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藏事碑辑略黎竞飞

2024-10-19 00:00:00王方钊王方钊
中国故事 2024年9期

【导读】清朝对西藏的主权行使与治权发展,历经康熙末年驱逐准噶尔部并建立实质统辖,雍正初年至道光初年“辑边安藏”促进主权再建构及治藏深广化发展,晚清抗击西方列强侵略与进行近代化变革的三个主要历史阶段。在此历史背景下,一定数量的同清朝治藏关键节点相契的纪功性及记事性碑刻相继刊立。辑略载录清代藏事碑碣三十通,碑立时间跨越清前中期至新中国。立碑源委与碑文所载,包罗清初期至晚期的主要涉藏历史事件,彰明清朝对西藏主权暨治权的意识深化与实践旨归,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构建边疆与中原一体化历史进程的金石印证。

一、清代藏事碑概述

清代藏事碑,即“关涉清代西藏史事的碑刻”①,按其文献属性概略划分为纪功性与记事性两类。在清代对西藏主权与治权深化发展的历史背景中,以及中华民族“功绩铭乎金石,著於盘盂”树碑之风的影响下,清代藏事碑得到一定数量的刊立,所涉内容侧重于三个阶段的史事与功业:

清代康熙末年驱逐侵扰西藏的准噶尔部,加强巩固西南疆域的历史功绩;雍正初年以降,对西藏主权再建构与治藏政策体系制度化发展,推动西藏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改革纪事及其历史贡献;晚清西藏军民保家卫国,为抗击英帝国主义侵略做出的巨大牺牲。清代藏事碑具有内容涉猎弘赡,时间跨度宽广,文献价值斐然,历史意义深远的特质。

清代藏事碑载录主要见于清代典籍《清实录》《皇朝通志》《卫藏通志》等古籍著录,及部分现当代文物普查专著与综合性普及读物中。但诸类古今考论著述,整体存在数量收录不全,局部载录失真,叙述模式迥别,详略参差不齐,专题整理遗缺,种属归纳笼统的情况。辑略通过对碑体的针对性田野勘探,结合相关历史典籍与现当代学界研究,载录碑刻现况;以碑刻所涉历史事件时序为首要排列依据,其碑刊立时序为次要依据,整编三十通清代藏事碑;参照碑文时代语境,简释所辑碑刻历史要素,融其于“驱准保藏”“深广治藏”“抗英救藏”三个主要历史性阶段;立足碑体、碑文、碑史之基底,阐释其文献、文学、文化之意旨,进以阐明时代语境下清代藏事碑的重要历史注脚,借此呈示其对中国碑刻综考、清代西藏史证、中国“大一统”建构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闳厚价值。

二、碑刻辑略

(一)驱准保藏(康熙末年)

康熙末年,蒙古准噶尔部侵扰西藏,清朝两次出兵,成功驱逐准噶尔,收复西藏。战后清廷驻军拉萨,废除第巴制,设立由清中央任命的西藏僧俗贵族联合执政的噶伦制,标志着清朝直接管理西藏的行政制度确立。时处“驱准保藏”的历史背景,碑刻主要记载清朝驱逐准噶尔以戍守雪域疆土的武功纪略,是西藏正式纳入清朝版图与融入中国行政统辖纵深化发端的重要见证。

1.御制平定西藏碑——雍正二年(1724年)六月,立于布达拉宫雪老城南大门前,系清圣祖爱新觉罗·玄烨于康熙六十年(1721年)亲撰,内阁学士臣鄂赉等制立。碑刻通体石质,由碑首、碑身、碑座三部分组成,呈“叠涩拱碑”状,为满汉蒙藏四文合璧碑。碑文记述了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蒙古准噶尔部侵扰西藏,清廷于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派兵入藏,同年平定准噶尔之乱,将西藏正式纳入清朝版图的历史。该碑是西藏地方归属中国的重要实证,对深入研究清朝统藏、治藏的正统观与法统性具有深刻阐发意义。

