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随着人类探索自然世界规律与复杂社会问题的进程不断深入,学科交叉与跨学科合作逐渐成为科学研究的重要发展方向。在这一背景下,由多元学科理论支撑发展演化而来的档案学正面临着乘“学科交叉与跨学科合作之风”破浪而行的重要历史机遇。然而,机遇与挑战并存,档案学科交叉与跨学科合作也面临许多问题:档案学科应该如何引入其他学科经典理论、方法与工具以丰富对于传统档案学问题的理解?又应该如何将档案学的经典理论、方法与工具应用于其他学科研究问题的解决?在档案学科交叉与跨学科合作的进程中,档案学领域产生了哪些新兴的研究议题?此次对谈围绕上述问题展开,对谈成果并非最终结论,旨在分享档案学科交叉与跨学科合作的实践探索,探讨档案学科交叉与跨学科合作面临的机会与困境,也期许对谈中思想碰撞的火花能够为未来档案学科的蓬勃发展燃起燎原之火。
(陈烨,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关键词:学科交叉;跨学科;档案数据;健康档案;人工智能;档案智库;法国档案工作
▍戴 旸:
以往跨学科的研究实践、人工智能对文化遗产研究带来的新启迪以及近期开展的新探索,是笔者想要交流的三个主题。早在20世纪80年代,钱三强就曾预见过,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将是一个交叉学科的时代。确如其然,伴随着人类社会的日益复杂,哲学社会科学研究的不断深化,借鉴其他领域、相关学科的理论与方法,开展跨学科研究,可以说是促进本学科发展的必然趋势。
在从事档案学教学与研究的20多年间,笔者的研究理念和研究主题经历了一个转向。从最早从事档案保护技术学,到后来在“大保护”“大文献”理念影响下,从档案保护延伸到文化遗产保护,进而在国家特别重视文化遗产,尤其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背景下,将研究视角迁移到非物质文化遗产建档保护。在这样一个延伸、微调、迁移、拓展的过程中,跨学科研究一直是笔者坚持的主要理念与方法。比如2002—2005年间,在开展档案保护技术研究时,笔者引入了微生物学理论与方法,甚至包括一些实验操作的方法,开展了档案库房微生物防治的研究。2005—2010年间刚开展档案学教学与研究时,笔者关注了安徽省特有的文献资源——徽州文书档案,引入历史文献学的研究理念与方法,做了一些初步的研究与探讨。2010年读博后,笔者围绕非物质文化遗产开展了十余年的研究,研究主题也在不断深化,借鉴的相关学科理论、跨学科研究的方法也在不断变化。
以科研项目为依托,2012年起,笔者开展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建档标准体系的研究,采用的研究方法,除了档案学本源的方法,还有文化遗产学的理论与方法,在构建标准体系框架时,引入了系统论,尤其是霍尔的三维结构模型,设计了非遗建档标准体系模型;在开展非物质文化遗产档案管理模式和实现机制研究时,引入了托马斯·马隆的群体智慧管理模型,构建出管理的模型框架;2016年,在开展非物质文化遗产档案信息传播研究时,选择并借鉴了较为适用的传播学模型,开展了系统研究;2021年以来,在开展非物质文化遗产档案信息资源跨机构集成研究时,又引入了协同学理论与方法;近两年来,结合安徽省域的发展,特别是长三角一体化发展的大背景,提出了一个融合传播的格局,引入其他领域的研究工具和方法,如地理信息系统,全面调查了长三角地区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禀赋,进而对长三角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成背景、分布特征及文化源流做了进一步探究;2023年,笔者也关注到皖南地区的传统技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引入叙事学和遗产阐释理论,开展了系统研究。总体而言,当学习了档案学、了解和掌握了档案学的基础理论与方法后,试图对研究路径做进一步拓宽,对研究版图做进一步延伸时,学习和借鉴相关领域理论与知识,开展跨学科研究,是必不可少的。
人工智能给当前整个社会带来了重大影响,也对档案文化遗产领域带来了启迪。人工智能的一些关键技术,如机器学习、深度学习、大数据分析、自然语言处理、计算机视觉等,对信息资源管理、档案学的研究,有着很好的适用性。具体到文化遗产保护,人工智能技术在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的诸多场景中都可以得到很好的应用。第一,文化遗产本体的保护。人工智能可以实现对文化遗产的数字化重建、相关基础数据的建设、文化遗产本体的智能监测和预警、文化遗产中重要文化元素的识别等。第二,辅助文化遗产保护管理的决策。通过机器学习和数据挖掘技术,对文化遗产保护的海量数据进行分析和挖掘,利用算法对文化遗产进行分类和评估,并对相关数据进行建模和共享。第三,文化遗产信息的数字化处理。包括利用光学字符的识别、手写文字的识别、统计分析等技术和手段进行数字化处理,对文化遗产的元数据进行分类,生成智慧数据等。第四,文化遗产价值的传承。包括文化遗产的展示、智能化策展、文化遗产的体验和感知等。
