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句子情状与动词体的兼容性

【摘要】在汉英语言当中，句子中的谓语动词本身隐含着一定的时间结构特征，并与句子当中的其他成分一起决定了句子的情状类型，体现出活动、状态、成就、结束、反复延续等情状类型。动词的体作为句子情状的外显标志，要与情状类型相兼容，共同发挥作用。例如进行体要求情状有一个持续动态过程，而起始点和终结点无关紧要。与进行体相反，完成体强调的是结果的起始点和终结点，并不关注其有无中间持续过程。若动词的体与句子的情状不兼容，产生的句子则通常不可接受，其含义也难以解释。

【关键词】情状类型；体；语义特征；兼容性

【中图分类号】H109.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3-0112-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3.033

一、引言

在汉英语言学习中，有一种语言现象常常使学习者难以捉摸。在这种语言现象下，句子的外显形态结构没有错误，语法也合乎使用规范，但是此类句子听上去和理解起来却很不合乎语感，其语义也多有模糊，有时让人不知所云，影响句子的表达效果。如：

（1）*I am knowing Japanese.①

（2）*他已经姓王很久了。

从句子分析角度看，（1）～（2）句符合语法规范，但对于把其作为母语的人来讲，却无法接受此类句子，因为此类句子虽然合乎语法，但此类句子的表述并不符合一般表达习惯，因而最终导致句子难以接受。

这是因为，作为交际工具的语言，对外界事物或行为动作的表述总不可避免地涉及时间的概念，其中，句子中起陈述作用的谓语动词及其他句子成分本身就隐含着一定的时间语义特征（temporal semantic features），这种时间语义特征或显性或隐性地表达出来。（1）～（4）出现问题的原因在于，这些句子内部所隐含的时间特征或情状类型（situation type）与其所采用的动词的体（aspect）不兼容，或者说句子的内含语义特征与其外显的语法表现体式（aspectual forms）相矛盾，因而句子在理解层面难以接受。

下面就这一问题简要地讨论英语和汉语中有关句子情状、动词的体以及它们之间兼容性的问题。

二、情状类型

句子中的谓语动词作为每个句子的重要陈述性成分，其所指要有一个随时间展开的内部过程，该内部过程的时间结构特征实质上就是所谓的动词情状。动词的时间结构应当涉及动作的过程起始点，中间过程持续时间和过程终结点。但需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动词都完全具备这三个要素，有的过程可能有起始点但没有终结点，有的可能有终结点但没有起始点，有的起始点与终结点几乎重合导致动作瞬间完成，由此形成了不同的过程结构类型，即情状类型。

下面用时间轴来描绘情状的内部时间结构。其中“I”表示动作的过程起始点，“F”表示过程终结点，“D”表示中间过程持续时间，Ti表示某一情状的动作起始时间，Tf表示该情状的结束时间。

图1所示情状内部的时间结构可借用数学概念表示如下：过程无终结点时，Tf可趋于正无限，即Tf→＋∞，则该动作无限延续；过程无起始点时，Ti可趋于负无限，即Ti→－∞，则该动作起始点无从考查；动作过程终结点与起始点重合时，Tf可无限接近Ti，即Tf→Ti，此时D→0，则该动作完成时间迅速。

Saeed认为情状类型是语言的语义中所蕴涵的情景分类的一种标志。[1]陈平认为，如果把所有情景的起始点在时轴上定为零点，那么，随着时间的延伸，不同的情景在时轴上表现出来的性质不一致，句子在这方面的表现塑成了它的时相（phase）结构。[5]根据句子的时相结构特点而划分出来的类型，称为情状类型。时相结构实质上就是指情状过程内部的时间结构。

根据情状的内在的时间结构特征，可以对情状进行不同的分类。B·Comrie（1976）根据动词的内在时间结构特征，用二分法总结概括出了动词的三对语义特征：

静态/动态（stative/dynamic）

即时/持续（punctual/durative）

无终结/有终结（atelic/telic）

静态表示的是不随时间变化、时间均质、不间断的状态，比如“坐”“站”等。动态常常暗指施事，即暗指存在动作的主动施事者，比如“走”“跳”等。因此，具有动态意义的动词可以出现在祈使句中，而静态动词则不能出现在祈使句中。在有些情况中，同一个动词既可以是静态的，也可以是动态的。

即时是指动词所描述事件的发生好像是瞬间发生的、不存在过程的，对应时间轴中起始点与终结点几乎重合的情况，比如“生”“死”等。持续是指所描述的情景或过程持续一定的时间，比如“喜欢”“讨厌”等。

