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黎孝民,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岳阳市诗歌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解放日报》《散文选刊》《雪莲》《江河文学》《岁月》《大观·东京文学》等报刊。
春风,又吹绿了长江南岸。
在这个春和景明、万物生发的日子里,正是观赏江豚的好天气。
2023年4月25日,受君山文友陈军的邀请,我同程昌文一行四人向长江林阁老段出发,此行的目的地就是江豚湾。
江豚湾,是习近平总书记考察长江湖南段的第一站,也是“守护好一江碧水”的首倡地。江豚湾就是原来的华龙码头,林阁老就在长江大堤江豚湾段的堤下。
林阁老,属岳阳君山区,地处长江和洞庭湖交汇的三角洲上,新中国成立前,这里还是一片沙洲和沼泽地,经过开垦后已变成了土肥水美、粮棉满仓的富饶之地,素有岳阳“粮仓”之称。
陈军就住在江豚湾堤下的林阁老。他已早早地站在长江大堤上等候。一见面,他就兴致勃勃地说:“我们现在所站的位置,就是2018年4月25日16时习近平总书记来到岳阳市君山区华龙码头察看非法砂石码头取缔及整治复绿、湿地修复情况的地方。这一刻,对于我们君山人来说,是一个激动人心令人振奋的时刻。”
“‘绝不容许长江生态环境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继续恶化下去,一定要给子孙后代留下一条清洁美丽的万里长江,守护好一江碧水’这句话是总书记在考察时对身边人的一再叮嘱与勉励,也是对我们岳阳人民寄予的厚望。当听说有一群候鸟至今没飞往北方时,总书记笑着说,它们是乐不思蜀、流连忘返。那天,刚好有两头麋鹿从总书记眼前飞奔而过,总书记看得入迷,笑眯眯地对身边的人说:‘这两头麋鹿长得很壮,江水很清,能很清晰地看见它们的倒影。’”。陈军接着说。
春日的华龙码头,湿地的芦苇荡一望无边,稚嫩的苇叶在风中起伏延绵,荡漾着层层新绿。水中有江豚腾跃起舞,空中有鸟儿盘旋飞翔。这个昔日污浊不堪的非法砂石码头,已经披上了绿色的衣装,呈现出一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景象。
我从《动物世界》中了解过麋鹿:麋鹿,是鹿科,属唯一的鹿类动物。它头脸狭长像马、角像鹿又与其他鹿略有不同、蹄子宽大像牛、尾细长像驴,我们这里的人又称“四不像”。麋鹿喜好沼泽湿地的环境。性好合群,善游泳,喜欢以嫩草和水生植物为食。所以,长江、洞庭湖湿地是麋鹿们的天堂。
我也查阅过关于麋鹿这种稀有动物的有关资料。据记载:麋鹿曾广布于东亚地区,后来由于自然气候变化和人为因素,在汉朝末年就近乎绝种,最后的麋鹿种群残存于长江中下游湿地。元朝时,为了供皇帝游猎,残余的麋鹿被捕捉运往皇家猎苑内饲养。直到十九世纪时,只剩下北京南海子皇家猎苑内的一群了。在八国联军侵略中国时被西方列强发现后捕捉并运回他们的国家,从此,麋鹿在中国消失了。直到1898年被英国人购买并繁殖到二百五十五头,并于1983年将部分麋鹿送回中国。之后就有更多的麋鹿回归家乡,被放生野外。
这时,陈军指着江面说:“那天,总书记不仅看到了麋鹿,也看到了在江面上追逐嬉游的一群江豚。今天,天晴日朗,可以很清晰地观赏到在长江中浮现的江豚。”
人与动物一样,在春天回暖时都开始闹腾活跃起来。春江水暖“豚”先知,这个时候正是江豚频频现身的季节。
这时,明晃晃的阳光直射在滚滚东流的江面上,但见水天一色,浩瀚无垠,澎湃壮阔。江面上,一阵阵清风卷起千层金浪,这是春姑娘用双手在江面上撒下的万粒金钻,熠熠生辉。