最后,笔者分享近期的三个研究成果。第一个是对徽州民谣口述档案智慧化采集和利用的研究。徽州民谣是我国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笔者团队的关注点在于,一方面是徽州民谣口述档案采集和利用过程中的多要素协同,包括主体间的协作、主客体间的互动,以及档案管理流程的优化等;另一方面是人工智能技术助力下的徽州民谣口述档案采集和利用的智慧化实现,希望建立一个徽州民谣的智慧化数据库,可以满足多用户的需求,也可以实现信息的智慧化采集。
第二个成果是叙事学理论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信息资源聚合中的应用研究。笔者选择以安徽省合肥市代表性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包公故事为对象,引入叙事学中的关键事件法,探究包公故事的阐释路径。首先证明了包公故事的历史流变性和偶有突变性使其适用于采用关键事件法进行阐述,进而选择包公故事中“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开展实证研究,依照起源、传播、拓展、变革、繁荣兴盛的事件集对“狸猫换太子”故事进行梳理,整合出14个关键事件,明确每个事件相应的档案文献资源,进而对其信息进行整合。
第三个成果是GIS应用于长三角地区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的区位探析。利用GIS软件,结合其他大数据处理工具,对长三角地区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进行了全面梳理,分别比较了10种不同类型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分析了它们的总体分布、类型、均衡性及分布密度,总结了长三角地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遗产禀赋,探寻了它们的流变过程和文化归因。
笔者认为跨学科研究是必要的,对于拓宽学术视野、扩展学术版图、形成新的学术增长点具有重要意义。但是,在具体的研究过程中也需要注意两个问题:第一,相关学科理论与方法的借鉴和引入,可以帮助我们开展研究、解决问题,但是其他学科的理论和本源理论之间黏合程度究竟如何?这应该是考验跨学科研究开展的程度和深度的一个重要指标。如何巧妙地“采他山之石”,“攻”本源学科——信息资源管理、档案学这块玉,是我们需要认真思考和探究的。第二,跨学科研究团队的组建。笔者在开展“人工智能+文化遗产”的研究过程中,遭遇的瓶颈主要来自技术层面,个人非常希望可以打破院系、学科专业间的壁垒,和艺术学院、计算机学院等学者们组成科研团队,开展合作。但在具体实施过程中,还是会遭遇到学科差异、研究方向、科研经费,甚至是信息交互等方面的障碍。
▍陈 烨:
电子健康档案是用户健康信息行为及在线健康社区用户画像的重要数据来源,也是民生档案的重要组成部分。电子健康档案在居民健康管理过程中有着重要意义,但往往不同组织部门(如医疗卫生组织、管理部门、其他相关组织等)之间的健康数据尚未实现共通共享,这制约了健康数据价值发挥,不便于居民健康管理活动开展。笔者遵循情报研究的思维,从数据收集、整理、加工、利用等视角去思考健康档案生命周期中面临的管理问题。因此,笔者“从健康档案开始”,从组织和个体两个层面,分别开展健康数据分类分级和健康数据自我监测的研究。
首先是组织层面的健康数据分类分级。电子健康档案是健康数据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方面现有电子健康档案分类分级研究更多从体系方法、原理、路径等方面做一些理论探讨,尚未从实践角度提出可行的方法;另一方面是目前医疗健康领域的分类分级标准并不能支持完成面向实践应用的电子健康档案分类分级。因而,我们需要结合实际情况,进一步明确可行的电子健康档案分类分级方法。这里简要介绍研究的过程:首先要明确电子健康档案的数据范畴;其次要考虑将电子健康档案划分成哪些类别和级别,并采用何种原则和方法进行判断和划分;此外也需证实分类分级结果的合理性。研究过程中既参考了已有的数据分类分级标准,也从实际出发,征求了一线医护工作者、医学信息化工作者、相关领域学者的专业建议。(详见:陈烨,王阳,徐亚兰,等.电子健康档案数据分类分级研究[J].档案学研究,2024(3):119-128.)