2.安藏碑记摩崖碑——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九月,刻于拉萨红山东侧断崖第四级台阶,赞颂抚远大将军爱新觉罗·胤禵在驱准保藏中立下的赫赫战功,亦记叙平逆将军爱新觉罗·延信挫败准噶尔部将领大策凌敦多布袭击的历史功绩。

3.功垂百代摩崖碑——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十一月,刻于拉萨红山东侧断崖第一级台阶,为征准噶尔清军将领李麟等制立,载录了征准噶尔中路清军的征战功绩。

4.用昭万世摩崖碑——康熙六十年(1721年)十一月,刻于拉萨红山东侧断崖第一级台阶,为定西将军噶尔弼等制立,刻录了征准噶尔南路清军的征战功绩。

5.异域流芳摩崖碑——康熙六十年(1721年)二月,刻于拉萨红山东侧断崖第一级台阶,为蒙古族将领策旺(诺)尔布等制立,铭刻征准噶尔南路清军和战后驻藏官兵的名字,记载了年羹尧在“驱准保藏”战争中立下的卓著功勋。

6.恩泽藏峙摩崖碑——刻于拉萨红山东侧断崖第三级台阶,大量字体漫漶不清,具体立碑时间与立碑人无考,根据碑刻形制与“钦差协理西藏军务”“驻防义大多四川省东川营”等可辨文字,推测其为铭刻征准噶尔的官兵或战后拉萨驻防官兵的纪功碑。

7.流芳百世摩崖碑——康熙六十年(1721年)三月,刻于拉萨红山东侧断崖第三级台阶,文字漫漶不清,立碑人无考,碑中出现“德政碑”字样,根据碑文所载官职推测其为歌颂年羹尧征准战绩的纪功碑。

8.永戴千秋摩崖碑——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三月,刻于拉萨红山东侧断崖第三级台阶,部分文字漫漶不清,碑中出现德政碑字样,记载了驻扎拉萨的“浙江省八旗五百名”为纪念有功于西藏的某位杨姓官员而立,现无法通过原碑文直接辨析“杨氏”者何,学界一说疑为征准清军副将杨永信,一说是为由滇入藏清军后勤保障立有劳绩的时任云南巡抚杨名时②。

9.崇国寺碑——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原立于北京崇国寺,现移至北京西城区护国寺街路北,系清圣祖爱新觉罗·玄烨亲撰,为满汉藏蒙四文合璧碑。碑文叙述崇国寺(护国寺)元、明建造历史,追溯其“为西僧香火地,迄今两百余载”的藏传佛教历史渊源,阐述了康熙帝准肯诸蒙古首领重建崇国寺以“祈福佑于朕”的历史经过。充分肯定了“三征噶尔丹”和“驱准保藏”战争中,蒙古诸部族恭顺清廷中央,“永矢不渝”“宁其疆宇”,为捍卫中国领土完整做出的突出历史贡献。该碑是洞观清朝前中期中华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历史和民族疆域“大一统”意识的冠梁之柱③。

(二)深广治藏(雍正初年至道光初年)

雍正初年之后,清朝置设军队留驻西藏,并对治藏行政体制进行改革。其中以平定罗卜藏丹津暨阿尔布巴之乱(卫藏战争)后刊行的《办理西藏事宜》,平息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后颁行的《酌定西藏善后章程》,反击廓尔喀之战胜利后推行的《钦定藏内善后章程》为主要标志,不断完善驻藏大臣督办藏内事务的职能职权,调整和创新治藏方略,持续强化清廷对西藏径直性与体系化的多层次管辖。时处清朝中央政府对西藏全方位治理不断拓展与强化的历史背景中,碑刻所载功业涉及西藏反分裂斗争、治藏方略嬗变、宗教政策厘革、社会经济发展、民族文化交流、基础设施建设、国界勘探划定等方面,是体现清朝对藏主权再建构和治藏深广化发展的重要文献载体。

