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金时习半生为僧,切身的佛教实践对其诗歌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他以佛学义理自觉消解心中苦闷,直面现实的兴衰荣辱,因而成就了诗作中开阔洒脱的生命境界。禅的思想、文化更直接成为金时习诗歌创作的养料来源,使其在诗歌的题材、语言和审美趣味上别具一格,充分展现了古代朝鲜汉诗与佛教的激荡互动。
[关键词]金时习;古代朝鲜;汉诗;禅诗
[中图分类号] I312.07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2-2007(2024)04-95-09
[收稿日期]2023-04-13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中国汉传佛教文学思想史》,项目编号:18ZDA239。
[作者简介]吴昊男,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佛教文学。(西安 710199)
金时习(1435—1493)是古代朝鲜卓有成就的小说家、诗人,历来为中外学界所看重。单就对金时习诗歌作品的研究而言,便已积累了丰硕的研究成果。从总体来看,国内学者对其评价最高的是那些忧国忧民、讽刺现实、怀古伤今之作,讨论最多的问题是屈原、陶渊明等中国诗人对金时习的影响,而相对忽略了金时习的僧人身份以及佛禅思想与其诗作的内在关联。相比之下,韩国学者对金时习的研究更早也更为深入,且注意到了金时习诗歌中存在着许多充满禅意的作品。代表性的成果如《梅月堂的佛教诗》[1](5-23)《梅月堂的佛教世界》[2](39-57)《梅月堂的佛教诗论》[3](89-102)《雪岑的诗〈赠峻上人〉中“禅心”的意味》[4](141-178)《雪岑金时习佛教诗考论》[5](7-34)等,这些成果分别在宏观与微观的层面上对金时习涉佛诗歌的类型、思想、特征以及具体作品做出了相应的分析与解读。本文则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从佛教与禅学本义的立场出发,以理性与悟性并置的方法就金时习诗歌中蕴藏的佛心、禅韵、诗情做出可能的阐释,从而展现出金时习诗作的多维特色以及佛教思想与古代朝鲜汉诗的深度交融。
一、僧人身份:生存困境的综合选择
金时习毕生不曾入仕,在二十一岁的大好年华落发出家,以一个癫狂僧人的身份浪迹于世。这既与他生于官宦之家的出身、饱读诗书的学养相矛盾,也与朱子之学相悖、佛教被文人士大夫斥为异端邪说的整体文化氛围相冲突。然而,通过细读文本我们能够发现,隐入佛门是金时习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结合实际形势与个人志向而做出的综合选择。其中既有金时习退身保节的现实目的,但却也不能否认疏宕淡泊的性格与心中对佛教的信仰是推动他落发出家的内在因素。
(一)退身保节的无奈之举
按照“学而优则仕”的常规人生路径,金时习早年也曾期望通过参加科考求取功名,进而入朝为官,如《逢全尽忠》诗云:“癸酉赴春闱,南宫一鹗飞”[6](183),《宕游关西录后志》中也说自己“尝为举子”[6](237)。然而,景泰乙亥年(1455)世祖的篡位,直接促使金时习改变了人生方向。他不再以俗世的功名利禄为目标,而是决定遁入空门成为一名僧人。对此,金时习自己有清晰的表述:
一日,忽遇感慨之事。以谓男儿生斯世,道可行则洁身乱伦,耻也。如不可行,独善其身,可也。欲泛泛于物外,仰慕图南思邈之风,而国俗且无此事,犹豫未决。一夕,忽悟若染缁为山人,则可以塞愿。[6](237)
颠沛之际,英庙、显庙,相继宾天。光庙之初,故旧乔木,尽为鬼簿。而复异教大兴,斯文陵夷,仆之志已荒凉矣,遂伴髡者游山水。故人以我为喜释,然不欲以异道显世。[6](403)
