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质生产力”是新时代背景下产生的全新概念,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与时代环境。从概念史角度对“新质生产力”概念的渊源考释,重点要考察马克思恩格斯语境中“生产力”的意涵与未来指向,厘清概念的理论渊源;要耙梳近代中国语境中的机器“生产力”追求与中国共产党人早期对“社会生产力”概念的理解及运用,明确“新质生产力”一词的历史渊源;也要结合中国共产党语境中的“科技生产力”“社会主义先进生产力”概念,追溯“新质生产力”的话语渊源。新时代,习近平在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语境中坚持守正创新,在地方考察工作时明确提出并形塑了这一重大概念。“新质生产力”的概念形成与话语形塑,不仅深刻揭示了中国共产党人接续探索经济规律的历史轨迹,也较为清晰地展现了生产力崭新的话语结构,对如期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与实践价值。
[关键词]新质生产力;高质量发展;科技创新;中国式现代化
[中图分类号]D616;F12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0292(2024)05-0001-08
[收稿日期]2024-06-20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研究专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推进精神文明建设制度研究”(20VHJ010)
[作者简介]朱岩,哈尔滨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徐晓风,哈尔滨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
“新质生产力”是在新时代政治经济领域提出的一个创新性概念。2023年9月,习近平在主持召开新时代推动东北全面振兴座谈会时强调,积极培育未来产业,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这是习近平正式提出“新质生产力”的概念。同年12月,习近平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讲话上,围绕“新质生产力”的战略部署和政策安排进行了明确指示。2024年1月,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11次集体学习中,从认识论与方法论维度阐释“新质生产力”的内涵特点与推进方式。以此为基础,诸多学者围绕“新质生产力”背景逻辑、结构规律等要素展开理论研究与实证分析,提升了研究的理论水平与实践程度,但当前从概念以及话语演变视角分析探究“新质生产力”的成果略有不足。因此,以概念视角梳理阐释“新质生产力”的生成过程与话语演进,不仅可以系统把握生产力的语义变迁,揭示中国共产党探索生产力的历史轨迹,也能为后续研究“新质生产力”提供理论参考与借鉴。
一、马克思恩格斯语境下“生产力”概念的生成
“生产力”概念由来已久,马克思恩格斯的“生产力”概念是“新质生产力”概念形成的理论原型。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从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视野围绕生产力的性质、目的等进行了一系列重要论述,形成了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理解“新质生产力”概念语义离不开马克思恩格斯原初语境的奠基,这就需要回到马克思恩格斯的经典文本中进行分析。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生产力”概念的使用主要集中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哲学的贫困》《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资本论》等文本中。这些文章大量涉及“生产力”的概念内容,是考察汉语“新质生产力”概念的语义缘起与理论源头。
马克思的“生产力”概念受到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生产力理论影响,起初以“生产力”指称“生产能力”。正如马克思所言:“我们是从国民经济学的各个前提出发的。我们采用了它的语言和它的规律。”[1](P155)马克思最早在《巴黎笔记》一文中接触了“生产力”一词,文中马克思摘用了李嘉图等人的生产力概念,简单地将“生产力”表述为“生产能力”。接着,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通过“分工”理解生产力概念,明确强调分工“提高劳动的生产力”[1](P123)“给劳动以无限的生产能力”[1](P239)。伴随对“分工”的认识与深化,马克思关于“生产力”概念的理解开始从抽象化转入具体化层面,更切实地从“现实的个人”理解“生产能力”。在1844年撰写的《评弗里德里希·李斯特的著作〈政治经济学的国民体系〉》中,马克思直接批评了李斯特唯心主义的生产力理论以及将“人力”类同“水力、蒸汽力、马力”的畜力与机器力的观点,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劳动者的摧残与奴役,从历史唯物主义维度提出生产力概念,强调生产力本质不是精神的,而是一种客观物质力量。1845年至1846年,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文里,从社会物质生产中考察“生产力”,标志着包含科学生产力在内的唯物史观的诞生。文中虽从唯物史观维度解读了“生产力”,但不得不承认这时马克思恩格斯的生产力概念使用不太统一,或者当作“生产能力”,或者视为“生产能力的物质载体”。通过上述表述可以发现,马克思不仅未能澄清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概念,而且也未能清晰地交代不与生产关系联系的“生产力”概念。
