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故事发生在元金换代、金国将亡之时,金国国史编修元好问之友白华将幼子白朴托付于他。国破之后,元白二人身陷囹圄、流放山东。十年后,北方初定,二人重获自由。不料,白朴之父却在此时传书索子,元好问虽心中不舍,但于情于理应当将其送还父亲身边。于是,元好问带着白朴踏上归途。一路行来,国破家亡、亲人离散的痛楚萦绕心头,前途漫漫、危机四伏的感受驱之不散。白朴因和元好问相伴十载,情同父子,不愿离别;而元好问为了白朴的安全、成长和未来,不停地以“亡母之心愿”“生父之期盼”“修史之凶险”为由,一再劝说白朴归家。然而在劝说的过程中,元好问从最初的决绝开始动摇,最终在白朴的哭诉中顿悟:孩子已经在风雨中长大,他有自己的人生选择,归途不是终点,而是追逐梦想的征途。前路漫漫,心之所向,他下定决心,和白朴携手同行……
在阅读史料后可以看出,元好问所处的时代正是金亡元兴的时期,面对“国破家亡”,他不愿俯身屈膝,被流放鲁地,作为囚犯关押数年。彼时时局动荡、朝代更替,面对元朝的劝降,元好问展现出作为金国臣民最大的忠诚与气节。蒙古灭金,伴随的是对金国文化的销毁和对爱国人士的屠杀,元好问的这份忠诚更加让人肃然起敬。纵观史料,元好问一生命运坎坷,天兴二年,蒙古军围汴京,元好问被围城中。金哀宗逃出京城,兵败卫州后逃往归德府。金亡后,元好问随金朝大批官员被俘,并被押往山东聊城看管,他痛心金国的沦亡,抱着“国亡史兴,己所当任”的爱国信念,晚年决心以自己一人之力修一部金史,并为此付出了艰苦的努力和沉重的代价。
昆曲是与中国古代文人气质相契合的艺术,有着“文人戏”的评价,但以昆曲的形式演绎元好问是第一次,对我也是很大的挑战。在阅读史料中,我慢慢寻找出一个心中的元好问,他在历史中的位置,和他所带给我们的启发,树立起我对于元好问在舞台上的解读和呈现。在创排这部《归途》和开始塑造人物的时候,我首先找到一个传统戏曲中的形象作为表演定位。就像小孩练习走路,先要找到一个依靠,然后慢慢更多了解,自己的内心更富足,小孩的身体越强壮,才可以离开依靠,走起来,跑起来,跳起来,完全变成一个真正的自己。这就需要寻找传统戏的借鉴,其中之一便是《牧羊记·望乡》中的苏武,同样是被关押,同样是历经沧桑,更同样是内心怀有一颗爱国之心。但不同的是人物不一样、性格不一样、爱国的方式不一样。找到借鉴还需要找到元好问真正的内心,就需要学习他的诗词。在元好问的诗词中,最著名的就是这首《摸鱼儿·雁丘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响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这是元好问在16岁的时候写下的名篇,可见他不仅有深厚的文学功底,更有细腻的情感。他是一个有爱、懂爱的人。我需要在他更多的文学诗句中去寻找他、了解他、深入他。心中有爱,是元好问的一个性格特征,对于要送的这个对象白朴,是另一种爱的表现,是在舍与不舍中撕扯,为了他的人生,元好问要舍,可是养育了那么多年的孩子,情感战胜了一切,也使人在理智与非理智之间焦灼。这样就塑造出了剧中元好问的两面性:非理智的一面。他对白朴是小心呵护,百般宠爱,事先为他考虑。理智的一面。面对危险,元好问又是非要赶白朴走,以使他免于面对危险。面对疑惑不解的白朴,元好问刻意表现出一种冷酷,这样的冷酷中又包含深沉强烈的父爱,掩饰着元好问内心深处的艰难和伤感。这是元好问两面性,也是张力极大的两面性,是人物戏剧的表现,也是一位真实父亲的情感。一切的表演都在于生活。只有生活,才可以与观众共鸣。
元好问心中更为宏大的情怀是爱国,为金国修史,保存文化火种是他的信念和理想支柱。因此,元好问失去了他的爱人和女儿时,他依然能坚持活下来,在牢狱中存留生的希望,这“生”不是贪生,而是他还没有完成他的责任,他对于理想的追求,那便是他心中最辉煌的“以诗存史”的人生最高理想。他的身体和情感已经千疮百孔,但是他的精神却是熠熠生辉。这点也是在人物塑造中要重点突出的。在表演中,现实中的元好问是苍老的、无精打采的。但是说到诗和史的时候,是无比高大和精神饱满的,是发光的。
《归途》的主要剧情分为三个段落:“祭母”、“梦妻”与“别子”。在舞台场景中,通过虚与实、真与幻的变化,把元好问和白朴的情感历程与人生经历清晰地展现在观众面前,从而实现“还乡之路”“情感心路”“人生之路”的统一。故事逻辑以一个“情”字贯穿始终。母子之情,夫妻之情,父子之情,人生中最炙热、最温暖、最幸福的三种情感的分别,是何其痛苦,又是主人公必须去面对的,“归途”是人生要去完成的路,路的尽头便是人生的离别。表达“人生终须一别”伤感体会。