1.雍正六年摩崖碑——雍正六年(1728年)十月,刻于拉萨红山东侧断崖第二级台阶,为钦差吏部尚书查郎阿等撰文并制立。碑文为汉文竖书,记载了雍正五年(1727年)西藏发生内乱,阿尔布巴、隆布鼐、扎尔鼐三人欲谋害首席噶伦康济鼐,图谋叛离清朝,翌年清廷出兵拉萨,斩获叛首,平定叛乱的历史。该碑是研究卫藏战争少有的金石文献,其碑文有关清帝“俯念唐古忒(西藏)人民遭其苦累”和西藏生民共颂圣恩的情感归附,以及驰援雪域将士之多民族成分的文本所载,对研究该时期西藏归属中国版图的社会多阶层认知具有重要意义。

2.雍正七年摩崖碑——雍正七年(1729年)四月,刻于拉萨红山东侧断崖第二级台阶,为钦命料理藏务陕西永昌副将锡三马纪师题并书。碑文为汉文竖书,刻以“南山为带,风树为旗,用彰威武,永镇番裔。”四句四言赋。该碑所述意象宏阔,诗文以寥寥数语描绘出驻藏将领视角下的藏地雄壮自然,深刻昭示其镇守祖国边疆的决心,是清代藏事诗文的西藏书写与中华民族认同研究的独特石刻载体。

3.双忠祠碑——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一月,原嵌于拉萨双忠祠过道墙壁(今拉萨市八廓北街清政府驻藏大臣衙门旧址内),由五块碑石组成,刻以满汉双文,其中汉文碑三块,满文碑两块。2019年,汉文碑第一块与满文碑两块迁至西藏牦牛博物馆(汉文碑后两块仍存于驻藏大臣衙门旧址陈列馆中),该碑系乾隆时期名将福康安亲撰,监修同知李经文等制立。碑文记载:乾隆十五年(1750年)西藏贵族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图谋叛乱,被驻藏大臣傅清、拉布敦诱杀,珠尔默特那木札勒伏诛后,其党羽围攻驻藏大臣衙署,傅清与拉布敦二人死战不屈,壮烈殉国,翌年,清廷在二公殉难之地建“双忠祠”。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反击廓尔喀之战胜利,清军回师拉萨,主帅福康安(傅清之侄)拜谒双忠祠,并撰文树碑,以追思二位忠臣辑藏安边的忠烈功绩。该碑以入藏清军主帅福康安视角,呈现出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叛乱事件全貌,并对西藏人民“追念二公遗泽”的情感认同有所载叙,具有较高的历史文献价值。

4.昭庙六韵碑——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九月,立于北京宗镜大昭之庙(昭庙),系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亲撰。碑刻通体石质,由碑首、碑身、碑座三部分组成,为满汉蒙藏四文合璧碑。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九月十九日,乾隆帝与六世班禅共同为藏传佛教格鲁派寺院宗镜大昭之庙落成进行开光庆典,乾隆帝心忻然悦,即兴题写《昭庙六韵》诗以阐释建造昭庙的“神僧来自遐”缘因,并勒石立碑。时值六世班禅不远万里赴京向乾隆帝祝七十大寿,碑刻“雪山和震旦,一例普庥嘉”的诗语,是国家统治阶层敦睦藏传佛教的“梵语指意”,联结西藏地方与中原内地政治“大一统”的征实映载④。

5.御制“喇嘛说”碑——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十月,立于北京雍和宫,系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亲撰。碑刻通体石质,由碑首、碑身、碑座三部分组成,呈“叠涩拱碑”竖体四方状,为满汉蒙藏四文合璧碑。碑文重点阐释了活佛转世制度的历史源流,并提出建立“金瓶掣签”制度以强化辑藏安边的革新办法。该碑是研究清代治藏宗教性方略与宏观性政策极其珍贵的政治思想史文献。

