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云变幻的战国时代,先秦诸子怀着立身救世之心,纷纷著书立说,宣扬自己的学说或政治主张。为了扩大学说的影响力,他们尤为注重语言艺术形式的创新。墨子对孔子所言的“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观持保留态度,他认为“先质而后文,此圣人之务也”。墨子认为“立言要重质轻文,不因文损质,不以文害用”,语言重在达意清楚,为文虽然不能完全舍弃修辞,但更应根据文章受众的需求,做到理辞兼顾,即“言有象,事有比。象者,象其事;比者,比其辞也”。通过对教材中墨子《兼爱》的语言艺术探析,我们可以深刻理解墨子的思想,并将此种素材运用到阅读或作文写作上。
一、以“象”喻理,质而不华
《系辞》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什么是“象”?“象”就是卦象。什么是“辞”?“辞”就是卦爻辞。当感性之“象”被赋予了表意的功能时,它既是传情达意的载体,也是抽象道理的具象化身。“言有象”就是寄理于象,是借用形象来表情达意的语言方式和策略,能把事理通过浅显易懂、具体可感的故事讲出来,使事理更清晰明白,更容易理解。
墨子提出“立象以尽意”,即以比兴、寓言和譬喻等取象手法表达思想内容,让所要表达的思想呈现为可供观照和传达的对象,给予其物化形态,使之转化为“象”。墨子在使用观念具象的时候,常常用“犹、若、譬、譬之、譬若、譬犹”等一类词语,以显示言语对物象的类比联想。“夫譬喻也者,生于直告之不明,故假故之然否以彰之。”所谓譬喻,即用浅显、具体、近前的事物来借比与之有相似点的深奥、抽象及遥远的事物,其特点是以浅喻深,以近达远,此种做法能起到使事物形象鲜明生动、加深读者印象的效果。
知乱后如何去治乱?《兼爱》开篇就用了一个简单明了的譬喻来说明:“譬之如医之攻人之疾者然,必知疾之所自起,焉能攻之;不知疾之所自起,则弗能攻。”在“贵诈力而贱仁义,先富有而后推让”的战国时代,社会之“疾”十分严重,现实表现虽然简单可见,但其救治社会之病的方法却非常人想象得出,而对于人体之“疾”的治愈则是每个人都有切身感受的,这个譬喻容易被民众接受和思考。
在墨子看来,要想治理天下,就必须知道国家产生混乱的原因,而国家之所以混乱就是因为人们的不平等相爱,所以他一直在强调“视人若己”,并且提倡“强者不劫弱,贵者不傲贱,多诈者不欺愚”的平等观念。
“攻”天下之“疾”的方法是什么?是文本第三段提出的“兼相爱”。“兼相爱”不同于简单的“相爱”。一个“兼”字,虽无虚饰修辞,却很形象质朴,文字虽简,内涵却很丰富。在甲骨文中,“兼”字从又(手)从秝,属于会意字,其本意是一只手拿着两棵禾苗,表示“并得”之意。许慎《说文解字》曰:“兼,并也。”在后来的使用中,“兼”字还被引申为“兼顾”“兼有”及“全部”等意思,内含着平等性。总体来说,“兼”可以归结为两层含义:一是同时进行多件事情或涉及多个方面,二是平等地兼顾整体。“兼爱”中“兼”的含义与“兼顾”“兼有”含义更相吻合,即平等地兼顾爱护天下人。“兼爱”是既要爱所有人,又要人人相爱,在爱己与爱众上不能有差别,也就是人人要无差等地相爱。这种无差等地相爱与孔子所说的“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大不相同。“仁爱”思想在爱人上是有层次的,是以爱己为原点,随着血缘由亲到疏,爱的程度呈现出逐渐递减的趋势。这种推己及人的爱,是一种有差等的爱,具有一定的狭隘性。墨子不仅宣扬“言人己两忘,则视人如己矣”,而且身体力行了墨家“为彼犹为己”和“视人如己”的理念,达到了人与我毫无差别的境界。
由社会之“疾”到人之“疾”,可谓以“象”喻理,浅近贴切;为表示相爱的平等性则用“一只手拿着两颗禾苗”的“兼”来表示,可谓质而不华。
二、比并铺排,务申其意
“比其辞”即比并铺排,包含复叠、排比、层递、对偶、对照、列举分承以及连续反问(或设问)等修辞手法,这些手法在墨子散文中都是频繁使用的。他在朴质无华的语言中使用了灵活多变的说理方法,表现出科学严密的说理艺术,为后世说理文提供了极为宝贵的创作借鉴。
