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当下,短视频平台远远超越了传统媒体现实再现问题,愈发表现出社会基础设施平台的特性,成为“通往‘现实’制造的组织装置”系统。然而,以“记录生活”为标榜的短视频平台,在实现引导全民记录和表达的同时,却充斥着“忠实现实”和“偏离真实”的悖论。本文采用文本分析法对与短视频平台相关的典型性新媒介事件及其视频文本进行剖析,试图从微观视角切入探究目前短视频平台发展以及平台用户在使用过程中产生的突出问题。对短视频平台上的“新媒介事件”进行研究,不仅有助于了解平台热点事件的传播特征,更能为研究新媒介技术产生的现实性后果提供新视角。
【关键词】 短视频; 社交媒体平台; 新媒介事件; 真实性
第53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我国短视频的用户已有10.53亿,用户使用率高达96.4%。①短视频日益成为互联网上的一种主导性媒介,也是人们记录生活、表达自我的主要媒介。正如学者潘祥辉所说:“短视频媒介最大的社会价值即其‘全民记录’价值。与文字时代的帝王起居注迥异,短视频时代出现了无数的‘平民起居注’。”[1]抖音、快手两大头部短视频平台不断延伸新业务,丰富自身的商业模式,应用于各种不同场景,学者刘涛感叹短视频“将社交空间从城市延伸到乡村,从白天延伸到黑夜”[2]。学者喻国明曾预言“短视频或将成为主流传播以及人们社会性认知的最重要的媒介表达形式”[3],而这一预言显然已经成为现实。
短视频以“短平快”的可见性、极强的穿透力和渗透力深刻嵌入到普罗大众的日常生活,体现出超越传统媒体的现实表征能力,越来越成为社会基础设施平台,成为“通往‘现实’制造的组织装置”系统。有学者将互联网超级平台扩张方式分为三个层级,平台的权力机制也由信息权力和传播权力扩展到市场权力和经济权力,最后蔓延到社会权力和政治权力。[4]随着“短视频成为社交媒体第一语言”[5],以抖音、快手为代表的短视频平台不仅重塑着大众文化景观,也改变了大众认知现实的方式。然而,以“记录美好生活”为口号的抖音和以标榜“记录生活 记录你”的快手等短视频平台,在实现引导全民记录和表达的同时,背后强大的商业驱动也显露出负面性的“非预期后果”,也就是说,短视频中充满了“忠实现实”和“真实偏离”的悖论。媒介技术赋权一方面将默不作声的“幻影公众”塑造成积极建构生活世界的交互主体,另一方面又让处于“真实”与“虚假”、“现实”与“想象”愈发混杂的后真相时代的公众显现出更为复杂和虚无缥缈。
一、新媒介事件:“媒介奇观”与“伪事件”的分化
舒尔兹(Winfried Schulz)归纳了媒介角色在社会变革中的四个过程:延伸、代替、融合和适应。[6]奥利维尔·德里(Olivier9pCDxcaEpvTNsVOnr6d1rJSnlc3FiRV7aHdvYsHeYfE= Driessens)、卡琳·雷玛(Karin Raeymaeckers)在此基础上提出了第五个过程:“制造”[7],因为媒介也带来了媒介事件。“新媒体事件”概念脱胎于“媒体事件”,描述发生在“扩展了的媒介生态体系”[8]环境中的媒体事件,强调在新媒介技术下媒介事件新的传播机制[9]。有学者从七个方面比较传统媒介事件与新媒介事件的差异,认为新媒介事件主要“新”在:“一是事件意义并非完全由权力阶层来定义,草根阶层拥有更大的话语权;二是事件的社会效果并非维护现存统治秩序,更多的是对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和权力结构的挑战。”[10]基于此,本文认为新媒介事件主要有以下三个特征:事件传播以网络媒介为主、事件参与和推动主体以网民个体为主,参与方式由理性转为感性,从悲情转为戏谑。对短视频平台上的“新媒介事件”进行研究,不仅有助于了解平台热点事件的传播特征,更能为研究新媒介技术所产生的现实性后果提供新视角。
