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晚年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的形成基于理论界对唯物史观的片面认识、资产阶级家庭永恒论的盛行以及人类学著作的接连发表等历史背景。这一时期,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的主要特质不仅包括两位革命导师开始将研究视线转向古代社会和东方国家,并从微观层面入手研究家庭的发展与人类历史发展之间的关系,也包括马克思恩格斯以家庭为切入口验证唯物史观,以此回击资产阶级辩护士的奇谈怪论。随着《资本论》《路易斯·亨利·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以及《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的相继问世,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得以系统形成。
关键词: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唯物史观;生成逻辑
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体现在其创立唯物史观、研究政治经济学乃至考察人类未来发展走向的诸多文本之中。在思想发展的不同历史时期,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的主要观点和核心特质也有所变化,其中尤以晚年著作涵盖的家庭观内容最为系统成熟。然而,学界对晚年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的研究常拘泥于《家庭、私有制及国家的起源》(简称《起源》)这一文本,忽略了晚年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在其他著作中的表达。因此,本文从晚年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形成的历史背景切入,结合《资本论》《路易斯·亨利·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以及《起源》对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的主要内容进行梳理分析,捋清发展脉络,提炼核心特质,完整系统地构建晚年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
一、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的理论背景
(一)唯物史观对微观视角的补充
以人类社会发展及其规律作为研究视角的唯物史观,常被资产阶级冠以“宏大叙事”的刻板标签。唯物史观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特质,却被资产阶级学者误解为经济决定论的依据,给马克思主义哲学扣上了狭隘理论的帽子。在这一时期,理论界关于社会头等重要的元素(即对社会发展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的争论,分为两大派别:一派是以马克思为代表的经济源头论,一派则是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家庭观。理论界之所以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误解,一方面,出于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片面认识;另一方面,表明唯物史观在微观视角上的研究存在欠缺。在此情境下,马克思恩格斯有必要从微观视角对人类社会的发展进行论证。
(二)马克思恩格斯对资产阶级家庭永恒论的批判
资产阶级家庭永恒论与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家庭观和历史观。资产阶级家庭永恒论认为家庭永恒不变,而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认为家庭形式将随着社会经济基础的变化而演变。彼时由于缺少有关古代社会资料的记载,马克思和恩格斯还没有对古代社会展开研究。西方资产阶级学者便抓住这一机会,试图证明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关系和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家庭并非历史的产物,而属于永恒范畴。对于马克思指出的阶级和家庭将随着历史的发展而消灭的观点,西方资产阶级学者持怀疑态度,他们不会也不愿承认在古代社会曾经出现过无阶级社会和不同于资产阶级家庭的公有制家庭形式。正如资产阶级学者不承认阶级是发展而来的一样,他们也不会承认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阶级、体制、生产关系、财产关系等也会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发展。面对资产阶级学者的论调,马克思和恩格斯意识到必须将唯物史观应用于古代社会,并揭示出人类社会发展的普遍规律和相互关系,从而证实唯物史观在古代社会的可行性及其贯穿并作用于一切社会形态之中的可能性。