其次是个人层面的健康数据自我监测。健康数据能否发挥健康监测与管理的作用还取决于能否即时地采集有效完整的健康数据。在数智化时代,便携设备的飞速发展为健康数据采集带来了极大便利,但笔者团队发现居民在使用便携设备进行自我健康监测时会出现使用一段时间后停下来,一段时间后又重新开始使用的反复行为,即“非持续性使用行为”。因此需要研究居民使用便携设备进行健康数据自我监测时,非持续性使用行为的原因和机制是什么。这一问题既可以通过实际使用数据进行定量分析,也可以通过社会调查进行定性分析。笔者团队目前正在参与“数智化主动健康应用示范”项目,但由于项目尚处于布点阶段,收集实际使用数据仍需一段时间,因而先通过社会调查来探索影响因素与机制。后续也可与实际使用数据进行交叉检验,以提升研究的可靠性与研究结论的适用性。目前,笔者团队已经通过半结构化访谈进行了初步调研,了解了一些重要问题,如居民在第一次使用/采纳便携设备进行自我健康监测的影响因素是什么?而导致居民停止这一行为的影响因素是什么?又是什么因素使居民再次使用/采纳便携设备进行自我健康监测?在非持续性使用的不同阶段,其影响因素与机制有什么区别?初步调研显示,不同阶段的影响因素存在差异,下一步将通过更广泛的问卷调查进行影响因素验证和影响机制的深入探索。
上述两个案例是笔者近期在健康档案方面做的学科交叉研究,准确地说是将情报学的研究方法应用到档案学领域的一些尝试。
近期,笔者团队还以2013—2022年《档案学通讯》《档案学研究》刊载的2540篇论文为样本,对文章使用的研究方法进行人工标注,利用内容分析法从研究方法应用频次和应用演变两个方面进行分析。研究表明,在当前档案学研究中,成熟的研究方法已“站稳根基”,但对研究方法缺乏系统认识;定量研究方法应用有较大提升,但仍部分依赖理性思维法;研究方法协同应用意识已经形成,但应用实践有待加强。
最后,围绕立足于档案学科的学科交叉与跨学科合作问题,笔者有两点认识:一是,档案学领域研究对象的转变,即从传统档案信息资源向档案数据的转变,是笔者从健康数据角度来开展健康档案研究的出发点。二是,档案学领域研究方法的转变,即档案学似乎面临着方法论的系统性重塑,当然这一结论是结合前述近十年研究方法的应用统计得到的。
▍李沐妍:
“档案智库”是笔者近期的研究重点。开展“档案智库”研究的背景主要有三:其一是问题导向下的政策背景。自《关于加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的意见》发布以来,我国一直高度重视智库建设。聚焦档案事业发展,笔者对国家档案事业发展“十五”到“十四五”规划政策文本进行梳理,可以看出从早期非常宏观地在档案工作要求部分提到“积极主动提供档案,为党和国家各项工作服务”,到目前“十四五”时期直接明了地提出科技兴档工程,“档案智库”的思路逐渐明晰。其二是实践背景,我国智库发展已位居全球前列,已经形成了相对完整的国家智库体系,包含了教育、司法、出版、金融、医疗等多种专业领域。与此同时在档案业界,美国著名公共政策研究智库胡佛研究所完成了“档案馆”向智库的成功转型,澳大利亚国家档案馆等在国家公共服务政策制定和战略规划层面也一直具有较高的发言权和影响力。在国内中国人民大学档案事业发展研究中心率先迈出了档案智库建设的第一步,持续编撰系列报告;部分地方馆组建专家团队为政府决策建言,发挥了智库型功能,这些都为档案智库建设奠定了实践基础。其三就是研究背景。在中国知网对“智库建设”主题硕博论文进行检索可以看到,论文学科分布包含了教育、行政管理、新闻传播、图情档、经济、体育等。由于我国智库发展的多领域趋势,当前的智库研究也呈现了明显的跨学科特征,需要综合多学科视角和多专业方法,档案智库的研究亦是如此。目前档案智库相关研究主要包含了直接针对档案智库建设的理论研究,档案馆智库转型研究,面向智库的档案服务研究,以及档案与智库领域的交叉研究,其视角和方法大多集中于档案学专业内进行探讨,跨学科研究思维和方式的拓展非常必要。