因此,本文按照标志性、时新性相结合的标准,选取部分或生发于短视频平台或因短视频平台介入而引起高度关注的新媒介事件,以微观视角切入探究目前短视频平台发展以及平台用户在使用过程中出现的突出问题。需要说明的是,表1中“萝莉变大妈”“辛巴糖水燕窝”和“高质量男性”事件因发生时间较早,无法获得其舆情热度数据,而其余事件热度值以“巨量算数”监测系统数据为依据,事件单日最高热度值均在10万以上。
学者刘自雄曾将“媒介事件”“伪事件”“奇观”等相似概念总结为两种理论范式。一种是媒介奇观范式,主要解释现实事件与媒介再现之间的关系,其发展过程可以概括为“真实事件经过媒介化(编码:聚焦、放大、删减、扭曲)变为媒介事件(奇观)”;另一种是“伪事件”范式,和戴扬和卡茨的理论相似,即“媒介化的动机(个人、社会组织、媒介、政府)→导演事件(预编码:人为安排、表演)→媒介化→媒介事件(伪事件)。”[11]由于以上两种分类范式在新媒体语境下仍然适用,因此本文仍以此为标准,将事件发生是否有人安排和意图性表演作为依据对以上新媒介事件进行分类。如表2所示,本文将具有明显炒作和博眼球属性的“高质量男性”和“二驴直播绑架”事件划分为第二类“伪事件”范式,其余事件因不具有明显意图性,符合第一类“媒介奇观”范式。根据媒介(主要指短视频平台)在事件过程中发挥的主要作用或编码方式,按照“聚焦、放大、删减、扭曲”四种类型对“媒介奇观”范式事件进行细分。同时又根据事件涉及的核心元素,将选取的典型媒介事件划分为虚假人设、虚假事件和虚假商品等三类。
二、媒介奇观:狂欢扭曲的“想象”现实
“媒介奇观”范式以“反映论”为基础,主要指媒介化对真实事件和人物的放大、扭曲与变形。李普曼曾以名流形象为例指出媒介介入认知过程导致名流具有公开庄严与私下鲜活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体系,这种分野导致“现实的世界”与“我们的想象”的分化。[12]区别于传统媒介事件中对媒介(主要指传统媒体)形塑力的强调,新媒介事件中个体对网络话语空间强大的建构能力,使得传受个体间的互动行为成为“想象”现实生成的主要机制。就短视频平台而言,平台创作者受商业动机驱使制造的“表演迷障”、受众固有“想象机制”刺激下的“主动建构”创造了背离客观现实的狂欢扭曲化的“想象”现实。
(一)商业动机驱使下的“表演迷障”
在社会互动中,“面具”普遍存在,用于实现自我的“印象管理”从而制造“情境定义”控制他人。[13]对短视频创作者而言,这种“面具”就是精心设计的媒介形象。媒介形象可以看作是以媒介为中介物的社会交往中,形成的能吸引注意力的“品相”,是受众对个人或组织形成的印象“集合”。[14]自媒体创作者和带货主播的媒介形象(俗称“人设”),本质是一种相对稳定性的符号,能指即人物本身,而所指则是人物身上带有的某种价值指向的“标签”。在短视频平台,作为传播主体的“网红”受资本驱使,故意制造种种表演性迷障以更好地粉饰自我形象,而这种迷障随着当下媒介技术的发展和资本的渗透更具伪装性和迷惑性。除“完颜慧德”事件外,其余“媒介奇观”范式中的新媒介事件均因“人设”迷障被打破后的“横向失真”①,而受到公众广泛关注和讨论,事件热度持续高涨,进而形成“媒介奇观”。凭借着简单随意的生活分享类视频走红网络的于文亮,因其自由、松弛、真实和粗粝的“人设”精准击中当下严重内卷和普遍焦虑的年轻人内心真实的心理和情感需求,短短十天内涨粉百万。而后却因直播时所说的“那就圈钱吧”等言论引发热议,经短视频平台用户自发的传播再扩散,事件单日热度指数超十万。同样,作为直播带货头部主播的李佳琦,长期以真实和有人情味的“人设”收获大批消费者的信赖和喜爱,却因带货“花西子”品牌时怒怼网友“这么多年有没有努力工作,工资涨没涨?”而引发众怒,直播片段经短视频平台传播后,事件舆论迅速形成。在特定场域里,创作主体及视频背景经精心编排呈现在观众眼前,成为比真实更加真实的“拟像”,最终导致观众“想象”的现实偏离客观真实而产生“受骗”情绪,从而成为推动新媒介事件生成的强大动因。