世祖以暴力手段取代端宗不仅仅是一次政治变动,对于世人来说更是一场精神上的冲击。其行为本身显然置纲常伦理于不顾,严重违背了儒家所尊奉的君臣之道与礼法秩序。深受儒家思想教化的金时习对此自然失望至极,也不愿与其同流合污。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他预期的仕途之路就此斩断,而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于是,金时习以不合作的态度选择了急流勇退,独善其身。此时又恰逢佛教短暂复苏,委身佛门也便成为金时习的现实出路。因为佛教能够给予金时习的不仅是容身之所,也使其能够以“方外人”的身份远离残酷的政治斗争,跳脱出世俗价值评判体系的制约,而为自己避世索居提供充分的理由,保全一个文人的气节、风骨。所以,我们看到金时习竟宣称自己“素不好佛”[6](401),并在诗作中常常发出“如今落魄无才思,曳杖行歌类楚狂”[6](99)式的痛苦哀嚎与“弑君取国言汤武,叛主依奸道吕伊”[6](105)式的猛烈批判,究其根源或许正在于身披衲衣是其适逢乱世的权宜之计,他心中始终没能完全放下对现实的关注与期待。
(二)疏宕性情的外化表现
对于自己的个性,金时习曾有过直白的吐露:“余自少跌宕,不喜名利,不顾生业。唯以清贫守志为怀,素欲放浪山水,遇景吟玩。”[6](237)在诗作中,金时习更是多次表达了自己并不为俗世的富贵名利动心,唯愿穷居山野,淡泊守志:“道人自有幽居趣,不与俗士同条生”[6](119)“老我十年无事地,一身终不钓功名”[6](102)“自喜生来放且闲,世间名利不相关”[6](166)。在后世文人眼里,金时习无疑是一个举止轻狂、行为乖张的“癫僧”。最为大家津津乐道的也多是他那些惊世骇俗的事迹,比如有关金时习为拒绝停留于世祖设立的云水僧道场a而跳入茅厕之中,当街痛骂郑昌孙是应被斩杀的误国之徒,平视徐居正而直呼其名等事迹反复出现在后世关于金时习的记录当中。一般认为金时习的疯癫行为带有许多佯装与表演的成分,是他在有意以此自隐才能,抵抗现实,如李珥即评价金时习:“自以声名早盛,而一朝逃世。心儒迹佛,取怪于时,乃故作狂易之态,以掩其实。”[6](59)然而一个人的内在个性,往往直接影响着其对外在事物的认知与判断,并对其行为产生着深刻的影响。金时习之所以会选择以这样一种粗放狂野的方式表明自己对新政权的反对态度并进行批判,透露出的也正是其内心深处放浪豪迈、自由不羁的一面。
所以金时习虽有仕宦之志,但性格中却天然带有超越世俗、遗世独立的特质,这也就注定其与世俗官场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在政局混乱、仕宦之路无法实现的情况下,选择成为一个隐居山林、远离世俗纷扰的僧人,也是他随顺内心自然而然的做法。这一点在朝鲜古人对金时习的评价中也早是一大共识:
闻诸长老,其为人也,貌寝精悍,简易少威仪。自以声名大早,性复多迂,揆量时势,亦难容处。故放狂诙浪,以玩流俗。[6](53)
性跌宕,苦厌羁束,忠义奋激,不能一日随世低昂。遂托迹缁素,遍历名山,摅发胸中磊块,以为云泉胜业。[6](53)
为人貌寝身短,豪迈英发,简率无威仪,劲直不容人过。伤时愤俗,气郁不平,自度不能随世低䀚,遂放形骸游方之外。[6](59)
(三)佛教信仰的必然结果
“李朝500年是佛教受排斥的年代。朝鲜朝建国以来一直采取斥佛崇儒的政策,佛教一直受到打击。”[7](383)至世宗时期,儒家思想得到了官方的进一步支持[8](67-72),儒士对佛教的攻击也更加猛烈,他们屡屡上书攻击佛教是自西域而来的异端思想,不忠不孝,有百害而无一利,要求对佛教予以严格的限制乃至取缔。在此背景下,金时习出家的行为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不伦之举。即便因为金时习在政治上反对世祖,在性格上刚直放浪,出家也并非他唯一和必然的选择。究其原因,金时习虽深受儒家思想的教化,却并不是一个排佛者,并且在其心中一定对佛教有着深沉的热爱与信仰。唯有如此,才能促使他甘心承受非议与嘲讽而决心出家。
