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三国演义》的插图自明清以来,产生了多种版本,每一个版本都各有特色。张顺忠本《三国演义》,在将文本转化为插图的过程中,对原著进行删减、扩充、改动、超越,充分发挥作者的主观能动性,在插图中加入自身的构思与见解。文图在转化过程中存在着对照、交合、游离甚至矛盾的现象,研究《三国演义》文图关系,能从作品获得新的理解。
随着“三国”题材的通俗小说盛行,与之相关的各类插图和图画艺术随之涌现,并在民间流传。叶逢春本是《三国演义》最早的插图版本,插图精美而详尽,有1500余幅。忠正堂本体现了《三国演义》版本从早期的稚嫩硬拙,到后期柔和流畅的转变。刘次泉式图像本则经历了从建安版到金陵版,再到徽派版的转变。张顺忠本《三国演义》插图属于当代插图,在绘画技巧、文图排版、人物设计、图书设计艺术等制作细节方面,成为现当代《三国演义》插图艺术的参考。有很多学者从不同视角对《三国演义》插图进行研究,凸显了插图独特的审美价值。在当代,《三国演义》插图研究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在历史发展、美学流变研究等方面仍有一定局限性,突出表现为强调“古代”而忽视“现代”。明清时期,三国相关的插图艺术发展兴盛,研究多将视野转向这一历史时期,对《三国演义》插图在近代的发展关注较少,研究成果有限。
一、张顺忠本《三国演义》文图关系特点
(一)图像对文本的选择
读者可以通过插图直接获得视觉体验,也可以通过阅读文字,对故事内容进行联想与想象。张顺忠本《三国演义》插图的独特之处,首先在于图像对文本的选择,这种选择性主要体现在对于故事具体内容的选择。
纵观历代《三国演义》的插图,可以发现,插画家在绘制《三国演义》相关题材时,对小说中具体内容的选择具有一定的倾向性。在张顺忠本《三国演义》插图中,作者倾向于对人物的细节进行详细描绘,同时以写实的方式刻画蜀汉、魏晋、东吴的英雄形象,在贴近原文的基础上注重对人物形象的细节刻画。在画作中,画师没有进行场景描绘,而是对具体形象反复设计,突出人物的精神气质。
张顺忠本插图是在《三国演义》原文基础上又参考了陈寿的《三国志》,挑选了150位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再进行推敲后,最终确定为120人。为了使人物形象更加真实和立体,作者还参照了王扶林和高希希分别导演的《三国演义》电视连续剧。如张飞的兵器丈八蛇矛,参考了王扶林导演的《三国演义》中的兵器设计,张飞的盔甲也参考了电视剧中唐、宋、明时期的盔甲造型。在服装、图案、兵器等方面,画师既保持了汉晋风格的整体基调,也突出了简洁明快的设计风格。
(二)图像的世俗化倾向
随着历代《三国演义》图像在后世的不断发展,其中的某些作品也呈现世俗化倾向。《三国演义》图像的创作者众多,笔者搜集到的《三国演义》版画与美术工艺品几乎都出自民间艺人之手。他们针对的消费群体都是社会普罗大众,因而创作的内容风格具有浓厚的世俗色彩。
明清《三国演义》插图呈现世俗化的直接原因,是《三国演义》小说文本的世俗化。前人曾对《三国演义》在明代的接受情况做过研究:“明代戏曲、小说创作中的《三国演义》呈现出两个特点,即世俗化和文人化。”文本的世俗化直接影响到了《三国演义》的图像呈现。而《三国演义》图像世俗化的根本原因则与明代社会经济的发展有关。明清时期商品经济发达,产生了资本主义萌芽,同时也出现了市民阶层。为了迎合市场,明朝的戏剧小说开始向市民靠拢。因而在对三国故事进行改编时,明代戏曲小说的创作者纷纷选择通俗性的典故情节以吸引大众,而这种世俗人情亦反映在戏曲小说版画中。到了清代,这种世俗性更是蔓延到了民间美术工艺品之中。现当代时期,社会经济发展繁荣,小说版画受众群体更加广泛,包括儿童、青年、老人等,简洁、易懂成为创作者的追求,因此,包括张顺忠版《三国演义》插图在内的作品也具有世俗化倾向的特点。
二、文图关系转化过程中的变形
(一)删减
画师在把文字转化为图像的过程中,会对文字内容进行删减,从而获得更好的展示效果,呈现出一个更加形象生动的世界。张顺忠版《三国演义》插图的画面中没有其他背景,也没有具体的场景。画师根据文字进行了简化,去掉复杂的场面描绘,只画出角色的核心特征,给读者留有想象的空间。
《三国演义》中描写刘备“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脂”,而“两耳垂肩”和“目能自顾其耳”这两个特点显然具有夸张成分。画者将书中的形象与日常生活相结合,呈现在读者面前(见图1),即删减了书中所提到的特点,以现实生活为基础创造出刘备的形象。
(图1)
(二)扩充
插图不仅仅是对文字的描述,在这基础之上,画师还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对插图进行合理扩充、拓展,使插图所要表达的内容多于文字。《三国演义》对女性人物进行了细腻的刻画。因此在插图中,画师对女性角色进行了扩充。
《三国演义》将孙夫人塑造成一位从小喜欢舞刀弄枪的女中豪杰形象。在插图中(见图2),孙夫人手持长剑,身披战袍,目视远方,呈作战姿态,整体看来英姿飒爽。书中并未对孙夫人的服饰有过多描写,而插图中所呈现的孙夫人的服饰与征战将士不同,仍具有女性特征。人物服饰简约质朴,身着绣花长裙,佩戴耳环,都是在服饰方面的扩充。