不同于李佳琦的“花西子事件”,辛巴“糖水燕窝”事件的核心是经消费者切身实践后被现实所证伪的“客体是真”或“符合失真”,事件经短视频平台聚焦后,公众关注点已不再是主播的个人形象,而是短视频平台“直播带货”模式的真实性和可信度。值得注意的是,当“人设”建构动机超出人际互动中印象管理的表演性策略范畴,主要受商业策略驱动,并显而易见地以谋求个人物质资本为首要目的时,创作者则会有意识地进入“深层表演”模式,形成弗洛姆所说的“商品销售性格”[15],从而表现出自我物化和个人商品化等深度异化趋向。如果说于文亮和李佳琦仍然处于注重表情、声调、手势或姿态等“表层表演”模式,那么“高质量男性”事件中梳着油头、画着白脸纸人妆的许勤根显然已进入到改变内心想法和认知的深度表演的“人设”范畴。
(二)“想象”机制刺激下的“主动建构”
当代认知心理学认为,在个体认知层面往往出现“自我中心主义”的认知偏差;在社会交往层面,即便人们普遍用心良苦、心底无私,对“直觉系统”的认知依赖路径往往成为交流的障碍。[16]我们还会不同程度地自负:自我中心的“天真的实在主义”(naive realism)倾向,以及坚信自己认知的现实性和公正性,推断他人的错误和偏见。[17]基斯(Ralph Keyes)将当代美国社会的各种文化病灶定义为“后真相”[18]。在后真相氛围笼罩下,无论是否有能力掌握事实及真相,人们似乎都已经放弃对它们的追问,他们“更在意的是在超真实的拟态之中,‘我’用什么样的方式界定和获取属于我自己的认知空间和内容”[19]。受众自身固有的认知能力缺陷在后现代思潮的影响下,更难抵达事物的本质和事实,这种悲观情绪的现实土壤具体体现在公众基于情感认同和生理性快感,全身心地参与到各类新媒介事件的狂欢化传播实践。“完颜慧德”事件就是这类实践类型的典型代表,即由“后真相”式的认知机制主导,受众主动建构集体性的扭曲化“想象”现实,在此过程中,“我”置身于信息海洋中时是否获得消费快感比真相更为重要。
“随机式”参与和“热梗式”分享成为网络公众参与媒介互动的重要表征。此时,客观真实易被大众狂欢哲学和“娱乐至死”的游戏精神所吞噬,喧嚣遮蔽且扭曲了现实的客观存在,成为滋养新媒介事件的天然土壤。完颜慧德因直播时“好了是闺蜜,不好了是敌蜜”等一本正经的抽象言论,以及其浓重的西北口音极具喜剧效果,创造出许多在“Z世代”风靡的网络热梗。完颜慧德原本只是一位观念老派、略显俗气的普通中年妇女,却因完美适配当下时代对猎奇怪异的热衷和对荒谬虚无的迷恋而一度成为短视频平台的“现象级”网红。这种巨大的流量实际上也是一种全网的娱乐暴力:对专业能力的嘲笑、对学历的质疑、对形象的恶搞和对话语的玩梗……事实本身变得无足轻重,受众在“玩梗”的戏谑互动中缔造着属于他们的“想象”现实。直到2023年12月,一部以完颜慧德为主角的16分钟纪录片播出,才让她与网友之间错频对话的格局被打破,一个更完整立体的完颜慧德开始被网友看到。然而,随着纪录片被部分网友、自媒体过于“深度”的解读,与“妖魔化”截然不同的“神话”叙事悄然流行,真实个体再度被淹没在符号化、片面化和想象化的叙事中。新媒介技术的赋权使得公众界定和传播事实真相的标准逐渐向个人情感和群体情绪偏移。
(三)表演-观展范式下的“传受”转换
