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藤(短篇小说)

2024-10-31 00:00王良瑛
当代小说 2024年10期

我收到画稿的第一反应是吃惊,非常吃惊。不由得梳理思绪,分析内中蹊跷。终于梳理出一些“因为”“所以”,于是确定了思路,与美术编辑商量。

“功夫深厚的工笔!”美编看了画稿,真心实意地称赞,“线条精细,画面栩栩如生。而且,人与物衬托得恰到好处,内中一定蕴含了作者的思考。”

我说了想法:“可否用在下一期封四?”

美编赞成,不过继而道出疑惑:“可是,怎么既无作者,也无文字介绍呢?”

我们刊物每期的封底都发一幅美术作品,封三则是作者简介和对画作的赏析,剖析作品的艺术特点和意境,帮助读者理解。可是这幅画作仅仅有“不落藤”三个字的题目,未署姓名;信封上的“寄信人地址”也仅写了“内详”两字,信封内却是除了画再无其他,“内”也未“详”。显然是作者有意为之,而非疏忽。至于寄给我,肯定是从刊物上看到了我的名字。编辑们常常收到这种“不约而至”的稿件,系情理之中。

美编提的问题我已想妥。“可以像通常做的那样,在刊物上发一则启事,请作者寄来联系地址。”

美编想了想:“那样自然姓名也就有了。”

我应着,心里说,其实姓名我已明了。

美编还有难处。“‘作品赏析’怎么办?这是必不可少的,否则不好理解。”

我说:“我来。”

美编愣了一下,一脸不解。

我慨叹一声:“往事二十年矣!”

是20世纪60年代,我读高中时的一段记忆。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一到家,大姐就让我到掌师傅那里去取鞋,说上午送过去的;并且多给了我一些零钱,说耳孔也扎了,不给钱心里愧得慌。

我们小城对许多事物有着自己独特的称谓,把修鞋叫“掌鞋”即其中之一宗——掌鞋的本意只是指把鞋帮和鞋底钉在一起,或是在鞋底钉一个掌子,但是我们小城却是但凡鞋上的营生都叫“掌”,修鞋的皮匠不叫皮匠,叫掌鞋的师傅,掌师傅。

我们小城不大,但古老,四周尚有残存的城墙,城墙外面的护城河千百年容颜未改,河水四季流淌不断。北城墙外,沿着护城河的走向,有一条土路,土路的边上有两间矮屋,没墙没院,这矮屋里就住着掌师傅一家。不过,人们见到的掌师傅从来都是在屋门外墙根下,坐一个高的马扎儿,或缝补,或往鞋底上钉鞋钉。眼睛不向两边张望,不同过路人主动说话,只专心致志地在鞋上下功夫。墙根下背风向阳,冬天暖和;当然夏天也热,虽然护城河边有不少树,遮出许多大大小小的阴凉,但掌师傅也并不挪地方,并且连遮阳伞也没有,头上连遮阳的草帽也不戴。有人就玩笑起来:“没看见掌师傅左腮上那个伤疤吗?那是个冷热开关,冬天关上,冷气进不来,热气出不去;夏天敞开,身体的热都从那里发散了。”虽是玩笑,毕竟拿伤疤说事,有点不恭,就有擅长推断的,说那可不许乱说,那不是一块寻常的疤,那是一块英雄疤,光荣疤。因为掌师傅不是本地人,两间矮屋是借住,才住进去没多久,所以推断而已,详情无人知晓。

