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中的“刹那主义”兼文本细读

2024-10-29 00:00:00张艳
参花(下) 2024年10期

朱自清的《匆匆》不仅是一篇优秀的散文,其还以特别的形式、生动的内容、和谐的音韵向读者传达着珍惜时间的主题,这也是朱自清“刹那主义”时间观和人生观的体现。在《匆匆》一文中,朱自清深厚的文字功底及行文技巧,将抽象的时间观念描写得生动形象、细致入微,因而成为优秀白话散文诗的典范,也使得该篇文章入选中小学语文教材名篇。基于此,本文拟从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探究朱自清散文《匆匆》中的“刹那主义”,以及提供一种文本细读的途径。

一、内容的“刹那主义”

(一)散文《匆匆》成文概述

《匆匆》写于1922年3月,由于社会原因,当时的大多数知识青年正处于迷茫、消沉的阶段,朱自清也难免受现实状况影响,但其并不甘心在彷徨中沉沦。朱自清本人是对时间流逝极为敏感的人,甚至常因念旧而深陷其中,难以排遣。在1922年3月26日,朱自清给好友俞平伯的信中写道:“日来时时念旧,殊低徊不能自已。明知无聊,但难排遣。‘回想上的惋惜’,正是不能自克的事。因了这惋惜的情怀,引起时日不可留之感。我想将这宗心绪写成一诗,名曰《匆匆》。”[1]于是,朱自清在4月11日的《时事新报·文学旬刊》上发表了《匆匆》一文,传递了时光流逝、时不我待的思想。其中,文章从日常生活细节着手分析的角度也为其后来提出的“刹那主义”作了铺垫。

(二)朱自清“刹那主义”概述

“刹那主义”是1922年11月7日朱自清在致俞平伯的信中第一次提到的思想观念,“我深感时日匆匆底可惜……人生能当得起几回‘白费’呢?所以我第一要使生活底各个过程都有它独立之意义和价值——每一刹那有每一刹那的意义和价值!”在其散文作品《刹那》中也写道:“所谓‘刹那’,指‘极短的现在’。”[2]朱自清的“刹那主义”主要包含三层含义。第一,朱自清认为每一个个体生命是由一个个历程(即“刹那”、段落)组成的,这些历程既可以是一段经历,也可以是日常生活细节;第二,每一个历程都有其独立的价值,“每一刹那的事有那一刹那底趣味”;第三,人们应当认真地度过每一个生命的“刹那”,使每一个“刹那”都和谐、健全。[3]其中,“现在”是“刹那主义”人生观的核心,即珍惜现在,“活在当下”。散文《匆匆》正是朱自清“刹那主义”的最好诠释。

(三)《匆匆》中的“刹那主义”

《匆匆》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描述了时间匆匆流逝的抽象概念,全文以作者自身的日常生活体验入手,劝勉读者珍惜时间,情感真诚质朴,给人以启发。

朱自清的“刹那主义”看似消极,其实是一种积极进取的人生观。“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时间在朱自清这里是数着过的,要让生命中每一个日子都有它的痕迹,“洗手的时候”“吃饭的时候”“默默时”“天黑时”则又将每一日分成每一个时刻和每一瞬间,最终要每一个刹那都有属于它的价值和意义。“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什么呢?”“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在这些语气逐渐强烈的反问中,可见作者在追忆逝去的时间里产生了寻找生命价值和意义的强烈自我需求。

二、形式的“刹那主义”

(一)意象的选取

作者的意象选取,看似随意,但饶有心意。[4]《匆匆》在开篇即选取了“燕子”“杨柳”“桃花”这些具有春天特征的意象来象征事物的开始和起点。燕子是迁徙鸟类,会在寒潮来临前南迁越冬,春天后又迁回北方,因此通常被人们誉为“报春的使者”;杨柳是春季最具代表性的植物之一,柳树的发芽标志着大地复苏和春天的即将到来;桃花的花期通常在3~4月,桃花的盛开往往是春天最繁盛的时期。在散文中,作者选取一组具有春天美好气象的意象,不仅传递出一年之计始于春的美好寓意,更用春来象征着青春。在《匆匆》里,除了暗含着对春的喜爱之情外,更多的则是感慨春光的短暂,贴合文章要表达的“匆匆”这一主题,给全文定下了光阴易逝、应珍惜时间的基调。