(三)人类学研究对完善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的意义
18世纪至19世纪,西方着手构建一个庞大的全球历史知识框架,涵盖了诸如瑞士人类学家巴霍芬(Bachofen),苏格兰民族学家约翰·弗格森·麦克伦南(John Ferguson Mclennan),美国民族学家、人类学家路易斯·亨利·摩尔根(Lewis Henry Morgan)等众多学者的贡献,其中家庭史的研究成果最为卓越,这也为马克思恩格斯填补史前社会研究的空缺带来了丰富的佐证资料。在研究古代社会以前,马克思恩格斯将德国、英国和法国作为他们的主要研究对象,试图通过研究资本主义社会揭示社会发展的普遍规律,即“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1]。但是,他们很快发现仅通过研究资本主义社会无法揭示人类社会历史的普遍发展规律,更无法进一步完善唯物史观。这一时期,巴霍芬在《母权论》中首次提出母系社会是先于父系社会存在的观点;麦克伦南更是强调,在母权制社会体系中,世系制度是人类历史初始发展阶段的社会制度这一观点;摩尔根通过实地考察阐释了古代社会的亲属制度和家庭演进的脉络。与此同时,19世纪七八十年代,资本主义正从自由竞争阶段向垄断阶段发展,社会经济在迅速进步的同时也面临巨大的冲击与震荡。加之巴黎公社运动的失败,马克思恩格斯开始深入思考革命失败背后的原因。马克思原先的研究局限于西欧各国资本主义生产的必然性理论,随着马克思主义在东方国家的广泛传播,他通过研究古老的东方国家及其发展规律弥补了这一理论缺陷(即仅通过研究资本主义社会无法揭示人类社会普遍发展规律,也无法完善唯物史观),这也是马克思晚年研究亚非拉地区古老社会形态的目的所在。因此,马克思主义家庭观既用丰富的资料填补了古代社会研究的空白,又完善了家庭观的欠缺内容,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说明文明社会和私有制产生以来的社会之间的联系与区别便提上了日程。
二、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的核心特质
晚年马克思恩格斯的家庭观逐步完善,完成了马克思主义家庭观的系统构建,主要特质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研究视线的转向
晚年马克思恩格斯的研究视线开始转向古代社会和东方世界。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分析实证的对象仍是文明社会,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开始对亚细亚的生产方式进行分析探讨,虽然内容篇幅有限,但仍超出了文明社会的历史范畴。随着资本主义的持续发展和社会主义革命的多次挫败,马克思将研究目光转移至古代社会和东方世界,分析社会主义革命道路。马克思晚年的古代社会史笔记以及恩格斯的《起源》便以古代社会为主要研究对象。
(二)研究思路的创新
晚年马克思恩格斯的研究增添了新的思路和方法。在马克思主义理论走向成熟的过程中,马克思和恩格斯开始将家庭置于人类社会发展的框架中进行考察,以微观和实证的方式研究家庭的发展与人类历史发展的关系。这打破了马克思一直以来从宏观层面研究人类社会历史发展问题的哲学传统,给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用微观和实证的方法,从具体的社会道路之上,寻找通向共产主义社会的社会道路和共产主义社会的发展道路”[2]。
(三)研究目的的变化
晚年马克思恩格斯的研究以验证唯物史观和回击资产阶级辩护士的奇谈怪论为主要目的。无论是《路易斯·亨利·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还是《起源》,核心目的都是探讨唯物史观是否同样适用于文明社会之外的古代社会。马克思恩格斯从家庭这一微观视角切入,分析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打通无阶级社会和阶级社会之间的通道,目的是证明那些在资本主义社会下起作用的历史原则在古代社会也同样适用,证明人类社会具有统一性,证明马克思发现的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是普遍适用的,证明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家庭形式、惯例、生产关系、财产关系、家庭关系等都是历史发展的结果,以此回击资产阶级辩护士宣称的资本主义社会家庭永恒论。
三、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的生成逻辑
晚年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的生成过程体现在其晚期系列著作中。《资本论》列举了大量的事实案例以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制度,从而使唯物史观跳脱出假说的范畴,成为能够经受科学验证的真理。《路易斯·亨利·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更是对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的发展和完善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它也是恩格斯写作《起源》的直接原因之一。这些著作都是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成熟和完善的关键。
