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足迹

2024-10-11 00:00邱澎
大理文化 2024年10期

当我认识到自信是一种沉淀、一种理性,也是一种坦然面对生活的态度的时候,我已年过半百。

“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这一句由歌手姜育恒演唱的20世纪90年代的流行歌曲《再回首》里的歌词,印证了几十年后我的生活。此刻,我正坐在电脑前敲打着文字,另外一段话却悄然浮现在了脑海:“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这是四十多年前,我站在宾川县白山坡生产队棉田里,一边摘棉花,一边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内心满是忐忑时,从原来读过的诗歌里找到的诗句,为自己初入社会的知青生活增加一点浪漫的色彩,为枯燥的生活增添一些信心,给迷茫中的自己鼓劲。

若干年后,当我再去回望那些曾经的生活足迹时,我会在涌起的人生慨叹里,去回想那些渴求、悔恨、悲伤,甚至是不公,它们都在时间的长河里变成了一粒粒沙石,铺垫在生命之路。那些或悲或喜的感受,都成了生活在感恩的世界里对生命醇厚的体验。

从学生到知青

1975年9月到1977年9月,是我学生时代最稳定的两年求学时光,上小学时,赶上了教育改革,小学只上了5年,小学5年和初中两年都因家庭的不断迁徙变换了多个地方,只有高中阶段是完整地在一所学校学完的。高中毕业时,按当时的政策,中学毕业生必须到农村去当知青,只是年龄须满16周岁。而我尚未年满16周岁,按这条要求,严格讲是不符合条件的,但是,都已经高中毕业,不下乡也没有其他出路。政策也规定,每个家庭可以留一个子女在父母身边。因为这条规定,我的同学里有了不下乡的人,这些人的家庭也是有多个姊妹的,不过大多数家里已经有人当了知青,个别家庭也有把家里老大留在身边的,只是那样的情况很少,而且,他们的父母也有着与一般父母不同的“勇气”。我的家里,大姐已是知青,轮到我这种情况,有的家庭就选择留下不再下乡。但我们姊妹多,父母一是担心就业的不确定性,二是当时知青也是一种生活出路,那个时候的家庭大多都较为贫困,没有哪家能养“闲人”,下乡成了我唯一的选择。

明确下乡后,县知青办工作人员召集学生与家长开动员会,向我们讲述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重要意义,让我们每个人都要有服从国家需要,听从组织安排的思想。那时候,“知青”对于我来说已不陌生,读中学时曾学过一篇写知青榜样金训华的文章,金训华是上海人,1969年5月到黑龙江省逊克县插队落户,在一次山洪暴发中,为抢救国家财产,献出了年轻的生命。通过对金训华烈士先进事迹的学习,让我第一次知道了“知青”这个称谓。我曾跟随父母在原中国人民解放军临沧生产建设兵团二师生活过多年,记得,1971年夏天,我从离家3公里的城里学校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坐着大卡车来到二师师部的许多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父母告诉我那些是从上海和成都来二师的知青,他们是来支援边疆建设的。后来我才知道建设兵团的人员构成是现役军人、原边疆农场职工,再就是这些来自内地的知识青年。一般来讲,知青是指从1968年开始一直到1978年秋,高中或是初中毕业后,从城市到农村或者是农垦兵团务农或建设保卫边疆的年轻人,因为时间的跨度有10年,就有人将最早的那几批知青称作“老知青”,将我们这些70年代末期下乡的称作“小知青”。

在兵团生活的几年,对父母工作的了解,也从另一个侧面对知青有了一些了解。当我也成为一名知青,特别是在经历了恢复高考、国家的改革开放、企业改革等重大事件后,对知青有了更多的认识。“知青”它不是简单的称谓,也不是简单地到农村去接受锻炼的年轻人,而是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背负着使命的一大批人,面对命运的安排,他们痛过、苦过、哭过,挣扎过,但就算是流着泪,擦干泪又继续奋斗。在恢复高考、国家改革、企业改制中,老知青们大都已人过中年,读书没有年龄优势,配班子跟不上年轻化、知识化节奏。当他们中的许多人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重要角色阶段时,因为没有专业,在企业改制中成为下岗工人,还有的在服务边疆、建设边疆、成家在边疆,若干年后,在政策规定的返城中,成了无业“游民”,活成了城市的“边缘人”,像我这样的小知青,同样遭遇了上述问题,相比较老知青,我们的际遇比他们要好一些。无论怎样的境遇,知青中的大多数人,纷纷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去适应这个艰难的历xF0qGkeAxoC5Y3svL0IKQw==程,让“知青”成了命运的写照。