经过一个冬天的沉淀,江水比一面镜子还要清澈。江水蓝如海,九曲十八弯,万里长江就是中国大地上一条飘动的蓝色绸缎,而那些穿梭如织的轮船和跳跃的江豚就是这蓝色绸缎上浮动的音符。
湿地上,有的鸟儿在自由地飞翔,有的在安静地觅食。见有人来,那些受惊的麋鹿开始向芦苇丛中奔跑。草地上,三三两两的牛群在悠闲地吃着草。
果然,才过一会儿,波光粼粼中,不时有几头江豚跃出水面向我们微笑,它们成群结队,争先恐后,一会儿钻入水中,一会儿又露出江面。我们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江豚似乎懂得人意,它们现身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跳跃的舞姿也愈发优美了。
长江是世界第三大河流,也是生命的摇篮,千万年以来,它不停地把一个个充满稚嫩的生命摇向成熟。长江干流是江豚最理想的栖息地,洞庭湖出江口一带是白鱀豚的故乡。江豚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素有“水中大熊猫”之称,属于进化动物,智力水平与陆地上的大猩猩接近,是一种非常聪明的动物,而且很有灵性。
陈军说:“江豚在觅食的时候首先快速游动,多为深潜,露出水面频繁,呼吸声也较大。江豚和人一样是用肺呼吸的胎生哺乳类动物,性格活泼可爱,常在水中上游下窜,身体不停地做出翻腾、跳跃、拍板、喷水、忽然转向等动作。江豚从不单独出现,往往三五成群,在水中嬉戏觅食。”
听完介绍,大家恍然大悟。程昌文说:“原来江豚潜入水中不久就要跳出江面,它们是在微笑着跟我们打招呼,难怪人们称江豚为‘微笑天使’的。”
很多年没见过江豚了,最兴奋的应该是我。我的老家就在林阁老沿长江大堤向西行走大约十二公里的狮子山下,这是一个临江的小山村,靠近江边的洪山头码头。
小时候,母亲经常带我到洪山头镇去卖米糠。而让我饶有兴趣的就是看江面上的江豚和大轮船。在我们老家称江豚为“江猪子”“河神”,而我的母亲就曾告诉我说江豚是“河神”。
那时候,我常常看着江面上忽隐忽现游动的江豚发呆,有时候看见的江豚是白色的,也有时候看到的是黑色的。这种现象让我满腹狐疑,茫然不解。后来听村里的老人们讲,江豚有两个物种,白色的叫白鱀豚,黑色的叫黑江豚。在古代,我们这里的渔民到长江捕鱼的时候,为了避免大风暴,往往要靠一种动物来预报天气,并且视这种动物为“河神”,而这个受到人们膜拜的动物就是江豚。由于江豚是用肺呼吸的,如果将出现大风天气,江豚的呼吸频率就会加快,露出水面很高,头部大多朝起风的方向“迎风”出水,江上的渔民们把它的这种行为称为“拜风”。因此每逢江豚“拜风”,渔民就会有所警惕,减少出江捕渔。
我讲完江豚是“河神”的故事,文友们来了兴致,都说没想到古时候江豚居然与天气预报有关。
我们谈兴正浓。刚巧,岳阳市渔政管理站副站长唐鹤鸣带领站里的工作人员巡查时路过这里。当唐站长听到我们在谈论江豚是“河神”时,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详细介绍了这些年长江流域的环境所发生的变化。他无比心痛地说:“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加速,江豚这个‘河神’就自身难保了,它面临着物种灭绝的危险,人豚争食是问题的关键,酷捕滥捞导致江豚食物匮乏,也有经常误杀江豚的情况,而且,渔民捕捞作业对江豚的误伤也屡见不鲜。面临来自人类的威胁和长江的污染,也会导致重蹈白鱀豚灭绝覆辙的命运。如果长江环境继续恶化的趋势得不到有效遏制和加强打击非法捕捞的力度,江豚和许多珍稀水生动物就危如累卵,保护长江已刻不容缓,未雨绸缪。”听唐站长说完,他长叹一声,已是一脸深深的无奈,我们也都沉默了。
