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不寻常的旅途

2024-10-30 00:00:00闲更
天津文学 2024年10期

清晨、远山、白雾、鸟鸣,一辆本田轿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车上坐着哥仨,以年龄说,老大刘正强是省城某大型设备公司高管、人力部部长;老二阮名玉是省药物研究院高级药剂师;老三庞瑞是省凯歌食品机械公司技术员。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不久前他们分别办了辞职手续,哥仨开办了一家机械设备科技公司,三个人都是公司核心成员。哦,庞瑞曾先于两位大哥办了个小制图设计公司,后注销了。

现在轿车已经驶出他们朝夕相处的城市,那座北方依山傍海的大城市,本地人都爱称它“省城”。窗外林立的高楼逐渐退去,代之以一望无垠的田野、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和蜿蜒望不到尽头的公路。

三个人在车上有说有笑,此行不旅游,不访友,行程还比较远,1600多公里,途经保定、衡水、邯郸、鹤壁、郑州、武汉、岳阳、长沙等城市,还有著名景区,主要走京广高速。是为了一个项目,具体是签一个合同,很重要的合同。庞瑞望着窗外感叹,多么好的景呀!阮名玉也往外看着道,没看出哪儿好呀。庞瑞撇嘴乐,嘿,你往远处看,别光看眼面前儿,远处才有好姑娘。

这个项目名称比较长——“药食同源梅花鹿衍生物鹿血酒、鹿茸膏芝麻糖、鹿茸甜片开发深加工项目”。为此他们要前往有“中国梅花鹿南国第一山”之称的湖南郴州莽山地区。这时刘正强说句,两位兄弟我说点正文儿啦,再说一遍此行为什么而去,我早于你们过去考察了,这梅花鹿的衍生物鹿血酒、鹿茸膏和鹿茸片都是珍贵的保健滋补品,现在人们的保健意识、追求高品质生活的意识可是今非昔比,而且我们的这个新的配方效力更强、持续更长。

阮名玉斯斯文文的,头型精心整理过,他听了没吱声。庞瑞马上说,哈,这个我知道,鹿血酒、鹿茸膏糖振奋阳事,像我二哥新娶的小嫂子,吃了,不把小嫂子美坏了。说完与阮名玉哈哈闹。

一路上这三位轮流开车,他们在省城临出发前已商量好,上午谁开,下午谁开,再转天谁开,在哪打尖,不能耽误休息。这是公司成立以来拿到的第一个大项目,为了把这个项目拿到手,稳操胜券,这哥仨真是做足了功课。首先是怎么去郴州,是飞过去,是坐高铁,还是自驾车?因为合同文本,设计图纸,设备、工艺介绍等资料,产品包装样品实物,还有一件项目投产关键设备的机件模型,如乘飞机、高铁就得托运,还有可能受损丢失,最后决定还是自驾自带比较稳妥,尽管这次行程的确够远。于是就把这些物品装满了后备箱。

这哥仨就定了这么一天,自驾车走高速,一路向南。

庞瑞今天的打扮整个一包工头。可这庞瑞在设备研制上有点独门绝技,这项目投产需要的一个核心机件就是他研制出来的。但他对这个项目前景多少还有点不放心,他就问,老大你再说说这药食同源鹿血酒、鹿茸甜片的前景到底怎么样?老大人长得很壮实,大家伙儿都说他有男子汉范儿。他回答,好,我说干货。很多中药和食物的来源是相同的,既有治病的作用,也能当作食物,“寓医于食”。

这梅花鹿的鹿血酒、鹿茸膏芝麻糖、甜片不仅温补肾阳,还有增强免疫力、调节内分泌的多种功效。老大接着回忆说,那片地区风景太好了,植被茂盛、气候温和,在莽山脚下这片梅花鹿人工养殖基地——我们要去签合同的这家企业其实也一直生产着,只是工艺太陈旧原始,只生产初级产品,产量太低。老大端起保温杯呷口水“哦”了一声,市场前景太好了,市场对这几种产品需求量那是翻几番增长。我们此行就是准备帮这家企业将传统工艺提升为现代深加工工艺,辅以精美外包装,打入市场就会是抢手货。可就是资金缺口太大,偏偏一港商人家有眼光,看上这个新项目的前景,投资了2500万港币。