6.御制“十全纪”碑——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十月,立于布达拉宫雪老城南大门前,系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亲撰,时任驻藏大臣和琳等制立。碑刻通体石质,由碑首、碑身、碑座三部分组成,呈“神龟拱碑”状,为满汉蒙藏四文合璧碑。碑文记叙乾隆元年至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间,被合称为“十全武功”的十场重大军事战争胜绩,并详述“十全武功”中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至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清朝反击廓尔喀之战的历史。该碑全面载录乾隆时期重大军事战功,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乾隆帝的军政水平与用兵战略。“收复藏边”“以守中国”的碑文叙事更彰明其关键的历史定位。

7.征廓尔喀纪功碑——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八月,原立于拉萨大昭寺门前,系内阁侍读学士军机处行走杨揆所撰,入藏清军主要将领——福康安、海兰察、孙士毅、惠龄402qgxI72rznjV1syfkX+PQ6opqf2soM5KTTwlfCVEE=、和琳、成德六人共同主持制立,后碑刻损毁,今仅有数通残碑存于拉萨市宗教事务局与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今改制为西藏自治区文物局)。原碑通体石质,由四块巨型碑石拼成,规制之大,为藏地仅见。碑文为楷体汉文阴镌,全文衔华佩实,详细地呈示出清反击廓尔喀之战全貌。碑文旁征博引、气势恢宏,“曰卫曰藏,我土我民”等言更彰明多民族国家的共同体认同,是清代藏事碑中极富文学内涵,深怀历史积淀的珂玥所在。

8.西藏关帝庙碑(三座)——其一曰札什城关帝庙碑,其二曰磨盘山新建关帝庙碑,其三曰(日喀则)重修关帝庙碑,三碑所立皆与清反击廓尔之战历史紧密联系。

札什城关帝庙碑——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原立于拉萨札什城关帝庙(今庙已不存),系时任驻藏大臣和琳亲撰,后碑体残毁,仅大昭寺存砂岩质地残碑数通(1985年),今据大昭寺管委会所证:该碑残存已不存于大昭寺,碑刻实体去向不明。碑文为楷体汉文阴镌,记载了清反击廓尔喀之战凯旋之际,清军有感于关帝护佑,重修札什城关帝庙的史事。

磨盘山新建关帝庙碑——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立于拉萨磨盘山关帝庙,系乾隆时期名将福康安亲撰,监修同知李经文制立。碑刻通体石质,由半圆状碑首、长方体碑身、长方体碑座三部分组成。碑文为楷体汉文阴镌,记述清军反击廓尔喀之战始末与修建磨盘山关帝庙的史事,歌颂了关帝信仰对清军取得战争胜利的推动作用。

(日喀则)重修关帝庙碑——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原立于日喀则关帝庙(今庙已不存),碑体现已迁至日喀则扎什伦布寺陈列馆,系时任驻藏大臣和琳亲撰。碑刻青灰色石板材质,由长方体碑身、长方体碑座两部分组成。碑文为楷体汉文阴镌,记载了清反击廓尔喀之战中出现天地异象,助推清军取得战争胜利。清军认为此乃关帝显灵所致,有感于关帝护佑,遂重修日喀则关帝庙的史事⑤。

9.劝人恤出痘碑——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三月,立于拉萨大昭寺门前,系时任驻藏大臣和琳亲撰并制立。碑刻通体石质,螭首,方额,须弥方座,阴镌汉藏双文。碑文记述和琳担任驻藏大臣期间引进种痘疗法,救治天花患者,并力图推广土葬,革新丧葬习俗,推动西藏医疗卫生事业发展的施政纪事。该碑作为清代藏事碑中载录清廷深入治理西藏具体实践的典例,不仅是西藏现存可考的唯一直接记载有关西藏移风易俗改革的碑刻实体,更是清廷治藏实际管理的社会化发展与边疆中原一体化的深切印证。