档案智库归根结底是智库的一种类型,其需要基于符合智库基本标准的前提来发挥专业力量和特色优势,同时也说明了档案智库建设研究需要综合考虑档案和智库两个领域的专业思路和方式方法,为此,笔者从智库评价指标着手开展相关研究。当前,我国智库评价机制非常成熟,其中评价指标指向了建设行动方向,细化了实践细节和基本要求。通过指标来剖析智库的要素内涵,能够让档案智库建设更加专业化和标准化,较好地为当前还未完全成熟的档案智库实践提供参考支撑。因此笔者在研究中引入权威性和认可度都较高的综合性评价指标体系:全球智库指数报告指标体系、南京大学中国智库研究与评价中心联合光明日报智库研究与发布中心开发的MRPA智库测评指标体系,以及目前已经形成了国家标准的中国智库综合评价AMI指标体系。通过编码和要素提取形成了包含人才队伍、资源管理、技术能力和组织保障要素的“档案馆+N实体”的档案智库建设框架。后续,笔者又开展了更多专业方向范围的专家访谈,从档案相关学科,包括图书馆、出版、情报等,以及智库领域的多重视角对档案智库的能力和建设要素进一步的细化和完善,以形成既满足中国特色新型智库要求,也体现出档案智库在国家智库体系中的专业特色的要素框架。今后笔者将通过对当前各领域各类型智库建设实践经验的总结和分析,从档案资源开发、档案学研究政策影响力等方面,具体探讨实践方式和路径,同时结合档案工作实际,例如档案编研工作、档案资政服务等方面的能力建设需求,引入智库领域的研究方法,以实现跨学科视角下“档案”与“智库”的“双向奔赴”,进而促进档案智库高质量建设和可持续发展。
针对档案学科交叉与跨学科合作,武汉大学马费成教授将新兴交叉学科演进模式分为了三种,笔者认为档案跨学科研究也同样存在上述三种类型。第一种是“问题域—方法论”的结合,指引进其他学科的方法、理论、视角等解决本学科关注的研究问题,例如档案智库研究,以及“深度学习+”“人工智能+”档案工作等,还有利用行为研究方法、心理学理论进行档案用户研究等,都属于这一类型。第二种是“方法论—问题域”的类型,指以解决其他学科关注的研究问题为导向,输出本学科的方法论。在档案学科领域内,相关研究输出的主要是档案管理的思想和方式,例如以档案工作中的完整性、可靠性、准确性原理等来检测文件的真实性,再如智库档案管理、政务数据归档等,即将档案化管理的方法和理论放置到相关场景中解决更广泛意义上数据的收管存用。第三种是“问题域—问题域”的交叉模式,聚焦国家发展重大关键领域以及多个学科共同关注的研究问题,共同为攻克难点提供方法。在档案跨学科研究当中,目前新兴的数字人文、计算档案学、档案数据要素等方向Yr7L6uius5ARAtxpTs5G1zJkvXZFtfc+z2Ct/uDryUI=的研究均属于这种类型。
综合上述模式来看,笔者认为档案学科进一步开展学科交叉和跨学科研究合作也应在引进、输出和融合三个方面持续发力。在“引进”层面上,档案跨学科研究应该坚持档案问题意识,紧扣档案资源优势和档案工作实际,不能一味地追求“新兴”和“热门”,进而本末倒置,弱化了档案资源在整体数据资源中的独特性。同时任何方法的引入也不能仅考虑研究理论层面,档案的实践性也不能忽略,相关应用研究也要更多了解档案工作实际需求,以及研究是否能够支撑落地转化等情况,例如技术应用的国产化、档案数据的保密性等,回归到档案国情、档案问题、档案场景之中,这样的引进才是有意义和价值的跨学科。在“输出”方面,档案学科其实是一个能够提供“场景”和“资源”的学科,包容性和吸引力都非常强,因而档案学科是存在较大输出潜能的,但是目前与其他学科相比影响力还不足。