在临沧生产建设兵团,那些来自上海和成都的知青,他们既像是不穿军装的解放军战士,又像是领工资的农场职工,因为他们到兵团后,都按现役军人的编制把他们编到连或排里。那时候,我还是一名小学四年级的学生,父母告诉过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到边疆是国家的需要,有志青年要做暴风雨里的雄鹰,不要做温室里的小草,更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父母亲讲给我们的这番话,我并没有完全理解,心里只是单纯地想,“听党的话,党叫干啥就干啥”。后来,我听父母说起过,这些城里来的孩子,有的想家的时候躲在被子里哭,有的也吵闹着要回家……那时候在我的眼里他们就是我心目中的一群哥哥、姐姐。当我成了一名知青的时候,我才明白,那些远离父母的孩子,为什么会躲在被子里流泪,那是每个人“初出茅庐”时会有的对亲情的依赖和对成长的茫然,也可能就是孩子一份单纯的感情。

我分配到白山坡生产队下队,是按母亲所属单位粮食系统职工子女来安排的,白山坡生产队属原大理州宾川县红星公社彩凤大队。下到农村,好多都是集体户,集体户里有男知青也有女知青。我下乡的那年母亲单位符合条件下乡的只我一人,我便成了一人一户。组成一个“户”得有最基本的生活用品,按照国家关于知青工作的相关规定,县知青办为每个知青一次性发放了置办生活必需品的钱,大概是几十元钱。当时农村是人民公社制,生产资料属于生产队集体,社员靠挣工分来进行分配,每年都是在秋收后算帐,到算帐后才知道当年的工分值是多少。为了使知青能正常生活,下乡的第一年,由国家负责逐月向知青发放每月大约十二三元的生活补助,那就是一个月全部的生活费。

来到农村后,我开始意识到,我必须得学会自己养活自己,因为,我已经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了,“知青”是标志我长大的“身份”,我就得像我的外婆说的:“毛羽干、翅膀硬了”“草木会发芽,人都会长大”。而现实是,成长并不是一件令所有人喜悦的事,它就像一份责任,愿不愿意都要扛。这样的想法,让我保留着内心的无助和忐忑,自觉地接受着从学生到农民的角色转变。

在劳动中磨炼

下乡时的“家”是生产队的公房,据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是本村一户地主家的四合院。我的“家”是正房右手边的偏厦间,门外是小天井,房子的坎沿上,队里为我新打了一眼灶,堆放了一些柴火。房子不大,因为只有我一人,就显得十分空旷,用报纸糊的半截墙壁,用两条木凳、一块床板铺就的床,一个从家里带来的木箱,就是这个“家”的全部家当了。那时候房屋的地面还是三合土,住房的简陋可见一斑。入夜,从木质窗棂里看出去,屋外漆黑一片,每有风吹过,会觉得有影子闪动。上中学时,喜欢看书的同学悄悄在学校传看手抄本,如《第二次握手》《恐怖的脚步声》《梅花案》等,后两部书其实就是我们今天讲的破案的故事书、悬疑剧。因情节的跌宕起伏、扑朔迷离曾让我们在偷偷摸摸的阅读中如痴如醉。这个时候,那些书本里的关于恐怖细节的描写,就会莫名地出现在眼前,甚至会听到奇怪的脚步声……一人一户注定是孤独的,到生产队报到的当天,送走那些单位上敲锣打鼓把我们送来的人群,我开始在黑夜里害怕,再困也不敢睡,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着,睡着后错过了生产队清晨8点出早工的钟声,后来妇女队长来敲我的门,才将我叫起出工。

