额。在公司的存亡面前,我必须全力以赴,也就渐渐把四叔的事放一边去了。我想,树挪死,人挪活,四叔的生命力如此顽强,是不会轻易被击倒的,或许改变一下环境,四叔就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料,这个时候,四叔却出现了。
“咋了,玩失踪啊?”一见面,我就劈头盖脸地数落上了。
“没呢,还干老本行,朋友帮我在省城盘下了一处钢结构工地。”四叔笑着,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钢结构?我还以为你消失了呢!上次回去看你,连个影子都没见着,问遍了村里所有人,没人知道你的消息。”我喋喋不休地数落他。
“本来身体没好利索不想出去,可一考虑,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还是去了。况且,朋友答应帮助先还上银行的透支款。”
“车祸处理完了?”我关心地问。
“他又没钱,算了。”四叔大度地说。
“算了?工地呢?”我有点着急,又不好问得太多。
“工期倒是顺利,就是拨款有点慢。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借我一点现金,元旦后拨下款来,我立马还你。”四叔的直率令我吃惊。
“可以,只是公司效益不好,我怕是帮不了你多少。”我脱口而出,根本没想四叔会不会违约。
“你看着办,多少都行,我主要是想在元旦前处理几件事情,到时好督促人家拨款。”四叔也很潇洒,好像这不是借钱,而是在拉一场赞助。
“两万怎么样?我手头只有两万块钱。”我打开抽屉,把朋友刚还的两万块钱递给他。
“行,也就十天半月,一拨下款来,马上还你。”四叔很是高兴,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从我的角度来说,我是真心想帮他,尽管心里对他有些埋怨,可我还是希望他的处境能好起来。年底哪个企业都紧张,春节能够拨下款来就很不错了。因而,我对四叔的话也就不抱什么幻想。
果真,四叔这一去,再一次销声匿迹。
我想,四叔可能进入了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只要他能够挺过这一关,以后的事也许都会顺风顺水。可是,四叔能顺利地挺过去吗?我无法预测。
这年春节,我去拜年的时候,他家大门上的那把铁锁已经不见了。我推门,发现里面反锁上了。打四叔的电话,依然停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做样子。表面上,好像主人没有走远;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做给小偷看的。他们的邻居也证实了,这个春节,四叔根本没回来。也许,四叔投靠儿子去了。秋哥儿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安了家。可是,四叔就不怕那些要账的工人追到省城去吗?
这是我过得最郁闷的一个春节。四叔的失信不仅给我造成了困难,还让我无法面对妻子。我也变成了一个失信的人。整个春节,我始终不敢面对妻子的目光,生怕她问四叔的事。这件事情也成了我们夫妻之间的晴雨表。
到了清明节,我要回去祭祖,正准备东西,妻子发话了:“你那个四叔,到底怎么样了?还自家爷们儿呢,谁都敢骗。”
我无言以对。这个时候,我依然坚信四叔没有骗我。四叔只要有钱,绝对不会赖账,眼下他只是遇到了困难。妻子却不依不饶。她不认识四叔,她所关心的是我们也有贷款,也要支付利息,违约也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一连两个春节,四叔都没有回来。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他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们仿佛处在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中,没有任何交集。
一晃三年过去了,我的公司经营惨淡。为了生存,我们只好向银行求助。银行说可以,但必须有企业相互担保。无奈,我们几家公司只好联保。谁知,其中有家公司中途违约,我们三家都受到牵连,搞得公司资金紧张,非常被动。一团乱麻中,我忽然想到了四叔。这年头,信用如纸薄,就连四叔这样的人也来忽悠他的老侄子了,连个人影都不见。我感到非常失望。
吃过午饭,我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新闻,不知不觉睡着了。睡梦中,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把我惊醒了。
“谁啊?”我很不情愿地去开门,心中埋怨外面的人,一点礼貌都没有。
“我。”外面一个粗喉咙大嗓门的人在喊。
我打开门,眼前的情形把我惊呆了,是四叔。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四叔左手一个方便袋,右手一个编织袋,正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门外。
“你怎么来了?”我连忙闪开身子,把他让进门来。
“没想到吧?”
“稀客啊,扛的什么?”