马克思的“生产力”概念成熟的标志在于澄清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区别于以往生产力理论。在《1857—1858 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将生产力看作“以固定资本形式存在的”[2](P187)生产力,将“以物的形式存在”[3](P187)的生产力看作“已经生产出来的生产力”[4](P494)。之后,在《致帕·瓦·安年科夫》信中,马克思的“生产力”概念与以往生产力概念划清界限,撇除了生产关系作为生产力的内容的说法,进一步强调“生产力是人们应用能力的结果”[5](P408-409);“为了不致丧失已经取得的成果,为了不致失掉文明的果实”[5](P409),人们不得不改变他们继承下来的一切社会形式。马克思确切地把生产力归结为“人们应用能力的结果”且称之为“文明的果实”,无非想表达“新的生产力”不包含生产关系、生产力是决定生产关系的原因的观点。到这里,马克思的“生产力”概念背离了李斯特的通过生产关系分配财富的“生产力理论”,完成了与李斯特以及其他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生产力概念的绝交。如果说上述著作中马克思的生产力概念或受他者的影响,或与生产关系纠缠不清,那么《资本论》中的“生产力”概念则是马克思真实意思的表达。文中马克思将作为“生产能力”的生产力概念和作为“生产能力物质载体”的生产力要素概念明确区分开来,强调“和任何其他一定的生产方式一样,把社会生产力及其发展形式的一个既定的阶段作为自己的历史条件。”[6](P648)集上述论断不难看出,马克思澄清的生产力概念不包含生产关系的论点,强调的作为既得力量的生产力是潜在力量的观点等,标志着马克思生产力概念的成熟与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的确立。由此可见,“新质生产力”属于马克思提出的生产力理论的范畴,是马克思所指出的生产力范畴中的更高级、更先进的生产力样态,不仅重视传统生产力三要素在质上的提高,更强调运用高新科技对整个生产力要素系统进行质的重塑。
分析梳理马克思恩格斯的重要文献可以发现,马克思恩格斯语境下的“生产力”概念经历了从借用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的生产力概念到批判“资本主义生产力理论”再到得出“生产力不包含生产关系”“生产力是一种既得的力量”论断的转变;不仅从唯物史观维度交代了生产力的物质性,也从历史唯物主义维度强调了生产力作为历史结果的属性,进而揭示了马克思主义生产力从被动接受到主动建构、从拿来主义到辩证取舍的思维方法。在唯物史观维度厘清的生产力的概念,不仅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的发展,而且为中国共产党人理解运用生产力概念、推动生产力理论发展以及“新质生产力”概念的形成与语义嬗变提供了理论参考与历史借鉴。
二、“生产力”在近代中国语境中的转变与指涉
近代中国语境中的“生产力”概念,起初或与西方生产力理论存在联系,或通过“机器”字语表达。林则徐提出的“师敌之长技以制敌”,将“生产力”简单地理解为科学技术,强调通过技术发展生产力,以此表达借西方技术发展东方技术之意。同样的,魏源提出“有用之物,即奇技而非淫巧”[7](P31),冲破了“奇技淫巧”的束缚,确立了机器大生产工具在生产力中的重要地位,将机器纳入了他的“生产力观”,力图实现从小农手工工具、农业生产工具到工业生产工具的转变。继林则徐与魏源后,薛福成的“生产力”概念也带有西方资产阶级经济思想的色彩,他提出的通过机器生产提高商品质量实质上强调“有机器,则人力不能造者,机器能造之”[8](P420),此处的人力并不完全指“劳动力”,而是指机器作用下的生产力。延续上述观点,梁启超继续从机器维度阐释“生产力”,他强调“凡欲加力使大莫如机器。各种机器,农矿工之机器也”“吾中国土地第一,劳力第一,生产之三要素,既优占有二,所缺者独资本耳”[9](P39)。这里指涉的资本就是指机器,而“资本”只是“机器”的另一种说法。遵从“机器”生产力的观点,1905年5月孙中山指出:“中国社会主义者要采取欧洲的生产方式,采用机器。”[10](P273)此话虽从生产工具分析了生产力,但在概念维度生产力略带资本主义色彩。之后在宣传实行民生主义建设时,他的立场发生了变化,注意到国内实业在生产力方面的作用,强调中国“能开发其生产力则富,不能开发其生产力则贫。”[11](P88)分析上述观点发现,伴随西方生产力的发展进程,中华民族最初的生产力观念、早期生产力的“文明叙事”较多地结合“机器”术语使用。
