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远的0》的叙事策略透视日本二战“反战”文化的偏面性

2024-10-24 00:00沈小琳
剧影月报 2024年4期

2013年12月《永远的0》上映,蝉联8周票房冠军,达到了87亿日元,成为近10年以来日本最为卖座的真人影片,并于第38届日本电影学院奖中荣获包括最佳影片在内的八项大奖。该片主要讲述了废柴青年佐伯健太郎意外得知真正的祖父是曾经的天才飞行员宫部久藏。为了追寻身世之谜,他与姐姐一起对祖父生前战友进行探访追忆,以了解战死的祖父宫部久藏经历的故事。

编剧百田尚树的四个叔父中其中三人都曾奔赴战场,百田的父亲在太平洋战争时期也参军入伍。创作伊始,百田的一位叔父去世,父亲也饱受病痛的折磨,他深刻感悟到“有过战争体验的人正慢慢从日本消失”的悲伤事实,遂决定以战争为主题写下本片。百田将本片的主旨定义为再现战争记忆,批判军部并反省战争,通过表现战争对人性的扭曲和泯灭来呼吁人们更加珍惜和平。但令人深思的是,这部描写“神风特工队”的影片实际上是以一种巧妙的方式包装美化了日本长久以来对战争的“反思”,更加凸显自己的受害者身份,成为一部悲情的个人英雄史诗。正如佐藤忠男所说,“日本电影所表现的与美国的战争,无论描绘得多么悲惨,给人留下的印象总是日本敢于将世界最强大的美军作为对手,并获得了与自身实力相符的胜负,最后也总是以特攻队的悲壮拉上帷幕。”

一、强调个体生命体验

本片在叙事上与日本其他许多战争题材电影的手法相似,最突出的特征是关注特定社会背景下某一小人物的命运沉浮。影片强调个体生命在战争中的体验,关照本我的欲望,所有行动都从自我出发,但对战争本身却不做过多评判,回避了反战影片该面对的众多尖锐问题。

健太郎在对祖父战友的拜访过程中,得到了口碑两极化的答案。一派认为宫部久藏是妥妥的懦夫,不求胜利只求活命;另一派却认为宫部久藏是敢于活出自己的真英雄。随着调查的深入,健太郎从不同人口中终于拼凑出了祖父短暂但悲壮的一生。宫部是日本海军航空兵的精英,飞行技术高超的他曾多次参与空战且全身而退,最后却自愿参加了神风特攻队,于26岁的青春年华死于冲绳战役。宫部生前非常爱他的家人,曾坚定地表示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到亲人身边。他曾说:“我一个人死了,对战局没什么大影响,但却会大大改变妻子和女儿的人生。所以,对我来说,活着回去比什么都重要。”然而随着战争态势的恶化和队友的相继阵亡,这样一个重视亲情的男人最终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与折磨,将生的机会留给了徒弟,自己毅然成为不归的4000余名特攻队员之一。影片的叙事角度刻意淡化了对战争本质的思考,而是将焦点对准了“人”,以“人情”“人性”的扭曲和异化来表现战争的残酷,试图引发当代观众的共情。以至于“神风特攻”这种如此残忍且缺乏人道主义精神的自杀式作战方式,从宫部久藏的视角出发却成为不得已而为之的赎罪方式,以私人情感的书写凸显他个体生命的创伤,赋予了“神风特攻”一定程度上的合理性。

二、淡化战争责任主体

影片放大了战争中死去战士们的爱国奉献精神,基于日本传统文化中的武士道精神和樱花精神,大和民族骨子里便刻着勇武、好战的基因以及对“殉国”“玉碎”等死亡场景的浪漫想象,“也许聚焦于二战末期日本帝国主义的穷兵黩武才能凸显日本的被害意识……通过‘被伤害’的影像,这些影片宣传的是美国等盟国的反攻给日本人带来的极大伤害,而非日本发起的战争给他国人民造成的伤害。”美化战损的直接作用就是淡化了这种牺牲是军国主义所导致的无谓伤亡的事实。