(二)人称的转换

《匆匆》这篇文章一共选用了三种人称来叙述。首段“你告诉我”和尾段“你聪明的”,运用第二人称,不仅拉近了与读者之间的情感距离,也使文章出现假想的读者,打破了文章与读者的隔离感,将原本对抽象时间概念进行的说教变成与读者的促膝而谈。朱自清在日常教学中非常重视培养学生假想读者的意识:“无论是文学作品还是应用文,都只有通过读者的阅读,才能实现其认识、审美和教育的价值。这就要求我们,在写作时首先要考虑读者对象的问题:文章是写给什么人看的;他们的文化水平和审美趣味如何;所写的东西读者是否读得懂、是否喜欢;怎样才能将思想、情感、观点顺利传达给读者,等等。”朱自清把写作时的这些问题意识叫作“假想读者意识”。

第一人称“我”是全文的主要叙述者,作者用日常生活中对时光易逝的细致感知和自身体验进行现身说法,叙述生活中一天的日子从早到晚匆匆流逝而不可挽回的无奈。文章开头和结尾处两处“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将指涉范围由“我”扩大到“我们”,“我们”是包含“我”在内的有着共同对时间流逝而感到无可奈何的人们,当然也包括“聪明的你”,即读者,通过人称上的转换推己及人从而引发读者的共鸣。

第三人称“他”“他们”在文章中是与“我”“你”“我们”对立出现的,从“是有人偷了他们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中可以看出,“他们”多指时间,虽然我们想要极力挽留,可“他们”却不会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他们”是“我们”无可奈何的客观存在。“他”“他们”是和“我”“你”“我们”情感上有疏离感的旁观者,由此进一步显现出时间的“残酷”,给读者以警觉。

(三)修辞的运用

朱自清在文章中善用修辞,《匆匆》一文运用了排比、比喻、拟人、反复、设问、反问等多种修辞手法,使得原本抽象的时间概念变得亲切可感。文章开篇的排比句,“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不仅增添了文章的诗意,而且增强了韵律感,使“匆匆”更形象化、生动化。[5]主体部分“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同样运用排比句式,选取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普通小事,以“吃饭”“洗手”“默默”形象地写出时间流逝无声无息、不易被察觉的特点,生动地将原本无形的时间写得有形可见,化抽象为具体。

文章中反复的修辞有三处,分别是:“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八千多日子”及“赤裸裸”。“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分别位于文章的开头和结尾,不仅形成了结构上的呼应,而且强调时间不可逆的惋惜惆怅之情。“我们的日子”用“我们”加强与读者的共情,“为什么”和句尾的问号搭配,对时间不可逆这一客观事实进行强调,体现出时间流逝的残酷性,突出对时光匆匆而逝的无奈和失落。而“八千多日子”则引发了读者对生命的重视。朱自清写作这篇文章时年仅24岁,但他没有用“二十四年的日子”进行表达,而是选择用“八千多日子”的表述方式,以细致入微的笔触突出了时间流逝的不易察觉,不仅在数量上给人以数字巨大的震撼感,更是给尚处于葱茏岁月的年轻人敲响了光阴易逝的警钟。

文章中多处设问和反问修辞手法的使用,不仅加强了时间匆匆流逝的怅惘情绪,更引发了读者对逝去时间一去不复返的思考,并给读者以启发,达到劝勉读者珍惜时间的目的。

(四)用词的精巧

《匆匆》被称为散文诗,其遣词造句颇为精妙。例如,“燕子去了”“杨柳枯了”“桃花谢了”分别选用了“去”“枯”“谢”三个最能代表景物特征的动词。燕子的“去”既体现出一种离去,又能和后文中的“有再来的时候”形成对应,如果将其换成“飞了”“走了”,都无法传达出时间转瞬即逝的匆匆感。“枯”既体现了树木随时间流逝的荣枯变化,又和“有再青的时候”的“青”形成对照,这里的“青”字不仅是形容词活用为动词“变青”“变绿”,更双关了“青春”岁月,不仅抒发了对杨柳的荣枯触景伤情之感,更引发了对青春易逝的怅惘。这是“绿”字远不能达到的效果;而“桃花谢了”之所以用“谢”字,不仅为了与“花再开”形成对比,更重要的是“谢”不仅有“掉落”的含义,还有“凋零”“终结”的落寞感,使作者面对时间逝去的惋惜无奈之情跃然纸上。