白山坡分上下两个生产队,都在山脚下,上队在西面,下队在东面,有水田、山地。我们是国庆节后下到农村的,正是秋收时节,队里连续十多天都是割谷子,那时候没有机械,全凭手工收割。读高中时,学校每到农忙时节就会放一周到两周的农忙假,农村的同学回家参加劳动,城里的同学由学校组织到附近农村支农,那时候曾割过谷子,到农村后觉得割谷子应该没有问题。派工的时候,方明白队里割谷子采用的都是割亩积的方式,就是按所收割的每块田大小不同的面积来记工分,诸如:某块田是3分地,割完可记20工分,如果有5人参加割,每人记4个工分,如果是1人,就记20工分。这样的劳动方式,很有激励性,那些平日里干活舍得付出的人就比较赞成这样的劳动方式,并且,人员由承头的人自由组合。听完派工,我一下懵了,那些承头的人,谁也不愿带新手,队里就我一个知青,想找个可以缓解尴尬的人也没有。好像自己好不容易找了条路,刚刚走在路上,就被人挡住了去路,而自己却没有半点反抗的理由……只觉得眼眶里湿漉漉的。队长走过来告诉我,“没人组合你,你就去跟那些老人、孕妇、半劳力,做其他的活。”这时候一个老人走过来说:“我们一起去拾稻穗。”我才跟着老人和其他半劳力到田里去拾遗漏在田里的稻穗。只是拾稻穗属于普工,无论捡拾的多少,每半天就只能记4个工分。在举目无亲的乡下,我第一次尝到了不被人认可的伤心,生来自尊心很强的我仿佛被人打了脸。然而,对于割亩积这样的强体力劳动,我也是心存疑虑,生产队对下到农村的男女知青,均以全劳力看待,平日出工,只要出满工,一天记10个工分。但是,在承包劳动中,我的体力、劳动技能与熟练的农民是有差距的。后来的劳动中,有人告诉我,生产队的劳动许多都是靠承包的,因为,大集体很多人出工不出力,除了承包性质的劳动外,每天全劳力满算就只有10个工分,而且,还有混工分、消极怠工的情况。承包性质的劳动按能力,工分不受限制,那个时候,国家经济发展落后,发展缓慢,城市和农村都很贫穷,城市人口的粮食、肉食、菜油、红糖、白糖等许多生活必需品都凭票供应,据说有的地方连豆腐也要凭票。在那样的大环境下,自我劳动和劳动成果是与“养家糊口”的价值紧紧连在一起的。所以,承包劳动这样的方式特别受那些劳动力强、劳动技能也强的人赞成,在“能挣到更多的工分”的前提下,谁会愿意将机会让给“别人”。

我下乡的时候,彩凤大队是全国“农业学大寨”的典型,被树为这样的典型,用今天的话来说,取决于整个大队的“GDP”在全县农业生产中的排名。彩凤大队有十几个生产队,有几个生产队的工分值高达1元人民币,这在当时属于非常好的收入状态。而白山坡生产队,因为客观条件的限制,山地多出产又少,是当时彩凤大队中比较穷、条件也比较艰苦的生产队,白山坡上队的分红比下队又稍高一些,整个大队就是下队的分红最低。了解到这个情况后,我给母亲讲过能不能调到条件稍好点的生产队?母亲考虑到与我同下乡的知青中,我年纪偏小,又是一人一户,曾到公社知青办反映过,请求相关部门针对此情,可不可以调到条件相对好些能有知青同伴的生产队?公社知青办的人告诉母亲说:“越是条件差的地方越能锻炼人。”多少年后,我才明白,在贫困的环境下,人最大的觉悟,是先得维护好自己的生存。知青办工作人员这样的回复,冠冕堂皇,让母亲找不到应答,母亲是个不善于与人争辩的人。听着那样的回答,没有解释和争辩,我继续留在白山坡生产下队。

割完谷子,紧接着是收玉米。收玉米也是承包性质的劳动方式(包工),即自己从田里把玉米掰下来挑到队里晒谷场,按斤数计工分,掰玉米可以说是不需要配合的个人劳动。通过割谷子事件,我总想着不要让人看不起自己,在整个收玉米的劳动中,我每天都能记几十个工分,最高的一天挣了42 分。

玉米收完后,队里组织出粪,把各家各户的猪粪和队里养牲口的厩里的牛屎马粪沤的肥料,挑到秋收后的地里。这是个又脏又累的活,因为是大集体,轮到干这样的劳动时,队里总会有人请病假,或是找个借口不参加。那样的劳动对于女孩子来说,属于重体力劳动,我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请假,转念又想,劳动靠逃避是永远也避不开的。我又想着能不能去给队长说说,做计称员,会轻松很多,有人告诉我队里已经安排了一个孕妇计秤,我的想法终没有说出口,只能随着队里的人去挑粪。一个人单枪匹马的知青生活多少有几许孤独,挑粪的女孩子很少,有的都是劳动力很强的妇女。初次挑着粪肥走在田埂上,那才叫难,肩上的重量弥漫全身,因为担着自己的生活和前途,在田埂上摇摇晃晃的脚步,如心中的焦虑。有一次没走稳,连人带挑子摔到了地里,四仰八叉,身上沾满了粪,有人站在旁边看着我的狼狈相好笑,我自己感到了无地自容,慌忙中跑回房间去换衣服,清理身上的农家肥,心里的埋怨和憋屈像泉水般一股股涌出,却找不到接纳的地方。出粪劳动强度很大,我50多公斤的体重,每一担肥也是50多公斤。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人天生都想依赖,如果不是约束,谁都不会去干又脏又累的活。沮丧、无助就像影子一样围着我转。在家靠父母,在生产队对于一个全劳力没有能靠的地方,你自己不坚强,没有谁会替你坚强。出粪劳动,让我真正地体会到了“长大”是被逼出来的。出粪劳动也是按你挑粪的斤头数来记工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努力劳动的结果一来可挣得工分,二来知青在生产队的劳动是要接受生产队、大队和公社知青办每年的考核的,一是年度出勤不得少于200天,再就是劳动表现和劳动态度,这两项都是招工的政审条件,这些因素也在自觉和不自觉地约束着自己。