“地瓜,自己种的。”
“自己种的?”我吃惊地望着他。
“是啊,有啥好怀疑的,我家的地别人给代管着。”他把地瓜放到地上,转身对我说。
“来我这里还客气啥,大老远的,不嫌累啊?”
“嘿嘿,有啥累的,你这地方不好找啊。”四叔洗罢手,四下里看了一圈说。
“你是怎么找来的?”我忽然想起,他并不知道我家的地址。
“这有何难,鼻子底下有嘴嘛!”四叔笑着,从方便袋里掏出三沓钱来,“还钱!”
“急啥,你用着吧。”尽管此刻我很需要钱,还是免不了谦让一番。
“常借常还嘛,再不还账,以后再借就难了。这是利息,六千块。”四叔开着玩笑,把最薄的那沓钱按在桌子上。
“利息就算了,我只拿本金。”
“这怎么行,你搞的是公司,也没多余的钱,我出点利息应该的。”
“咱爷们儿之间还客气啥?”
“那我就不客气了。老侄子,以后有事情,少不了还要麻烦你。”
“有事你尽管说。”我嘴上说着,心中却在想,我的四叔,要我帮你可以,但你以后也要守点信用,违约的事不能再干了。
谢天谢地,尽管这钱还得有点晚,但毕竟还是还了,这让我在妻子面前多少有了一点底气。上次借款,没有告诉她,现在总算可以堵住妻子的嘴巴了。
晚上,妻子回到家中看到袋子里的地瓜,连忙问:“谁送来的?”
“四叔。”我如实回答。
“呵,终于还钱来了。”妻子的悟性还是很高的,一下子就想到了那笔借款。
“是啊,他还带了利息。”
“利息呢?”
“我没有收。”我红着脸,把那两沓现金交给她。
“你倒挺大方的,他就那么心安理得,没有客气一下吗?”
“客气啥啊?都是自家人。”我把四叔讲的话重复了一遍,希望得到妻子的谅解。
“我就说嘛,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他不守信用,还给你留了一个尾巴,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他还会来找你,到那时看你咋办。”
“不可能吧,他刚还完钱。”
“有啥不可能的,他是没被逼到那个份儿上,逼急了,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
显然,妻子的态度过分了,这让我有点愤愤不平。本来,我对四叔是不满意的,可是妻子的过激表现却让我心中的天平瞬间失去了平衡。不就违约过一次吗,你不能总揪着人家的小辫子不放。人家只不过是一时缺钱,一缓过来就来还钱了,还带了利息,一般人能做到这一点吗?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妻子的偏见有点太深了。
四叔并没有像妻子想象的那样,马上返回来借钱,就连电话也没打一个。这年的中秋节,我正思考回不回老家,突然一个不熟悉的电话打了过来。我正犹豫着接还是不接,那个电话却停了。我以为是骚扰电话也就没当回事儿,不料,那个电话又打了过来。我抓起电话,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喂,哪位?”我提高了声音问。
“公社吗?”对方终于说话了,是个女人的声音。
“你是哪位?”这个声音有点熟悉,我却一时记不起是谁。
“我是你四婶。”
“啊,四婶,有事啊?”
“你四叔说,晚上要你回家过中秋节。”
“你们咋回来了?四叔呢?”我暗自揣摩,四叔春节都不回来,怎么中秋突然要在家请客?
“他买菜去了。”
“还有谁啊?”
“没别人,都是你们小时候的朋友。”
“哦,这个……我去!”
我答应了四婶,心里却犯嘀咕,四叔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呢?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放下电话,我便回了老家。临行,我带上了一瓶飞天茅台。这是我的一个世侄送给我的,我一直舍不得喝,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及至四叔家,我才想起没有跟妻子打声招呼,便打电话告诉她,晚上不回去吃饭了。谁知那头一听,立马声调变了。“没见过酒咋的,小心路上被警察扣了去。”
真是扫兴。妻子太敏感了。
这个中秋过得非常热闹,几十年不见的朋友都见面了,有了那瓶茅台助兴,大家的兴致特别高。我回到家中已经很晚了,妻子还没有睡。
“怎么,没让警察抓了去?”
“抓什么,我又没喝酒。”
“不喝酒,你去干什么?”
“凑热闹呗,都是一块儿长大的。”
“没有别的事?”