作者量词的使用也足见功力,如“两三方斜斜的太阳”“白白走这一遭”等。“方”作为量词,表示面积和体积单位,将阳光透过窗户射入房间后的空间感表现出来,又和主语“小屋”空间之小彼此映衬,通过太阳光线的挪移使时间有了动态立体感而显出轻快活泼。而“这一遭”中的“遭”既作为量词使用,相当于这一趟、这一回,更重要的是“遭”更有经历和境遇的含义,将走过的日子的经历和遭遇都饱含其中,丰富了句子的内涵和情感意蕴。

在朱自清的散文中,叠词的运用也是其行文的一大特色。在《匆匆》中,标题“匆匆”即叠词,文中如“头涔涔而泪潸潸”“斜斜的太阳”“轻轻悄悄地挪移”“茫茫然”“默默时”“伶伶俐俐”等大量叠词的使用,不仅写出了细腻的情态、轻盈无声的状态,更增强了文章语言的韵律感和文章内容的形象性和生动性,使文章充满了音乐美和易于朗诵的特征。

(五)句式的独特

朱自清擅长将第二人称代词“你”分置于句子中的不同位置来表达不同的情感。在《匆匆》一文中,“聪明的,你告诉我”和“你聪明的,告诉我”两句都是以第二人称和假定的读者对话,看似表达意义相同,实则不然。第一个句子“聪明的”用一个形容词“聪明”后缀“的”字的名词性短语作为句子的主语,表示泛指和强调,泛指所有聪明的人,并强调是“聪明人”。而后一个句子,“你聪明的”用“你”来特指,直指读者,也是作者作文的对象,“你”在读完了作者对于时间易逝的体悟后,“你”能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这句话中强调的是“你”,是读者,是作者假想的对象,这样就从首段的“聪明的”泛指对象明确到结尾段“你聪明的”特指对象,情感距离在行文过程中一步步拉近,直到文末仿佛是面对面、推心置腹的交谈,达到深入人心的表达效果。这既是一种情感距离上的升华,也是整篇文章劝勉效果的高峰。[6]

(六)结构的安排

从结构上分析,《匆匆》一文不仅呈现出首尾圆合的呼应结构,还以从宏观到微观,从整体到局部,以及从春到冬、从早到晚、从生到死的行文顺序来结构全篇。文章首段,先从宏观上感叹生命长河中已经溜走了八千多个日子起笔,再将叙事节奏放慢,在从早到晚的日常生活中感受时间的流逝,将微观细节进行放慢和放大,把时间拆分成每一个刹那,记录从早上到晚上时间走过的痕迹,既能在结构上将其与宏观的生命长河形成对照,也能在情感上突出朱自清对时间的珍视。另外,文章从春天的燕子、杨柳、桃花写到燕去冬来,树木枯萎;从赤裸裸地来到这世界写到赤裸裸地回去,采用快节奏的概述来表现从早到晚、从春到冬、从生到死只是一瞬间的事,进一步突显“匆匆”的主题,引发读者深省。

三、结语

《匆匆》作为朱自清的散文代表作,不论是从内容到形式,还是从宏观概述到微观细节,都流露着朱自清“刹那主义”的思想内涵和其积极进取的人生观,充分反映了他珍惜韶华、专注当下的人生态度。

参考文献:

[1]朱乔森.朱自清全集(第十一卷)[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7.

[2]朱自清.朱自清散文集[M].北京:北京工业出版社,2017.

[3]段美乔.2011年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述评[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12):192-209.

[4]武新军.朱自清与中学作文教学[J].柳州师专学报,2003(03):106-108.

[5]郁达夫.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

[6]仇培杰.初中语文阅读教学中文本细读策略研究[J].参花(下),2018(04):100.

(作者简介:张艳,女,硕士研究生在读,上海闵行诺达双语学校,中教二级,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