星期六下午学校向来不安排正式课程,乡下的学生回家背一周的干粮,星期天下午返校,我们家在城里的学生下午还要上两节自习课。这是个春天,天长,我来到掌师傅跟前时太阳还高着。掌师傅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手里并没提着鞋,又注意了一眼我的脚,知道我不是来掌鞋的,没说话。我便说明了来意,是取鞋。他“嗯”了一声,复抬起脸,看我。我说:“上午送过来的……大概,就是您手上正在掌着的吧。”掌师傅一怔,看我的目光突然在意起来。“噢噢,你是……”我说:“送鞋来的人是我姐。”“是的是的。”掌师傅连连应着,就手把身旁的一个矮一点的马扎儿递给我,“您稍等,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我坐下,便打量起了掌师傅。第一眼先注意到了大家常常议论的他左腮上的那个伤疤。疤是横着的,不宽,但深,导致整个左腮往那里凹陷,嘴也拉得有点歪。戴一副眼镜,看不出老视还是近视,左边拴了线绳挂在耳朵上,却让眼镜腿闲着。我立刻想到,左眼是不是也因了那疤的缘故,拉得斜了?我不由得往地上看,果然看到了同样是大家常常说的那个白色的搪瓷茶缸,看到了茶缸上那擦得鲜艳的七个红字:献给最可爱的人。这七个字说明了什么?说明他是有功之臣,当过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过战的。当时有一个作家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就是《谁是最可爱的人》,描述了许多名志愿军战士,同美国鬼子英勇搏斗的英雄事迹,真实,壮烈,感人至深。文章被很多人读过,还被选进了我们的语文课本,开头无数个“当你……的时候”的排比句子,我们视为典范,背得滚瓜烂熟。读了那篇文章,更加深了我们对志愿军的爱戴和崇敬,“最可爱的人”也就成了对志愿军的代称和尊称。正是这白瓷茶缸,显示出了掌师傅的不凡经历,因此左腮上的伤疤引发了某些人“英雄疤”“光荣疤”的联想,也就不足为奇。

我不禁生出了探求“英雄疤”“光荣疤”的欲望,更确切地说,是想知道掌师傅英勇杀敌的故事,是不是也有类似《谁是最可爱的人》中所描写的,同敌人拼刺刀时用牙齿咬掉敌人耳朵的壮举。可惜掌师傅太过寡言,只问出了他三个“嗯”。

“师傅,您去过朝鲜?”

“嗯。”

“去打仗?”

“嗯。”

“战斗很激烈吧?”

“嗯。”

那么,左腮上的伤疤,极有可能是拼刺刀落下的,但又觉不好直接提起。倒是他看穿了我的心思,主动说:“是子弹,机关枪子弹,直擦过来……”我的心战栗了一下,即刻闻到了一股硝烟的味道,又一次把目光移回了他那个白色的搪瓷茶缸,盯住了“献给最可爱的人”那七个鲜亮的红字。

他恰巧就端起茶缸喝水。敞开盖,一股苦枳味冲出来。里面泡的是我们小城叫作“不落藤”的叶子。其实不是藤,是灌木。生长在护城河两岸,枝叶茂盛,叶柄特别坚韧,到秋天下了霜,叶片变成浅黄,也不脱落。叶子泡出的水苦涩,小城人一向拿它当药,害眼、牙疼、口舌生疮,采些煮水喝,拉一两天肚子,火消病除。这也是不落藤的特殊功能,唯一用处。掌师傅泡得这么浓,不用说一定是为了治病的,但他却赞扬说——这回多说了几句:“真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好的茶!”

我说:“这不是茶,是药。”

他说:“是茶,好茶。”进而解释:“茶不就是树上的叶子吗?泡了感到好喝,就叫它茶了。”

我说:“可是,您觉得好喝吗?”

这时女人从屋里出来,提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燎壶给他往茶缸里续水。女人接话说:“他从早到晚就喝这,一茶缸接一茶缸,天天喝。”临进屋又补了一句:“他内火盛,大概战场上落下的症候。”