不同于西方生产力理论和“机器”生产力,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对“生产力”概念理解与话语表达更多地结合中国社会历史境遇。1915年10月15日,陈独秀在《今日之教育方针》中分析了“个人生产力”之于社会的价值;1919年1月16日,他在《烧烟土》中提出“国民生产力”的概念,分析了吸烟人与国民生产力的关系,提倡以国民生产力推动国家进步。显然,陈独秀“个人生产力”“国民生产力”的概念拓展了“生产力”的内涵。与其不同的是,1917年3月30日,李大钊在《战争与人口》中提出“地之生产力”的概念,“在谓地球之面积有限,地之生产力又为报酬递减之法则所制,而有一定之限度不能超越。”[12](P32)在中国共产党的先驱者们的话语中,“生产力”概念不仅摆脱“机器”束缚,而且较多地以社会生产力作为新的话语表述。1921年3月31日至4月15日,瞿秋白根据第十次全俄共产党大会的文件及其它材料在《共产主义之人间化》通讯中指出“共同恢复战后残废的生产力”[13](P357)是建设苏维埃共和国共同利益,同时他指出:“现在时代生产力的增长,和资本主义的发达相矛盾了。”[14](P195)张太雷也认识到了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局限性。1922年5月5日,他在《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大会开幕词》中指出:“社会的生产力,资本主义的经济组织再不能容纳了。”[15](P58)可见,在中国共产党早期的语境下,中国共产党人逐步意识到西方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裹挟的无止性以及隐藏的残酷性,试图从社会主义的立场揭露和批判资本主义提高生产力的丑陋面,其态度的转变客观上实现了社会主义生产力在中国的传播,引发了以马克思主义推进中国生产力的方式。在某种意义上,符合我国早期实际、带有政治属性的“生产力”的概念也就呼之欲出了。正如李达在《社会学大纲》中强调:“生产力是生产发展的动力,是社会发展的动力”[16](P587),指明社会再生产过程中生产出的新人、新工具、新劳动对象是新的生产力,初步显示了新的社会形态。但遗憾的是,关于生产力本身究竟是如何发展的,在短期内他并未找到答案。同样的,艾思奇在《哲学讲话》中指出:“生产能力,简单的称呼,就叫做生产力。”[17](P20)由此而言,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人虽未从根本上交代与厘清“生产力”的概念,但生产力的内涵却在不断成熟发展。
与早期中国共产党人语境中的“生产力”表达不同,毛泽东注重从劳动对象、劳动工具生产要素解读“社会生产力”概念。毛泽东认为,生产力“就是两项:劳动者和工具”[18](P256),“生产者和生产资料结合起来,就是社会的生产力”[18](P55),鲜明地表达了超越旧有的生产关系以及对新的生产力的追求,这时毛泽东对生产力的理解已经超越了阶级性。不仅如此,他也从“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解读“生产力”。1944年,毛泽东强调,发展经济“最根本的问题是生产力向上发展的问题”[19](P109)。之后,毛泽东对生产力的要求作出明确解读:“用革命方法解除这种旧有生产关系的”为“自由地发展生产力的社会主义社会准备条件束缚”[18](P61)。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近代中国语境中的“生产力”概念,经历了从接受西方“机器”生产力理论到“解除旧有生产关系”再到“发展生产力”“解放生产力”的转变。这一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建设时期生产力的发展指明了方向,也为“新质生产力”概念的提出奠定了革命基础。三、社会主义革命建设时期对“生产力”的理解
社会主义革命建设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文献中单独使用“生产力”概念较少,更多地结合“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保护生产力”等术语解读“生产力”概念、建构“生产力”的话语体系。但并不是说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人没有关于“生产力”概念的判定。新中国成立初期,毛泽东首先从要素维度界定了“生产力”概念。1950年6月4日,他在批阅刘少奇《关于土地改革问题的报告》草稿时强调“所谓生产力,是指劳动者和生产资料(亦称生产手段)两部分”[18](P63),论断的生产力主要指涉农民与土地的关系,即生产资料土地、农具、牲畜、房屋对生产力的影响。在此之后,毛泽东在八届二中全会中从劳动者、劳动工具角度再次分析了生产力概念,即“生产力有两项,一项是人,一项是工具。”[18](P318)以此而言,毛泽东所谈的“生产力”已经明确表达了生产力各要素之间的关系。
