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云南地区多山川,地理气候复杂多样,自古以来便是彝族、白族、傣族等众多少数民族的聚居地,也是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富集区。经过历史的积淀,其独具地方特色的历史文化在清人桂馥的学术笔记——《札朴》中留下了斑斓的一卷。本文从文化语言学的角度切入,整理本卷所收字词条目,并分析其收词特点,力图展现该卷的收词情况以及清中期云南人的饮食、经济、民俗等方面的社会图景。
【关键词】《札朴·滇游续笔》;字词;云南;特色文化
【中图分类号】H1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3-0107-05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3.032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2研教改“解字析文,传承文化—— 《汉语言文字学》课程思政建设研究”阶段性成果之一。
一、概说
云南历史悠久,按照《尚书·禹贡》中的记载,云南处在古九州之一的梁州,先秦有“百濮之国”之称。汉武帝时期,云南首次被纳入汉王朝的疆域版图。唐开元二十六年(738年),蒙舍诏部落首领皮罗阁将其他五诏兼并,建立南诏国。清雍正时期“改土归流”以及乾隆时期兴修水利等政策对云南的社会经济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云南地区多山川,地理气候复杂多样,自古以来便是彝族、白族、傣族等众多少数民族的聚居地,也是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富集区。经过历史的积淀,其独具地方特色的历史文化在清人桂馥的学术笔记—— 《札朴》[1]中留下了斑斓的一卷。
《札朴》为桂馥晚年远宦云南途中所著,是一本内容广博,考证精要的清人学术笔记,在训诂学、音韵学、词汇学和史料学等诸多方面颇有研究价值。同为“《说文》四大家”的学者段玉裁在该书的序中对此做出了肯定,他提到“未谷深于小学,故经史子集古言古字,有前人言之未能了了,而一旦砉然理解者,岂非训诂家断不可少之书耶?”[1]清代著名书画家、藏书家翁广平也对桂馥的学问给予很高评价,他认为“其学之有兼长也”“虽曰考据专门,而引证奥博,辞藻古雅,实能兼义理、经、史、辞章四者之长,而自成一家之言”[1]。显然,乾嘉学派简朴务实和重义理考据的学术精神在桂馥其人其书中得到了继承和发扬。
《滇游续笔》是作者学术根底的展示和再实践,也是对《札朴》全书内容的丰富。因此,该部分内容的深入研究对于人们通晓古字、辨别名物、了解桂馥生平及其学术思想皆具深远意义。故本文以中华书局1992年出版的赵智海点校本为底本进行研究,从文化语言学的角度切入,整理本卷所收字词条目,并分析其收词特点,力图呈现该卷的收词情况和特点以及清中期云南人的饮食、经济、民俗、精神价值取向等方面的社会图景,为《札朴》的研究及云南清中期社会文化研究做出努力。
二、《滇游续笔》字词条目统计分析
《滇游续笔》为《札朴》(共十卷)中的最后一卷,字词收录共计68条,所载内容涉及历史、地理、动物、植物、生活风俗、金石六个方面。从总体上看,词条编排遵循以类相从之原则,该卷所收词条及分类情况如下:
从数量上看,该卷内容的主体由生活风俗类、动物类和植物类的字词构成,三者共计54条,约占词条总数的79%,其余部分由历史古迹类、地理类、金石类字词组成,共计14条,约占词条总数的21%。一方面,数量最多的是与百姓衣食住行相关的词语,反映出桂馥作为朝廷官员以民为本,体察民情之初心;另一方面,数量众多的有关虫鱼鸟兽的名物词,展示了云南天然原始的生态环境。