阿伯克龙比(Nick·Abercrombi)和郎赫斯特(Brian Longhurst)提出“观展/表演范式”,关注大众在媒介消费行为中的自我呈现行为,有效解释了当前景观社会与消费社会背景下受众行为表现的新特征。显然,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的受众互动带有“分散受众”的循环性行为特征——“媒介渗透-日常生活-表演-观展/表演”[20]。随着平台发展和扩张,短视频媒介对日常生活的渗透程度不断加深,媒介影像充实了受众的日常生活,短视频与现实生活的接触面越来越广,扩散的受众由此形成。
在观展/表演范式中,传和受的互动关系不再仅局限于传统媒体和受众之间的互动。每个人都可以作为受众凝视他人,也能够主动转换角色成为表演者即传播者,受众私人化的“想象”现实成为客观实在并成为“他人”再度“想象”的刺激符号。这种现象在新媒介事件中普遍存在,以于文亮事件为例,抖音平台上围绕其形成的话题多达几十个,其中六个话题播放量超亿次(#于文亮#、#于文亮精神#(有两个)、#于文亮为什么火了#、#于文亮给了我记录的勇气#、#于文亮10天涨粉百万#)。这些热门话题下聚集了大量普通网友自我展演的短视频文本,多遵循着原视频生产的音频搭配本人露脸照片的固定程式。在这场“狂欢化”的自我展演接力传递游戏中,“普通人也能勇敢记录生活”的情感信念成为客观实在的短视频文本,刺激更多人加入群体性展演。尽管这些模板化的展演实际上是一种“伪个性化”的自我表达,但相似却不相同的内容在传受关系转换中,恰好满足因同一新媒介事件临时聚集起来的展演主体们的共同社交需求,既有的情感信念在圈层内不断巩固。众人滚雪球式地建构共享的“想象”现实,真空提纯式的信念事实早已与真实本身相差甚远,从而成为一种幻想和超现实。
三、制造事件:超越真伪的“客观”现实
伪事件也称假事件,其思想起源于美国历史学家Daniel Boorstin。与“媒介奇观”范式相比,它更强调事件是一种非自然的发生,由平台或创作者对事件操纵与推动形成。随着媒介技术发展,经过精心策划和制作的“伪事件”视像(表象)越来越精致、细腻和逼真,甚至成为“一种比真实更真实的‘超真实’”[21]。具体而言,物质性的媒介技术和电子屏幕彻底成为制造“客观”现实的工具,全面影响着人类的日常生活。区别于传统媒介事件中人为策划、导演的“伪事件”,网络媒介技术的深度介入是新媒介事件中“伪事件”范式的突出特征。
(一)生产“视觉奇观”的媒介技术
消费短视频实质上就是在消费视觉奇观。作为网络时代视觉文化发展的特定产物,短视频以视觉影像为核心,尤为注重用户在使用过程中的感性体验。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认为视觉和听觉属于高级的、认知性的“距离性感官”,而触觉、味觉和嗅觉则是低级的、欲望性的“非距离性感官”。[22]这一感官等级制度不仅在西方哲学中确立了视觉中心主义的传统,也为“视界政体”(scopicregime)的形成奠定框架。在视觉中心主义中,视觉对象的存在和清晰呈现被视为辩证法中划分主与客、自我与他者等二元体系的唯一参照。网络直播正是由于媒介技术所提供的媒介超真实的吸引力,逐渐成为人们观看世界的重要入口。但当整个世界经“视觉机器”改造成为纯粹的表征,本质与现象、真实与表象之间的边界消失了。
