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徊的辞意
那年,蒙阳公园,石制的象鼻滑梯
总是斜撑起一个个明润的午后
无患的高度,永远在那儿,仿佛阻遏着
时间在物质中的种种表现。我常以
银杏叶掉落的速度,去积攒风的低语
任凭那些扑向你的盎然,在你柠檬草般的
发丝间,分明出四季。你须臾间的目光
总是从破旧的美人靠上,向更敏感的事物
抛去,安静地,浸湿了蝴蝶的傲慢
云的稚拙,阴影中长亭的郁闷
日子也总是保持倾斜的,一闪而过的湿度
也总能将厚重的空虚,迁流出轻盈的事实
昨夜,推开你的窗,有些风仍复沓着
季节的含义,可我已无法定义任何的高度
只有那只陶瓷的水杯,靛青的花纹
向岑寂的深谷延伸出了,更幽暗的茶垢
而你双目低垂,像一场静默的雪
风在纱帘上刻下的纹,是你低徊的辞意
沉郁的胭脂
微风吹过,水草只剩低垂的命运
那是水纹的性格,握不住古代的濠濮
总有一些短促的转折,牵强着时间的密度
比如抚琴,习画,烘茶,赏月
或兵变,流亡,革命,立宪
一生跌宕,徒然一抹惊惶失措的倒影
偶尔鳞壳窜过,水中也有,来世的苍茫
这虚薄的风,不知秉承了哪位皇帝的忧愁
几度欲言又止,廊檐卸去了沉郁的胭脂
只留一弯睫毛的阴影,装束整个朝代的黄昏
乌鸦在喑哑的语境中,赦免了喧阗
我们低头行走,没有什么陈迹
能比古槐和油松落下的浊世,更幽邃
核磁共振有感
押下狼毫般的注射器,放射诊断室里
几张如宣纸的皮肤,便获得了宏壮的一撇一捺
造影剂2.5毫克,这如释重负的墨,仿佛春天
的光影
被推挤,注入每一条血管中的黄昏
扫描仪就位,参数就位,《古诗四帖》就位
《兰亭集序》就位,《黄州寒食诗帖》就位
墨迹未干的病体躺下,慎独着,明亮着,从容着
仪器打开巨喉,磁场开始优化
一条条无为而为的3D曲线,被生成
世界笃定要在每一片老去的疮痍中凝固,或
不息
直到观片灯亮起,又关闭,像一轮轮落日
矜重地印染着每一个待诊的偏旁和部首
有的疾篆未愈,有的残楷痊可
樱 花
十三世纪,大蒙古国的某夜
逶迤的壕沟拖长了牧草的尾音
两匹帝国的战马,俯下头,咀嚼着
春天的暗疾。暴君被渴醒
月亮硬生生从羊毛毯的余温中
爬进俘虏和工匠的棕瞳,被造成弓
草原上,一只鼢鼠,望着肥硕的毡包
溢出一股股青铜色的风
鄂嫩河底,一夜浑浊的嗓音截断
泥沙野蛮,却无从淤积更多西亚与东欧的消息
只有薄雾沿着河岸,测绘出整片疆土的湿度
夜,烧过的干柴,已是一缕烟的惨状
他们套上酣睡的甲胄,擦拭着剑脊上荒芜的
黎明
蛰伏,听命,然后离去,征伐或媾和
春天都将留在这里。远处的丘陵上
樱树仿佛渡了一夜的劫,开出鱼肚白的花
和我从花市买回的,插在粗陶罐里的那几枝
一样
一夜过后,它们如箴言的细脉里
没有航行的舰,样子都像刚刚哭过
盲人阿筑
2号房间,灯光暗黄,如生锈的黎明的呻吟
从神道穴到命门穴,他拇指上的豹群
开疆拓土,沉默促使它们远离了时间的形式
只留给这片无常的领域,一堆静止的目标
两颗凸显的野生黑葡萄,困于他贫瘠的眼眶
一种伟大的黑暗,不屑于墨镜的宗旨
也无所谓另一种从樱花树上飘落而下的宿命
是否将同他一起被嵌入
这场春风的结构之中。我望向窗外
仿佛世界正由无数种风的动静构成
杯中的水纹有钵的低语,电线杆上有竖琴的
暗喻
如雪般覆盖在他耳道中的素材,是他一生的
庇护
几只灰色的鸟,跃起,飞向更具象的苍茫
我用目光统治着那片空荡荡的天空
直到我满背的真理,被他推揉出新的启示
无 垠
黑桃木桌和安祖花上,是暖色光的裂纹
薄雾,省略了春天。你望着
前卫营路上的每一个与冷空气纠缠的倒影
藏青色的毛毯裹得更紧了
那些横在眉骨上的空虚,或多或少
都患有春天的炎症
我没有劳动的工具,也没有一种确切的方法论
只有一些缓慢的话,和你说着
就像一只幼年的蜜蜂解放着一座古旧的花园
而你,听着,潜伏在玻璃窗上的
暖色的虚构,就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打开窗,我们感受着,两种相符的绝对
没有浅滩上的呆愣,也没有深渊上的鉴戒
咖啡机安静地低吟,两粒深褐色的
如尘埃般的世界,被研磨、萃取出了新的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