“近些年,长江生态保护和铁拳整治取得了显著成效,水质变好了,生态适宜了,江豚数量开始激增。”说完,唐站长的脸上瞬间挂满了笑容。
当时,在我们长江中游地区就流传着一个关于江豚的传说:唐朝时,一个叫上官严严的地方官因为廉洁公正被贪官陷害,革职抄家后走投无路,便将女儿卖掉,自己孤身北上。二十年后他已官升三级,回到家乡四处打听女儿的下落却也无结果。沮丧的他在江边一艘游船上借酒消愁,酒过三巡,便与陪酒的女子做了那种男女之事。酒醒,上官严严忽然看到那女子的下肋有一块熟悉的鹿形红斑,他只感到一阵晕眩,原来陪酒女就是自己千辛万苦要找寻的女儿!上官严严觉得无颜在世上苟存,纵身跳入滚滚长江,遂变成一头黑色江豚,而女儿也跳进江里变成了白鱀豚。
小时候,母亲曾告诉我说,在古代,渔民认为伤了江里的豚是不吉利的,会卖船改行。还说江猪子力大无穷,它可以轻轻松松地拱翻一只小木船。听完母亲的话后,小小的我居然对江豚心生出一种神秘而恐惧的感觉,甚至认为江豚是一种吞噬人类的恶魔。这种阴影在我心里一直持续到中学时代。直到有一天,听完老师讲解江豚db44bcce9879dee202bfd307fd361efddd389c05183eb566059635da7eae958b一课后,我才真正了解江豚的真实面目:江豚是鲸目、鼠海豚科的一属水生动物。多分布于沿海地区,有些进入了河流。早在二千多万年前的中新世纪,江豚的近亲就在长江中生存繁衍。我国从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到清代王念孙所著的《广雅舒证》,历代记录江豚的名称达十三个之多。
江豚生活于靠近海岸线的浅水区,包括浅海湾,红树林沼泽,河口和一些大的河流中。难怪长江流域的太湖、鄱阳湖、洞庭湖出口多为江豚聚集地。江豚的食物是以鱼类和虾、乌贼等为主。其实江豚是一种非常温顺的动物,它们从来不伤害人类。
这时,程昌文发现了一对罕见的母子江豚,我们不约而同地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大家不禁啧啧称奇,都说今天是大饱眼福了。
陈军很可惜地说:“遗憾的是今天没有看到母江豚驮带幼仔、公江豚在一旁护航的‘三口之家’携手出游的情形。”
大开发是一把双刃剑,随着长江沿岸小工厂小作坊的兴起,一些违法建设搭满江堤,遍地开花,虽然繁荣了经济,同时也污染了环境,母亲河长江也不例外地遭受到了严重的污染,恶劣的环境造成江豚几近灭迹,它们在痛苦的呻吟中苟延残喘,以至于后来很多年我都没有见过江豚的身影了。今天,当我再次见到江豚时,它那友善的微笑让人觉得又是那么可亲可爱。
以前从老家回岳阳都是走长江大堤路过华龙码头,我也见证了这里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华龙码头是一个非法砂石码头,占用了长江岳阳段的黄金岸线。日夜穿梭运输砂石的车队、紧张繁忙的工人、汽车的喇叭声、机器的轰鸣声和飞扬的尘土,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砂石场还搭建了几栋横七竖八的工人生活休息的简易平房,这里的砂石乱堆、生活用水洗砂用水等废水乱排放,臭气熏天、生活垃圾丢满一地,现场一片狼藉、混乱不堪,给河堤和周边的生态造成了严重破坏。其实,在岳阳市域内从华容县五马口到临湘市铁山咀一百六十三公里的长江岸线上这种现状又何尝不是普遍存在。从2017年起,岳阳市政府拿出壮士断腕、刮骨疗伤的勇气,在“立规矩”的前提下推动绿色发展,全面实施长江岸线专项的铁拳整治,以前乱建乱搭的乱象不见了,取缔了华龙码头这个非法码头,生态环境综合治理初见成效。以前的非法砂石码头经过填土到栽植,已经从伤痕累累到岸线复绿,树木茂盛、满堤绿草,已成为一片生机盎然青草地。现在,这里已是候鸟、江豚、麋鹿、野兔和野鸭们的乐园。长江,就在这里绕了一道弯,且有江豚在这段江面上频繁出现,君山人把昔日的华龙码头改名成了“江豚湾”。