“祭母”——“作为儿子的白朴寻回关于母亲的记忆”
“祭母”的场景发生在深秋的季节,秋风瑟瑟、落叶纷纷,须发花白、着装质朴的元好问上场,坚毅的眼神中带着伤愁。被关押十年后,年老体弱的元好问再一次回到故地,曾经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战争带来的物是人非感油然而生。这一趟“归途”之旅,必然是跌宕起伏、感人肺腑的。“走啊”,一声清脆的闷帘中,少年白朴大步走上舞台亮相,意气风发、精神振奋。白朴的青春年少与元好问的年迈苍老形成强烈的对比,这样的对比是生活的必然,是生命的走向。
随着行路空间的转变,二人来到当年白母与白朴分别的场景,舞台中上后区错落堆放着几大块黑色城墙石块,石块后有一道剪影城墙,勾勒出荒凉的氛围,也展现出战乱、破败与岁月变迁。这一段讲述的是白朴母亲之死的真相:元好问告诉白朴,当年汴京城破,百姓四处逃难,在这城墙边遇到血浸重衫带小白朴逃难的白母,母亲保护着白朴,死前托付元好问救下爱子。
在表演上,这段主要依靠演员“千斤”念白的功力来完成情感的推进。演员之间表演身段上的配合,一层层抽丝剥茧中明白事实真相,唤醒白朴年幼时离别母亲这段伤痛的记忆,在这凄凉、破败的舞台形象中,体现人类初始最温暖的,便是最伟大的爱——母爱。这是人类爱的原点,就像一团火苗,最深刻、最亲切、最温暖,永恒地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中。祭母是整场戏的第一段落,是《归途》的开始,也是白朴从一个被限制的空间里,真正去认识和了解这个真实的世界,在此找寻回母亲的爱是尤为重要的,也是他人生真正的开始。
“梦妻”:“作为丈夫的元好问重温美好生活”
“梦妻”的场景发生在残破的古庙中,外面雷雨交加,幽深、哀婉的声音绵绵而起,淡淡的烟雾迷蒙而生。迷离、梦幻、悲凄充满整个舞台。元好问在破庙中睡着,与妻子在梦中相遇,这是他多少个寒灯长夜、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情景,妻子依然是分别时的样子,素净而温婉,端庄而秀美,元好问已是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当看到妻子的那一刻,元好问心中的千言万语,突然无从说起,激动的眼泪不住而下,往日的坚强在此刻溃堤,这是他内心最脆弱的时刻,也只有和妻子可以诉说他的不舍与痛楚——养育白朴的十年。十年里他细心照料白朴,日当爹来夜当妈,养儿长大却要送回到他生父那里。人生的痛苦莫过于拥有过又突然地失去,就像他最疼爱的小女儿阿秀,13岁因病去世,此时要再一次失去亲人是元好问难以承受却又不得不承受的!难以面对却又必须面对的!元好问与妻子再一次重温了人生中最平淡、最温暖的时刻,自己在灯下看书,妻子唱着摇篮曲抱着阿秀。历经十几年的战乱与羁押,哪怕元好问再想回到那一天,也是永远不可能了。此时此刻的元好问像一个孩子般无声哭泣,妻子用最柔暖的语气劝说他放手,孩子长大了,终是要独自成长的,元好问要去面对、去接受这个事实:为了白朴好,元好问必须把他送回去。舞台上的情感氛围是温暖温馨的,但元好问的内心深处又是极其撕裂和悲怆的。即便元好问内心无比痛苦与不舍,最终他还是说服了自己,送白朴回家。
“别子”:“父与子的分别”
在衙役追捕中,元好问与白朴失散,之后在两人相互苦苦寻找中重逢,在风雨中相拥而泣。漫长的十年关押生活中,相依为命,苦中作乐,元、白两人的情感早已是不离不弃、骨肉相连,胜似亲父子。但在此时元好问知道危险的逼近,他不能连累白朴,不能因为孩子舍不得自己而害他失去生命。元好问的离别,是为了让白朴的人生可以再次团圆,再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所以面对白朴几次的“不愿”“不舍”“不忍”,元好问都毅然决绝地拒绝。为了让白朴回家,元好问只能说出最残忍,也是最违心的话!元好问这位老人要再一次地承受骨肉分离之苦。这也是全剧的最高光时刻,体现父爱的伟大,每一位父亲为了孩子的幸福都会义无反顾地牺牲自己。“父爱如山”这四个字,承载着多少父亲的默默付出,也是此剧最重要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