金时习佛教信仰的形成应与其早年经历有关。其诗有云:“失母十三岁,提携鞠外婆。未几归窀穸,生业转懡㦬。簪笏缨情少,云林着意多。唯思忘世事,恣意卧山阿。”[6](314)母亲去世后,金时习便由外祖家抚养,但未及金时习为母守丧完毕,外祖父、外祖母也相继去世。同时,金时习的父亲又常年抱病不能料理家事,因而为他娶了一位继母入门。连续的生活变故使得金时习对人生有了更为深刻的体会,出世之心也在此过程中油然而生。从此他独自一人漂泊于世,唯以烟霞为友,山川为伴。自古山川多佛刹,金时习在云游途中欣赏自然山水的同时访寺问僧应是寻常之事,比如他听闻世祖篡位的消息时正在三角山重兴寺读书。因此,外在的条件与金时习内心的向往达成了完美的契合,在其出家前便已亲近佛教并且信受奉持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出家后的金时习嬉笑怒骂,违戒饮酒,看似不过是徒有僧名。然而,金时习大多数时间隐于山野,和其他僧人一样过着焚香礼佛、宴坐参禅的生活,始终未曾忘却心中对佛教的信仰。“我然一明烛,誓愿灯含弘。愿照无尽界,普供无尽乘”[6](242)即以燃灯传法为喻,形象地表达了金时习希望传扬佛法、度化众生的宏愿。同时,金时习也创作了许多赞颂佛、菩萨、罗汉的诗歌:“不辞倦脚寻山径,却欲清斋礼梵身”[6](257)“佛法自西来,广大无边岸”[6](278)“万里来东开佛日,几人投拜仰昙花”[6](222)表现的正是金时习作为一个僧人对佛陀与教法的信敬尊重之情。“坐禅缘底事,扫却世纷庬”[6](239)“坐久心如水,烟霞衬碧峦”[6](242)“坐久月初上,碧涧吟骊龙”[6](138)则诉说着金时习于禅定中超越凡俗的玄妙体验。
除此之外,金时习当然也广泛修习各类佛教经典,在其诗文集中出现的即有《维摩诘经》《华严经》《妙法莲华经》《心经》《圆觉经》《大乘密严经》《千佛名经》等。其中,金时习对于《华严经》《妙法莲华经》的参究用力颇深,撰有《华严释题》《莲经别赞》,这既集中体现了他个人内在的佛学素养,也为古代朝鲜留下了佛学史上的重要著述。
二、佛法观照:失意人生的思想解药
固有的儒学教育让金时习怀有强烈的家国意识,特别是在政局骤变、人生梦碎之后,其对现实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满,并因此时常陷入到愤恨哀怨的愁绪之中。但也正是在此时,勘破红尘、解放心灵的佛学思想发挥了效用,成为金时习自觉熄灭心头之火,获得精神解脱的杨枝甘露。在其诗作中则具体表现为诸行无常、五蕴皆空的人生体悟与色空不二、随缘自适的生活智慧。
(一)诸行无常,五蕴皆空
佛陀为一大事因缘应现于世,以种种方便施设敷演教法,目的就是为了让众生看清宇宙人生的真相,不再被烦恼束缚,清净自在地生活。在佛教的观念中,这个世界的真相之一即是所有的人生现象皆由各种因缘相互作用才得以产生和存在,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迁流变化之中,虚幻不实,无以自立,体性为空。如《佛说千佛因缘经》即云:“诸行无常,我身无主,性相皆空,有者归灭。”[9](67)《大般若波罗蜜多经》更是以一连串譬喻生动地揭示了无常性空的奥义:“有为法如响、如像、如光影、如阳焰、如幻事、如寻香城、如变化事都无自性。”[10](959)世人之所以身心煎熬,长久地处于生死轮回之中,就是因为被情欲贪恋所掌控,被事物的相状所迷惑,误以为因缘所生之法实有常存。如若能以性空的智慧观照现实,则能即刻渡过爱河苦海,登上自在解脱的彼岸,即《心经》所谓:“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11](848)