现代媒介技术的发展使得视觉优势强大到成为一种现实威胁,整个世界或许将成为福柯所谓的“全景敞视式的政体”。①以图像与真相的关系为例,从原始时期到图文结合成为主流,尽管二者关系逐渐变得复杂,但“有图有真相”仍然是普遍认知。直到进入网络时代,高速发展的信息技术使图像和真相分离,图像失真成为常态。“眼见为实”的时代一去不复返,无论信息以何种可视形态出现,媒介都可以对其随意编辑甚至伪造。即使是某些所谓呈现客观现实的直播,观众亲眼目睹了事件发生过程,实际上只不过是按照编码规则要素组合成的一种“新现实”的替代品,如果再加之以人为欺骗意图,如“二驴直播假绑架事件”,虚构也能成为现实存在。拥有近五千万粉丝的快手头部主播“二驴的”(简称“二驴”)在青岛户外进行“日常”直播时遭遇多名男子绑架,甚至要将其“活埋”。事后据警方通报,此事件纯属编造剧本摆拍直播,因影响恶劣,其账号被永久封禁。直播技术的发展使“现实感”的直播场景日益丰富,甚至与真实生活界限逐渐模糊,现实生活场景能够轻易地被吸纳进入媒介世界,一旦被居心不良之人稍加利用,技术被资本流量所凌驾,“伪事件”激增挤压现实空间甚至登堂入室成为现实本身。
(二)作为“视觉媒介”的电子屏幕
Knorr-Cetina用“视觉媒介”(scopic media)指代电子屏幕,视觉媒介呈现的不是真相,而是新闻,“从真相转向新闻并不意味着电子屏幕表征功能的丧失……空间和时间意义上的嫁接(通过它)而完成”[23]。数字界面作为数字技术时代的新型媒介技术载体,在推动“新型媒介神话”②中的所指意义走向空洞化的过程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以说,新媒介事件多是在“新型媒介神话”的基础上孕育,往往在经历重大反转、突发危机或商业动机暴露之后引起轰动并形成新媒介事件雏形。人们透过电子屏幕窥视一切,一系列可见的符号(文字、数据、模拟)在屏幕范围内被精确地控制。正如美国学者迈克尔·海姆(Micheal Henry Heim)所指出的:“无论被表现的是什么,界面均能给出一个形状和形式,它引导甚至歪曲我们的视觉想象力。”[24]实际上,这些融合了多重符号的复合型视听文本一旦进入数字界面就已背离现实原型。“高质量男性”③微博中一张张油头粉面、脸色煞白的诡异风自拍照,以具有视觉冲击力的形式抵达受众的“接触界面”,进行潜在的、“自然化的”方式入侵网民意识空间,在网络空间形成病毒式传播,最后形成全民狂欢式“模仿潮”。“高质量男性”不再是许勤根个人的代名词,而是演变为一种自带流量的短视频作品“标签”,甚至是媒介空间社交中一种彰显自我的风格和态度。
实际上,新型媒介文化语境中诞生的一个个“媒介神话”不过是创作者、媒介与资本合谋下的“乌托邦”,早期具有“关注度”和“话题性”的内容创作和传播运作,也只是资本化的“流量经济”的商业布局,“高质量男性”事件本质亦是如此。四分钟的怪异求偶视频中,许勤根的诚恳语气与凡尔赛式话语,局促的肢体动作与油腻的外形无一不形成强烈的反差,这种割裂的矛盾感使得网上一度出现各种诡异猜测。碎片化事实、由情感主导的意见和狂欢式模仿潮早已模糊了真实和虚假的界线,事实在多元主体参与的多重互动之中消解殆尽。直到此后许勤根打着提供金融咨询服务的名号向网友收取每月高达2.5万元的服务费,而被微博平台关闭“V+会员”功能以及禁言处理,才让这场精心策划的闹剧背后赤裸裸的商业动机显露无遗。
结语
法国哲学家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提出“拟像三序列”,其中第三阶段为仿真序列,模型构造一种超真实存在,此时,拟真“不仅把一种缺席表现为一种存在,把想象表现为真实,而且也潜在削弱任何与真实的对比,把真实同化于它的自身之中”[25]。短视频平台的“失真”危机使“拟像世界”的求真实践遭遇来自价值和语境需求等诸多困境,由此产生的主体异化危机呼唤个人主体性重建的同时,社交媒体平台也亟需构建以“诚”为基点的传受“述真契约”①。
(一)“拟像”时代下的主体性重建