(一)对比、设问的说理方法
墨子认为君臣、父子、兄弟之间只有自爱而不爱他人就会造成家庭、国家的混乱,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他们彼此相爱,否则就不会“君惠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悌”。《兼爱》第二段中,“子自爱,不爱父”与“父之不慈子”对比,“弟自爱,不爱兄”与“兄之不慈弟”对比,“臣自爱,不爱君”与“君之不慈臣”对比,这样就把双方“不相爱”导致的自私自利行为揭示出来,追溯“天下之所谓乱也”的根源,突出社会之“疾”的严重性,以此来表达对社会现状的遗憾与不满。
设问是墨子文章常常采用的一种说理方式,这种说理方式既活泼生动,又随着问题的不断提出,逐层清晰地陈述事理,同时还能引起读者的注意,然后进一步理解事理。《兼爱》除开头和结尾外,中间三次用“皆起自不相爱”回答“当察乱何自起?”“是何也?”“察此何自起?”发问,十分明确地揭示了社会之“乱”在于不能兼爱的原因。如果说这些设问重在揭露存在问题的话,那么,在第三次回答后,文章则连续用十一个反问指明解决问题的路径。这样说理比平铺直叙的议论要深刻得多,既一一予以明确而坚决的回答,有醍醐灌顶、别开生面之感;同时,发问有据,回答有理,问答相生,问中有思。
(二)排比、层递的说理方法
《兼爱》具有一种气势磅礴、声势夺人的力量,充满内在的激情,这得益于该文多用排比句式。《兼爱》首段“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乱之所自起,则不能治……”三句,表达本体和喻体的句子句式结构基本相同,产生了语意生动、浑然天成的效果。
在《兼爱》中,排比还常常与层递结合起来使用。对说话者而言,层递式排比的运用既能提供足够的信息,又能强化信息或意图的传达。对听话者而言,层递式排比的运用因其形式上相似,内容上逻辑有较强的关联性,听话者在解码过程中,可以用较少的推理努力就能获得较多的接受信息。例如:“子自爱不爱父,故亏父而自利……此亦天下之所谓乱也。”在此段文字中,墨子先说父子关系,因为这是最亲密的人伦关系;然后说兄弟关系,这在家庭中是仅次于父子的重要关系;最后说君臣关系,这是家庭之外的最基本的社会关系,呈现出由内而外层层递进的逻辑。连续使用三个“……不爱……故……”的句式形成排比,既阐述了“不爱”的社会现象,又在层层递进中呈现了从家庭到社会“不爱”的严重后果。
(三)反问的说理方法
反问是一种只问不答、其意自明的修辞手法,在强化读者接受信息的同时,还有进一步激发读者思考的作用。
《兼爱》第三、四段文字中的十一个反问句和陈述句密集叠加:“犹有不孝者乎?”“恶施不孝?”“犹有不慈者乎?”“恶施不慈?”“犹有盗贼乎?”“谁窃?”“谁贼?”“犹有大夫之相乱国、诸侯之相攻国者乎?”“谁乱?”“谁攻?”“恶得不禁恶而劝爱?”这些一气呵成的问句,不是简单随意的重复,而是层递深入、环环相扣,有层次地将天下需要“兼爱”的论点逐渐引导出来。如果天下人能够彼此爱护,像爱自己一样爱别人,便不会存在不慈、不孝之人。如果看待别人的家就像自己的家,就会有盗贼。如果看待别人的国家就像看待自己的国家,就不会有人制造混乱,封国与封国之间便不会互相攻伐。假使天下人都彼此爱护,诸侯之间便不会相互侵扰,偷盗抢劫行为就不会发生,君臣父子都能孝敬慈爱,如此这样,天下便能安定。这种理性和情感相互作用、相辅相成的说理效果,正是靠反问修辞达成的。
刘勰在《文心雕龙·诸子》中评论墨子文章“语质而意显”,可谓一语中的。《兼爱》在运用言辞时,从受众角度考虑,说理时将形象性、简洁性和逻辑思辨性融为一体,体现出外在语言技巧为说理内容服务的倾向,并收到了良好的表达效果。由此可见,墨子并不“轻文”,只是在“文”与“质”先后地位上有自己的思考:“先质而后文”,体现“文以致用”的价值追求。作为高中生,我们在初步了解墨子的基本思想后,可以将其说理方式运用到自己的议论文写作当中,提高写作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