(一)《资本论》:批判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家庭现实状况
《资本论》运用唯物史观研究文明社会的家庭问题,例如对资本主义社会中妇女和儿童的现实状况、人的生产问题进行探讨。这不仅完善了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也为晚年马克思恩格斯的人类学研究埋下了伏笔。
第一,女性在工业生产中面临的惨烈状况。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指出资本家为了牟取最大利润而倾向于雇佣较男性更为廉价的妇女劳动力,一方面,允许妇女进入工厂参与生产实践活动,给女性解放创造了重要条件,正如马克思将工业和现实的劳动看作“构成人的本质的现实的物质和经济因素”[3];另一方面,这掩盖了女性在工业化的生产实践活动中付出的惨痛代价。高强度的工作导致女性健康受到严重损害,有的女性甚至无法生育。“累死——这是目前普遍存在的现象。”[4]更加令人震撼的是,对于某些资本家而言,“他的工厂同时也就是他的后宫”[5]。这严重践踏了女性的身体和尊严。此外,妇女外出工作,也间接损害了儿童的健康,许多孩子病死、饿死。由于女性高强度地投入生产之中,并在精神上饱受工厂主的折磨,家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尚未懂事却必须拥有照顾自身能力的孩子们由于失去母亲的疼爱、保护与陪伴,便早早地在饥饿与病痛中离世。
第二,资本入侵对传统家庭模式的瓦解。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参加工作的女性开始打破传统家庭分工模式,掌握经济权的女性逐步摆脱对男性的依赖。同时,马克思恩格斯敏锐地观察到,传统家庭模式的瓦解和家庭关系的转型都源于资本在经济上的主导地位。除此之外,资本对家庭关系的支配地位还体现在家庭中亲子关系的变化。随着机器化大工业的生产发展,愈来愈多的青少年进入工厂务工,谋得经济独立后的他们开始脱离原生家庭,许多由原来几代人共同生活的大家庭转变成了小型家庭,可见联系资本主义家庭的纽带并非亲情之爱,“而是隐藏在财产共有这一外衣下的私人利益”[6]。
第三,马克思深入研究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生产问题。马克思认为,劳动力的再生产不仅需要维持工人自身的生活,还需要满足其家庭成员的需求,包括抚养子女,从而确保劳动力的连续性和社会的延续,家庭在这一过程中扮演了关键的角色。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及的人口相对过剩问题的出现实质上与人的自身生产紧密联系。马克思尖锐地指出,人口过剩问题并非人口绝对数量的过多,而是资本的有机构成不断发展导致的人口相对过剩问题。换言之,导致资本主义人口过剩的原因不是生活资料不足,而是就业机会不足。在资本主义的发展趋势下,一边是对劳动力需求的相对减少,另一边则是劳动力供给的相对增加。随着生产力进一步发展,机器进一步智能化,资本会产生超额剩余价值乃至相对剩余价值,原本用以发展生产的手段全都摇身一变,成为剥削工人的强劲动力。在这样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家庭关系也无法摆脱异化,不论是丈夫与妻子的关系还是父母与子女的关系都将因经济压力而紧张乃至分崩离析,从而阻碍家庭的社会化,割断家庭的情感纽带。
(二)《路易斯·亨利·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兼顾原始家庭研究的最新进展
如果说《资本论》使唯物史观在文明社会得以确证,那么马克思关于古代社会的研究成果也将为恩格斯进一步考察唯物史观在史前社会的应用打下坚实基础,这既是马克思完善唯物史观和构建家庭观的需要,也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旨趣的延伸。
第一,不同于巴霍芬用唯心主义的观点对人类社会进行研究,马克思非常欣赏摩尔根从唯物主义的观点出发研究人类社会形态的演变。摩尔根将家庭形态的发展分为五个不同阶段,每一阶段的转变实质上都与当时生产力的具体发展状态紧密相连。尽管每一历史阶段都有其对应的家庭形态,但实际研究发现,有的家庭形态会跨越社会形态出现,而有的社会形态则会滞后于前一社会形态,这是受具体历史条件的影响所致。当然,马克思也对摩尔根的观点有所补充,“血缘家庭所表示的社会状态,表明先前存在过杂交状态……一旦原始群为了生存必须分成较小的集团,它就从杂交转变为血缘家庭”[7]。换言之,在血缘家庭出现之前,人类家庭存在“杂交”状态。除此之外,马克思也对摩尔根提出的人创造人类历史的观点予以赞同,并指出仅当生产力发展到一定水平时,那些充满生命力的人才能够建立家庭。
第二,马克思纠正了摩尔根唯物主义的不彻底性。马克思初步运用“两种生产”理论对古代社会的结构进行分析,这主要体现在马克思在《古代社会》笔记中对《古代社会》的章节进行了调整。调整后的顺序变成:由各种发明发现而带来的智力发展,古代家庭、财产观念的发展,政治观念的发展。马克思调整了章节结构,基于他的观点,即物质生产的进步首先会导致家庭及亲属制度的变化,进而才会影响到诸如财产和政治观念的变化。也就是说,“物质生产在前,财产观念在后”的顺序能够将具有历史唯心主义的论述转换为历史唯物主义,从而“在相当程度上去除了摩尔根上述唯心史观残迹”[8]。