掌师傅的女人细高干瘦,浑身找不出一块有肉的地方。但是她得到了小城人,特别是女子的敬爱,常常有人登门找她。原因是她有两个绝活:一是治“耳朵滴子”,二是穿耳孔。

“耳朵滴子”即中耳炎,这又是小城的一个奇怪的叫法。是不是因为耳朵往外流脓滴水?难以说得清。病多发于儿童,耳朵里流出的脓恶臭难闻,小孩子疼得哭号,好多大夫拿它没有办法。掌师傅的女人却能治。她有一种灰色的药粉,用耳勺撒进耳朵里,一天三次,五天即愈。但必须到她这里,她亲手治疗。药粉盛在一个很小的瓶子里,用完再盛进新的。耳勺装在一个赭色的小木头盒里,取出来,点燃酒精灯消毒,白色的耳勺无论烧多长时间都不变色,于是有人断定是银子打制。待烧完,凉透,用它从瓶子里挖出药粉慢慢往耳朵里撒。做完这些,再把耳勺在酒精灯上烧一烧,重新放回药盒。至于药粉是什么配方,怎样碾成,不得而知,反正从未见过女人到中药铺买过药。

说到穿耳孔,几乎是小城每个女人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历的。工程不大,却也常常出现麻烦。那时候没有专门经营这项小微业务的,只是由民间年长一点、性情野一点的妇女操作。把一根缝衣针在油灯上烧红了,找准耳垂的某处,一针扎透。由于技术不专业,消毒潦草,不少人扎后耳垂发炎红肿,疼痛难挨。掌师傅女人却是做得十分精细,她用的几根针同样盛在木头盒里,并用一块干净的纱布包着,用时同样在酒精灯上燃烧消毒。要害是穿透的本领,几乎让你感觉不到疼。有请她做过的人说:“好比牛虻咬一口,过后啥事没有。”小城中成长中的女孩子不在少数,掌师傅那两间矮屋里也就你来我往不断人,有些年龄尚幼的甚至盼着快快长大,好到女人那里扎上一扎,免得万一掌师傅什么时候走了,找老娘们儿扎受罪。

不管治“耳朵滴子”还是扎耳眼,一律不收费,一分不收,坚决不收!小城的话叫“白抹儿”。好心人过意不去,想到用的毕竟是药,药必定要花钱取,不管多少随手扔下一点钱,女人又必定追上去还给人家。不收费并不是因为掌师傅家宽裕。掌师傅家几乎顿顿都喝玉米地瓜粥。壁子墙把两间屋分成里外间,里间支一盘火炕,外间支一口锅,因为天天在锅里熬粥,屋子里总是有一股地瓜独有的甜丝丝的味道。有时也烀几个玉米面饼子,一般是在星期六晚上,上中学的儿子从学校回来——儿子本可以不住校的,但据说为了学业,不天天来回跑耽误时间,就在学校吃住了。其实即使不亲眼看见也能想象到他家的境况:若混得下去,还用得着一天到晚坐在日光下掌鞋吗?

至于掌师傅做的营生,无可挑剔。他自己有话:一把活儿。意思是凡他掌过的鞋,肯定不会再修第二次。今天我目睹了他给我大姐掌鞋,用多少个感动都不能表达。大姐修的是一双白色回力球鞋,是那个时代时髦的高档货。大姐每次刷过后都要在上面擦一层白粉,晒干后面貌如新。但是可能做鞋底的橡胶质量差,穿了没多久鞋底断折了,两只全折,且折在同一个部位。掌师傅为这双鞋可真是费了工夫,不仅掌前特意洗了手,戴上了新的手套,而且将鞋用布裹着,修哪里把哪里露出来,绝不弄脏鞋面。掌师傅把薄的橡胶片用胶水粘在了鞋底断折处,又在专用小火炉上烤了一个时辰,再用锉锉平,说穿到脚上定准不会有修过的感觉。待做完,已是傍晚。他把鞋送到我手上,果然是那句话:“一把活儿,放心穿。”倒是女人说:“他是特别上心的,大学生,十里八村出不了几个!”掌师傅脸上立刻现出羡慕之色:“往前说,就是翰林进士,要挂匾放炮的。”我回家后把这话对大姐说了,大姐笑了笑,说关于上大学的话,是女人给穿耳孔时问她,她随口说出来的。女人搓着两手,说给大学生扎耳眼是一辈子的荣耀,手上都会香气不断。大姐被他们两口子夸赞得怪难为情,取鞋才让我去的。我按大姐的嘱咐,掌师傅报的数目之外再多付一点钱给他。掌师傅瞪大了眼睛,左腮上那块伤疤涨得红紫。“你……怎小瞧,怎小瞧呢?!”