陈军也是在长江岸边的林阁老长大,他同样见证了这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时,陈军指着草青树绿水碧的湿地说:“以前,我们这里不少人有一种‘靠江吃江’的思想,江豚湾一带的岸边成了砂砾成堆的砂石场。2002年,为了眼前的经济利益,华龙码头在这一片河滩上建成。大堤内建造的非法砂石厂和违章建筑零星分布,随处可见,现如今的华龙码头已被拆除,市政府加大力度对原址开展生态修复,我们村里的村民拍手称快,大家都主动参与填土方,植草皮,播草籽……历时半年多,新的环境脱胎换骨,破茧重生。现在,江豚湾已建设成为国家4A级景区,前来观赏江豚的全国各地的游客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江豚。”陈军讲得眉飞色舞,我们听得如痴如醉、心花怒放。
阳光正好,温暖宜人。湿地的芦苇与水塘相间,微风过处,新绿的芦苇叶如同翻滚的绿波涌向一望无边的远方,与碧绿的江水相映成一道长长的风景线,养眼醉心。
岳阳,身处“江湖”, 有着长江黄金水道的独特优势,是长江中游的“金十字架”,交通运输四通八达,南极潇湘、北通巫峡、东达四海、西联成渝。我也关注了这几年政府倡导向绿而行,统筹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治理的成果:该关闭清退的造纸厂、欧美黑杨、养猪场、砂石厂、小作坊等环境污染源一律关闭清退,推进全市十年禁渔,实行水库江湖禁止投肥投饵,靠人放天养和江湖中无渔船、水中无渔具渔网、市场无湖(江)鱼的禁渔目标。
“湖区的渔民忍痛割舍了捕鱼业。如今,我们村就有一部分专业渔民在禁捕后上岸了,他们还是从事这个熟悉而热爱的行业,长江、洞庭湖禁捕,村里的渔民就从外湖捕鱼转为内湖捕捞。只要人勤快,上岸渔民的生活一样过得很好。”陈军跟我们说,村里的渔民已经再就业。
正巧这时,一位五短身材年过半百的壮年男子路过这里,陈军连忙上前打招呼,然后向我们介绍说:“他是我邻居徐守福,在长江、洞庭湖的风浪里打了大半辈子的鱼。”
一看徐守福他那黝黑的脸盘、粗短的五指和宽大的脚板,就知道是在洞庭湖的湖风中长年撒网打鱼的渔民。
当我上前问徐守福是否还在捕鱼时,他很爽快地回答:“自从长江、洞庭湖禁捕后,我们就在岳阳市的芭蕉湖渔场、南湖渔场、北港河渔场等渔场帮助‘起鱼’。我们还经常到你们华容的东湖渔场、塌西湖渔场、大荆湖渔场、沉塌湖渔场和梅田湖渔场去帮助‘起鱼’。”
“徐师傅,你怎么知道我是华容人呢?”我惊讶地问他。
“你说话带有浓浓的华容口音啊。”徐师傅快言快语。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华容是个很美的鱼米之乡!”
确实,我尽管来岳阳工作二十多年了,可还是乡音难改,难怪徐师傅一听我开口就知道是华容人。
这时,陈军又指着东边不远处的城陵矶港口说:“长江上游对生态环境的整治,下游的城陵矶这个百年老港也焕发了勃勃生机。”
“洞庭湖入长江口的城陵矶港口,是长江八大深水良港之一,是湖南唯一的国家一类水运口岸、长江中游水陆联运、干支联系的综合絮杻港口,湖南省水路第一门户,国家一类港口。这里内纳湘江、资江、沅水、澧水四条河流,外通长江大海。”和我们同行的在城陵矶临港新区工作的文友程昌文接着陈军的话说。