因此作为档案青年学者,笔者认为在继承专家前辈优秀研究精神和范式的基础之上还需要进一步肩负起提升档案学科话语权和影响力的时代使命,借助交叉学科的兴起输出档案学的理论思考和档案工作的实践方法,更加积极地在一级学科视野下输出档案思想,甚至是跨一级学科的层面上开拓视野、主动发声,更多地争取在国外期刊、国际会议上寻求突破。最后在“融合”这一点上,笔者认为需要在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经济主战场、面向国家重大需求、面向人民健康的问题领域中把握档案学科与其他学科的交叉点,建立多渠道、多机制深化促进跨学科合作和交流,例如举办档案学专业牵头或者参加其他学科开展的跨学科交流论坛,更大范围地支持高校类、行业类的档案实验室和档案智库建设与合作,抑或是通过建立交叉学科研究机构等方式组建跨学科团队,同时也为跨学科人才培养提供多元的平台和机遇。
▍杨茜茜:
笔者进入档案学领域已有十五年,在这期间几乎没有跨学科教育或工作的经历;而在近半年,开始从事数据要素相关的研究工作。在两个领域的思维碰撞之中,引发了关于数据要素化战略背景下档案学科发展的思考。具体从三个方面展开:
第一是如何理解数据要素化。笔者更倾向于把“将数据纳入生产要素并全面推进数据要素化”理解为国家经济发展的考量,其内核可以包括三点:一是要素化,其最核心的内涵是生产要素能够参与分配,以往的数据资源或信息资源无论如何进行开发利用,都没有真正被全面纳入收入分配机制中,数据要素化则强调赋予数据参与分配的地位。二是市场化,数据要素参与分配引入了市场化的运作机制。数据要素市场化配置改革是在已有的数据开发利用当中引入一种更好的机制,去解决当前在跨组织数据流动之中面临的意愿不强、动机不足等瓶颈问题。三是产业化,数据要作为生产要素赋能实体经济发展,必须有支撑性的产业来完成数据从采集、加工到流通、应用的完整过程,因而需要配套发展数据产业。
数据要素化可以理解为是在信息资源管理学科之中引入了经济学的智慧。从数据资源到数据要素的认知具有一定转变。以往在数据资源层面,关注如何从数据中挖掘出信息、知识和智慧,进而支持决策、促进透明。在数据要素层面,更关注如何设计数据流通过程中的运行机制,使数据能够在全社会流通进而实现价值创造。其中的转向包括从点对点连接到多元协同,从面向某一场景的开发利用到跨领域跨场景的数据复用,从效果叠加到效能融合。为了达到上述目的,数据要素化在理论上存在一个进阶过程,即从原始数据到数据资源、数据资产和数据资本,这与数据治理的理论认识有相似之处,但数据要素化更强调跨主体互动。原始数据层面主要通过脱敏的开放共享来实现组织机构间的流通;数据资源层面主要通过一些授权运营、数据交易等新渠道来实现流通;数据资产层面主要通过确权、入表等方式体现转移;数据资本层面主要通过抵押融资等方式置换资源。基于上述底层逻辑,可以进一步将数据要素化理解为我们学科“收、管、用”核心内容之中“用”这一维度的延伸。以往研究这些数据或信息的“用”主要基于共享开放等机制,而“要素化”通过引入市场化机制来促进跨组织乃至跨国的数据流动,并新增分类分级授权(如个人健康数据资产账户概念)、授权运营、数据交易等数据流动新途径,因此对于信息资源管理学科而言具有更大的想象空间,同时也衍生新议题,例如从制度化收集到技术化采集,从组织机构管理数据到跨组织机构治理数据,都涉及许多新问题。