哇!咱们到南方签的这个3000多万合同,我算了算,税后还有2600万呀,庞瑞挥下手乐着说,2600万咱们挣回来,一签完合同就挣到手了!阮名玉欠欠身道,这2600万是净利润,我们也没有太大投入,也就100万成本,我们拿手的是高科技型的东西,是卖科技、卖方案。庞瑞喜滋滋说,这个纯利润咱哥仨平均,留下500万,咱每人700万,让咱哥仨也富一把,过几天富人的日子。那500万留下200万搞业务用,还剩300万做企业活动经费,挂工会名下咱哥仨造去。哈哈,咱们终于脱离这个管束了,咱也实现一把财务自由,这300万就是咱们的小金库,不就洗个脚吗?三个人打着哈哈。

以后那再洗脚就不怕了,反正咱哥仨是个体老板有钱了。庞瑞咂咂嘴说。

阮名玉哼一声,不行,不能,咱都有老婆呢,再叫老婆给发现了。

刘正强倒是说句,企业活动经费也不能胡编乱造,要记账,提前跟我打招呼。

这哥仨一路挺高兴地看着风景,也想着心里的2600万。庞瑞又龇牙笑,咱们上回洗脚,也没有找小姐的想法。阮名玉接过话茬说,可不是吗?要不是当初咱们在洗脚房的事,咱哥仨还走不到一块呢!刘正强听罢叹口气说,唉,没影子的事嘛,我进去就是想洗个脚,我媳妇管得紧呦,我还想找小姐?她还不跟我拼命,抹脖子上吊摸电门。阮名玉撇嘴道,我说老大,要不说咱哥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我也是,我要是找了小姐,我媳妇还不把我杀了。哼,其实庞瑞嘛这小子鬼,谁知道他是不是想干坏事……哈,但是人家也没干坏事。你说说因祸得福……庞瑞抢话,谁知道那天晚上临检硬是把咱三个人给薅起来了。这不没有的事嘛!刘正强说句,不薅起来咱仨也走不到一块对吧?阮名玉就说,咱仨现在真成哥们了,等回来啊,咱把合同签完了,拜把子吧,盟誓结拜,咱公司更牢固了,对吧二位兄弟?老大和庞瑞听罢都说好啊。

这是他们出行的第三天临近中午,轿车继续在高速公路行驶。窗外树木脱下绿色的外衣,蜕变成灰色和棕色,时而可见农家房顶升起袅袅炊烟。三位这才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叫。刘正强说,还有七八十公里就到武汉老城了,我请大家吃饭。别等了,庞瑞眼瞅他说,老大(这哥俩习惯这么称呼他,一是他岁数大,同时他也是这个新成立公司的老总)远水不解近渴,先打个尖吧,路途中吃点便饭就行。于是开进服务区。在大厅一家餐饮店落座,随便吃个快餐。打尖时老大还说,等到了武汉城,我请大家上锦绣酒楼,有名的鄂菜餐馆,辣味独特,吃武汉名菜“辣得跳”“炸菠萝脆”,那叫正宗地道。正低头看手机的阮名玉抬头说,咱就这么定了。庞瑞嚷,我倒要尝尝“辣得跳”到底有多么辣。

这时庞瑞突然一拍脑门,呦,呦,不能忘呀!还有一件事要和你们哥俩说,我怕你们俩不乐意——讨债。原来他自己干小公司的时候,一客户朋友欠他钱,欠了14万,过了还款日期。正巧途经这里,他得去办这事,把钱要回来。估计要耽误小半天的样子。老大老二都不知道还有这事,一听坚决不同意。老大一拍桌子,是2600万重要,还是你14万重要,2600万要是耽误了,14万管个屁用,孰轻孰重啊!又强压不满道,你知道这样将会耽误多大事吗?咱们现在不过是草签个合作意向书,咱们不用耽误时间太多,半天几个小时,也许这个机会就让别人抢走了,一年多心血打水漂了!