10.清驻藏大臣巡边记事碑——乾隆六十年(1795年)四月,原立于江孜清军教场演武厅,现移至日喀则江孜县宗山抗英遗址,系时任驻藏大臣松筠亲撰。碑刻通体石质,由长方体碑身、长方体碑座两部分组成,阴镌汉藏双文。碑文记载了时任驻藏大臣松筠与和宁于乾隆六十年(1795年)四月共同巡视西藏边界边防,并对所巡地方进行测绘制图的史事。该碑不仅是体现松筠文学素养与治边思想的重要史料,更是研究以驻藏大臣巡边制度为重要组成的清朝边疆治理深刻实践的金石之证。

11.万善同归碑——嘉庆二年(1797年)十一月,立于林芝工布江达县江达乡“太昭古城”内。碑刻通体石质,由碑首、碑身两部分组成,碑首呈半圆状,铭刻双龙戏珠浮雕与“万善同归”碑题,碑身呈长方体状,刻以汉藏双文。碑文记载了嘉庆年间拉里、江达的驻防官兵与当地汉藏军民捐赀合力整修江畔道路的功绩,并附刻捐款者姓名。该碑为研究清中期后藏地区驻兵情况与西藏多民族聚集情况提供了重要资料。

12.御制普陀宗乘之庙瞻礼纪事碑——嘉庆十三年(1808年)八月,原镶嵌于拉萨色拉寺外廓东壁,系清仁宗爱新觉罗·颙琰亲撰。碑体原有四块,今存三块,藏于西藏博物馆。碑文为楷体汉文阴镌,详细记叙了承德普陀宗乘之庙的历史与政治宗教意义,以及嘉庆帝虽因“灵异”而钦准九世达赖喇嘛转世免于金瓶掣签,但仍然强调强化涉藏宗教管理之必要的史实。该碑是清代涉藏政治宗教制度研究的珍贵金石文献。

13.大清西竺义冢碑——嘉庆十九年(1814年)闰二月,原镶嵌于拉萨东郊藏热村(今藏热社区)藏热墓地碑房后墙,2022年原址处新建“藏热公墓纪念馆”,碑刻迁至其中。碑刻通体石质,由碑首、碑身、碑座三部分组成,碑首呈半圆状,刻以双龙戏珠浮雕,碑身碑座素朴,皆呈长方体状,阴镌楷体汉文,刻技颇工。碑文记载:乾隆六十年(1795年)以来,驻藏大臣松筠、和宁与一众驻藏官兵,捐赀购置荒地,为反击廓尔喀而战死疆场的官兵和在驻守西藏中逝世的军民建坟立冢,名曰“大清西竺义冢”。及至嘉庆年间,驻藏大臣瑚图礼与西藏各族军民亦集资捐银,对其加以修葺,并勒石树碑,以记建冢及修缮之功。碑文附刻嘉庆年间修葺大清西竺义冢的捐款者姓名。该碑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凝华——超越一般族群认知的有力印证,彰显了中华各族人民在西藏归属中国之认同基础上,对为国牺牲将士的景仰和推崇。

14.皇图巩固碑——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七月,原立于日喀则旧城红庙(今庙已不存),二十世纪末碑刻移至扎什伦布寺,也称“红庙碑”。碑刻通体石质,由碑身、碑座两部分组成,碑身上部呈半圆状,刻以“皇图巩固”碑题,下部呈长方体状,刻以正文,碑座呈长条状。碑文为楷体汉文阴镌,其文记载:嘉庆年间驻防江孜、定日的清军官兵,集资捐赀修建庙宇,名曰“红庙”,供奉中原神话里管理休咎灾异的“财神”“土地(神)”“龙王”等,以祈祷神灵保佑后藏地方风调雨顺、五谷丰收,人民安居乐业。碑文附刻修建红庙的捐款者姓名。该碑表达出驻藏官兵对西藏土地与人民的朴素情感认同,对于研究清代涉藏思想史与文化交融史具有重要意义。