无终结是指一些过程没有自然完成性，不具有结果性，无状态改变，对应时间轴中终结点无限趋近于正无穷的状态，比如“想”“猜”等。而有终结是指一些过程具有自然完成性，过程中间不可被打断，具有结果性，有状态改变，比如“学一个技能”“听一首歌”等。

任何一种动词均可用上述三对语义特征来区别划分其情状。Z·Vendler（1967）根据动词或动词短语所隐含的这些语义特征将情状类型分为四类，也就是其四分法：

①状态（states）：[-dynamic][+durative][-telic]

状态情状表示一种情况的稳定存在，无时间界限，没有自然起始点和终结点，其中间过程是时间均质且无限长。英语中表示状态的动词有： see，desire，want等；汉语中则有：属于、好像、知道等。

②活动（activities）：[+dynamic][+durative][-telic]

活动情状属于动态持续过程，无时间界限，不存在终结点，无结果性。英语中表行动的词有：run，sing，drive a car等；汉语中有：跳、走、想等。

③结束（accomplishments）：[+dynamic][+dynamic][+telic]

结束情状属于动态持续过程，有时间界限，存在终结点，具有结果性。英语中表结束的有：run a mile，build a house， draw a circle等；汉语中有：写一本书、做一套家具、弹一首小夜曲等。

④成就（achievements）：[+dynamic][-durative][+telic]

成就情状属于动态的非持续过程，具有结果性，有时间界限，表示的是一种瞬间完成的变化，有自然的终结点，且终结点几乎与起始点重合。动词或动词短语本身已经表明结果，其终结状态与起始状态不同。英语中表成就的动词有：die，fall，recognize，find，stop，start，reach，win，spot，

lose等；汉语中有：到、死、病、胜、败、灭、断、来、丢、摔、塌、通过、粉碎、俘虏、投降、逮捕、原谅、到达、取消、完成、接受、爆炸、倒塌等。

C·Smith（1991）在此基础上增加第五种情状，即反复延续情状。

⑤反复延续（semelfactives）：[+dynamic][-durative][-telic]

反复延续情状所表示的是一种动态事件，该事件有一系列的、非连续性的子事件构成。每一子事件都是瞬间的有终结点的，但一系列有终结点的子事件多次无限反复，使得整个事件失去了时间界限和终结点。在该情状下的动词被称作一次动词也叫瞬间动作动词，在汉语中通常与“着”连用，表示某个动作正在重复进行过程中。C·Smith（1991）表示一次动词是表示瞬间的无界的事件，只表示瞬间性而缺乏结果性。英语中表反复延续的有：knock，cough，beat，tap，jump等；汉语中有：敲、打、砸、踢、跳、咳嗽、眨、闪、接近、拉长等。反复延续情状的例子如：

（3）Tom knocked at the door all the night.[反复延续情状]

句子（3）中的每一次knock子事件尽管总需要一定的时间，但这一过程时间短得几乎不被人们所感知，是瞬间完成的，有终结点。但“knock at the door all the night”隐含有无数次子事件反复，因而，整个事件是无终结点的。

根据上述五种分类，可以通过树型结构图对情状类型进行划分归纳。

情状类型并不是单由动词本身的语义特点所决定，不同语境中语句的其他成分，如主语、宾语等，对整个语句的情状类型分类也起着决定性作用。陈平指出，体现句子纯命题意义内在的时间特征，主要由谓语动词的词汇意义所决定，其他句子成分的词汇意义也起着重要的选择和制约作用。[5]因此，在研究情状问题时要综合考虑其他成分对于句子整体情况的影响。例如：

（4） Tom sang a song.[结束情状]

（5） Tom sang songs.[活动情状]

（4）有时间界限，存在内在终结点。而（5）中的动词短语包含的是复数宾语，因为失去了时间界限，没有内在的终结点。

（6） John is reading（books）.[活动情状]

（7） John is reading a/the book.[结束情状]

（6）中的动词read不带宾语或带不定量复数宾语，因而所描述的过程无时间界限，无终结点，是活动情状。而（7）中的read后带的宾语指任一本书，所描述的过程有时间界限，有终结点，是结束情状。

（8） John climbed.[活动情状]

（9） John climbed over the hill.[结束情状]

（8）中的climb表达一个动态的持续过程，无终结点，是活动情状。而（9）中的climb被状语修饰后，增添了终结点的语义特征，从而成了结束情状。

（10） Mary cried.[活动情状]

（11） Mary cried the handkerchief wet.[结束情状]

（10）的活动没有内在的时间界限，无终结点，是活动情状。而在（11）中，动词后面增加了一个名词短语做补语，句子意义发生变化，使得cry具有结果性，这一动态活动有了时间界限，出现了终结点，因而成了结束情状。

（12） He shot at the man.[活动情状]

（13） He shot the man dead.[成就情状]