棉田里的愿望

从小到大,只知道穿在身上的棉布是用棉花纺织加工出来的,但是,没见过棉花长什么样子,来到白山坡,才知道,棉花是“花”的世界中,最平凡最普通的存在,棉花的使用和应用价值非常广泛。棉花的栽种第一步需要育“营养钵”,即把棉籽放进有营养土的小钵子里,浇水育苗,待棉苗长到三四厘米高后,将其移植到大田里。这个过程,有点像育秧苗,只是棉花的营养钵不用水泡,而是在旱地里。棉花移到大田后,成长过程中,需要修枝剪丫、疏棉桃,这样棉花才会长得好,每一项都是一个过程的劳动。我发现棉花生长的过程,充满了生命的哲理,一个人从出生到成长,也是经历了孕育、出生、培养抚育,才长大成人,每个成长阶段的背后都是劳动的付出。

站在棉田,放眼望去周围都是山,山村像个老者,守着这片养育生命的土地,艰难地喘息着。棉花成熟季,田里白花花一片,偌大的白色空间,如雪原般空旷。我的心里却滋生着热烈的期望,棉花开出的是温暖,是靓丽,像天上的白云,纯净而自然,它生于尘土,却白得超凡脱俗,每朵棉桃像一张张对天敞开的笑脸。你去摘它的时候,就意味着摘走一张笑脸,你会有一种不忍心的感觉,这一切才是棉田本来的景象。

摘棉花时,每人发一个围腰,一个竹筐,围腰上缝有一个大布兜,派工时交代摘棉花时要将棉花初分级,将品相好的摘了放在围腰的兜里,品相一般的放在竹筐里。按所摘棉花的分类斤头数计工分,品相好的棉花数量少,1斤计1分,一般的2斤计1分,依此计算,上不封顶。来到棉田,我竟手足无措,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听一阵“刷啦刷啦”的声音中,棉花转瞬之间就进了别人的围腰或是竹筐里。那些动作快的已将我甩在了队伍的后头。摘着摘着,因为自己的不熟练,手被棉桃夹子扎出了血,看着被血染红的棉花,就像旷野里开出的红色的花,它开成美好的愿望,开成千万人辛勤劳动的成果与丰收。擦干手上的血迹,我寻着别人采摘遗漏的地方,一步步向田边迈进,到收工的时候,我还是挣满了当天的10个工分。晚上,我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了:今天参加摘棉花,有几分疲惫,因为,在我还处在不知所措时,别人已经将我甩在后面,去追赶别人,比主动地向前赶更觉劳累,尽管很累,但是,下到农村,就要有一种“既要变泥鳅,就不要怕泥糊眼”的精神,要让自己尽快地适应农村的生活,相信“一切都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我并不知道文学大师普希金的诗歌所要表达的准确思想,只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蹩脚厨师,在独自生活中,学着做菜,菜的味道太平淡了,却不知应该放些什么调料,虽然菜做好了,却没有胃口。面对枯橾且贫穷的知青生活,在一个涉世未深的知青心中,依旧滋生了朦胧的理想主义情怀。

那人 那事

收割完水稻后,要在留有稻茬的田里接着点蚕豆。刚刚割完稻子的田,那些稻茬还齐刷刷地立在田里,把田块划分成不同的形状。田垄就是农民的希望,每一双落在稻茬上的目光,都想象着它们能在一夜之间又冒出新茬,然后抽穗……当年那种缺吃少穿的景况,那样的盼望是真实又不切实际的,因为刚收割完的稻茬怎会在一夜之间又长出稻穗?

派工时,队长对社员们说,收割后的主要任务就是抢季节点蚕豆。点豆是用一个削尖一头的短木棍,在稻茬根部直接戳个洞,然后把豆压进洞里便可以了。随后,记分员给每人发放一些豆种。领完豆种我随劳动人群来到田里,在这样的集体劳动中,社员们一边劳动,一边讲着家长里短。队里的妇女队长身材矮小,却是个大嗓门,性格乐观,只要是她讲话或是批评谁,远远就能听到她的声音,大大咧咧,无所顾忌,是典型的宾川人的直性子,很有“汉子”味“刚强”,干起活来干练、利索,“嘴说话、手打挂”,聊天劳动两不误。她一边点豆,一边讲段子,讲到好笑处,逗得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阵开怀的笑声。很多时候,我根本听不懂大家在笑什么,只是附和着跟着笑一笑,不管怎样,能听到一些笑声,总比闷着头干活轻松些,但我也明白那些笑声里藏着生活的艰辛和磨难。