中国共产党人不仅从“是什么”视域认识理解“生产力”,而且更多地思考如何发展生产力。1953年12月,毛泽东指出:“只有完成了由生产资料的私人所有制到社会主义所有制的过渡,才利于社会生产力的迅速向前发展,才利于在技术上起一个革命。”[20](P316)在此背景下,技术要素与生产力产生了联系,成为生产力发展的重要因素。1956年1月25日,毛泽东强调,社会主义革命的目的是解放“彻底改变束缚生产力发展的私有制生产关系,大大解放和发展生产力”[21](P717);同时毛泽东提出“社会主义革命的目的是为了解放生产力”的重要论断,强调肃清“反革命分子”[22](P218)也是解放生产力的重要内容,蕴含着毛泽东对生产力概念正反两方面的思索与回应。不仅如此,毛泽东对于推进生产力的思索还体现在对社会主要矛盾的认识中。1956年9月,毛泽东强调“用发展生产力的方法”解决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除了从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解读生产力的概念,毛泽东还从保护生产力维度认识生产力,在党的八大报告中明确地提出我们的根本任务“已经由解放生产力变为在新的生产关系下面保护和发展生产力。”[21](P771-772)重要的是,毛泽东从社会关系理解“生产力”,他认为社会关系和生产力之间“如果只有平衡,没有不平衡,生产力、生产关系、上层建筑就不能发展了,就固定了。”[23](P422)不仅如此。中国共产党人开始结合技术术语解读“生产力”。1963年12月16日,毛泽东强调,“不搞科学技术,生产力无法提高”[22](P351)的重要论断,至此科学技术逐步成为党和国家衡量生产力发展的重要指标,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命题的提出奠定了理论基础,也为理解“新质生产力”命题中“教育、科技、人才”的关系指明了方向。在这里毛泽东已经察觉到科学技术对推动生产力发展的重要性,开始以理性工具回应生产力中集体逻辑并强调在互助合作、集体经济中实现生产力的转型。
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人界定了“生产力”概念,澄清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关系,明确了科学技术在生产力中的作用,但在究竟如何发展生产力问题上还缺乏经验。毛泽东曾在中央工作会议上指出,“经济工作中间的许多问题,还不懂得”,更多地关注“生产关系方面的问题”,“至于生产力方面,我的知识很少”[21](P829)。正因如此,毛泽东领导和发动“大跃进”及人民公社化运动犯了不少错误,用这些错误实践对照马克思主义生产力学说,毛泽东的生产力“知识很少”,少就少在他抽象地理解生产力学说,在生产力发展的具体道路上,非理性地选择了不适当的发展方法。这一时期毛泽东关于生产力的认识与理解不够清楚,偏离了科学的轨迹,但并不能从整体上否定毛泽东的生产力理论,要辩证区分毛泽东此时及其晚年的生产力理论。正如邓小平在分析毛泽东的失误原因时讲:“不是说他不想发展生产力,但方法不都是对头的,例如搞‘大跃进’、人民公社,就没有按照社会经济发展的规律办事。”[24](P116)
四、改革开放新时期“生产力”概念的多维意蕴
随着党和国家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中国共产党人关于“生产力”概念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与理解,开始注重“社会主义生产力”“科技生产力”“先进生产力”等概念的使用,赋予了生产力特殊的语义内涵与政治意蕴,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生产力的话语体系,为“新质生产力”概念提出提供了理论准备。
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通过总结历史经验重新解读了“生产力”概念。他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重要论断,强调“生产力的基本要素是生产资料和劳动力”,不仅区别了以往的“生产力”,也为推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指出了方向。1975年9月26日,邓小平在《科研工作要走在前面》中进一步阐释“科学技术叫生产力”[25](P34),其实是说推动社会生产力发展,释放生产力的潜能,主要在于“科学的力量、技术的力量”[25](P87)。1979年11月26日,他在《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中强调,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体现在“比资本主义有更好的条件发展生产力”[25](P232)。可见,邓小平关于生产力概念的认识不止于物质层面也体现在精神层面。1980年4月邓小平在同中央负责同志讲话时,对生产力的性质作出了解释,我们发展生产力是社会主义的生产力,“社会主义首先要发展生产力”[25](P311)。邓小平试图从科学技术层面展现生产力的创新性,鲜明地区别了“旧有生产力”。1985年3月7日,他指出,“改革科技体制是为了解放生产力”[24](P107)。同年8月,他强调,“发展生产力,必须对我国的经济体制进行改革”[24](P138)。1985年9月23日,陈云在《在中国共产党全国代表会议上的讲话》中强调,“经济体制改革,是为了发展生产力”[26](P350)。至此,改革经济体制与科技体制一并纳入解放生产力中,成为理解生产力概念的重要维度。邓小平不仅将生产力的概念置于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水平,还充分利用国外有利条件界定生产力。1985年8月21日,邓小平在同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总统尼雷尔谈话时强调,“吸收外国资金,这是作为发展社会生产力的一个补充”[24](P135),要“把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结合起来”[24](P149)解放生产力。邓小平开始将“市场经济”概念融入经济发展目标中,并把市场经济的关注提升到与计划经济匹配的位置,突破了单纯从计划经济视角理解生产力的传统态度,是对生产力概念的深刻理解。1992年的南方谈话中,邓小平将生产力与共同富裕联系起来,重点强调社会主义本质就是解放生产力。邓小平的生产力理论不仅丰富了毛泽东“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保护生产力”理论,也区别了资本主义生产力理论。由此可见,邓小平关于生产力的认识与理解已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从“资本主义”转向“社会主义”,不仅是对我们党以往生产力理论的思索与回应,也为新时期推动生产力革命辨清了方向。