（12）中的动词shoot可以是无限次数的射击活动，其情状是无终结点的活动情状。而（13）中宾语补足成分则是射击瞬间所达到的结果，且这一动作具有非持续性，使事件有了终结点，成为成就情状。

（14）他正在看小说。[活动情状]

（15）他昨天看了一本小说。[结束情状]

因为有时间状语“昨天”和定语“一本”的存在，（15）这一语句则成了结束情状。

有些语句的情状类型还受其分句的影响，如：

（16）写了三段。[结束情状]

（17）写了三段，还没写完。[活动情状]

后面附加了“还没写完”，使得（17）成了活动情状。

通过上面的一些例子，可看出句子情状类型不仅取决于动词或动词词组内在的时间结构特征，也受句子中其他成分的语义约束。

三、体

体（aspect）被公认为在各种语言中有所体现，各语言中的体虽说有些差异，但从语言学角度来讲却有很多的共性。“体是观察时间进程中的事件构成的方式。”[4]体实质上反映的是动作的状态，是动词语义的一种外在形式的体现，所以体是表示动词语义的一个重要标志。B·Cromier（1967）对体的定义是：“体就是看某一情状的内部时间结构成分的不同方式。”[7]

根据对情状内部时间结构的观察点的不同，体可分为进行体和完成体，并有一定的体式（aspectual forms）在语法形态方面呈现。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体式形态。屈折语的体式通过动词屈折变化来体现，汉语通常要借助助词等来体现动词的体。

进行体用来表示持续性、动态性、非完整性的情状，表示动作没有完成、正在进行或发展之中。C·Smith解释其特点是从情状时间结构内部对某一情状进行观察，观察者的着眼点在情状时间结构中的内部过程，而不考虑情状所涉及的起始点或终结点。[3]英语中进行体的体式标志是固定的，必须由“be+V-ing”结构来体现，但汉语中进行体的体式标志通常用“在/正在/正+VP”“V+着”等结构来体现。在英语中完成体必须用“have+V-ed”体式来表示完成体，汉语动词的完成体则一般通过助词“了、好、完、过”表示。例如：

（18） I am reading the newspaper.[进行体]

（19）他们正上着英语课。[进行体]

但汉语中有时也可不用体式标志，而完全依靠句子中各成分隐含的语义来理解，如：

（20）当时，他们边干活边聊天。[进行体]

（21） I have finished my homework.[完成体]

（22）他已经等了半天了。[完成体]

四、情状与体的兼容性

体指情状所处的特定状态，陈平指出，对于相同情状，可以有各种观察角度。[5]C·Smith认为，体与情状互相依赖，密不可分，任何一个情状必定从某一角度进行观察。[3]反过来说，任何一种观察方式也必定通过某个情状得到体现。施栋琴认为，句子情状的内部时间结构特征决定句子情状的类型。[6]

进行体强调从情状的内部时间结构过程观察一个情状。因此，能够和进行体结构共现的情状应是一个具有内部过程的、动态的、持续的，即应是活动或结束情状，且应是进行中的，未完成的。静态的状态情状和非持续性的成就情状一般不与进行体兼容。反复延续情状有着特殊内部时间结构，作为一种多次复现的动作，外显是持续性的，可以被看成一个正在进行的过程，但并不能表现出相对稳定的持续状态。完成体对某一情状的观察包括其起始点和终结点。因此，能够与完成体相兼容的情状必须有终结点，即结束和成就情状。

（23） He is swimming in the river.[活动情状]

（24）她正在跳舞。[活动情状]

（25） She is drawing a picture.[结束情状]

（26）他正写一本书。[结束情状]

句子（23）～（26）的情状均含有一个持续的动态过程，所以能与进行体兼容，都是可以接受的句子。

（27）*一颗手榴弹正爆炸着。[成就情状]

（28）*He has reaching the mountain top.[成就情状]

句子（27）和（28）都是成就情状，两个动作都是瞬间完成的，因此不能与进行体共存。

但是，极少数成就情状有时也可用进行体表示渐进性，但其渐进变化应属于达成情状这一点之前的动态过程，属于事前阶段，不属于成就情状时间结构的内部构成部分。[6]如：

（29） The dog is dying.[成就情状]

（30）手榴弹正在接连不断地爆炸着。[反复延续情状]

“不断”表明情状为反复延续型，意味着多颗手榴弹一个一个不断重复地爆炸，有外显的持续过程，所以可以使用进行体，语感上也容易接受。

反复延续情状与进行体兼容的其他例句：

（31） He was coughing all the night.[反复延续情状]

（32）*The car is belonging to me.[状态情状]

（33）*我正喜欢着你。[状态情状]