金时习生逢乱世,屡遭变故,对于无常之苦有着真切的体会。他在旅途中便常因目睹野岭荒草、残垣断壁而触景生情,在诗作中展现出一幅幅时过境迁、暗淡苍凉的悲伤图景,发出世事易变、转眼凋零的感叹:“谁家废砌花无主,几处颓檐雀可罗”[6](220)“断砖残础幂藤花,楼观当年帝女家”[6](220)“秋风叶落草离披,曾是罗王宴乐时”[6](268)。由此可见,在金时习看来,无论是百姓的屋舍,还是君王的宫殿;无论是俗世的亭台楼阁,还是方外的梵刹伽蓝,当无常之火袭来,一切都将燃为灰烬,化作青烟。遥想当年秀丽庄严,近看眼前残败不堪,诗人正是在这古今对比中切身地感受着人世的无常变换,并如泣如诉地沉吟着心中的愤懑、怅惘与伤感。然而在佛学思想的指引下,金时习也深知物有成、住、坏、空,人有生、老、病、死,因缘离散之时万物归于衰灭是宇宙运行的定则,而不必以自我为中心,深陷于同样虚假的情绪之中不能自拔:“坏空自是缘生理,莫怪梵宫颓阓阛”[6](263)“尘纷却是郭郎巧,世事尽随蝴蝶空”[6](128)“寰外十洲渠已见,人间万变属虚空”。[6](250)由此,金时习从“我执”迈向“无我”,心中的缕缕愁思皆被性空的利剑斩断,能够坦然地直面个人的生死荣辱与国家的兴亡盛衰。
凡夫种种欲求,最放不下的莫过于对肉身躯壳的执着,从而欣生畏死,沉溺在生死苦海中不能出离。金时习作为活生生的人,当然也会因年老饱受病痛的折磨,不可避免地发出“伤春今已老,为客几年休”[6](293)“客中仍病卧,愁绪乱如麻”[6](199)的哀叹。但金时习的非凡之处正在于他看透了色身是假,生死如梦,人生百年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此身元是幻,消瘦也非憎”[6](199)“毕竟此身俱是梦,一生无事莫如吾”[6](102)“七尺幻躯荣辱外,百年人世笑谈中”[6](104)“利名荣辱陇上云,死生往复无终穷”[6](103)。金时习不再囿于生死之困,曾经那些缠绕在心头的是是非非、荣辱得失也似空花泡影,不值得再去反复咀嚼。在释然无助的空境中,金时习奔向了生命的超越与蜕变。
诗人热切地关注着国家的前途和命运,真诚地期望能够国祚永享,然而他所面对的却是世道衰败、今不如昔的残破现实。不过回首看来,繁华盛景也好,满目疮痍也罢,千百年间所有的兴衰更替到头来都注定顺着时光之河奔入性空之海,不再泛起半点波澜。“云自茫茫山自高,兴亡百变水滔滔”[6](101)“千古兴亡如逝水,百年哀乐总空花”[6](299)“兴亡便是无穷事,今古推来眼屡回”[6](268)“牛山何必流寒涕,生死兴亡今古同”[6](272),诗人深切地感受到既然世变骤如星转,一切注定是暂时的笑语悲欢,又何必寻愁觅恨,将自己禁锢于俗世的纷扰牵绊,不如归去田园,于花开花落间感受空性的自在澄然:“草荒陶径吟归去,花落祗园悟色空”[6](95)。
“此心何以净,放下着而已。当其未放下,似隔根尘炽。及其尽遣去,虚空无所滓。”[6](237)性空之理让金时习忘却了由无常带来的人生之忧与家国之恨,并使其对生命的内涵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甚而沉淀为内在超迈洒脱的精神气质与纵横无碍的生命追求。这样的心灵境界最终以诗的形式喷薄而出,自然也就开拓出一片高蹈出尘、超凡脱俗的生命境界。
(二)色空无二,随缘自适
“空”是佛教哲学的根本概念和核心范畴,也是佛教义理的最高范畴。[12](78)“空”的内涵玄奥深广,佛教的不同宗派对其理解和阐释也有所差异。于大乘佛教而言,“空”是指当体即空,而非独立于“色”的另一种存在。《心经》中广为流传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11](848)便最为精辟地总结了色、空的涵义。简单来说,有形质的色终究是因缘和合而成的假相,其内在体性是空;空是色的根本属性,与有形质的色一体两面,并不矛盾。从相见性,因体成用。离开了有形质的“色”,“空”性也就无处可寻;若无“空”性可言,即无“色”相可见。凡夫执于“色”,故贪恋俗世,烦恼不断;小乘执于“空”,故厌弃世间、堕于死寂。《维摩诘所说经》即说:“色、色空为二。色即是空,非色灭空,色性自空;如是,受、想、行、识、识空为二,识即是空,非识灭空,识UWgAzY/D171Bmln7u361319qEwJz/DZ+wKCt9y79jXI=性自空,于其中而通达者,是为入不二法门。”[13](551)只有领悟了色空相即不二的之妙旨,才是真正达到平等无异的真空境界。