江泽民与胡锦涛分别以“代表先进生产力发展要求的发展观”和以“科学发展观”为核心的生产力发展观继续对“生产力”概念进行解读探讨。江泽民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继续沿着党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江泽民首先从“科教兴国战略”维度阐释生产力:“科教兴国,是指全面落实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思想。”在此之后,他在上海理论工作座谈会的讲话上指出:“解放思想,稳定经济,深化改革,其目的都是使我国生产力获得更大的解放。”[27](P30)强调从生产力方式理解“生产力”的概念。他对生产力概念的理解认识,引入了“公平性”,提出“衡量社会公平的标准必须看是否有利于社会生产力发展和社会进步。”[28](P48)在此基础上,2000年2月,江泽民在广东省考察期间,首次提出“先进生产力”的概念,“我们党是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的”,党的一切方针政策都要围绕促进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从“生产力”到“先进生产力”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人对先进生产力取代落后生产力的认识。进入新世纪后,胡锦涛从“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全面协调可持续的科学发展”进一步阐释生产力的概念,其中主要围绕“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人才是第一资源”的论断呈现生产力的意涵,更重要的是注重人才在生产力中的作用,从劳动者维度分析“生产力”,“人才是先进生产力和先进文化的重要创造者和传播者”[29](P129)。他以辩证的思维把握生产力,提出“各地区生产力发展水平不同,发展路子也应有所不同,必须统筹规划、分类指导、突出重点、各展所长。”[29](P12)这一重要论断的提出与习近平强调的“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在方法论上别无二致,为“新质生产力”概念的提出与话语演变提供了理论指导。
综上而言,从“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重要论断到“代表先进生产力发展要求”的发展观再到以“科学发展观”为核心的生产力发展观的话语表述,皆以生产力为立足点,以科技进步为发展参照系,体现出中国共产党与时俱进更新传统生产力、落后生产力的新的生产力的观念,反映出中国共产党人在改革开放语境下推进“生产力”发展的不懈思索。这些术语不仅从认识论、实践论、价值论高度肯定了发展生产力的意义,以先进性彰显生产力的转型,也以基于公平性、辩证性的思维看待落后生产力、发展先进生产力,为“新质生产力”概念的出场提供了直接理论来源,奠定了实践基础。
五、新时代以来新质生产力概念出场与话语创新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指出:“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绝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绝不会出现的。”[30](P592)新质生产力概念的提出亦是如此,是历史与时代交互的结果。
“新质生产力”概念出场可以从新时代推动东北全面振兴座谈会上谈起。在会议上习近平首次提出“新质生产力”的概念,强调“积极培育未来产业,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增强发展新动能。”[31]2023年12月,他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讲话上就推动“新质生产力”的方式作出了明确解答,并强调“要按照发展新质生产力要求,畅通教育、科技、人才的良性循环,完善人才培养、引进、使用、合理流动的工作机制。”[32]这一重要论断对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作出明确判定,也丰富发展了中国共产党“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人才是第一资源”的论断。同一语境下,习近平明确阐释了“新质生产力是创新起主导作用,摆脱传统经济增长方式、生产力发展路径,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特征,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质态。”[32]