老三呢倒苦水,唉,家里媳妇特别恶,逼得太紧了,她死活要立竿见影。丈母娘也是母老虎,14万块钱当时我找丈母娘借的,这借给别人啦,不干了。咱们就算签这个合同了,也得半年后人家才能打款,我,回去就得交差。

阮名玉皱皱眉说,老三不能因小失大呀,我手里握着的这个药品研究专利,准确说老配方基础上研制出的“梅花鹿衍生物药食同源配方专利”,不容易呀,费多大心思研究出来的,现在能卖那么高的价钱,我无所谓,可你这样做生生把公司第一个大项目给耽误了。

老大语气里带了呵斥,这跟人家约好签合同的时间,可还有好几百公里呢,你这一走再碰上什么别的事耽误了,怎么办?要不是我人脉广,能够联系到南方这个厂家吗?这单生意签得下来吗?

老三听罢接受不了了,他拔高嗓门说,我承认你俩有能耐,可没有我你俩也成不了这个事!没有我这设备你们药方也转不成成品。你们至于这么骂我吗?我要债怎么啦?没错,2600万是好,可揣兜里是咱们的钱,没揣兜里还不是咱们的钱。14万就是我的钱,而且是我老婆娘家给的钱,我若这次错过这村,还得再跑一趟不说;要是签不成这合同,我这14万要不来,算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近情理?再说我这个设计全国“蝎子粑粑——毒(独)一份”,还有这次我给搞出来的核心设备上的机件,假如没有这个机件,南方这家工厂就得从国外进口,就得花十倍八倍的价钱。就算这回合同没签,咱这设计在全国,到哪里我也能给它拍胸脯!

矫情来矫情去,最后老二说,网开一面吧,要不让这小子去吧,就给你小半天时间,我们在哪等你,我们就在哪转转。于是就定在省道一个叫峰庄的地方几点碰面。老大刘正强无奈点下头。

庞瑞要债去了,他老三在路上还气哼哼,哼,你俩表什么功,老大还拍桌子盛气凌人,想当初咱们在废弃车间创业时候,苦于没业务,哥仨吃在车间,住在车间,没有床打地铺,没有食堂吃附近村上叫卖的盒饭,冬天没暖气,挨冻搞研发,夏天顶烈日骑自行车、电动二轮联系客户……唉,瞧那时的交情,信得过!

黄鹤楼不远处僻静楼边,找个小饭馆,小桌小凳,胡乱点几个武汉下酒小菜:烧蹦蹦、凉拌毛豆、椒盐玉米一类。刘正强早把两瓶本地白酒“白云边”蹾在桌上,阮名玉叫,还两瓶?刘正强咧嘴道,没让你全去了。哥俩一边喝酒一边数落老三:

这小子真不地道呀!

自私,没见过这么自私的。

为了10万块钱,他可以不顾2600万!

阮名玉说,咱哥俩可别喝多了。下午庞瑞这小子回来,咱得开车呢。刘正强瞥了一眼,没事,一会儿有六个小时就解了。不行他到点回来叫这小子开车,咱俩车上睡一觉。

刘正强呷口酒叹气,本想说说项目的事,没心气说了。他娘的,不等他吧,不合适;等吧,咱揪着心怕耽误正事。

刘正强端杯,阮名玉也端,哥俩各闷下半口杯白酒,喝着喝着喝大了。一看庞瑞还没到,阮名玉看表,约定的时间早过了,他拿起手机给庞瑞打,没人接。

给他打电话不接,给他发微信不回,这个庞瑞不能带他出来了。阮名玉忿忿地说。他不就那么个破设备安装吗?他娘的,我也会。那几个设备样件都在后备箱装着啦,有了图纸,有了样件,不行他娘的不让他干了,以后咱哥俩找别人干。刘正强又端起一口杯“白云边”一扬脖下去了,他说,窝火,他要这样的话办不成事了。时间咱们跟他定好的,位置给他留了,看这时间都超不少了,他现在还不到。唉,这老三最不够,为了10万块钱甩咱俩!不带他玩了,开车咱俩走,直接去。

这哥俩就驾车走了,往南走了。

庞瑞这次出来没带着那张14万的借条,没找着,可能是他成天价儿忙不知放哪了,反正是丢了。他手里没借条,心里有点打小鼓,转念一想觉得关系都很熟,上次人家还给他4万,再要回那10万他还能不认账?嗨,反正也到这儿啦,就直接去吧。