这个下午还见到了掌师傅的儿子,一个眉目清秀长得很好看的少年。

这要从那只猫说起了。

掌完了大姐的鞋,掌师傅一天的劳动也告结束。我帮他把掌鞋的工具收拾到屋子里,便看见了那只猫。这是一只讨人喜欢的灰色狸猫。它趴在灶旁边一个小杌子上,身体蜷成了一个圆球,嘴里——抑或鼻子里,嗓子里,发出了一种咕噜咕噜的声音,均匀而又优雅。这是猫独具的功能,其他任何动物都发不出来这样的声音,小城人叫“念佛”,也即念经,可见对猫的宠爱。至于念的何种经文,大概只有猫自己心里明白。我进去,它只是半睁了眼看了看我,目光傲慢,但不讨厌,然后又闭上眼咕噜咕噜继续念。就在我想抚摸它一下又不忍心搅扰的时候,它突然停止了咕噜,抬起头,睁大了双眼,然后噌地跳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少年进屋,它便跑到他的脚下,立起身,用前爪挠他的裤子。少年叫了爸妈,将一个纸包给了女人,接着弯腰抱起了那只猫,抚它的头,亲它的脸。狸猫异常胖壮,与掌师傅家清苦的生活很不相符;而且我也才注意到,屋子里简陋到目不忍睹,里间一盘炕无须说,外间除了做饭的和掌鞋的用具几乎一无所有。但,在外间靠墙的那里,倒有一张小的方桌,桌前一个同样小的方凳,都擦拭得很干净。少年把书包就放在了那张桌上,这无形中表明,这方学习的天地是专门为他打造的。女人敞开了少年给她的纸包,一股扑鼻的鱼腥味冲出来,里面是鱼的头尾和内脏。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我,这些是少年从市场上捡来的,晒干后研碎,掺进食物里喂猫。这等于把狸猫的胖壮作了诠释。我同时得知,少年和我同在县城中学,只是比我年级低,我读高二,他读初三。

我们互通了姓名,我也便很快知道,原来他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少年!

学校图书馆有一个很大的阅览室。高三准备报考美术专业的学生下午课外活动时间要补习绘画,阅览室就临时被隔成了里外两个部分,外面画画,里面阅览。我每到课外活动都去阅览室泡着。这天往里走,就见到了少年。他坐在最后面,支着画板,同大家一起写生——往常他大概也在其中,只是我尚不认识他,没有注意。补习的高三同学都比他大三四岁,跟他们比,他纯粹就是一个孩子。但他同样认真,也就格外突出。我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朝我笑了笑,露出了一颗小虎牙。我问他:“你也补习?”他有点羞赧,说:“喜欢。”美术老师走过来,说:“主动进来的,画得却不差。”他被夸得低了头,局促得倒像挨了批评,坐下去好久还显得不安。

果然是喜欢!从此每到星期天我总要到城北护城河那里去——不知为什么恋上了那地方——又总是见到少年在画画。他坐在流水边,不落藤下,写生。纸面上有远山近树,更多的还是不落藤,高的矮的,各种形状。最后又一定变换着角度,画他的父亲掌师傅,画掌师傅掌鞋。他有时画全景,有时画局部,都很逼真。那只猫不离他身边,它不趴,也不站,是坐。猫同狗一样,属“坐着要比站着高”一类,挺直身一坐,便显出不同寻常。起初我们不太熟,少年对画面有时遮遮掩掩,似乎羞于让我看。慢慢熟稔,他便热情起来。有时他拿出煮熟了又切片晒干的地瓜干,我们慢慢撕嚼,如同糖点。天热的时候,我买两瓶汽水,一人一瓶喝着说话。他把一大摞写生画拿给我,说:“请提意见。”我看着他画的掌师傅工作时的各个侧面,那专注的目光,那一丝不苟的神情,让我心里时而亢奋,又时而悲凉。