理解“新质生产力”概念,不仅要结合历史背景与时代语境,重要的是首先从概念学角度辨析。“新质生产力”作为全新的经济学概念,“新”既与“旧”相对,不仅表达初次出现的含义,还可以指称性质上的进步与效率上的高效,显然“新质生产力”包括上述两重含义,既与传统生产力相区别,也指在高新技术、新兴产业催促下产生的新效能;“质”通常与“量”在同一语境中出现,构成事物质的规定性,同“量”以等级、范围、规模、结构为表示相比,“质”重点强调效能、质效与技术;“生产”一方面指对已有物质的引导,另一方面指个体生存与物种的分娩,而“新质生产力”的“生产”侧重前者表达,意指对生产资料、生产要素的正向驱动。理解“新质生产力”重点还在于对“力”的把握,无论“新”与“质”,还是“生产”,均是对“力”的修饰与限定。其中“力”可有多重阐释,即身体、物体力量与权力等,而“新质生产力”多以复数形式表达,不仅指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形成的效益,更多地涉指个人、企业、社会层面横向力量,短期生产力、长期生产力层面的纵向力量以及物质生产力与精神生产力的协调生产力,也就是说,“新质生产力”是集人力、物力、财力为一体的合力。
“新质生产力”的概念虽然在2023年9月的推动东北全面振兴座谈会上被正式提出,在2023年12月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被释义,但其话语内涵却在党的十九大以来的政治文本中不断演绎。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习近平指出新时代“贯彻新发展理念,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围绕解放和发展生产力重点强调了“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形成全面开放新格局”内容。此后,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针对生产力方面的成就与挑战制定了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以下简称《建议》),《建议》围绕经济社会发展的方针目标、创新驱动发展以及构建新发展格局等内容作出了科学阐释与战略规划,为新质生产力概念的提出创造了条件。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着力推动高质量发展”,其中就推动生产力发展指出“开辟发展新领域新赛道,不断塑造发展新动能新优势”。这一系列以新技术、新产业、新动能、新格局为标识的经济术语,不仅构成“新质生产力”概念提出的时代背景,也蕴含着“新质生产力”概念的重要内涵。
综合分析“新质生产力”概念,“新质生产力”主要包含两方面内容。
一方面,“新质生产力”是“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质态”[32]。新时代新阶段,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关键要从“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认识理解新质生产力的内涵。其一,新质生产力是符合创新理念的生产力。习近平在推动中部地区崛起座谈会上强调,“以科技创新引领产业创新,积极培育和发展新质生产力”[33]“科技创新是发展新质生产力的核心要素”[34]。新质生产力与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密不可分,是现代产业的延展,具备前沿性与潜在性的性能。其二,新质生产力是符合协调理念的生产力。习近平不仅强调新质生产力的整体性,而且重视新质生产力协调发展,在各省市考察工作时结合当地的地理位置、自然资源等社会历史条件强调因地制宜发展先进生产力。其三,新质生产力是符合绿色理念的生产力。习近平以辩证思维强调“绿色发展是高质量发展的底色,新质生产力本身就是绿色发展”,与过度追求物质生产力做以区分,表明“新质生产力”注重平衡“生态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的关系。其四,新质生产力是符合开放理念的生产力。习近平还以高瞻远瞩的战略思维提出,“要扩大高水平对外开放,为发展新质生产力营造良好的国际环境。”[32]高水平对外开放是培育形成新质生产力、推动产业现代化的重要途径,具有鲜明中国特色与世界意义,也就是说,新质生产力不局限于某一地域和民族,而是依赖于世界市场和交往的需要。其五,新质生产力是符合共享理念的生产力。“新质生产力”概念的提出也赢得了国外领导层的赞誉。以中美关系全国委员会董事会主席格林伯格和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创始院长艾利森为代表的美国工商界和战略学术界代表表示,“在习近平主席卓越领导下,中国致力于发展新质生产力,实现更可持续的高质量发展”[35],将来必能促进世界经济融合发展。同样,在王庭惠转达阮富仲总书记对习近平的问候和祝福中强调:“中国两会确立发展新质生产力等目标,是社会主义的创新之举,为越南提供了有益参考。”[36]以此而言,“新质生产力”概念的提出不仅适应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也使国外对了解我国生产力发展有了全新的认识,属于共享发展理念范畴。