庞瑞为了办得顺利,出发前已经跟那个欠钱哥们打了招呼,那人也就接待了。庞瑞就说,你欠我的10万赶紧给我吧,那钱是从我丈母娘那拿的。都过了日期了,咱朋友之间也不论了。万没想到对方说,你记岔了吧,不是在半年前14万都还给你了吗?这是你打的收条。他说完拿出庞瑞打的收条,庞瑞手托收条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没错,的确是自己写的那张收条,可“4”那位置前非常清晰有个“1”字,应该是后加的。分明是半年前只偿还了4万嘛!咱俩两清了,他朋友说道。庞瑞甭提有多气愤,但人家死不承认。

这时候庞瑞猛地想起跟那哥俩定的时间,呦,已经过了。他俩还等着他过来,还得往南方赶。他没有心情跟那个人再费唾沫,他要急着跟那哥俩会面。他想,眼前这朋友,他若认账当场就给我了,不认账我纵是把死人说活了,他也不会给,忍气吞声吧。他给对方撂下一句话,我起诉你,到时候笔迹我做司法鉴定。

庞瑞出了榆树镇没多远正巧有个景区,路边有开摩托车等活儿的,本地称“开摩的”“蹲活儿”的。庞瑞斜挎背包拦下一“摩的”说,我给你一百,追下前面那辆轿车。“摩的”骑手不大情愿,嫌省道太黑。我再给你加一百行吗?我认了!“摩的”骑手点头,可以吧。庞瑞便坐上“摩的”往前追,待赶到约定的地点,一看空无一人,无人无车。给这哥俩打电话、发微信都不回,庞瑞心里有点慌。一想不对,这两个小子撇开我,弄不好两个人自己去了。他一看表,啊,距约定时间晚了不到一个小时。我要麻利快点追,能追得上,因为庞瑞手里有路线图,知道怎么走。他想到这儿,转头叫“摩的”骑手,哥们,不管多少钱车费,就是两千三千我给你,只要追上前面我要追的那辆轿车。你就往前撩,按照我的这个路线直追。于是这辆“摩的”带着庞瑞就风驰电掣地追,70、80、90迈一直开,庞瑞还在后座叫,快,120迈!

刘正强、阮名玉哥俩在省道上驾着车往前开,因为喝酒了,开得就稍慢一点,一抹夕阳照在车外的田野上,像投下一层薄薄的血晕。

阮名玉这时借着酒劲说句,还没拜把子就这样,以后拜把子了还怎么一块合作呀?老大你可不能这样呀。刘正强听到了,不解地问,你把话说明白了。阮名玉说,既然咱哥仨合伙,虽然当初没搞什么三人协议,合伙人利润平均分配,这不明摆着的事嘛!刘正强听罢回句,不要格局太小嘛。阮名玉不爱听,老大你不能这样呀,你……你不能像老三一样,办事自己合适就行。刘正强道,名玉,你这话我不爱听,你看我容易吗?揽来这单生意我操了多大心。但阮名玉说,没错,你揽生意,可配方、设计、技术,我和庞瑞做了多少事?他说话有点舌头发硬,你看你上回洗脚那事,到现在我给你守口如瓶。我告诉你老大……磕磕巴巴又说,你以后要跟我怎么样,别怪我不讲情面,我告诉你正强,我……我给你录视频了!阮名玉喝了酒,可能是没控制住,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了。我……我把你举报出去!

刘正强一下酒醒了一半,他嘴里骂着,你也别敲打我,我不是吓大的,你是什么东西,你手里那个秘方,窃取别人的专利,对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手里是有证据的。你加以改造,说不好听的加点面粉进去——富强粉,看似白的药面,那天你走了以后我尝了一点。刘正强冷笑一下接着说,倒不错,没毒。你以为我不敢戳穿你,咱俩谁也别说谁。什么我洗脚的事,你咽肚子里吧,我也咽肚子里,但是都为了一个共同利益去做的。