句子（32）～（33）表达的是静态情状，并非动态变化过程，与进行体不兼容，所以语义模糊。

（34）*Tom is writing a letter for three hours.[结束情状]

（35）*He is waiting for a while.[活动情状]

（36）*她正弹着一首曲子三小时。[结束情状]

（37）*小王跑着一会儿步。[活动情状]

句子（34）～（37）不可接受的原因在于：时量短语给活动情状句子表达的事件作了时间限界，从而使句子有完整意义。而进行体指的就是未完成情状，所以句子内部矛盾。

活动情状虽无终结点，但有明确的起始点，其起始点说明了行为动作的开始，一般可添加一个时量短语（如three days，一星期等）、动量短语（如once，两次等）或名量短语（如a book，一件衣服等）使其具有终结点的含义，即把活动情状变成结束情状，从而可以使用完成体结构。[8]如：

（38）我已经写了一本书。[结束情状]

（39） They have built a house.[结束情状]

（40）他死了三年了。[成就情状]

（41） We have started.[成就情状]

句子（38）～（41）的情状均有终结点，有结果性，表示完成的概念，与完成体相兼容。

（42） I have run for five hours.[结束情状]

（43）我已听了三个小时了。[结束情状]

（44） I have walked to school twice.[结束情状]

（45）我买了三本书。[结束情状]

句子（42）～（45）分别是活动情状类动词添加时量短语、动量或名量短语，使句子变成有终结点的结束情状，所以可以使用完成体。

（46）*他姓王多年了。[状态情状]

（47）*I have hoped that you are a good student.[状态情状]

句子（46）～（47）是状态情状，其内部时间无结构无终结点，无法表示完成的概念，故不能使用完成体，应改为：

（48）他姓王。[状态情状]

（49） I hope that you are a good student.[状态情状]

对于活动、结束和成就情状而言，时量短语表达的时段意义有很大不同。活动情状有起始点，有持续段，而无终结点，时量短语表示动作开始后所持续的时间；结束情状既有起始点又有终结点，同时有一定持续段，时量短语表达的可能是动作开始后所持续的时间，亦可能是动作结束后所隔时段，有时往往会产生歧义；成就情状的终结点与起始点重合，时量短语表达的是动作完成后的时间，如：

（50）毕业三年了。[成就情状]

（51） I have painted that picture for two hours.[结束情状]

句子（50）中的动词“住”本属于活动类情状动词，但句子中的时量短语“三天”将整个句子变成了一个结束情状，“三天”是指“住下”开始后持续了三天，因此是动作开始后所持续的时间。句子（51）是已成就情状，“two hours”的解释存在歧义，可能是指“开始画”之后所持续的时间，也可能是指“画完后”到目前的时间间隔。

五、结论

本文从情状类型、动词体、句子情状与体的兼容性三方面进行分析，得出句子的情状类型应与动词的体相兼容的结论。通过以上的论述可知，句子的谓语动词本身隐含着一定的时间结构特征，并和句子的其他成分一起确定了句子的情状类型。因此，在分析句子的情状类型时，不可仅考虑句子当中的动词部分，而应该综合考虑其他成分。通常情况下，按照动词的三对时间语义特征，可以将动词分为状态、活动、结束、成就和反复延续五类情状。动词和句子中的其他成分共同构成了句子的情状类型。

作为动词内部时间结构体现的外显体式与句子的情状类型有着密切的联系，应与情状的内部时间结构相兼容，否则会导致句子含义模糊、难以接受。体要求句子的情状与其兼容。总体上讲，进行体适用于有一持续过程的情状，而并不关注该情状内部时间结构的具体起始点和具体终结点；而完成体则不关注情状的内部时间结构，而要求该情状具有具体的起始点和终结点，并且应具有一定时间积累的性质。如果动词的体与句子的情状类型不兼容，则会产生语义模糊的、不可接受的错误句子。

注释：

①标有*的句子通常是不可接受的。

参考文献：

[1]John I.Saeed.Semantics[M].Oxford：Blackwell Publishers Ltd.，1997，XIX+360pp.

[2]Vendler，Z.Linguistics in philosophy[M]. Ithaca，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67.

[3]Smith，Carlota.The Parameter of Aspect[M].Dordrecht：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1991/1997.

[4]戴耀晶.论现代汉语现实体的三项语义特征[J].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02）：95-100.

[5]陈平.论现代汉语时间系统的三元结构[J].中国语文，1988，（6）.

[6]施栋琴.英汉进行体结构与起始阶段进行动作的表达[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03）：164-171+240.

[7]周恒.谈英语的体[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04）：115-122.

[8]张黎. “着”的语义分布及其语法意义[J].语文研究，1996，（01）：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