太平洋战争末期,日本海军为了挽回战局的败势,“创造”了震惊世界的特攻作战方式——招募年轻男性经过短暂训练后,驾驶零式战斗机与美军战舰同归于尽。影片中景浦老人曾对这种做法提出了质疑,“如果是九死一生的作战,那么也可以欣然赴死。但是特攻是十死一生,成功便意味着死亡。”表面上看,这似乎是创作者借了景浦老人之口表达了自己的反思。但随着健太郎拜访的深入,这条线反而成了突出战士们愿意将生命奉献给国家的最好证明。武田会长回忆了当时作为预备学生被送往战场的经历,提及了收到特攻志愿书时的不可置信,“但在三天后,几乎所有人都决定加入特攻队。”即使明知所接到的命令不合理,有去无回,也要决意为国捐躯的行为是武士道精神最好的体现,让本土观众产生强烈认同感的同时也产生了钦佩和同情感,借以达到向年轻一代渲染英雄悲壮之美的目的。片中原本司法考试失败的健太郎因为此次寻亲之旅而重拾对生活的信心,对片外不少年轻人对战争、对为国捐躯的豪情产生向往,只谈“无怨无悔”而不追究其背后根源的反战文化,使得反战影片反而呈现出可怕的激励“向战”作用。

三、塑造受害者群像

影片设置的战争对立方不是被日本与被其侵略的中国或是东南亚诸国,而是太平洋战争中的美日双方,且将真正的戏剧冲突从敌我军队之间的冲突转化为一系列不涉及战争性质的其他冲突,塑造出一系列“战争”的“受害者”群像。在“加害者”不断碎片化、生活化、空洞化的基础上,将矛盾冲突不断归纳到抽象的“战争”上去,或者具体到琐碎的生存条件等对象上去,从而凸显和批判美军的报复性反击。

正如宫部久藏所言,他的死亡对战局没有影响,但对他的妻女来说却是毁灭性的打击。影片用了不小的篇幅来表现贤一郎幸存下来后,如何通过执着的追求和不懈的努力最终打动了松乃,代替宫部完成他未完的心愿,与他最珍爱的家人生活在了一起。影片用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包裹住了战友情、爱情、亲情等人类共通情感,人物在享受生活宁静安详的一面的同时,似乎也预示着战争即将带来的毁灭性灾难。松乃曾经的幸福与丈夫死后独自拉扯女儿时的贫苦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其生活的这一片区也很难不让观众联想到,此处居住的都是因战争或流离失所或家破人亡的心碎苦难人民。虽是以人道主义精神批判了战争的残酷,但只是细致描绘受难者形象说明了创作者依旧沉浸在本国国民的情感伤痛中,只是谴责战争,却并未对发起战争的责任展开深入思考。将最美好的东西展现出来,又在观众面前残忍打碎,对美的向往与现实的残酷造成了极致的心理落差,以极其隐晦的方式引导观众对导致男人们必须参战保家卫国的美军产生厌恶甚至是憎恨之情。

总之,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发动战争,都是对生命的漠视和对人类文明的毁坏。战争题材电影的内容呈现是多样的,既可以是通过战争场面直白描写战争的残酷与血腥,也可以是以战争为背景去书写普通人艰难的生存状态。但在当今世界和平发展的大趋势下,更需要电影这种大众传播最为广泛的媒介来理性解读战争,为观众树立正确的正义认知。

日本有许多反战电影,其中加害者这一角色自始至终是缺位的,更多表现日本人的亲情、战友爱、战争的悲惨和普通日本民众的苦难,以及士兵的忠君报国,几乎没有描写被占领地的悲苦命运。《永远的0》的电影叙事,通过主人公健太郎自发探寻身世之谜的过程,围绕“祖父是否是懦夫”这个悬念,一点点铺呈线索引领健太郎继承了祖辈的战争记忆,也向观众传达了影片想表达的“历史真实”。但这种“真实”是创作者精挑细选的真实。反战却只反对战争的惨烈,反对战败后的伤痛,而不是反对战争的非正义性,那就是虚无的反战。影片只呈现普通人在战争中所受的生理创伤和心理创伤,只字不提太平洋战争的起因,逃避了应承担的战争责任。在迎合一直以来日本人受害者心理的同时,也对发动战争的“天皇制”强调要为“天皇奉献一切”的理念进行了美化,将战后自省的呐喊变为保家卫国的英雄史诗。随着近年来日本右翼势力的抬头,“修宪”的呼吁声越来越高,对于文化产品美化战争和加害者的倾向应引起我们的警惕。

(作者单位: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

参考文献:

[1][日]佐藤忠男著,洪旗译:《日本的战争电影》,《世界电影》,2007年第12期,第164页。

[2]干瑞青:《反战与否:简论日本二战电影塑造战争记忆的方式》,《艺苑》,2016年第4期,第41-43页。

[3]潘畅和:《日本文化的发生学特点》,《日本学刊》,2007年第5期,第1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