这时油门就踩到底了,轿车忽忽悠悠一会儿大油,一会儿又小油往前开,再说庞瑞此时已叫摩托车追了上来,一看前面的车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吼句,追上去!这两个王八蛋果不其然把我甩了,他们俩去签合同啦!气不打一处来。那哥俩一看是老三追上来了,此时与轿车处在并行状态,可轿车似乎根本没把摩托车放在眼里,轿车开得太快了,还想抹摩托车,庞瑞也不甘示弱就踹轿车,就在轿车与摩托车一抹一踹千钧一发之际,轿车方向盘失误,撞向那老三,老三没踹着车一下子给颠下来,随即轿车冲着水泥护栏撞去,“嘭”的一声巨响,伴随着金属刮擦和撕裂的声音,又弹回腾空飞起,火花四溅地旋转了450度后,撞向隔离带才停住。

摩托车手倒没什么大事,惊愕中他“呦”了一声,后座那个被甩了下来。他看旁边那辆轿车撞了,自己赶快撩了。

一切那么突然,当地交警部门接报案迅疾与120救护车赶到,现场一片狼藉,车辆严重扭曲变形,碎片和血滴洒了一地。

警察在现场发现了三个人,经查找他们随身携带的身份证,刘正强、阮名玉和庞瑞,三人都甩出车外,其中叫阮名玉的现场抢救无效死亡,刘正强、庞瑞重伤。

警方在等待刘、庞从昏迷中醒来。

交警首先通知了三个驾乘人中阮名玉的家属,家属哭天抢地跑来了,是阮名玉的爱人,二婚新娶的小媳妇。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成熟的风韵,五官精致,头发乌黑,穿戴得体。她一看到丈夫车祸致死的遗体,嚎啕大哭。在警察一再劝说下她才讲不认识庞瑞、刘正强,但是知道他们三个人要去南方签合同,为一个项目。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是这两人害的名玉,名玉这个人是多么可贵,是省城多么优秀的药剂师,智商高,研究出的配方是多么灵验,多么爱助人为乐,他就是我们家生活的唯一依靠。这么好的人,活蹦乱跳的人说没就没了,必须让这两人负责。

警察了解到车祸导致刘正强脑震荡,需要做硬膜下血肿清除手术。庞瑞呢,是右腿膝盖粉碎性骨折、左胸五根肋条折断,要做复位接骨手术。

警察先从外围调查,通过勘查现场,觉得这个现场挺奇怪的,有三个疑点:一是车怎么撞得这么严重?二是这三个人怎么都没系安全带还全都甩出车外?三是为什么不能一下判断出是谁开的车?因为不是主干道,现场监控不清晰,车辆受损严重,破拆救援又很大程度上破坏了现场,且没有目击证人。警察只能又询问阮名玉的妻子。她稍稍平静了一点说,我只知道他们三人成立了一个公司,可能要签一个合同。阮名玉头天晚上跟我说他们三个人要走,但我不认识他俩。阮妻的眼神里满是愤怒、委屈、伤感,又说,警察同志,您一定要为我们家老公做主,弄不好他们俩想独吞这单生意。3000万的合同,是个多么大的生意,利润少得了吗!

不能不说这也是一个疑点。

庞瑞第二次手术后的第5天,警察开始对他询问。庞瑞说,我当时不在现场。警察说,你在说谎话,我们就是从现场把你抬上救护车的,你怎么会不在现场?答,我当时正在外要债,正在外跟欠债人打架呢!

警察心里也在起急,你庞瑞在现场非得说不在现场。然后庞瑞就说,警察同志,当初我借给他14万,他也认账嘛。半年前呢,他只还给我4万,还让我给他打了个收条。他拿着收条非得说那个14万全还给我了。我是一个搞技术出身的,多少零件的数据我都能记得滚瓜烂熟,何况是“14”这个数字,“4”和“14”,还没还钱我记不清楚吗?