那天点豆的时候,村里一位姓刘的姑娘就在我隔壁的那丘田里。参加这样的劳动,我不熟练也没经验,速度比别人慢了半拍,当她早早把豆点完以后,主动过来帮我,队里的成年女劳力不多,有人帮让我感到感激也感到了开心。我把豆种给她,坐在田埂上休息缓口气,有人替自己种豆,真是求之不得。放眼望去,除了眼前的田地,是看不到远处的,周围的山挡住了人的视线。看着她那熟悉的劳作背影,心头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受。

当时的农村生产落后,社员没有归属感,没有生产积极性,靠在土地上的劳作,也养不饱全村人,只有单一的生产,不允许有商品交流,也不允许社员在自家的自留地里种果树或是经济林木,多养几只鸡,把鸡、鸡蛋拿到市场上去卖,也是不可以的,养猪都要按要求交公一半。没有公开的交易,人们就背地里偷偷摸摸地做。我的父母都有固定收入,那个时候虽不富有,但是比起农村的生活好很多,来到农村让我切身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上高中的时候,看到许多家庭常常为子女交学费犯难,有个同学的母亲就悄悄地将当地的蔬菜贩到异地去买,然后,又将异地的物产贩回来买,从中赚些差价,用这个方法解决孩子的学费和家庭的零花钱。许多年后,同学的母亲提起这些事,总说:每次去贩菜心都是提着的,像做贼似的,因为一旦被抓住,轻则教训,重则戴上“投机倒把”的罪名。

“民以食为天”,那时,人们思考得多的是如何填饱肚子,我发现了那位姓刘的姑娘点豆子的一个秘密。派工的时候队长讲了点豆的要求,株距多少,一斤豆种大约要点种多大面积,当天领出的豆种没种完的要上交,私自存留发现后要受罚,当天工分值为零,等于白白劳动一天。我认真地按照要求做,她过来帮我时却在有意无意间拉长间距,结束的时候,手里有了余豆。本来队长要求没点完的豆种得上交,第二天再领,但我看见她把剩余的豆种悄悄揣进了她的衣兜里。我看见了也装着没看见的样子,也没向别人提起。我明白她为什么会拉长种豆的间隔,少放豆种的原因。她家兄弟姐妹多,家里有8口人,上有上了岁数的爷爷奶奶,下有正在读书的弟妹,只有父母与她是主要劳力。一年前她的哥哥应征入伍到北方,报名的时候,去还是不去?家里人很纠结,最后下定决心离开家,其中有到外面看世界,寻找生活出路的愿望。她虽然自幼聪明好学,哥哥走后,为了保证全家的生活她只得放弃读书,辍学回到家里与父母一同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收工时,队里安排记分员在田头挨个检查有没有剩下的豆种,她就将省下的豆种悄悄地藏进了山脚下那片坟地。

点豆接近尾声的前一天,队伍里没有了她的身影,她的父亲给她请假说她病了,病得还不轻。一向健康的人,说病就病了,我暗自思忖,其中定有蹊跷。人的性格会对人的一生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而性格的形成则依赖于习惯,习惯是长期的行为决定的。幼年时因不断迁徙,生活环境不固定,养成了不懂得与人交往的性格,来到农村后,一人一户也让我与他人的交往很少,加上城乡之间的差距,与社员交往的也不多,但是,那位姓刘的姑娘则是我下乡时与之交往较多的一个“闺蜜”,虽然,我们的文化程度、家庭背景不同,但是,共同的劳动却让我们常在一起。知道她病后,晚上我去看她,她的家在靠山脚的村头,一处土基舂墙的老式房子。她和年幼的妹妹住在一间光线灰暗的狭小房间,她的床依墙摆放,土墙贴满了那个年代最时兴的画报和报纸,上面有几张她读书时的奖状。我见她身上蒙着一条破旧的被子,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她母亲正用土罐为她熬药,灶台上的一只空碗里竖着三根筷子,她嘴里嘟嘟喃喃地念着什么。她见我来,一边哭,一边说:“见鬼了、见鬼了……”我把她的手握紧在我的怀里,我想起小时候每逢自己紧张或是难过的时候,妈妈总是将我的手紧紧地这样握着,我也想给她一点安慰,但觉得词穷,无法讲出自己的感受。看得出她是被惊吓的,按照迷信的说法,灶台上的碗里,如果筷子能竖直了,说明魂“被鬼牵”,要对着空碗诅咒,要给“鬼”泼水饭,“鬼”就会溜走。这荒唐的举动,在缺衣少食、缺吃少穿的年代很盛行。