少年在全校引起轰动,是学期结束成绩公布时。学期终aOb+wY5sLKPmtCUeeN5s1Q==了,考试完毕,学校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算出每个学生的总分数,排出名次,张榜公布。这个“总分数”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把月考、期中考、期末考和随堂小考,按比例加在一起,精细又全面,避免偶然性,见出真水平。少年竟在初三全级部四个班二百多名学生中名列前茅。大家也才知道他是护城河边矮屋子前那个掌师傅的儿子。大家没有因此鄙夷少年,反而对少年和少年的父亲更加刮目相看。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暑假结束,开学时,在墙上张贴的高一新生名单里,却没见到少年的名字。我仔细找了多遍,仍旧没有见到。他参加了升学考试是确凿无疑的。我们家住城里的学生以“志愿者”身份做场外服务,我亲眼看见他走出考场,那张红扑扑的脸上泛出兴奋的表情。我俩的目光相遇时,他照例羞赧地一笑,笑得友好,与我心照不宣。

毕竟少年的成绩全级部名列前茅,于是关于少年落榜的议论很快在学校传开了。难道,考砸了?又很快被否定:一个尖子生,再“砸”也不至于“砸”到落榜。还有人说,少年的母亲家旧社会时开药铺,非劳动家庭,影响了少年——家庭和社会关系有无污点,是那时候对人取舍的重要标准之一。少年的母亲既然在治耳病方面有高超的造诣,引起猜疑也系情理之中。反正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说得清楚的只有一件:少年确确实实没有被录取,校园里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上学放学,在校园进进出出,我老是觉得心情沉重,难以释怀。终于盼到一个星期天,我来到了护城河边,掌师傅修鞋的矮屋前。

矮屋的门却上了锁。

倒是见到了房东老太太。她一脸痛惜。“走了。”叹了口气,全是小城的语言,“走了三日了,天没露白哑巴寂寂地走的。像来的时候一样,小推车上装着家当,掌师傅推,儿子拉,女人背着她那个宝贝小药箱,怀里揣着那只宝贝狸猫。”

我问她:“可留下什么话或别的什么东西吗?”

老太太摊开两手。“留下了!你说,怎么好这样子呢?说好的是借不是租嘛,又是两间旧屋,本来就多少年不用,透风撒气,还是他们花钱找人修理了的,却硬要留下租金。两口子一齐说,要不收下就是小瞧人了!”

老太太抬起头,突然手指护城河边茂密的不落藤。“脾胃也奇,不知怎么就稀罕上那些苦叶子,天天喝,还采了两大包袱装在车上。”

他们当初从哪里来?为什么来?如今又为什么去?去了何处?少年又究竟为什么落榜?一连串的问号在我心里搅扰,不得其解。

此后二十年,我在人生旅途上奔走,神差鬼使走到了主持某杂志的岗位。其间国家变化天翻地覆,脑子里林林总总的事情大多付诸流水,但关于掌师傅一家的那些问号却沉沉浮浮,终未忘记。现在收到的工笔画《不落藤》,不免激起我心中不少波澜,也等于给了我答案。答案虽然不具体,不直白,但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那幅《不落藤》表现出的意蕴——掌师傅坐在高高的马扎上,戴着眼镜——左边当然是用线绳挂在耳朵上。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拿着一只鞋,认真地修补。左腮的伤疤,地上的白色搪瓷茶缸,茶缸上“献给最可爱的人”七个闪光的红字,全都活灵活现。身旁一只猫,坐着,身子挺直,眼睛圆睁,鼻翼两边的胡须硬硬地伸展,威严但慈祥。

身后背景是茂盛的不落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