“能有啥事啊?人家是叫我们去叙旧,别总想着借钱啊。”妻子的敏感让我很是反感。一天到晚,妻子的神经总是绷得紧紧的,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绷断的。可是妻子难免会想多,毕竟四叔违约在先。一次违约,很难保证不会有第二次。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防止第二次违约的发生。
但是我不明白,四叔怎么就成了妻子的“眼中钉”了呢?难道做错了事情,不允许人家有改错的机会?我们可是提倡宽以待人的啊!四叔可是我从小的好友,再说帮人不付出代价还算帮人吗?
时间一天天地向前推进,我们的日子也过得磕磕绊绊。联保搞得我们焦头烂额,四叔的事情也就不去想了。可是,到了选举的时候,四婶的电话却又打过来了。
我抓起听筒,电话中传来四叔的声音。
“四叔,有事吗?”
“有事,我在想怎样才能把业务扩大一下。”
“扩大业务?这年头还是稳一点吧。”
“是啊,我也想稳当一些。可是,最近人家帮我接了一个项目,资金有点紧张,不知你能否帮我担保一下。”
“担保应该没有问题,只是公章不在我这里,你侄媳妇带着签合同去了。”我想,只要不是借钱,妻子那儿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等她回来,你跟侄媳说说,拜托了!”在四叔的意识里,他侄子这儿从来都没有问题,最担心的是侄媳那儿。他与我妻子不熟悉。一个大老爷们儿,低三下四地向一个晚辈求援,实在是张不开口啊。
我痛快地答应了四叔的请求。我知道,四叔上次的违约给妻子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要她担保是有难度的,可回头又一想,妻子还不至于这样不通情理,四叔毕竟是我的发小。可是,怎么跟妻子说却成了我的难题。担保是要透支信用的,万一四叔再一次违约,我就完蛋了,毕竟,四叔这里有“前科”呢。
果然,我把这事告诉妻子,妻子立马就不高兴地说:“你爷儿俩的事情,我不管。公司已经折腾不起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果然,妻子对于过去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呢。妻子说的也是实话,这段日子,为了联保的事,我们一直拆了东墙补西墙。当时,我要拒绝了四叔就好了,可我怎么记吃不记打呢?
四叔的电话又打过来了。“老侄子,侄媳那头你说了没有?”
“还没回来呢,四叔,再等一等吧。”我支吾着,尽量争取时间去做妻子的工作。
“明天银行让我去办手续呢,你抓紧啊!”四叔再三叮嘱我。
“放心吧,耽误不了。”尽管我嘴上坚决,内心里却一点底也没有。妻子是一根筋,想要改变她,谈何容易!
吃过晚饭,我正准备再一次跟妻子谈担保的事,四叔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老侄子啊,银行说明天过去时还要带上侄媳,要签字的。”
“什么,一个人不行吗?”
“不行,他们要求两人都去。”
“我跟你侄媳商量一下。”
“那就拜托了,回头我请你们。”
“不用。”
放下电话,妻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上问我:“谁打的电话?”
“还能有谁,四叔呗,要我们给他担保呢。”
“要去你去,我去算什么?”说这话的时候,妻子有点恼火。
“我去不顶事,要两人亲自签字方可。”我郑重其事地告诉她。
“我签什么字,他是你四叔,与我有啥关系?”
“那我告诉他,我们不能替他担保了?”我气急败坏地对妻子说。
“那是你的事。”
看到妻子如此坚决,我只好把电话打给四叔。“四叔,对不起了,你侄媳明天去不了了。”
“咋了?”电话里,四叔怔了怔。
“她说明天有急事,实在不好意思啊。”
“你别说了,我明白了。”四叔绝望地说。
“你别多想啊,四叔,你侄媳她娘家侄子要参选村主任,明天必须回去参加选举。”我信口就来。这些天,确实有一些选举的活动,妻子的户口又在娘家,拉票的人一拨接一拨,不回去对谁都难以交代。
“唉,都怪我自己,真是自作自受,可我当时不是没有办法嘛!”四叔自责地说。
“四叔,你不要多想,她确实是有急事啊!”