金时习对色、空也曾有过实在的参究,最集中的表现即是在《赠峻上人》中阐述了他对“色即是空”的体悟:
空色观来色即空,更无一物可相容。松非有意当轩翠,花自无心向日红。
同异异同同异异,异同同异异同同。欲寻同异真消息,看取高高最上峰。[6](127)
诗人用心观照空、色的奥妙,进入到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境界。由此,自心不再被任何外物蒙蔽搅扰,眼中之古松、山花皆随其本然呈现苍翠、酣红的样貌,而VnKKKWtfarcteheJN8P4l6rhrcDHnATFdNqJUXE+/ss=无半分造作。多情痴客迷乱在色相、空性间纠缠不清,以其为相同、相异的见解都不过是背离真空的颠倒妄想。若要真正领悟空、色超越异同的真谛,好似登山览胜,唯有在最高的觉悟之峰才能欣赏到这无分别、无对立的绝美风景。恰如圆悟克勤所云:“但于一言下一念顷脱得情尘去,尘尘刹刹廓周沙界,大小长短方圆。青黄赤白,全是本心。”[14](754)彻悟的觉者既扫尽无明,也跳出断空,心中洒洒落落,一念不生,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一切都回归到了澄净的本来面目,光辉明亮,纯粹自然。所以,对般若真空有着深入体察的金时习在以性空的眼光斩断声色迷执的同时,当然也并非心如枯槁,而是由空回色,以色空不异的心境穿行于芳丛茂林,感受着当下的灿烂美好。
在金时习笔下,他的山居生活既清幽寂寥,也妙趣横生。那些与其朝夕相伴的花鸟草木,溪水泉石,皆是一派清新明丽的颜色,于静美中别有一分灵动与活泼。“草分野径青如染,花拥山斋红欲然”[6](296)“万顷芃芃含浅青,绿波初涨云浮汀”[6](90)“一泓溪水淡如蓝,泼泼鱼儿弄碧潭”[6](197)“蜻蜓款款立风蒲,小雨初晴草木苏”[6](120),青草如染,红花似燃,游鱼戏于碧水,蜻蜓立于风蒲,诗人触目所及的一切,无不是如此的鲜活自然、亲切可爱。除了自然界的一草一木,生活中的一餐一饭、一蔬一果,同样感动,也因此化作了其诗作中浓浓的人间烟火。“白盐赤米盘中味,红蓼青蔬椀里香”[6](166)“火龙遗卵着霜枝,千颗香甜个个垂”[6](276)“泛泛新浮绿蚁觞,一吸琼浆爽肠胃”,[6](161)所以金时习看似离群索居,但却从未放弃自己对生活的无限热爱,他于远离红尘喧嚣的山野直观地捕捉着这世间最为朴素寻常,却也最为浓烈生动的画面,畅快地抒写着心中的愉悦之感。然而,这种情感的生发绝不仅是人性耽于美景的偏爱与眷恋,而是其内心摆脱了所有的束缚和限定,不以是非、好恶、色空等二元观点把握世界,在物我两忘的平等观照中将心灵与自然无限贴合,从而迸发出的自在之情。
“托迹烟霞万事宜,心如五纪未生时”[6](158)“水石心无累,烟霞景自妍”。[6](241)在佛学思想的指引下,金时习努力蜕掉所有的虚妄分别,重新复归到混沌未分、父母未生的本原状态。《金刚经》即云:“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15](749)物来则应,物去不留。唯有如此般无意识、无目的、无分别地观照万物,才可能更为真切地感受到这世界本来的纯美、完满。
三、以诗言禅:宗教实践的诗学转化
如果说佛教义理为金时习提供了一种具体的处世哲学,使其能够自觉地消解所有的愁怨块垒,以一种更加坦然潇洒的态度面对现实人生,那么对禅法的修持与体悟则深刻地影响着金时习的精神追求与审美趣味,并投射到诗作之中,熔炼为了绵邈玄奥的哲理、新奇机智的语言与幽深清远的意境。可以说,金时习正是以诗的形式记录着他的禅修实践,抒发着他的禅修体验,并因沾溉于禅理禅思,成就了个人的诗艺高峰。
(一)修心为要的禅理体悟