15.绒辖界碑——道光六年(1826年)正月,原立于日喀则定日县绒辖乡左木德村。此碑2005年被西藏边防总队官兵发现,移至西藏边防总队陈列室。碑刻通体石质,碑体上窄下宽,铭刻汉藏双文。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清反击廓尔喀之战胜利后,清政府陆续在吉隆、聂拉木、绒辖等边界设鄂博(界碑),厘定疆域。道光五年(1825年),山洪冲毁了绒辖鄂博,翌年,清政府按照前立基址,重立石碣,即为此碑。该碑是清朝辑边安藏,捍卫国家疆域的金石印证⑥。

(三)抗英救藏(晚清时期)

清朝末年,英帝国主义出于进一步建立东方殖民体系的野心,先后发动两次侵藏战争。西藏军民奋起反抗,坚定捍卫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两次抗英战争拓展了清朝治理西藏的国际化视野,促进了清朝对西藏行使国家主权与行政管辖的近代化革新。相关碑刻立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由西藏地方人民政府主持撰文制刻,深刻反映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西藏人民对中华民族爱国主义光荣传统的铭记与赓续。

1.曲美雄古抗英纪念碑(两座)——21世纪初,立于日喀则亚东县堆纳乡古汝村曲美雄(辛)古抗英纪念遗址处。两碑皆为纪念第二次抗英战争中的曲美雄古之役而立:碑一为中空高拱形纪念碑,混凝土结构,由碑身、碑座两部分组成,碑座呈长方体状,拱形碑身正面上部有金色圆盘,碑座正面从上至下以汉藏英三文阳镌“曲美雄古抗英纪念碑”,碑身以汉文阳镌西藏军民曲美雄古抗英端委,以藏文阳镌曲美雄古一战中西藏军民烈士的名字。碑二为柱立式纪念碑,碑座呈叠涩状,环周刻以西藏军民抗英浮雕,碑身正面以楷体汉文阴镌“曲美雄谷抗英纪念碑”。碑文记载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英国发动侵藏战争,翌年入侵亚东,在曲美雄谷关口受到西藏军民顽强阻击,英军屡攻不克,遂以谈判为饵,诱使西藏军民放下武器,随后包围要塞,以长枪射击,一众西藏军民英勇不屈,捐身殉国,气冲霄汉。

2.江孜宗山英雄纪念碑——20世纪90年代末,立于日喀则江孜县宗山抗英遗址广场处。碑刻由碑身、碑座两部分组成,碑身呈正三棱柱状,“江孜宗山英雄纪念碑”的汉藏英文碑名由西藏自治区人民政府原主席江村罗布手书,分别阴镌于碑身三面;碑座由半径不等的两个圆柱体堆叠而成,上圆柱体较宽,刻以西藏军民抗英场景浮雕;下圆柱体较窄,阴镌楷体汉文,刻载了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英国发动侵藏战争,次年三月大举进犯江孜,遭到西藏军民顽强抵抗,被阻击达三个月之久的历史。碑刻歌颂了西藏军民为保卫祖国神圣领土,以落后的刀枪对抗侵略者的先进武器,不惜拼尽最后一滴血的爱国主义精神。

3.抗英跳崖烈士纪念碑——20世纪70年代末,立于日喀则江孜县宗山抗英遗址山崖处。由碑身、碑座两部分组成,长方体碑身从上至下分别用汉藏英三文刻以“跳崖烈士,永垂不朽”字样,叠涩状碑座从上至下分别用汉藏英三文刻以“抗英烈士跳崖处”字样。碑刻纪念在江孜抗英保卫战中,勇敢守卫家国,抵御外敌入侵,誓与宗山抗英城堡共存亡而跳崖牺牲的数百余名藏军烈士。

三、历史见证与启悟

清代藏事碑是研究中国碑碣形制刻法的文献集群,包罗中国古代摩崖碑、碣式碑、镶体碑、分体碑,乃至近现代中空拱形、柱立式等多种碑体形制,整体以中原碑刻制式为基础,亦不乏藏式石体镌刻元素;其刻法涵盖阴镌文字碑、阳镌文字碑与阴阳双镌碑,是研究涉藏碑刻种属类别、形体制式、刻文风格、艺术特色和语言特征的原始资料集成。作为反映清代中国西藏历史全貌的实证史料,其碑文是研究清代治藏策略与西藏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历史文献,更是中国“大一统”建构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金石丰碑。