“我没多想,这个年头,亲兄弟都怕摊上责任,更别说别人了。”
放下电话,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四叔把我当成他的依靠,满怀信心地指望我给他担保,可我还是把他给耽误了。日后,听别人说,他好像还找了他的兄弟,可是他的兄弟也没给他带来应有的帮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成了一个“见死不救”的人。我不知道我的变卦会给他带来怎样的伤害,没有勇气面对可怜的四叔了。
想到四叔孤立无援的样子,我的心中充满了自责。我可真是言而无信啊!我要求别人诚实守信,却对四叔失信了。我不能强行要求妻子改变自己的想法,更不能因为别人搞乱了自己的家。
这年年底,公司资金十分紧张,我到省城一家欠款的公司催账,却发现他们的领导已经换人了。失落之际,突然听到身后好像有人喊我。我回头看了看,好像并没有人,就继续向前走。我想,可能是我的耳朵出毛病了,可一停住脚步,确实又听到有个人在喊我。我转过身去,发现远处有一个年轻人正在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原来是四叔的儿子秋哥儿。
“哥,你怎么在这里?”秋哥儿问我。
“年底了,来要个账,你呢?”
“我来找你弟妹有点事。”
“弟妹在这个单位?”我吃惊地问。
“对啊,她在财务处,说不定你的账就归她管,咱去问一下。”我跟着秋哥儿来到财务处。整个大厅十分忙乱。秋哥儿来到一位干练的女子面前,介绍道:“这是咱哥,这是你弟妹小谭。”
“你好,哥,快坐。”小谭亲切地给我让座。
“好,好,没想到弟妹在这里上班。”
“毕业以后一直都在这里,十多年了。”
“哥是来要账的,你查一下,哥的账属不属于你管。”秋哥儿说着,把我手里的欠条交给他媳妇。
“欠条是集团的下属单位打的,这事我倒是可以问问。”小谭看了一眼欠条,对我说。
“那你打个电话,尽量给处理一下,年底了,哥来一次省城不容易。”
“好,我马上问。”秋哥儿媳妇马上把电话打了过去。那边似乎承认有这回事,付款态度却不积极。
“我说老同学,这可是我的亲哥,你们少喝点酒,省下几个酒钱就够了,难道准备上黑名单吗?”小谭恩威并施地对着话筒说。
“好好好,我的小姑奶奶,看在你的面子上,付,马上付。”
“这就对了嘛,你们一年不知兑付多少货款,这点小事,还难得住你?”
挂掉电话,秋哥儿媳妇对我说:“哥,我这里忙,让秋哥儿跟你过去,那边我都说好了。这次,保准他们一块儿给你结了。”
“真是太感谢弟妹了。”
“不谢,你们是兄弟,这是我应该做的;再说,他们欠你货款,早就应该给你了。”
真是一个知书达礼的人!从秋哥儿媳妇那里出来,我忽然想到了四叔,忙问四叔的事。
秋哥儿说:“在工地呢。”
“天气这么冷,还干啊?”我试探着问。
“不干了,打理打理,准备回家过年。前些日子,他们老板资金断链跑路了,你四叔正在工地善后呢。”
“损失不大吧?”我关心地问。
“也不算小。不过,这事报警了,工程款已冻结,不然就完了。我爸那个脾气,从来不听劝的。包个工地,还要招人,垫付资金。这不刚接了这个新项目,又黄了。他这半辈子,全是在讲哥们儿义气,幸亏贷款没办下来,要是办下来可就麻烦了。”
果然如我所料,秋哥儿说的贷款应该就是四叔要我担保的那事,若不是妻子拦下,或许我也跟着陷进去了。
我不禁庆幸自己又逃过了一劫,也庆幸自己当初没帮四叔,真要给他担保,不但害自己,也害了四叔。可面对秋哥儿,我却无话可说。我不能说没给四叔担保的事情,他们如果知道了,那我在他们心里岂不就成了那种冷漠无情的人了吗?
回到家中,跟妻子谈起这事,妻子感慨不已。世界真小,没想到我们没帮四叔,四叔的儿子和儿媳却在关键时刻帮了我们。
“如果放到现在,你会怎么做?”我觉得有必要给妻子上一课了。我们不能关上大门朝天过,谁都有过不去的坎。
“该咋做就咋做,不让他长点记性,他这辈子恐怕不知道诚信是个什么东西。”妻子说。
“可这件事,却让我十分被动。我咋面对人家小谭啊?”