比起饥饿,也许黑夜里独行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对于一个女孩子夜间在坟地里行走,需要多大的勇气?原来那姑娘为了取回白天藏的豆种,晚饭后她独自一人来到坟地,去找白天留下的豆种却没找着,她又惊又怕,再次鼓起勇气在坟堆四周寻找,仍未找到,确认存放位置不错以后,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莫非坟地里真的有“鬼”,将它拿走了?她越想越害怕,加上眼前星星点点的磷火,正在胡思乱想间,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的一声,从灌木丛里突然蹿出一条黑色的影子,把她吓得不知所措,分不清是人还是狗。极度的恐惧最终将她击倒,一声凄厉的喊叫声划破寂寞的夜空。父亲找到她时,她已经变得神思恍惚,嘴里反反复复就说一句:豆种,我的豆种……

那姑娘是被父亲从坟地背回家来的,这样的事讲出去是不光彩的,她的母亲流下了无助的泪水。也有了解情况的人说,在坟地藏蚕豆,种花生时藏花生,是常会遇到的事,也可能她藏yqqZYAA/HRPa96Or38j9vQ==的豆种说不定是被同样藏豆种的人先她而拿走了。贫困让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背上了恐怖的阴影,这件事给她精神上带来了巨大的伤害。这件事发生后,只要天黑,她就不敢出门,一见到蓝幽幽的光,就会情不自禁地乱叫或是作出惊恐的表情。若干年后,我曾回到村里,讲起当年的这些事,村里人还讲起,春耕、秋种时节队里晚上要安排青年人去守水,那些守水的人也会将生产队喂马喂牛的玉米、蚕豆偷偷地拿到田边地头去烧着吃。

分着吃的玉米面饼

在白山坡生产队下乡时,同住一幢房屋的正房房主是张大姐一家,因为她家没有房子,也住生产队公房。大姐是随父亲1951年从昆明下放到我所在生产队的外来户,我下乡时,大姐已是3个孩子的母亲,最大的女儿大约七八岁。与大姐一家为邻的日子说来不长,但是,当中发生过的一件事却让我怎么也忘不了。

一天,收工后我用玉米面炕饼,面里加了一点红糖,玉米饼被烘烤的焦煳味,在空气里散发着甜甜的味道,与我一墙之隔的大姐家的3个孩子,寻着这空气中弥漫的香甜味,一齐围在了我的屋门口,眼睛盯着锅里的饼,那眼神像是要把锅底看穿。最大的那个女儿一边看着锅里一边对我说:孃孃,这个粑粑是什么味道的,好吃吗?女孩羞涩地低着头,怯生生地自言自语道:是甜的,我知道……既然知道是什么的味道,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呢?我在心里自问。其实,孩子渴望的眼神已经告诉我。

还在上学的时候,每次放学回到家里,我们姊妹常常会背着外婆,把外婆藏在米柜里的红糖或是腊肉,悄悄地拿出来啃上一口,然后又悄悄地放回去,外婆看到这些深浅不一的齿痕总是很无奈地摇摇头,外婆会“很凶”地问,是谁偷吃了藏着的食物?没有谁会敢承认。那是外婆为全家人计划的食物,由于我们非“计划”地吃掉了,打乱了外婆正常的生活安排,在缺吃少穿的年代,家家都没有多余的粮食和食物,只能是精打细算地节约,把日子安排好。外婆嘴上凶狠,实际上没有追究,因为外婆知道那是正在吃长饭的孩子不得已而为之,外婆想方设法地让我们能吃到更多的食物,会从硬生生节约出的粮食定量中,拿出一些到附近的村庄去偷偷地换些鸡蛋、糯米等,利用一些可以利用的条件自己养鸡、种菜,尽力满足孩子的食欲。有时候炒鸡蛋饭外婆会告诉我们,她不能吃鸡蛋,吃了容易高蛋白过敏,那是外婆在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吃得心安。今天,从这三个孩子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我”就是我的“外婆”,这当中既有对这三个孩子的疼爱,也有对玉米面饼的舍不得?有了这些想法,我才发现在这三个孩子的眼里,我是一个大人。于是,我决定把玉米面饼与三个孩子同吃。大姐知道孩子们在我这里后,走过来二话不说,恶狠狠地揪起最大的那个女孩往家里走,另外两个孩子看着妈妈一脸的不开心,害怕地跟在后面。不多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第二天出早工的时候,我看到了女孩脸上有浅浅的指印。我突然被一种自责困扰,留有指痕的天真无邪的脸,总在我的眼前晃动,我在想大姐责罚孩子的时候,孩子的泪流在表面,而作为一个母亲,大姐的泪流在了心里。我觉得那一巴掌同样狠狠地扇在了我的心里。那个时候人人都是“舍不得”的,同时,又是多么盼望能够随心所欲地获得。许多年过去后,那个印有指痕的哭泣的小脸,总会在一些场合闪现,它的每一次出现,都让我沉浸在一种感怀里。