第二是如何从档案学的角度理解数据要素化带来的议题变化。议题是理解和分析学科发展的重要载体,从议题视角出发,对数据要素化背景下档案学科的议题形成与归纳方式进行梳理,能够为探索学科创新发展路径带来一些启示。相关议题可能涉及四种情形:一是学科交叉,所谓学科交叉实质是在新发展需求下在档案学之中催生的新研究领域,比如数据科学与数据管理针对数据型对象,与档案学习形成交叉,表现为对档案数据管理问题的研究;又如智能科学和技术与档案学交叉,表现为应用人工智能等技术解决档案学领域的“老问题”,如智能鉴定、智能服务、智能设备和库房等,数据要素化及其发展背景的意义是促进档案学科和档案工作的新一轮数智化转型。二是跨学科,所谓跨学科是各个学科之间就同一新议题开展不同视角的研究,旨在发挥学科优势解决新议题当中的某一方面问题,如数据要素化就是典型的跨学科领域,其中收益分配问题或涉及经济学、公共数据问题,或涉及公共管理、数据跨境和产权等问题,或涉及法学、档案学在数据要素化领域的研究贡献可能产生于数据登记存证和分类分级问题的研究中,因为土地、人才等要素化过程中,基于档案制度形成的存证登记体系都发挥了重要的支撑作用,档案鉴定思想理论也可以对数据分类分级有所借鉴,因此档案学思想是可以在这一跨学科领域中有所作为的,这类研究的意义在于能够触发档案学科功能定位的重新思考。三是学科融合,所谓学科融合可以分横向和纵向两个视角。横向的学科融合是因为数据具有泛在性,不同学科可以对所处领域的数据衍生问题进行研究,档案学领域关注档案数据问题,尤其是档案数据的个性问题,但从学科贡献来看,其实我们还可以通过档案数据问题研究去发现数据要素的普遍规律。纵向的学科融合是各学科基于自身优势围绕数据要素化这一新议题提供治理思想。与前述跨学科有所不同的是,纵向的学科融合最终可能催生一个全新的、相对自成体系的学科领域,其发展时间可能会很长。但个人认为对数据要素化研究领域而言是极有可能发生的,在这一过程中,对于档案学科发展的意义在于扩大学科影响力及增强其在新环境下的生命力。
第三是关于挑战和机遇的一些浅显思考。一方面,挑战主要在于如何守正和创新,即如何在跨学科之中维护并推进档案学科的适应性发展,个人认为可以从这几个点进行考量:一是审视学科基本概念的适用性,比如档案数据的概念及其与一般意义上档案和数据的关系;二是审视基本理论阐释的适用性,包括档案学现有理论是否能够阐释当前面临的新的档案现象;三是审视学科研究逻辑的适用性,数据环境下一个新的范式是问题研究场景化,档案学以往的研究大多是抽象化的,但实际上很多研究并不具有普适意义,各个场景中的档案规律具有一定差异,因此档案学的研究逻辑或许也要有转向;四是构建一个具有层次性、包容性的知识体系,比如建立一个涵盖文书档案、专门档案、文件和数据的知识体系,其中的演化不应是对过去知识的否定或抛弃,而是要形成连贯的、有层次的、完整的、兼容性的知识体系和思想体系,这或许才是守正的要义;五是面向国家战略谋划学科定位,包括从档案学视角助力解决重大战略中的部分问题。
另一方面,机遇主要在于开放和深化。一是平台化,借助期刊、会议等平台去开辟新的跨学科议题,容纳其他学术共同体来共同参与研究;二是具象化,着力探索传统档案部门、档案工作中面临的数据要素化现实问题,如综合档案馆公共数据授权运营和开放共享问题、各类型档案数据确权及产品化流通交易问题等;三是行业化,面向档案数据问题较为突出的行业,在行业性档案问题的研究中拓展规律发现、深化学科理论;四是制度化,将档案化视为一种制度性存在,深化多场景下档案化现象的制度逻辑研究,加强档案学科对于各类实践的渗透性和影响力;五是方法化,进一步深入探讨档案管理专业方法和思想的本质及其在数据要素背景下可能发生的更新与跃迁。
▍杨 光:
笔者关注的话题是“中法跨学科思想对话:米歇尔·福柯对法国档案工作改革的政治解剖”。首先,档案学跨学科研究新方向:从北美视角转向法国视角。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提倡“不同文明、文化的交流互鉴”。当今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自主知识体系构建的一个核心议题也是“文明互鉴与比较创新”。中国档案学唯有通过广泛的跨时代、跨文化、跨领域、跨学科理论互鉴与思想对话,才能建构具有国际视野、历史深度和理论解释力的自主知识体系。