“心”是佛教哲学的又一重要概念,圭峰宗密在《禅源诸诠集都序》中即云:“一藏经论义理,只是说心”[16](401)。有关“心”的思想内容后被中国禅僧大力提倡并结合老庄思想不断阐释,逐渐发展为禅宗心性论,成为了禅宗思想体系的核心。[17](84-89)禅宗认为,自心即超越一切有无、净染、迷悟的本心、真如、佛性,它圆满清净、不生不灭、人人具足,是世人成佛的内在基础和理论依据。因此,本色禅僧们终其一生皆以修心为要,将明心见性视作最高目标。特别是在南宗禅兴起之后,在修行路径上更加强调单刀直入、不立文字、直指人心、顿悟成佛。《坛经》有云:“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18](4)“若悟无生顿法,见西方只在刹那”[18](65)“诸佛妙理,非关文字”[18](107)。落实于日常实践之中,禅僧们也不再耽于敛心静坐,面壁苦行,而是将平日里的砍柴运水、穿衣吃饭乃至屙屎送尿都看作是真性的体现,都能从中获得顿悟的契机。即大珠慧海所云:“是以解道者,行住坐卧,无非是道。悟法者,纵横自在,无非是法。”[19](157)
金时习周游名山,每每寻寺访僧,在诗作中便留下了他常与贤者切磋禅旨,扣问禅关的记录:“松桧阴中古道场,我来剥啄叩禅房”[6](240)“挂笻留一宿,松月助禅谈”[6](241)“与尔话禅心,东峰笼细霭”[6](138)等。在亲身的参禅实践中,金时习对禅理产生了切实的体悟,宣禅说理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其诗作中的一类题材。其中,金时习反复申说的正是直下承当、彻见心源的顿悟法门:
祖灯似续皆吾分,心印传持不外邀。但得惺惺方寸地,何论三句与三要。[6](133)
二十五轮观已定,百千万劫梦初醒。那如抛去筌蹄法,句外承当直下惺。[6](245)
撞倒语言方解会,消磨习气始参寻。西来直指离文字,悟了何曾论浅深。[6](253)
千圣相传只此心,此心无古亦无今。敬之不是他家物,皇矣无非下土临。[6](309)
自心即为佛心,见心即是成佛。禅门祖师种种论说、种种方便的根本用意,在于接引学人重拾那颗自在无碍、透脱清净的本然真心,认为它是见月之指,登岸之筏。然而,凡夫往往以假为真,以权为实,让自己迷失在那些眼花缭乱的机锋、棒喝、言教之中,唯独不肯向内参悟,自然也就无法抵达明心见性的终点。真正的智者则能见月忘指,登岸舍筏,在顿悟自心的无生涅槃中感受法与非法一时全消,佛与非佛皆归空寂的悠游自得。因此,于究竟的禅悟境界看来,佛经祖语不过是文字葛藤,悟境深浅不过是痴人说梦。禅林中那些只知求佛觅法、枯坐蒲团的行径当然也为金时习所反对:“无生如欲悟,不必强观心”[6](231)“禅房爱无事,非学坐如桩”[6](102)“丈夫未死爱远游,岂肯兀坐如枯桩”[6](247)。
金时习或许并未真正达到彻悟的解脱境界,按照传统的诗歌评判标准来看,这些吟咏禅理的作品也因语言浅白、有理无趣而算不得优秀之作。但多年的僧侣生活与密集的禅林交往,使金时习对禅宗的理论、方法颇为熟稔应是事实。究其创作动因来看,这些诗作大都也并不是为了宣说禅理所作,而是他对禅理心领神会后的自然抒发,也算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另一种表现。这些作品在客观上丰富了金时习诗歌作品的题材和类型,不再局限于那些忧国忧民、怀才不遇的悲愤、苦恨的情绪抒写,而能够别有一分玄妙、超然的色彩。
(二)独具特色的禅语运用
禅宗主张真正的佛法只能通过“以心传心”的方式在“拈花微笑”的刹那间默然传递,却也在真义无法言说又不得不说的窘境中,有意地设计了那些异于寻常的语言,并在历史发展中不断做出更新。所以禅宗虽对语言文字持有否定态度,却也因此意外地创造了一个精巧、复杂、独特的话语体系。金时习便深受禅宗语言的影响,自觉地将其纳入到诗歌当中,创作出一批带有鲜明禅宗特色的作品。具体集中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对扭曲化语言a的吸收。禅宗语言的一个突出现象,即禅师们从来不对问题做出正面回应,而是常常问东答西,以一些自相矛盾乃至逻辑混乱的语言突破常规的对话交流,让人在不知所云的思想困境中无限接近禅的精神和境界。