另一方面,“新质生产力”是“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及其优化组合的跃升”[32]。结合生产力的三要素论来看,新质生产力的“新”体现在劳动者、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之中。与生产力相比,新质生产力的“新”主要体现为以新型人才为主体的新劳动者、以数据要素为核心的新劳动对象、以人工智能为方式的新型劳动工具。随着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数智技术大大革新了劳动者的生产和生活状态,改变了劳动者的劳动技术和能力,与传统体力劳动者相比,新质生产力的劳动者不仅是指从事体力劳动的劳动者,而且更加强调从事脑力劳动的劳动者。习近平强调新型科技工作者的作用,他先后在“国家工程师奖”首次评选表彰讲话、看望参加政协会议的民革科技界、环境资源界委员时指出,要加快工程技术人才、科技界委员和广大科技工作者发展新质生产力,强调发展新质生产力的新动能的意义与价值。与既有的劳动资料相比,新质生产力维度的劳动资料不仅包括土地、厂房、机器设备等,更多地涉及数据要素的新兴产业,具体包括构建新一代新兴技术、人工智能、生物技术、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设备、绿色环保等一批增长引擎,特别是物联网、云计算、大数据、3D打印技术等数字技术的发展,成为推动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的新质劳动工具。与现有的劳动对象相比,数据不仅仅是新的生产资料,同时也是新的劳动对象,以数据作为主要劳动对象的大数据、云计算等产业,激发了数据、信息、算法等新质劳动对象的巨大效能,成为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关键。
理论概念的形成与发展必然符合特定的历史背景与时代语境。任何生产力都是一种既得的力量,是以往活动的产物,“新质生产力”亦复如此,不仅是对已有概念的继承,也是对潜在力量的发展。综合概念的生成过程来看,“新质生产力”概念的出场是对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的继承创新,是对中国共产党生产力理论的丰富发展,反映出“新质生产力”概念蕴含的历史性与时代性,彰显了中国共产党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关于生产力概念和话语的不同认识与理解;从其演进内涵来看,机器生产力、社会生产力、科学技术生产力以及新发展理念、新发展格局、高质量发展等成为“新质生产力”概念的语义表达,这些表述既清晰地表明了生产力发展的归属问题,又符合习近平经济思想的实践要求,也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时代化的深刻表达。在这一概念演进的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始终把握革命建设改革的逻辑主线,不断强调革命建设改革均是发展生产力,通过实践到认识再到实践反复的推敲使得“新质生产力”的概念逐步具体化、形象化,并结合新技术、新产业,智能化、高端化、绿色化等术语进一步与传统生产力区别开来。在新的产业技术革命的催促下,新质生产力的概念会“随时随地都要以当时的历史条件为转移”,联通过去、现在、未来的时空维度,其价值意义必将是历史性、理论性、时代性与世界性的有机统一。
[参 考 文 献]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7]魏源全集:第4册[M].长沙:岳麓书社,2004.
[8]丁风麟.薛福成选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9]梁启超.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二[M].北京:中华书局,1989.
[10]孙中山全集:第1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1]孙中山选集: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12]中国李大钊研究会.李大钊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13]柳斌杰.中国名记者: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14]瞿秋白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15]张太雷文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16]李达文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
[17]艾思奇全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18]毛泽东选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
[19]毛泽东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