(三)《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系统阐述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
《起源》作为系统阐述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的代表著作,它的发表和后续修订标志着马克思恩格斯将唯物史观系统运用于古代社会研究,也标志着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系统构建的完成。
第一,恩格斯在《起源》中完善了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一般规律。对于“两种生产”理论,马克思恩格斯早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就已经初步阐述,但还未将“两种生产”理论作为研究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方法论。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进一步分析了物质生产和人类自身生产的关系,此时的马克思仍未将人类自身的生产实践纳入唯物史观的范畴进行论证。直至在《起源》中,恩格斯才开始系统论述该问题。恩格斯认为:“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底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但是,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活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产,即种的繁衍。”[9]恩格斯指出,社会的发展会受到“两种生产”的制约,并指出社会发展演进的动因是“两种生产”之间的博弈和斗争。
第二,恩格斯在《起源》中详细论述了私有制的产生和家庭两性关系的变迁。《起源》在批判吸收摩尔根家庭演进思想的基础上将家庭发展分为四个阶段,并着重叙述私有制在对偶制家庭向父权制家庭或专偶制家庭转变中起到的决定性作用。“专偶制是不以自然条件为基础,而以经济条件为基础,即以私有制对原始的自然产生的公有制的胜利为基础的第一个家庭形式。”[10]在专偶制家庭中,丈夫占据家庭的主导地位,为了能够将财产准确无疑地传给自己的亲生子女,要求妻子绝对忠于丈夫。专偶制家庭对财产继承的要求非常强烈,当具有共有利益要求的群体结合起来,就形成了以保护私有财产为目的的阶级,他们会不断地探索各种可能的方式来维护自身的阶级利益,当私有财产在经济、政治和法律上得到保障时,也意味着最初的私人占有已经逐步转变为私有制。随着私有制的出现,男性逐渐成为家庭中的主导者,而女性成为被奴役和被压迫的对象。
第三,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从微观视角考察现代性爱。恩格斯不仅将家庭置于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框架中来考察,同时还注意到了微观层面的剖析,即家庭中性爱的论述。相较于古代夫妇之爱而言,现代性爱应该是以所爱者对应的爱为前提,并且具有排他性,否则便会陷入不道德的境地。恩格斯强调,不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便不符合婚姻的道德标准。所谓合乎道德的婚姻,是指将爱情作为唯一的基础,而非经济、政治或是阶级等任何其他因素。而只有将爱情作为婚姻的基础,撇去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等利益结合上的过多考量,才能在真正意义上建立自由、平等的家庭,并形成和谐的家庭关系。因此,当双方都不再存在爱情时,恩格斯十分支持选择离异。因为走出没有爱情的婚姻和不平等的家庭便是自然的幸事。
四、结语
晚年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的构建与生成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具有特定的理论背景、核心特质及演进逻辑。尽管马克思恩格斯所处的时代距今已百年之久,但两位革命导师的家庭观却依然影响后世。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无论时代如何变化,无论经济社会如何发展,对一个社会来说,家庭的生活依托都不可替代,家庭的社会功能都不可替代,家庭的文明作用都不可替代……我们要重视家庭文明建设,努力使千千万万个家庭成为国家发展、民族进步、社会和谐的重要基点。”[11]因此,梳理与研究晚年马克思恩格斯家庭观生成逻辑,及新时代家庭观的构建与完善,对新时代人口、女性、婚姻、教育等问题的解决都起着不可或缺的指导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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