20世纪全球经历了战争冲突、科技革命、政治和文化运动等一系列重大社会变革及动荡,这些政治、文化、技术等因素的相互交织,激发了人们对“现代性”的反思。这一时期法国的思想地位举足轻重。它被誉为“西方思想史的第三个黄金时代”,塑造了当代全球人文社科的思想风貌,也是当代欧美各种人文社科思潮的源头。当代档案学研究“文化转向”的思想源头根植于20世纪的法国文化理论和方法。档案多元论、档案与身份认同、档案与社会记忆、社群档案等一系列新兴文化主题,均深受法国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解构主义、后殖民主义、新历史主义、批判社会学等理论影响所催生的产物。但现有档案学文化理论研究的焦点是同一时期的美国、加拿大等北美地区,缺乏对处于西方思想史的第三个黄金时代,即20世纪的法国深入探讨,这是当代中国档案学在进行跨学科理论互鉴和思想对话时的一个明显短板。
20世纪法国思想家注重运用批判性理论和文化研究方法揭示档案背后所反映的西方社会的限度,致力于反思档案作为一种文化符号的象征意义以及作为一种意识形态产物的权力效果。这种独具一格的档案思想,源于法国独特历史背景、社会环境、思想氛围的形塑。一是历史背景与文化环境。法国是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欧洲三大文化运动的中心,启蒙精神、理性主义、人权观念等这些历史事件的思想遗产在法国文化传统中持续发酵,塑造了20世纪法国思想家在理解档案时所秉持的批判性理念和人文主义思想。二是政治动荡与社会变革。20世纪的法国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工业化革命、殖民统治权终结、政治和文化运动等一系列重大变革和动荡,促使思想家从社会、政治、文化等方面反思现实,从批判性角度探讨档案与社会结构、权力结构、记忆政治的关系。三是教育体系与哲学传统。法国拥有悠久的高等教育传统,并且是现代哲学的重要发源地。法国深厚的学脉传承,包括思辨传统、质疑精神、跨学科视野等,为20世纪法国思想的繁荣奠定了文化基础,直接影响了20世纪思想家档案研究的理论框架和方法论。
其次,法国档案工作改革的思想意义:福柯对档案的权力谱系学分析。在群星璀璨的20世纪法国思想谱系中,福柯占据中心位置。福柯对西方现代性的解构,在档案学领域掀起了一种自我反思的人文思潮和反抗话语霸权的政治主张,深刻影响了一系列理论和实践问题的走向。同时,在当下人文社科的各种前沿领域中,福柯是一个无法绕过的思想坐标。然而,福柯与档案之间广泛且深刻的学术联系还未被充分认识。福柯是西方哲学史上第一位,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位,在整个学术生涯中都异常迷恋档案,并给予浓墨重彩论述的思想家。
《规训与惩罚》在福柯的档案思想谱系中占据重要位置。在该书中,福柯通过重新回溯现代权力机制的谱系,剖析了18世纪末法国档案实践的“权力—知识”结构及其对西方政治史和科学史的双重历史影响,从而深刻揭示了现代“规训社会”和“人的科学”二者起源与个人档案制度之间的复杂关系。法国档案工作改革既是世界档案事业划时代的标志,也是西方思想史上的一个隐微的里程碑。规训权力机制之所以在18世纪末逐渐发展为西方社会的统治模式,得益于法国大革命中的档案工作改革首次建立起一种普遍化的个人档案制度。档案书写网络成为规训扩散的媒介。对人的记录和归档是一种围绕着“权力—知识”关系运作的客体化技术。18世纪末,档案规训技术的出现造就了一个不可泯灭的双重历史进程:它不仅赋予了一种新的知识体系生成的可能性,即“人的科学”的诞生;同时,它正是通过将“人”变成一种专门的知识对象以供权力干预,从而塑造了以知识治理社会的现代统治模式。福柯从现代性反思的角度出发,开创性地将18世纪末的档案现象置于“权力—知识”的谱系中进行了历史批判,使法国档案工作改革不再只是一个学科史问题,而是变成理解现代性的一个重要楔子。这为档案学跨学科研究提供了新颖的理论依据和路径示范。
