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令哈,与宽哥举杯
毕业那年,宽哥签到德令哈
一家制碱公司,用大车拉走了
他的薄被褥和几本书
对于没出过远门的我来说
五百多公里的车程,足够遥远
宽哥笑笑说,没事——
从咸阳到西宁,也不过九百公里
那是深秋,大雪已经飘落
在我的想象中,那些苦涩的碱粉
雪花般堆放在车间
身着厚工装的宽哥就在人群里
还是像班长那样,忙于指挥
后来才知道,宽哥指挥的
是一排排机器——看似庞大威猛
实际上要比人简单许多
尽管如此,我还是会想到
宽哥身上可能凝聚着某种苦味
——多少沾染过碱面,能不苦吗
——从关中来到高原,能不苦吗
那年,我们抵达海西州首府
先去拜访宽哥
之后参观海子诗歌纪念馆
就在巴音河畔,宽哥把内心的柔波
指给我看——把家安置在这里
一个男人的杯盏,就在这里
巴音河
和宽哥欣赏巴音河的夜景
开阔,悠长,梦幻
甚至感受到了她的年轻——
奔出祁连,把荒漠和戈壁穿在身上
一直奋力向前走的河
不都是年轻的吗
捋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用半卷残稿抒情的诗人
不都是年轻的吗
而巴音河之于我和宽哥
最大的意义是——
除了珍惜这越来越少的青春
我们还要像“幸福的河”那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劲 松
他在高原码字,放鹰,画白云
风吹时,字如波澜,涌向江南男子
俊美的身段
鹰在高处踱步,来回悠然,宛如绅士
偶尔的停留也是因为水在涨
察尔汗的盐可能漫过了新出的草尖
白云就在耳畔,越画越低
似乎所有温润的词语就在里面
不多,但足以将一个人的过往浸透
而这样的姿势,就是背依昆仑
和静默的胡杨连手
把青海一条根一条根地握紧
冷 湖
就是异常冰冷的湖
结着宽阔的冰
除了鹰的雪山,风的甬道
沙的滩涂,泉的眼
我遇见的冷湖
蕴藏着金属的矿脉,油的温床
无数人走来,栽下小叶白杨
也有人离去
背负马海的风声
花土沟
若羌,吐谷浑,吐蕃
撒里畏兀尔……
我想聆听那些遥远的马蹄声
和婉转动人的牧歌
可满眼橘红的采油机
瞬间将我攫紧——
时间每过去一分
它们就起落一次
仿佛是对过往的频频致意
又像是在清点
是谁隐去了青春
又是谁,怀揣了大海星辰
尕斯库勒湖
西部之西的大镜子
映照着切克里克,阿拉尔
祁曼塔格,扎哈提
斑头雁和大天鹅飞起又落下
巨大的空寂涌起
又退去……
看不见的石盐和芒硝
为它镶起干净的白边
像无声之雪
落满时光的深湖
又似茫茫雪原
举起朗朗晴空
当金山
三省区在此交界
两座山在此止步
一条路在此盘旋
当金山——
何时将荒凉描摹为魅惑
又将魅惑幻化为壮美
当金山——
何时从沙漠里取出雅丹
又将雅丹洇染为水墨
沿途的大旋风清晰可见
被遗忘的小镇
空无一人
被引领的长路
没有尽头
梦幻察尔汗
湖面如镜,唯有飘浮的云朵
才能将水和天区分开来
察尔汗,我听到风的歌谣
柔软而悠长,我看到神的聚宝盆
散发着梦幻的光芒
昆仑雪山,茫茫戈壁。回首处——
一方静卧高地的白玉,风雨不蚀
人也未识
伸展在荒原中的蓝色小路
和你一样,孤独于世
万丈盐桥
盐的路基,盐的桥。是你吗——
用前世悬浮于空,今生
却作了度人的梯子
让过路的水晶与尘埃,汇聚于此
画下直线,画下路,画下移动的车马
和天空的镜子
所有的语言,因此饱含盐粒
人们每走一步,都能感到时间的微颤
以及尘世的苦涩,却又难舍苍莽
——万丈盐桥
在你厚厚的盐盖里,落满了星星
被我不小心用脚尖踢走的那颗
是否叫做“湖边的碎银”
或者就是一个人“低处的命运”
【作者简介】刘大伟,青海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当代作家评论》等刊物,出版《雪落林川》《低翔》等著作三部,曾获青海青年文学奖、青海省文学艺术奖、萃英文艺评论奖,入选教育部“西部之光”访问学者培养计划、青海省“昆仑英才·文化名家·拔尖人才”计划,主持并完成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河湟民族走廊多民族庄廓民居的文化空间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