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山乡西

2024-10-28 00:00:00陈雨辰
山西文学 2024年10期

Z105,首先我要说一个真实的车次,这是从济南开往乌鲁木齐的绿皮火车,隔三差五就发一次车,车上总有列车员推着小车卖天山乌梅。这乌梅也是真的,因为此刻我正吐出一枚梅子核,梅肉不多,但确实甘甜。

我坐在17车厢的其中一个硬座,旁边是一个维吾尔大姐,新疆确实有很多迪丽热巴古力娜扎,也有许多我旁边的大姐,没那么美丽脱俗,但五官深邃神秘。对面是两个山东大姨,其中一个很擅长说话,她说:知青插队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小陇山以西,渭河流经的一个小村子。说话的大姨烫着头发,文着眉毛,皮肤也保养得不错。她时不时抱怨几句:抢不到卧铺,一秒钟就变灰了呀。她时不时招呼一下列车员:弟弟,有补票的机会你赶紧通知我呀。

另外一个大姨就比较安静了,她的皮肤没有能说的大姨那么光洁,她的手甚至沟壑丛生,像是一辈子泡在地里。她偶尔说几句话,声音又比较小。但我终于听清了一次,她叫那个能说的大姨“晓霞”。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字,但确实是这么个音。我希望是这个字,毕竟路遥笔下的田晓霞应当是许多少年的梦中情人。

“晓霞”说,陇山乡,陇山乡。我甚至看见山后的水塔了!我知道那是她的幻觉,因为那个砖头垒成的水塔,在我小的时候就被推倒了。

我又听清了一句,腼腆的大姨说:晓霞,你回过陇山乡吗?

陇山乡,我熟悉。陇山乡是我出生的村庄。小陇山后来成了国家级森林公园,高山景行,山头林立。陇山乡从靠山吃山转向了文旅,我不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但却是第一个回来开公司的大学生。邻里邻居乡里乡亲的都说我基因好,因为我妈是山东来的知青,她生下我就跑了。他们都说,虽然这女子不讲仁义,但确实聪明。从孩子身上就看得出来,我回乡开公司不是为了什么情怀,是因为老家有宅基地,租金省了全部,乡亲们要的工资低,工资又省了大部分。交通不是大问题,交通的钱和这些比起来,九牛一毛。

然后我听见对面的“晓霞”说,没去过。穷怕了。怕去看一眼那孩子,我就再走不了了。

腼腆的大姨说:那你就会和我一样了。

“晓霞”罕见地沉默了,我本来以为没什么事情会让如此聒噪的大姨安静下来。她像是习惯了掌控全局,所有人都要听她的发号施令。我想这样的人活得应当很自在。

车厢交界处上方有一块电子屏,上面滚动播放着:祝大家旅途快!“愉”字被黑暗吞掉了。祝大家旅途快,旅途快。但我想和“晓霞”多待一会儿,她的眉眼给我一种在梦里的感觉。也许我在梦里见过她,也许见过她的姐姐妹妹,也许我从来没见过,是我自己在杜撰。这也都是有可能的。

绿皮火车穿行在长满了绿树的各大山头间,山的背后是我的家乡。我要一路向西坐到天水站,然后转大巴,才能回到我的陇山乡。腼腆的大姨说,天水快到了,你跟我一起,去家看看吧?

“晓霞”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但我知道,对于她这样张牙舞爪的个性而言,沉默就是同意。

火车的车顶有了噼里啪啦的雨滴声,继而窗玻璃上开始有了雨滴的痕迹。列车前进着,雨滴还在原来的轨迹,于是便有了奔流的样子,雨水在车窗上画下长长的倾斜的足迹。雨水奔流在大地上,奔流在母亲的胸膛上,奔流在泥土和海洋之间。

我们终于一起下了车。在天水,在陇山乡的大西边。

两个大姨几乎没带什么行李,一人提着一个小箱子,她们一高一矮,一个穿着印有大绿叶子的裙子,一个穿着普通的短袖长裤。那个“晓霞”的声音又传来了,她说:“我不去!”她们的命运差一点儿再次雷同,或许是泼辣救了“晓霞”,或许是别的。我是一个晚来的人,我不懂得那个年代,什么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东西。但我想,无论怎样,“晓霞”都不是那个要受责备的对象。

雨滴被车站阻隔了。在通往出站口的电梯前我停了下来。为了显得真实,我还要再说一句,天水站在改建以后,进出站都有了电梯。我目送两个山东大姨随电梯一同远去。我拿出手机给我爸,一个在大地上耕耘了一辈子的老农,打了一个电话。

我说:“大大,我那个跑了的妈,叫什么名来着?”

我爸咕哝了一句。问我怎么了。我说没啥,她过得不错。

【作者简介】陈雨辰,2003年生,山东日照人。现为新疆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曾获第24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C组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