如今,大姐的三个孩子都已成家立业,大女儿中学毕业后,在城里打工,找了在大理做建材生意的外省人,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些年有了积蓄,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生意空闲时也常回村里看望,小儿子大学毕业后也跟着这个姐夫在城里做建材生意。村里建起了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新居,由过去的人民公社时期的白山坡上队、下队划成了现在的四个村民小组,张大姐从原来的无房户,在村西头盖了新房,与小儿子家过,二女儿就嫁在村里。

大姐今天生活得从容,是因为生活状态的彻底改变,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飞速发展和改革开放四十年来的巨大成就,它让曾经的贫穷成为历史,让我们在国富民强的小康路上越走越坚定。

从知青再到学生

1977年10月21日,恢复高考的消息通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全国广播,消息一出来就像一枚炸弹,在整个知青圈子里炸开了锅。从收到消息到此后的十多天里,知青们有空都在议论高考的事,大家兴奋地奔走相告。在那之前,高考被迫中断了10年,10年,阻断了多少人的读书梦,10年,带走了多少人唯一的青春,这条消息也可以理解为若干人重返校园圆梦大学的理想与追求的大爆发。现在想起来真是激动人心,“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10月公布恢复高考,紧接着明确了当年的考试时间、办法、要求,那时候我们虽然已经下到了农村,但是,也属于当年高考的应届毕业生。对应届生参加1977年的高考,政策规定,只能参加大学入学考试。这样的规定对于我们来讲既高兴也焦虑,焦虑的是,在学校读书的那几年,基本没有正规完整地学习过,高兴的是可以去圆读书的梦想,担心的是用什么参加高考?

在家人和同是知青朋友们的鼓励下,按当年的高考规定,我参加了大学录取考试。虽然算作是应届高中毕业生,但是,已经下到农村身份就成了知青,所以,参加高考必须得经所在生产队同意。我及时向所在生产队提出了参加高考申请,生产队同意了我的请求,只是告诉我不能影响正常出勤。一边是参加高考的紧迫感,一边是没有任何底气的心理负担。在纠结和矛盾中,“脱离贫穷”成了最大的勇气。一旦下定了决心,便有了方向,开始复习。没有教材,我便从家里翻出了家父50年代在部队参加高考的课本,向友人们借来当年高考相关科目考试大纲。因为这些资料有限,很难买到,考试大纲借到后,母亲帮我抄成了手抄本。凭借大纲要求,逐条逐条去找相关内容,重新学习,遇到没有学过的,就去请教老师,弄不清楚的地方,就约几个同学一起讨论,关键点在于必须处理好劳动(出工)与复习的关系。急于脱离农村的心思让我曾打算,从乡村回到城里静静地复习,可是,知青参加高考,如果被录取了,能不能让你去上学,还要有出勤约束条件,当年的出勤必须达到200天以上,生产队才能批准办理离队手续,这个限制条件让我打消了请长假的念头,只得一边劳动一边坚持学习。

既想参加高考,又没有确切的把握,让人觉得日子昏暗,并且,看不见“明天”。拾起课本看似是复习,实际上许多知识点都是从头开始学,一碰到不懂的地方便会陷入困境,在困难面前,并不都能做到“勇往直前”,而是沮丧、后悔、徘徊,甚至打退堂鼓,觉得这样多的知青,别人可以混,我也可以混,但是,一想到一年后必须实打实苦工分养自己,心底又涌出焦虑和疑问。同时,在收到恢复高考消息不久,社会上也在流传,所有下乡知青都将统一转变成农民或是农场人员,这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加重了自己的紧张,不是不相信自己,而是在那样贫穷的条件下,一个16岁的青年对农村生活还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压力就是动力,在那个时候体现得最真实,那时因电力供应的不足,常遇到停电,就只有点煤油灯或是汽灯看书,时间稍长擤鼻涕时都是黑色的。有时因白天劳动,晚上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个别时候甚至一觉到天亮,既要劳动又要坚持学习是需要有毅力的,毅力在那个时候就是客观条件导致的一种求变的力量。为了减少打瞌睡,我买了一个闹钟,把时间定在每天22点闹一次,不让自己早睡。