主体性是人在对象性活动中所表现出来的功能特性[26],自我主体性随时可能被“客体”或“他者”所削弱。“拟像”时代中真实与虚假界线的游移模糊,使得“自我”与“他者”间的互动关系及特征发生重大改变,主体性异化成为突出问题。移动短视频社交新情境下,大众如何实现主客统一、重拾真实自我成为当代媒介社会面临的重要课题。可以说,重建个人主体性关键在于提升个体数字媒介素养。在“拟像时代”②中,提升媒介素养重点是强化主体批判性。现代个体应充分意识到短视频展演背后的资本属性和“伪个性化”,警惕由此形成的“他者的消失”。在被媒介事件和奇观所包围的当下,个体应保持清醒头脑和独立意识,把自我批判融入社交媒体互动之中,真正促进数字化生存中自我理想人格的塑造。
(二)求真命题下的“契约重建”
“真”是人类哲学最基本的命题之一。相反的概念——“伪”则主要指脱离本源的人为因素。人类对“真”的执着追求,使解决“真实”在现实传播中遭遇的诸多危机愈加紧迫。而实际情况却是现实世界已变为符号世界,只有能够被大众解读的事物才能存在。这种存在与世界真相或历史无关,只与文本内解释系统严密性有关。“对象事实符合”已无法成为检验真实与否的标准,“符号真实”成为人们通达真相的唯一路径。有学者根据现实语境将法国结构主义符号学家格雷马斯(Algirdas Julien Greimas)“述真”方阵发展为“是、似、施”,其中“‘施’则是指受传双方的‘意向’,指受传双方的主体间性”[27]。不同类型的短视频在传播过程中存在“意义契约”缺席,导致主体之间就一同个符号文本(含伴随文本)难以实现默契化地意义传达和通达,形成“传受契约错位”,即发送者认为可以扮演且不必诚实,而接受者却将其当作真实接收。然而,即使是在回避真相和事实的“后真相”时代,仍然隐藏着在新语境下寻求真相的线索。以“诚信”为基础的受传双方间的“意义契约”重建或许可被视为解决短视频平台失真泛滥问题的有效路径。
①参见: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5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EB/OL].(2024-03-22)[2024-06-02].https://www.cnnic.net.cn/n4/2024/0322/c88-10964.html.
【作者简介】 晏 青,男,江西吉安人,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媒介文化、娱乐传播、认知传播研究;纪少华,女,河南濮阳人,暨南大学娱乐传播研究中心研究助理。
【基金项目】 本文系广东省教育科学规划课题(高等教育专项)“数字化背景下促进粤港澳大湾区大学生健康成长成才策略研究”(编号:2023GXJK090)阶段性成果。
①除“萝莉变大妈”“辛巴糖水燕窝”和“高质量男性”事件时间为最早发生时间,其余事件时间均为热度值达到最高峰时间。
②热度值均在“巨量指数”官网检索得出:https://trendinsight.oceanengine.com/arithmetic-index。
①赵毅衡在论文《文本内真实性:一个符号表意原则》中将“横向真实”定义为在同一文本区隔出来的意义环境里,各种符号元素之间相互一致和相互支撑。其定义为因此,“横向失真”即可被认为是文本中各元素的不一致:逻辑上不相关或各元素相互矛盾。参见:赵毅衡.文本内真实性:一个符号表意原则[J].江海学刊,2015(06):22-28+238.
①参见:吴琼.视觉性与视觉文化——视觉文化研究的谱系[J].文艺研究,2006(01):84-96+159.
②学者支朋认为,从媒介文艺学观照,爆款短视频应该被定位成一种“今日神话”,是形成于当前数字媒介文化语境中的“新媒介神话”。类似现象级网红、潮流商品与典型事件均可看作“新媒介神话”。参见:单小曦,支朋.自媒体文艺短视频的媒介神话学阐释[J].内蒙古社会科学,2021(42):191-203.