又如貂蝉的形象(见图3)。嘉靖本《三国志演义》卷二《司徒王允说貂蝉》云:“其女(貂蝉)自幼选入府中充乐女,允见其聪明,教以歌舞吹弹,一通百达,九流三教,无所不知。”在插图中,貂蝉正持香祈祷,画师用图像展示了貂蝉焚香拜月的情景,暗指其“闭月羞花”之貌。服饰上的图案与发饰等细节,是画师结合古代服饰特点进行的扩充描绘。
(三)改动
改动是指插图对文本描绘内容的改变,体现为插图与文本内容的出入。小说孙权最显著的特征为“碧眼紫髯”和“方颐大口”,而张顺忠本插图与书中描写的人物形象有很大出入。插图由黑白线条构成,因此“碧眼紫髯”的色彩特点未能体现。“紫髯”是男子显贵相貌的特征之一,因而孙权的“碧眼紫髯”就显得与常人不同了。髯是指面颊两边耳旁发际下的毛发,由此可见孙权的须髯均较长,这一特点在插图中已经直观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方颐大口”即脸庞方正,嘴巴宽大。插图中(见图4)的孙权面部方正,但“大口”的特点并不是很突出。这种情况表明,画师与作者对内容的理解存在着差异,或是因为画师在文本的基础上进行了合理的构想,抑或是画师为了给读者带来更好的视觉效果而进行了修改。
(图4)
(四)超越
插图是从文字发展而来,但有一种更深刻的意蕴和美学价值,那就是“以形象证历史,以形象生文”。插图能够呈现出社会上的各种现象,使读者对那个时代的信息有更多的了解。图像从文字中诞生,但同时也产生了“象外之意”,从而超越了单纯的文字内容。
如插图中对董卓形象的刻画。嘉靖本《三国志演义》卷一中《董卓议立陈留王》写道:“身长八尺,腰大十围,肌肥肉重,面阔口方,手绰飞燕,走及奔马。”而插画中(见图5)的董卓目光凶狠,身体肥胖,浓密的胡须特别醒目,更加形象化、角色化。插图能够体现反面人物的典型特征,读者一眼便能看出其性格特点,因此插图带给了读者更加直观的感受,超越了文本的局限性。
(图5)
三、文图的结合形式与阅读效果
最早出现的文本插图是对小说文本的补充和解释,可以展现故事情节,充实文章内容。因此,早期插图依赖于文本而存在,并不能被称为独立的审美对象。现当代时期,在插图和新艺术形式相互渗透的大背景下,《三国演义》插图得以从文本中脱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艺术类别,这对《三国演义》的传播与发展有着重要影响。
张顺忠本《三国演义》采用绣像形式。所谓绣像,鲁迅先生曾指出:“明清以来,有卷头只画书中人物的,称为‘绣像’。有画每回故事的,称为‘全图’。那目的大概是在诱引未读者的购读,增加阅读者的兴趣和理解。”张顺忠版《三国演义》插图即为绣像,这些绣像不仅按照人物的身份特征来画出服饰和兵器,还可以按照其性格特征画出表情和动作。就诸葛亮和周瑜的插图看来,他们的相貌和姿势各不相同。诸葛亮(见图6)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自信,他微微耸动的肩膀,扬起的羽扇,飘逸的衣衫,轻盈的步伐,都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胸有成竹、云淡风轻的气质,充分体现了诸葛武侯的谋略和统帅能力。周瑜(见图7)一身戎装,提着一把长剑,目光凝重地看向远处,这一形象与他谋士和武将的双重身份不谋而合。孔明的逍遥与公瑾的谨慎一望而知。
(图6) (图7)
单纯的文本阅读要求读者想象故事场景与人物形象,而插图则将人物形象以一种直观的方式呈现出来,成为文字内容的展示窗口。插画既能满足读者对文字描绘的人物形象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又能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更多的直观感受。张顺忠本《三国演义》插图对人物进行了详细的描摹,读者在阅读小说时可以带着自己的想象力在插图中寻求印证,也可以利用插图的形象性,跨越阅读文本的障碍,从而获得阅读的审美乐趣。在浏览插图的过程中,读者并不需要从开始到结束都遵守线性叙述的规律,而是可以在文字阅读和图像观察两个方面进行自由转换。先看图再读文,可以帮助读者从文本内容中获取更多的信息,或是解答疑问,还原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因此,插图可以改变读者纯文本的阅读习惯,在疑问和兴趣之间反复阅读,从而深化对某一问题的理解。
四、结语
“图”和“文”相互依存,它们有着同根同源的运行机理,但表现形式却不同。插图不仅可以补充文本内容,还可以产生与文本不同的阐释空间和意蕴,为读者提供更立体的人物形象,弥补文本的不足。《三国演义》的图像与文字之间存在着对照、交合、游离甚至矛盾的现象,将两者结合起来研究,才能获得更为完整的理解。文图关系的研究视野可实现对《三国演义》的综合性解读,从图像、文字、历史等多方面开拓研究的视野。张顺忠版《三国演义》插图尽管只是人物的画像,但是它对人物的刻画更加细致,能够让读者在观察人物形貌体态的过程中产生联想与想象,弥补文本仅用文字表述而产生的局限性。此版插图有着丰富的艺术价值,研究者还可从更多维度进行深入研究,探析插图与文本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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