一是提供档案与思想史研究的路径示范,推动档案学介入思想史的交叉场域。福柯对档案的开创性思考,对于档案学研究者站在思想史的高度,以档案为楔子深刻理解西方现代性精神和文化的起源和限度,以及当下中国社会的结构,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因为他因循“权力—知识”的共生关系,揭示了西方现代临床医学、精神病学、人口统计学等一系列以“人”为对象的知识领域,以及以知识征服人、进而治理社会的权力机制,两者统统建立在18世纪末个人档案普遍化的基础之上。同时,借助他对档案与权力谱系的研究可以反思整个社会。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正是法国大革命开启了近代世界的文明,正如法国档案工作改革拉开了世界档案事业近代史的序幕。如其所言,他真正的兴趣是“写一部关于现在的历史”。二是拓展观察档案社会现象的理论视野,深化档案学学科史的历史文化深度。吸收福柯思想有助于丰富学科史的话语体系和思维框架,推动研究者在回溯法国档案工作改革对世界档案事业的影响的基础上,进一步将其引入对西方现代性的分析谱系中,从而将外国档案事业史的研究立足点从微观的学科史扩展到宏观的社会思想史,提升学科史的研究层次。
再次,中法跨学科档案思想引介的“标准”。跨学科研究是推动中国档案学知识体系和思想观念革新的重要因素,但确定引介和应用的标准,是确保跨学科研究质量的首要前提。一是思想的高度。并非每种跨学科思想都值得档案学引介。要综合考虑思想家的地位(在整个学术领域的位置)、思想的原创性(是否提出全新观点或重构经典理论)、思想的影响力(普适性、持久性、颠覆性)、思想的批判性(是否促使人反思自我和世界的本质)等因素。二是思想的自洽性。要考察思想家在不同历史阶段对档案的思考是否存在矛盾与疏漏,以及根据不同思想家之间的观点冲突、批评辩驳,评判其思想的认可度,以便保证跨学科引介的可靠性。如核心观点和理论立场的统一性、论证结构的周密性、思想主张的合理性等。
最后,中法跨学科档案思想对话的“障碍”。法国理论和中国档案学理论根植于不同的政治体制、文化传统和学科框架,因此需要批判性分析前者在中国档案学问题中的理论解释力,以便创造一种合理的思想对话的空间,推动中国档案学研究者将法国独特的理论框架和方法论与中国档案学问题有机结合起来。一是学科语境的兼容性。要在分析术语体系、概念内涵、语言风格、解决问题思考方式等差异的基础上,结合中国档案学自身的学科传统和现实需求,对法国档案思想进行适应性应用,确保与档案学的研究范畴和范式相契合。二是政治环境的差异性。要在分析政治体制(相对分散权力结构和集中统一权力结构)、政治意识形态(西方自由主义与中国社会主义)、政治理念(推动社会变革与维护社会稳定)等差异的基础上,克服单一国家政治文化的局限,促进法国理论与中国档案学的有效结合。三是社会文化的适应性。要在分析中法理论对话的文化障碍的基础上,包括价值理念冲突(个人主义与国家利益至上)、思维方式区别(质疑性、批判性思考与整体性、综合性思考)、认知模式差异(结构主义与辩证唯物主义)等,对法国档案思想进行本土化改造,融入中国文化的独特性。
(责任编辑:刘鸿浩 张 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