③7月21日,徐勤根在微博发布一则“人类高质量男性求偶人类高质量女性”视频,视频中,其自称为“高质量男性”,而后该词成为许勤根的代称。
①Algirdas Julien Greimas,Frank Collins&Paul Perron.The Veridiction Contract[J].New Literary History,1989(03):651-660.
②学者唐松林和曾琦在《消弭与重建:拟像时代的教学形态》中提到:拟像时代是指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拟像现象:计算机信息处理、媒体和自动控制系统已经取代了机器的生产地位而成为社会的组织原则;模型、符码和控制论所支配的信息与符号成为社会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参见:唐松林,曾琦.消弭与重建:拟像时代的教学形态[J].高等教育研究,2010(02):68-73.
参考文献:
[1]潘祥辉.“无名者”的出场:短视频媒介的历史社会学考察[ J ].国际新闻界,2020(06):40-54.
[2]刘涛.以短视频为方法,理解媒介化生存[ J ].新闻与写作,2022(04):1.
[3]喻国明.5G时代视频传播的机遇与挑战[ J ].现代视听,2019(10):87-88.
[4]方兴东,钟祥铭.“守门人”范式转变与传播学转向——基于技术演进历程与平台治理制度创新的视角[ J ].
国际新闻界,2022(01):97-117.
[5]何子杰,唐佳梅.个性、创意与互动:国外媒体机构的短视频融合之路[ J ].新闻与写作,2021(01):94-102.
[6]Schulz,W.Reconstructing Mediatization as an Analytical Concept[ J ].Europe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2004(01):87-101.
[7]Olivier Driessens,Karin Raeymaeckers,etc.Personalization According to Politicians:A Practice Theoretical Analysis of Mediatization[ J ].Communications-Europe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Research,2010(03):309-326.
[8]Qiu,J.L. Living in the Information Society in Asia[M].Englan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130-157.
[9]周葆华.突发事件中的舆论生态及其影响:新媒体事件的视角[ J ].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03):
16-20.
[10]许鑫.新媒体事件的概念与类型辨析[ J ].天中学刊,2011(01):109-112.
[11]刘自雄.解析“媒介事件”的内涵[ J ].辽东学院学刊,2005(05):35-39.
[12][美]李普曼.舆论学[M].林珊,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12.
[13][美]欧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M].冯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3.
[14]栾轶玫.媒介形象的研究现状及重新定义[ J ].今传媒,2006(09):16-19.
[15][美]埃里希·弗洛姆.占有还是存在[M].李穆,等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2014:12.
[16]Edward B,Royzman & Kimberly Wright Cassidy."I know, you know":Epistemic egocentrism in children and adults[ J ].Review of General Psychology,2003(01):38-65.
[17]Gordon B.Moskowitz.Social cognition[M].New York:The Guilford Press,2005:67.
[18]Ralph Keyes.The post-truth era:Dishonesty and deception in contemporary life[M].New York:St. Martin’s Press,2004:42-57.
[19]冯莉.“幻影公众”的认知实践:后真相时代生活世界的真相建构解读[ J ].传媒观察,2022(04):87-92.
[20]Nick,Abercrombi&Brian.Longhurst.Audiences:A Sociological Theory of Performance and Imagination[M].SAGE Publications ltd,1998:4y5LFJEpP183yAAL7c6OhdQ==7.
[21][法]让·鲍德里亚.消费杜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30.
[22][美]马丁·杰伊.低垂之眼:20世纪法国思想对视觉的贬损[M].孔锐才,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21:89.
[23]Knorr-Cetina,K.,& Bruegger,U..Inhabiting technology:The global lifeform of financial markets[ J ].Current Sociology,2002(03):389-405.
[24][美]迈克尔·海姆.从界面到网络空间——虚拟实在的形而上学[M].金吾伦,刘钢,译.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0:51.
[25][美]马克·波斯特.让·鲍德里亚思想引论[ J ].南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08):276.
[26]陈海平.从主体性的内在困境到交往实践观的历史超越——社会和谐的哲学底蕴探析[ J ].云南社会科学,
2006(04):28-32.
[27]胡易容.“后真相”时代传播符号的“意义契约”重建[ J ].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04):122-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