诸如“桥流水不流”“一领布衫重七斤”“如井觑驴”等答语即是禅宗有意违背常识,将日常语言扭曲化的结果,且成为了后世禅僧反复咀嚼,以期从中领悟禅法真谛的金科玉律。金时习对祖师们留下的这些话头、机锋也十分熟悉,并在自己的诗作中对其加以引用或模仿。如《送寻隐上人归故山》:“碧山深处结茅庵,庵下澄澄万丈潭。行处懒从云共去,住时闲与月同龛。煎茶小室烟生厨,釆药远峰云满篮。不二法门怎么认,前三三与后三三。”[6](134)此诗的前三联以澄澹悠远的自然风景与宁静闲适的山居生活含蓄地烘托出修道者了无执着、洒脱自由的心境。尾联则引用无著文喜禅师于五台山得文殊菩萨点化的公案故事,直接将暗藏真义的“前三三,后三三”纳为诗句,点明这种心境正是超越人法两执的不二境界。《赠峻上人》:“有时对月看僧话,何处焚香坐枯松。要识吾师真面目,竹林西畔石桥东。”[6](127)此诗虽在表面上是说禅师时而与僧谈话,时而松下坐禅,想要得见禅师,应该到竹林西侧、石桥东侧去寻。但其根本主旨却是以禅师面貌喻指究竟禅法,以“竹林西畔石桥东”截断意路,使人于思维的茫然中用心体味真正的禅境。这也明显是对禅宗问答中“赵州东院西”“东壁打西壁”“东山西岭上”类句式的继承和延续。
第二,对艺术化语言的模仿。晚唐五代以来,由于士大夫的加入,僧团的文化素质得以迅速提升,“文字禅”的风气也随之而起。内在的文学修养使禅僧们更愿意以一种含蓄婉转而近似于诗的形式表现和传递禅理,比如有僧人问道钦禅师:“如何是兴阳境?”禅师答曰:“松竹乍栽山影绿,水流穿过院庭中。”[19](183)僧人看似是在问兴阳山的景致如何,实际是在试探道钦禅师的修行究竟达到了怎样的境界。禅师则将计就计,顺水推舟,以松竹青山、流水庭院建构起的静美图景作答,既不落入问者的圈套,亦将禅的精神和盘托出。面对这些文雅优美的语言,有着文人基因的金时习当然不会忽视,并从中获得了极大的启发。他在其诗作中常常采用类似的表达,开拓出一片蕴藉空灵之境。如《题知止师房》(其二):“月明如昼山家夜,独坐澄心万虑空。谁和无生歌一曲,水声长是杂松风。”[6](139)明月皎皎,驱散夜的昏暗,一如此心湛然,不再被无明遮蔽。禅者于寂静中细细体会着纯粹本心的回归,无拘无束、无思无想、无生无灭。这样的禅定之境又能够向谁倾诉?不过是那流水潺潺,风抚青松。《题佛恩寺》:“老松枝压上方栏,昔日题诗墨未干。却喜重游话前事,东山白月正团团。”[6](221)诗人故地重游,面对周遭熟识的一切,初见时的情景仿佛只在昨日。他欣喜地想要共话往事,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或许这澄净圆满的明月就是此刻心境的最佳诠释。
在禅宗的话语体系中,无论扭曲化的语言还是艺术化的语言,皆为禅理的载体形式,其根本作用是传法表意、启悟学人,本质上都是宗教语言。金时习的独特之处正在于他将这种言说方外之理的禅语变成了倾诉人间真情的诗言。如果说在大多数情况下是禅僧从世俗文人的作品中汲取养分,那么金时习的诗作则恰恰展现了宗教与文学的交叠激荡,是古代朝鲜汉诗史上具有标志性的一环。
(三)闲静幽远的禅境追求
禅僧们隐居林下,极力远离世俗世界的纷扰,从而保证专注修行,不改梵心。现实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他们每天面对的是山石林木、风霜云雾,因此其诗作也大都是对这些自然景物的描摹。与一般文人相比,禅者眼中的草木山水往往显露出悠然舒缓的美感,而绝少狂飙与震撼。[20](115-131)金时习那些以禅入诗的作品也明显符合这一普遍特征。
“诗句每因闲里得,禅心多向静中牵”[6](127),于金时习而言,身居山野是他屏蔽世缘搅扰,息除嘈杂妄念,进而让内心归于安宁平和,乃至参透禅旨的重要途径。所以,当金时习以一个禅僧对寂然心境的追求去审视面前的一切时,目之所及无不指向静穆寂寥。“空山雨过莓苔滑,小洞春深花木奇”[6](162)“兰若最深处,荒凉松竹幽”[6](140)。