警察回答,借债还债的问题是另一个案子,你可以拿出有力证据依法起诉对方。庞瑞嗫嚅着,证据没在我手里。警察继续说,现在说的是车祸的事,事发经过你好好回忆一下,当时是不是你在驾车?希望你要如实讲出来。

庞瑞说,我不在现场,我哪里能够驾车呢?警察这时就出示现场拍摄的照片,你看当时躺在地上的你们三个人,这是不是你?庞瑞一看,自己也糊涂了。然后警察又找到他的主治医生,讯问庞瑞除了多处骨折以外,他脑部受没受损害。医生说,诊治当中也给他做了脑CT,应该是没有问题,没有受到损伤。太奇怪了。

警方分析:只有证实庞瑞所言是否属实,才能判定案发时他是否在轿车上。警方准备从他最关切的讨债入手,尽最大可能争取庞瑞配合,才是破获此案的关键。

警察又找到庞瑞问,你去的那个地方叫什么?找的谁?他吭哧半天才说出位置——榆树镇。他找的人叫李仁近。

警察通过户籍很快查出,并来到榆树镇找到那人直截了当问,你有个朋友叫庞瑞来过你这,做什么来的?

这位李姓朋友说,是来过。

现在你这朋友受伤了,不知是否跟你有关联?

李姓朋友忙问,受什么伤?跟我不会有关系,他只不过在我这坐了一个多小时罢了,讨债,我都还给他了。

你有证据吗?请你出示一下。

对方把一张收条拿出来,警察一把接在手里,严肃地说,现在因为办案需要,暂时在我们这里存放。七个工作日内返还你。又说,为证实你俩说的是否属实,我们要走司法鉴定程序,你等消息吧。

手术后的刘正强在十几天后,慢慢清醒了。警察开始询问他。刘正强说,当时是阮名玉开的车。警察又问,那当时庞瑞在不在车上?刘正强说,他,我印象里好像他没在车上,但是我还是记不起来了,有可能他在车上……至于庞瑞是怎么回事,怎么下的车,警察给了他提醒,他是否有个讨债的事?他说,我这会儿脑子还有点疼,有时候越往深处想脑子越疼。好像是有什么事……要不是我记错了,就是庞瑞开的车。

征得当事人庞瑞同意,经过开平司法鉴定中心鉴定师进行“笔迹同一性司法鉴定”——笔迹是否为同一人所写,结论为:“1”字迹是在收条形成后又进行添加形成的。

由此警察认定庞瑞在此次交通肇事案发生前下车去讨债及14万数额均没有说谎。那他又为什么在交通事故中受重伤呢?

警察对欠债人李仁近做疏导,晓以利害道,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是在犯罪,将被起诉。不要为10万块钱把自己毁了,把家庭毁了。说服教育使欠债人李仁近有了转变,他在警察带领下赶紧奔往医院,见到浑身缠满绷带的庞瑞惭愧承认了错误,请求庞瑞原谅。并把他带来的10万块钱交到庞瑞手里,还又多给了一万块钱,连声说,这是我的一点补偿,我这样做确实不对啊,你因为我一着急出这车祸,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兄弟,请你别起诉我了,我也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好好养着,咱们以后重新处。

警察做了大量工作,收条问题得以解决,10万块钱回来了。庞瑞与警察说了实话。他说,警察同志真诚帮助我,那么负责的态度感动了我,我再不实话实说太没人味儿了。我追轿车是想踹那车,没踹上给栽下来了。我没看清车里到底是谁开车。摩托车也不知去向了。

我原来是怕担责,所以一直装傻充愣说我不在现场,警察同志请依法处理吧,我都担着。他说。

警察找到摩托车手,证实庞瑞所说都是属实的。这样就把案发时驾驶员的范围缩小至二人,一个死者,一个还活着。同时警方也认为,虽然庞瑞有意识想踹轿车,也可能蹭了一点,但轿车不会是因他撞到护栏上的,在这起车祸案中庞瑞责任要小一些。

阮名玉的媳妇又来交警大队了,哭哭啼啼不走。办案民警的心里清楚:案发时这辆车的驾驶人到底是刘正强还是死者阮名玉,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直接的证据。只有掌握了充分的证据,才能让有罪者该当其罚,让无罪者免于蒙冤,同时如果死者才是驾驶员,那么他不但丢失了性命,得不到任何赔偿,他的家属还要承担高额的民事赔偿。