城陵矶港口位于岳阳市东北与长江与洞庭湖交汇的右岸,隔长江与湖北监利县对望。这是一个有着历史悠久的古老港口。据《水经注》记载:“江之右岸有城陵山,山有故城。”据历史记载,明朝时期就在这里设置了巡检司。
从城区到城陵矶港口这条十五公里的沿湖大道,是我周末运动的主线路,我曾无数次用脚步丈量过这段距离。
古城巴陵,每一段文明都离不开大江大湖的哺育。自古以来,岳阳人民就与水为邻。滔滔长江水、浩浩洞庭湖,都是岳阳人的生命之源。水,同样具有两面性,它像母亲的乳汁养育了当地的黎民百姓。但当它心情不好时就会像魔鬼一样发怒,也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历史上,长江、洞庭湖也曾遭受过无数次洪水灾害,数以万计的岳阳人民民不聊生,流离失所。
陈军见我久久地望着长江沿岸大堤上铺陈得密不透风的花岗岩出神,他无不感慨地说:“我小时候就经历过好多次洪涝灾害,一到夏天涨水季节,就怕长江、洞庭湖溃堤,为了安全,我们村里的人几乎整个夏天都睡在大堤上。现在好了,长江、洞庭湖大堤加高加宽加固了,堤面上铺满了平整的花岗岩,大堤变得固若金汤。自从1998年发生特大洪涝灾害以来,二十多年来再也没有发生过了。建国以来,国家领导人以前来我们这里视察长江和洞庭湖,大多是为了抗洪。这次,总书记来是因为岳阳人保护长江做出了好样子。这是我们一生中最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这时,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江豚湾那一片令人心醉的草地,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走下堤坡,投向草地的怀抱。
绿茵茵的草地沿长江大堤向东无限延伸,辽远无边,直到天际的尽头。草地宛如一块巨大的绿地毯,嫩绿的小草细小而柔软,惹人怜爱。我不禁弯身躬腰,用手轻轻地来回抚摸,小草细嫩得可与初生婴儿的小脸媲美,软绵绵的。我们竟淘气得像个孩子,忘情地躺在草地上打起滚来,俨然睡在春天的怀抱里撒娇。那些地上的潮湿,江水的膻腥,草丛中的花香混合的味道一起向我袭来,一瞬间,熏得我晕乎乎的。恍惚中,仿佛回到了1986年4月25日那天的美好时光。这一天,我去新疆伊犁州吐尔根乡拜访一位哈萨克族朋友阿布都卡德尔。正是“ 新绿衬浅粉,花开赏客来”的人间最美四月天,那拉堤杏花谷的杏花如薄雾含烟,漫山遍野,连绵起伏,铺满视野,伸向远方的远方,整个山谷装扮成粉雕玉琢的童话世界。杏花谷前方的那拉堤草原莽莽苍苍,辽阔得无边无际。“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唐突的造访,让热情奔放的哈萨克族朋友阿布都卡德尔高兴坏了,他邀来了三五好友相陪。记得一只烤全羊下肚,我们喝了一整箱伊宁特曲。
四月天,伊犁河被春姑娘用那双轻柔的手抚过河面泛起层层波浪,河流就像一条银白的带子,一直向远伸展,与淡蓝色的天空融合。我们仰面朝天躺在那拉堤草原上,粉色的、白色的杏花,旋转着飘落在我们身上和脸上,地上也铺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轻纱。杏花是那么的弱不禁风,如果摘下一朵,捧在手心,一不小心,就会把它们碰碎。身旁的伊犁河水哗哗流响,溅起无数的水花比祖母绿还要晶莹剔透。那种惬意、那种场景,那天的蓝天白云、清幽的河水与今天长江江面上的一江碧水和天空上蓝天白云的景象又是何其相似!