“竹木埋幽径,风泉绕远林”[6](242),无论是那雨后一洗如新的山峦,幽径中苍翠繁茂的修竹,还是山谷间随风摇曳的花朵,自由散落的叶,都表现出一种自然静美的姿态。当诗人难寐之时,更是深深地被那夜的静谧打动,感受着寂静的氛围与其内心的交互同构。“夜静无尘累,清空月正团”[6](239)“夜深最爱山中静,晴雨洒空人未眠”[6](242)“小庭多月色,静室足江声”[6](227)。万籁俱寂,物色全消,所有的心绪被融化到极静的混沌之中,不再泛起半点波澜,唯见朗月当空,清风微拂,一派身心两忘、澄净空明的境界便从中缓缓流出,跃然纸上。
除了对自然景观的静态描绘,金时习在游览参访的途中也常被梵刹中的阵阵钟声吸引,并在他的诗歌作品里高频出现,更富禅韵诗情。“蒲团独坐香如缕,爱听枫桥半夜钟”[6](128)“草根咽咽乱鸣蛩,喜听兴天寺里钟”[6](147)“僧耽午睡杉廊静,客爱晨钟松榻低”[6](140)。钟声在寺院日常生活中既发挥着提示僧人按时晨起、进食、念佛、集会等实用功能,同时也被认为具有超度亡者,离苦得乐的神通。如《续高僧传》即记载了释智兴鸣钟救孤魂脱离地狱的故事,《石门文字禅》亦载“梁武帝假宝公神力,见地狱相,问:何以救之?宝公曰:众生定业,不可即灭,唯闻钟声,其苦暂息耳”。[21](3236-3237)另外,僧人在鸣钟之时往往念诵“愿此钟声超法界,铁围幽暗悉皆闻。闻尘清净证圆通,一切众生成正觉”[22](720)“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23](558)等偈言,将钟声与清除烦恼、启智开悟、度化众生联系在了一起。由此不难看出,钟声早已超越物象,而被赋予了神性和深刻的宗教内蕴。钟声隐隐,无论僧俗皆为之驻足,一切思绪都随着那悠远绵长、袅袅不绝的音波飘荡而去,让人暂时忘却尘网羁绊,放下机巧世缘,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自在无扰的清净世界,获得超然解脱的精神体验。在金时习的诗作中,正是因为这一代表性佛教声音意象的加入,成功地将眼前之景与耳边之声汇通结合,在闲静的世界里增添了许多幽远深邃、发人深省的滋味。特别是在游罢而归的日落时分,残阳下的山色越发昏暗朦胧,一声钟鸣传来,惊散了林中飞鸟,也在猛然间激起了作者的无限禅思。“夕阳山色淡还浓,倦鸟知归趁暮钟”[6](140)“梵宫牢落似村家,茶罢钟声散暮鸦”[6](140)“千峰迢递乱猿啼,何处踈钟度晩溪”[6](194)“老僧相送溪桥路,隐隐钟声出北林”[6](221)“偶然乘兴返,云外暮钟迟”[6](255)。不知是这山川美景太过撩人,还是这禅寺幽境最抚凡心,当悠扬的钟声响起,既催促着诗人天色已晚,是时候拜别离去,也发出了勿恋凡尘、早日还家的警醒。至此,金时习对于禅境的追求和体验直接艺术化为了他诗意的审美,禅心就是诗境,诗境就是禅心。禅心与诗境在视觉与听觉意象的交织中,早已消除界限,合二为一。
四、结语
金时习的诗歌作品数量庞大,题材丰富、类型多样。如果说其中述志抒怀、沉郁苍凉的作品,出自于他的儒士情怀,那么那些超逸脱俗、空灵婉转的作品则多受益于他的禅者素养。佛教不仅为金时习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提供了退身保节的可能,同时也深刻地改造着他的精神世界,助其消愁解怨,以另一种眼光看待人生的苦乐无常。金时习的佛禅实践最终以诗的形式记录下来,成就了他作品中充斥着的禅理、禅语和禅境。
儒士与禅者的双重身份,也决定了金时习内在儒佛互补的心灵结构。至于“心儒迹佛”的评论实际只强调了金时习儒者的一面,而并不能反映金时习内心的全貌。因此,只有在充分了解金时习的生平经历、思想构成的基础上,从儒、释不同角度切入,才能充分展现出金时习及其作品的多面性和丰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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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