刘正强头脑越来越清晰了。警察再次问他是谁开的车?刘正强语气相当明确,阮名玉开的车。警察说,既然这样,做司法鉴定吧。

警察首先与医院取得联系,了解治疗进度,然后通知庞瑞、刘正强,二人的治疗、观察期已过,出院回家再进一步康复,然后本星期二人都到大队来一趟。

在交警大队接待室刘正强说,我头脑现在清楚了,仔细回忆案发时的确是阮名玉开的车。警察说,你是高学历、高认知能力的人,过去长期任国企高管,应该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各种证据证明是你开的车。但刘正强再次肯定地表示是阮名玉开的车。

那个驾摩托车的人没有报警,逃逸,已被警方控制了。

其实就在刘、庞治疗后的观察阶段,警方为获取直接证据,已经进行了司法鉴定。

鉴定师首先采集了案发轿车在驾驶、副驾驶及后座位置上的指纹、毛发及皮屑,没有发现血迹。这些皮肤及皮屑组织分别与此三人相对应,因为他们是轮换着开车。鉴定师又连续两次对事故轿车细致勘查,在驾驶位前挡风玻璃发现了一小块细微的大拇指大小的油脂,经过放大鉴别,这是在驾驶位、副驾驶位上唯一的一个撞击点。DNA检测发现是刘正强的头皮组织。这一小块不起眼的油脂就是发生车祸时,驾驶员从驾驶位方向盘方向头部撞击挡风玻璃的撞击点。又辅以精密仪器比对,可以确定案发时刘正强就是坐在驾驶位上的驾驶员。

在法院开庭之前,警察把鉴定结论告知刘正强。对他说,在司法鉴定面前,任何人抵赖都不能得逞。庞瑞的债务人在收条上造假,伪造证据,抵赖不过去;你刘正强也同样。

警察的话让他脑海里把庞瑞前两天跟他说过的话碰在了一起——当天在事故突发现场,阮名玉已奄奄一息,眼看着就不行了,挨着他的庞瑞用臂弯搂住他的头,瞪大眼睛断断续续说了句“没摄录,想……要挟他”,就闭上双眼。庞瑞问刘正强,这到底是啥意思?刘正强也装出不明就里的样子。可待他回到家里,却捶胸顿足,大哭着说,名玉兄弟,我对不起你呀!

原来“洗脚房”事件那天的确有一个人犯事了,是老大刘正强,只是与他在一起的女人没承认。谁知大约半年后,那女人又被抓了个现行。在警方审讯中,她供出刘正强,证据就是刘给过的一张名片。刘正强遂被收容教育,正准备通知他单位和家属了。事也凑巧,那两天阮名玉着急找他有点什么事,怎么也联系不上他,给他爱人打电话,那头说正心急火燎呢,不知怎么没回家,厂里也不知道。情急之下阮名玉给在公安局治安科上班的老叔打电话,让他帮着找找。一会儿电话回过来,说甭找了,“收教”了。阮名玉一听,这还了得,大厂高管,肯定开除公职,老婆一准离婚,他还怎么活呀?阮名玉死乞白赖央求他老叔,死说活说,最后以念其初犯,态度较好,没通知单位,关了一星期,罚款五千元放了出来。此事阮名玉守口如瓶,从没有跟连庞瑞在内的任何人说过。好在后来刘正强也辞了职,此事才算过去。

刘正强站在法庭被告席上如实交代了肇事及开脱罪责情况,他面带羞愧地说,因为我的狭隘、自以为是,毁了自己兄弟名玉,还有庞瑞兄弟,自己也受了伤,我认罪认罚。对名玉、庞瑞的民事赔偿,别管多少我都认,卖房子、汽车,转让企业设备也要如数赔偿。改造后我要从零开始,我办企业还是有经验的,名玉父母赡养和庞瑞的生活我会担责的,不会食言,今后还要给社会公益捐款弥补我的罪责。

闲更,天津市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百余篇中短篇小说、散文见于《天津文学》《青年文学》《散文》《北京文学》《延河》《百花洲》《今晚报》《齐鲁晚报》等报刊,部分作品转载入选《散文选刊》《散文年度精选集》等,中篇小说《童生林素》收入天津古籍出版社“问津疏影”文集,忝列第二十一届孙犁散文奖一等奖,入围第二十届百花文学奖散文奖。

责任编辑:王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