岁序移晷,虽然清代藏事碑已陆续得到一定保护,但仍有部分碑刻埋没于庙宇背墙之旁、杂物零碎之后,令人扼腕兴嗟。相关文管部门暨社会各界,应该持续加强对清代藏事碑的系统性保护、知识性展示、创新性传承,推动其文物资源的聚合与驱动,透物见史,以史增信,让金石活起来,把文脉传下去。

(承蒙西藏自治区文物保护研究所陈祖军老师的文献支持,谨致谢忱。)

注释

① “藏事”之“藏”,泛指藏区,亦特指西藏,辑略专用后者,免生歧义。

② 康熙末年所立七通摩崖碑,统称“康熙时期布达拉宫红山东侧断崖七通摩崖碑”,皆依托山势而造,刻立时间相仿,碑文布局规整,笔法苍劲,刻制颇工。该摩崖碑群以入藏各路清军视角显明对国家“大一统”的意识认同,是驱准保藏时期前后具有思想史意义的时代性文献。清代统治阶级习用“毁焚典籍”“磨改碑碣”等文化控制手段,因诸碑存在关于胤禵、年羹尧功绩的载述,当其政治生命在而后的政治角力中湮灭后,诸如《卫藏通志》《西藏碑文》所载已对原碑文进行了针对性删改,诸碑现几近漫漶,尤以涉此二人部分为甚,与之不无关联。且今众碑暴体露身,更亟待有效保护。

③ 清代涉藏建缮佛寺碑所存若干,除具有重要发端性特质,宣明时代政治旨向的崇国寺碑外,还有普胜寺创建碑(顺治八年)、资福院碑(康熙六十年)、惠远寺碑(六座)(雍正九年至同治四年)、佑宁寺碑(雍正十年)、广惠寺碑(雍正十年)、雍和宫碑(乾隆九年)、实胜寺碑(乾隆十四年)、重修正觉寺碑(乾隆二十六年)等碑碣,众碑所涉历史基本亘跨清代全期,多为御制满汉藏蒙四文合璧碑,主要涉及藏传佛教与国家统治阶层的意识互通与政治交互,是有资于清代涉藏宗教与边疆政策系统性研究的专题性金石文献序列。

④ 关涉六世班禅与中央政府密切联系的碑刻主要有四通,皆为乾隆御制满汉蒙藏四文合璧碑,除具有透辟性代表意义的昭庙六韵碑外,还存有以六世班禅进贡《七佛番》唐卡卷轴画为缘起而刊立的七佛塔碑(乾隆四十二年),以及为六世班禅祈愿的“写寿班禅圣僧并赞”碑(乾隆四十五年)和载刻六世班禅圆寂后乾隆帝为其敕建清净化城塔之衣冠冢并赞颂其“宣扬宗乘”“以为国家吉祥”无量功德的“清净化城塔记”碑(乾隆四十七年)。

⑤ 乾隆末年所立三通西藏关帝庙碑,对于研究清反击廓尔喀之战历史与西藏关公文化由“中原区域内生特质”向“中华多元文化融合”的衍生趋向,具有视阈性启迪作用,更是以关公文化为典型媒介的中华各民族文化交流的实体注脚。

⑥ 廓尔喀之役后,乾隆帝谕令福康安等“凡系藏内边界一一设鄂博(界碑)”,并于《钦定藏内善后章程二十九条》规定“每年春秋两季,驻藏大臣奏明皇上轮流巡查前后藏”,强化对西藏边界的有效管辖,至道光末年《驻藏须知》所载——“西藏边界鄂博共十九处”,但诸多鄂博之中仅有中尼边境《绒辖界碑》实存于今。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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