“有啥无法面对的,幸亏上次咱没去,否则,反而会害了他。”
妻子的话不无道理,但我觉得似乎有点残忍。这不是典型的见死不救吗?如果秋哥儿两口子也像咱们那样,局面会是什么样子呢?我感到非常内疚。面对热情的秋哥儿和小谭,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更无法面对总爱折腾的四叔。
眨眼就是春节了。初一拜年,我到了四叔家门口,正犹豫着如何面对小谭时,碰上了出来送客的四叔。看到我站在门口,四叔立刻教训我:“咋了,门都不想进了?你上次去省城也不找我,啥意思啊?”
“没啥意思,我急着赶回来有事呢。”
“是不是怕穷气扑着你啊?”
“说啥呢,四叔,上次那事实在是赶巧了。”我有点急了,慌乱地对他解释。
“那事就别提啦!幸亏你们没去,真要去了,我可就麻烦了。”四叔的超脱反倒让我非常惊讶。当初,他可是一次又一次催得我着急上火啊!
“这么说,你还要感谢我了?”我打趣地问。
“当然,这些年如果没有你,你四叔恐怕早就完蛋了。”四叔说着,眼眶已经湿润了。
“打住,大过节的,咱不说那些不开心的陈芝麻烂谷子了。”
“哥,咋不进去啊?”秋哥儿、小谭和四婶拜年回来了。
“你们回来了?我就不进去了,只要四叔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我热情地跟大家打着招呼。
“放心吧,再干二十年没问题!”四叔不服输地说。
“爸,瞧你,光顾着说话了,不准备请我哥进去喝口水吗?”小谭嗔怪道。
“他又不进去,我能抬着他进?”四叔红着脸分辩。
“弟妹,今天出来得晚,还要拜年,就不去家里了……谢谢你!上次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连忙接过话来,惭愧地对小谭说。自从上次小谭帮了忙,我的心里一直非常愧疚。我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可我却无法告诉她我的苦衷。
“见外了,哥,咱们是一家人嘛。”小谭的话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对对,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四叔,回头我请你们。”我瞅了个机会,准备告辞。我实在没想好如何面对热情的小谭。
“老侄子,拜完年回来坐坐!”四叔追在后面喊。
“四叔,别送了,有我兄弟呢。”我挥挥手,示意他回去。
“回来啊!”四叔在后面不舍地挥着手。
“爸,你回去吧,我送我哥。”小谭和秋哥儿跟出来了。
“哥,我爸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没少帮他,可是……”在胡同口,小谭欲言又止。
我的心马上提了起来,不安地看了看小谭一眼,以为她知道了担保的事。
“哥,我爸太能折腾了,以后不能都依着他。”秋哥儿说。
“他那脾气,不让他折腾能行吗?”我预感到四叔已经没折腾的本钱了,可以后四叔找上门来,我能不管吗?
“哥,你的好意我们知道,可投资要有收益,过分地迁就他,反而害了他。”
“那咋办?”对于爱折腾的四叔,我实在是一筹莫展,毫无办法。
“你不是做得很好嘛。”小谭含蓄地说。
“别提了弟妹,那事害得我到现在都无法面对四叔。”我的脸上火辣辣的。
“有啥无法面对的,哥,我们又不怪你。你若给我爸担保了,反倒成了罪人了。”小谭爽朗地笑起来。
“这是你啊,弟妹,换了别人可就不这么想了。”我感觉自己误会了小谭,推心置腹地对她说。
“咋了,哥,我爸埋怨你了?”秋哥儿着急地问。
“那倒没有。”
“埋怨能咋?又不是哥不帮他,是他太折腾了,回头给他找点力所能及的事,不能再让他去工地了。”小谭真是善解人意,换了别人还不知要说什么呢。
“我朋友那里倒是缺个保管,如果四叔乐意,可让他去那里上班。”我忽然想到朋友托我物色一位保管员的事,马上对她说。
“这合适吗?哥,人家什么都不了解能行?”
“没事,一切有我呢。”
“那就太谢谢了!哥,你可帮了我们大忙了。”
“谢什么,咱们是一家人嘛!”
我长出了一口气,心头那个沉重的包袱终于彻底地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