1977年12月,经过两个月的突击准备。带着一颗渴望也忐忑的心在宾川县城原红星完小考试点参加了高考。大约在1978年2月,知道高考结果,我没有收到成绩通知书,参加考试的各科成绩也一概不知,我高中的同班同学约有三十几人参加了考试,只有两个同学考取,一个男生考取云南工学院(今天的昆明理工大学),一个女同学考取云南中医学院即今天的云南中医药大学。这两个同学圆了大学梦,让“天之骄子”的美誉陪伴了他们的人生,而且大学毕业后都发展得很好,成了单位里的骨干和技术管理人才。那次考试全国有570万考生,约有27.3万人被录取。参加高考让我回顾了学生时代的点点滴滴,整个学生时代,只要有正常的教学,我的成绩一直都保持在良好状态,我忘不了的是,一到学期结束,拿到成绩通知单,父母亲都会对我们说,我们的努力学习让他们脸上有光。从小学到中学,我的作文曾被老师当作范文,在教室里读给同学们听,那个时候,我就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上大学。没被录取,心里还是十分失落,母亲告诉我,这次没考上别灰心,下次再努力。我能懂母亲对我们的鼓励,因为,母亲也曾是怀抱梦想想上大学的人。在1977年的恢复高考中,与我父母一直保持着联系的原生产建设兵团临沧二师的知青朋友中,有一人考取了北京大学,二人考取云南大学。母亲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是对我们的鼓励,因为这三个知青来兵团的时候,都没有高中毕业,参加高考的时候,他们已经当了七八年知青,这样的精神让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

1978年的高考与1977年的高考相距约半年时间,第一次考试失败,虽说有几分消沉,但是,高考制度的恢复也是给了我们渴望读书的极大信心,它不仅改变了几代人的命运,尤为重要的是为我国在新时期及以后的发展与腾飞奠定了良好的人才基础。在农村的劳动实践中,因为有了可以参加高考的途径,对今后的努力也有了目标。

1978年7月,再一次参加高考时,我自然地就成了往届生,按照当年报考的限制条件,往届生可以报考大专,也可以报考中专,只是二者只能选其一。在对自身条件评估后,我选择报考了中等专业学校,认为降低报考学校的等级,命中率会高一些。离考试大约一周的时间,我向生产队请了假,回到城里复习,但是,那时候反而看不进多少内容。记得,母亲还为我参加高考抄写了厚厚一沓政治复习题,每天强逼着自己去背记,最终,我的政治科目考出了80分以上的成绩。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等到了我的录取通知书,去公社办理上学手续的时候,公社知青办的人员告诉我,我的成绩在公社参加高考的女知青中排在第一。真是冥冥中的安排,我迫切的心愿在自己的努力中变为了梦想成真。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得知是一所电力学校,所学专业是汽轮机专业,学校地点在红河州开远。关于什么是汽轮机,询问了教育局和公社知青办的人员,没人知道,询问父母工作单位的人员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可见,当时人们对电力生产的陌生,对火力发电知识的欠缺,也暴露出当时信息的闭塞。拿到录取通知书很快办理了各种相关的手续,包括户口的迁移、转团组织关系、落实粮食供应手续。母亲则为我做着离家的准备,为我缝制了一套绿军装,那时候民众的穿着整齐划一,黑灰蓝统治了服装市场,基本上没有其他颜色,看不到生机,绿军装有几分生气,当时也流行穿军衣,体现着那个年代人们的价值取向里包含着对军人的崇敬。母亲一边为我准备上学的物品,一边对我的离家表现出深深的担忧……除下乡外,我尚未单独离家到一个遥远的地方,20世纪70年代末期,云南开远的工农业生产和发展都位居全省前列,比其他地方经济繁荣,那时,它的社会治安情况比起其他地州要复杂些。为此,母亲不放心我的远行,母亲便与父亲协商说,要不放弃了,明年再考,报一所离家近的学校……父亲当即阻止了母亲的想法,认为社会治安随着国家的发展只会越来越好,要放手让孩子学会适应社会。最后,我还是踏上了离家求学的路。因为是10月份到校报到,当年的生产队的分红要到12月份才能决算,队里的许多手续就只有委托家人去办理。队里分配的时候,收到家里的来信说,我那年的出工劳动,挣了近3000个工分,扣除当年分配的100多斤稻谷及部分玉米蚕豆等作物外,还分到了20多块钱,那年我所在生产队的工分值是0.24元。

结束的话

一年的农村生活在我近四十年的职业生涯里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因为“知青”,却对我的人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离开农村后,我曾带着家人和孩子多次回到这里。如果当年的离开是为了“逃离贫困”,那么,一次次地回到这里,是忘不了那些“艰难”让自己的成长,忘不了贫困生活中自己的坚持,也想回到这里告诉山村,那个在劳动中被迫长大的自己,在企业改革中,任凭岗位变化,不变的是坚持读书学习的心。生活里摔跤的时候,已经不怕别人笑话,拍拍身上的尘土,微笑着站起来。

2020年7月,遭遇一场重疾,让我陷入深深的不安,面对生命的无常,我想起了初入社会的知青生活,想起面对困难的勇气。“生命曾以痛吻我,我仍将报之以歌”。人的成长,会使自己变换成多个自己,其中,只有一个是最好的,她坚定信念、涵养性情,成为一个内心丰饶的自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与这段知青生活有着极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