[20]毛泽东文集:第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21]毛泽东著作选读:下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22]毛泽东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23]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学会.毛泽东读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批注和谈话: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24]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25]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26]陈云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7]江泽民文选: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28]胡锦涛文选: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
[29]胡锦涛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
[3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1]习近平.习近平主持召开新时代推动东北全面振兴座谈会强调 牢牢把握东北的重要使命 奋力谱写东北全面振兴新篇章[N].人民日报,2023-09-10.
[32]习近平.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体学习时强调 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 扎实推进高质量发展[N].人民日报,2024-02-02.
[33]习近平.习近平主持召开新时代推动中部地区崛起座谈会强调 在更高起点上扎实推动中部地区崛起[N].人民日报,2024-03-21.
[34]习近平.习近平在湖南考察时强调坚持改革创新求真务实 奋力谱写中国式现代化湖南篇章[N].人民日报,2024-03-22.
[35]习近平.习近平会见美国工商界和战略学术界代表[N].人民日报,2024-03-28.
[36]习近平.习近平会见越南国会主席王庭惠[N].人民日报,2024-04-09.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Origin of“New Quality Productivity”and Discourse Evolution
ZHU Yan,XU Xiao-feng
(School of Marxism,Harbin Normal University,Harbin 150025,China)
Abstract: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is a brand-new concept produced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he new era. As a new concept, the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has its specific historical background and era environment. To explain the origin of the concept of CNE. A. E. A. E. A. In the new era, Xi Jinping adheres to integrity and innovation in the context of promoting high-quality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orrectly put forward and shaped this major innovative concept during local inspections. The formation and discourse shaping of the concept of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not only profoundly reveals the historical track of Chinese Communists continuing to explore economic laws, but also clearly shows the new discourse structure of productive forces, which has important theoretical significance and practical value for the building of a modern socialist country on schedule.
Key words:new quality productivity;high quality development;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Chinese modernization
[责任编辑 薄 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