我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鸟鸣声吵醒,连忙从草地上爬起来。发现草地中有一条新踏出小路通往江面,于是,我一个人默默地向江边走去。小路延伸到江边,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灯芯草细长而挺立,特别引人注目。记得小时候每年的端午节前一星期,母亲都会带上我到长江边去打粽叶,同时还不忘割一大把灯芯草带回去包裹粽子。
这时,陈军他们也来到长江边,我正向西望着莽莽苍苍的芦苇荡和九曲八湾长满青草的江堤发呆。阳光静静地流泻下来,照射在绿树、青草和苇叶上,也照射在我种满绿色的心田上……
我们童心未泯,意犹未尽,大家不由自主地走进一望无边的芦苇荡里去捉迷藏。我们兴趣盎然地扒开苇丛向深处缓慢而行。我们各走一路,不久就分散了,淹没在海洋一般的芦苇荡中。
北方的青纱帐,南方的芦苇荡,都是一个让人惊魂的迷魂阵,进去容易出来难。在高出人头许多的芦苇荡里穿插,你只能看见高天的穹顶,根本摸不清东南西北的方位。不过,我和陈军同样在长江边长大是不会迷失方向的,对于程昌文他们几个在城里长大的来说是很难走出芦苇荡的。
记得小时候母亲带我去长江洪山头段的芦苇荡采摘粽叶,母亲不让我一起进去,既怕我迷失方向又怕蚊叮毒蛇,我只能一个人呆在岸上,沿长江大堤上来回走动。我们老家的人叫芦苇荡为“柴山”。洪山头的芦苇荡也同江豚湾一样浩浩荡荡,一望无际。我们村里去采摘粽叶的新手往往都是结伴而行,以防迷失方向。如果在没有伙伴同往的情况下,新手们在走进柴山几步时就用苇叶做一个记号,不至于返回时找不到原路。
果然,半个小时后,我和陈军先后到达了原地,程昌文他们还不见踪影。大约又等了半小时,我们都开始着急了,于是决定分头去找。费尽周折,好不容易将他们一一找回,可他们已经被苇叶划得满身伤痕、灰头土脸的,令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望着浩如烟海的芦苇荡,让我回忆起以前砍苇工人砍伐芦苇的情景。每年的初冬时节,洞庭湖畔和长江岸边的芦苇已是苇秆金黄,芦花如雪,蔚为壮观,也是收割芦苇的黄金季节。那时还没有机器收割,只能靠人工一刀刀地砍伐。这时的芦苇荡便开始热闹起来,砍苇人从湘西、贵州、四川等四面八方千里迢迢赶过来,相继在这里“安营扎寨”。成千上万的候鸟也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赶来这里云集栖息、筑巢越冬。同时,还吸引来了东方白鹳、中华秋沙鸭、鸿雁、小白额雁珍稀鸟类和来自全国各地观赏候鸟的游客和摄影师。随着大量人流的涌入,给候鸟、野鸡、野鸭、野兔、麋鹿等动物带来了极大的困扰,那些生活在芦苇荡里的野鸡、野鸭、野兔不仅有来自盗猎者的威胁,而且芦苇被砍光后让它们也失去了美丽的家园。经过政府整治后,近几年再没有砍伐过芦苇了,现在又成了候鸟、野鸡、野鸭、野兔、麋鹿们的乐园。
平时,我们总是禁锢在城市水泥森林里像一个鸟笼的办公室中,写不完的文字材料,日复一日机械的工作,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生活就像一碗白开水,越来越没有了味道,让我在颓废中看不到任何激情与希望。只有今天,在江豚湾江边这一片巨大的绿色中,我看到了活力与希望。压抑多年的激情满血复活,心潮彭拜起来。我忍不住面向奔腾不息的长江大声呼喊:江豚湾!我爱你!这种原始的呐喊和赤裸裸的表白,瞬间放空了心灵,消去了疲累,忘掉了忧伤。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时光如同唐朝诗人王勃《滕王阁序》结尾的诗句一样转瞬即逝。一晃,已距总书记考察华龙码头整整五年了。殷殷嘱托,犹在耳畔。
今天,我们站在五年前总书记站过的地方,眼前的江豚湾是芦苇铺绿、草甸青翠,绿意盎然,花草摇曳,江水碧蓝的景象,充满了勃勃生机。我心中的思绪如同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汹涌波浪,起伏难平。向东远眺,江水滔滔,水光接天。平静的江水被四月的轻风荡漾起一圈圈波纹,温润的阳光把宽阔的江面染成铺满碧绿无暇的翡翠,沿大堤蜿蜒向东。此刻,一幅气势磅礴的“大江碧水向东流,万里美景入画来”的巨幅画卷就展现在眼前,我们无不感叹江豚湾这五年来发生的巨大变化。
长江大堤下那一排排钻入云天的杨柳枝繁叶茂,静静地守护着坚固的大堤,而君山林阁老的人们,一直在默默无闻地守护着这一江碧水。
历经阵痛与煎熬,涅槃重生,化茧成蝶。从华龙码头到江豚湾所发生的蝶变,是代表整个岳阳市长江岸线的真实写照,也是一个伟大时代在这里划上的巨大的惊叹号!
临近中午,我们在江豚湾的长江大堤上伫立良久,默默地注视着这向东静静流淌的一江碧水,久久地不愿离开。
江豚湾,是一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