从内容上看,无论是哪一类词条皆与人的文化历史、生产生活有着或近或远的关系,如“襁”“濮人”“火把节”
“农人耕田”等,显示出中国传统思想中“以人为本”的核心理念以及桂馥思想中深厚的人文关怀。同时,该卷所载字词多涉及云南地方名物风俗,如 “菌”“耳块”“熂爈”“踏歌”等,使得西南地区的民风民俗得以凸显。
三、《滇游续笔》中的云南地方特色文化阐释
《滇游续笔》词不逾百,却如林立的棱镜,在学者桂馥严谨精要地考证和训释中折射出社会不同层次的文化光谱,为世人呈现出一幅古老神秘而又鲜活缤纷的滇南画卷。该卷中的云南地方特色文化突出体现在饮食偏好、生活面貌和精神内涵三个方面。
(一)奇珍异馐与生冷辛辣的饮食偏好
民以食为天,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食物是人类生存的基础性需求之一。该卷中对食物的味道有明确记载的共七条,其中“白酒”“耳块”“豆豉沈”是人为加工后的食物,“蚁”“菌”“土瓜”“橄榄”属当地常见的自然食材,其中最能反映当地饮食文化特色的当属以下四条:
菌
滇南多菌,今据俗名记之。青者曰青头;黄者曰蜡栗,又曰荍面,又曰鸡油;大径尺者曰老虎;赤者曰胭脂;白者曰白参,又曰茅草;黑者曰牛肝;大而香者曰鸡㚇;小而丛生者曰一窝鸡。生于冬者曰冬菌;生于松根者曰松菌;生于柳根者曰柳菌;生于木上者曰树窝;丛生无葢者曰埽帚;绉葢者曰羊肚;生于粪者曰猪矢;有毒者曰撑脚伞。《庄子》:“朝菌不知晦朔。” 蔡氏《毛诗名物解》引作“鸡菌”,北方谓之“鸡腿蘑菇”,即“鸡㚇”也。
滇人对菌子的命名理据多从其颜色、形状以及生长环境等方面出发,菌名直观且生动,易于辨认区分。众所周知,云南是野生菌的王国,云南地形崎岖地貌复杂,气候湿润且土壤类型丰富,为野生菌的生长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因此,当地百姓在长期与各种菌类打交道的过程中逐渐熟悉了其生长习性,将无毒的菌种做成了盘中佳肴,掌握了对有毒的菌种分辨能力。从文化的角度看,词语是文化的载体,作者按当地俗名记录的菌子品种就多达16个,正因对于菌类的丰富认知凝固在了词汇之中,舌尖上的云南便有了一张由形形色色的菌子汇聚而成的颇为醒目的文化名片。
豆豉沈
云南人取猪血,杂以肉骨,同盐豉作醢,谓之豆豉沈。余颇嗜此。因考其字,当为“”。《说文》:“,血醢也,从血,䏙声。《礼记》有醢,以牛干脯梁盐酒也。”馥谓豉可代梁。
永昌人以荜茇为豆豉,《南方草木状》:“蒟酱,荜茇也。”《寰宇记》:“益州蒟酱,如今之大荜茇。”
豆豉这种古老的调味料为当地的菜肴增加了别致的风味。据桂馥考证,“”当为“沈”的本字,关于“醢”这道菜肴《礼记》中便已有记载。醢由动物血肉制成,其腥味需在烹饪之时佐以调料去除。唐《新修本草》记载:“荜拨,生波斯。丛生,茎叶似蒟酱,其子紧细。味辛烈于蒟酱,胡人将来入食味用也”。由此便知“荜茇”和“蒟酱”并非同一种植物,但也可用其调味。而胡椒科的“蒟酱”味道辛辣,且盛产于云南,如云南永平县的油豆豉也以其咸鲜味美而闻名。以之入菜为食物增味去腥的历史已然久远,然其辛辣之味对当地人口味偏好造成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蚁
耿马(地名)有大蚁,结穴树头,夷人食之,味酸如酢。
“耿马”即云南省临沧市耿马傣族佤族自治县,属滇西地区。临沧、普洱等地盛产黄猄蚁,因其腹下有储存蚁酸的小球也被称为“酸蚂蚁”,这与“味酸如酢”一说相吻合,傣族人会将食盐撒进装蚂蚁包的塑料袋中,待蚂蚁腌至死亡,挑去杂物,将蚂蚁装入密封瓦罐中数月后取汁加水,调制成风味独特的酸蚂蚁醋食用,傣乡每年杀猪都要用酸蚂蚁醋拌生肉食用,其肉味鲜香,酸中微甜,使人胃口大开,因此成为凉拌菜的首选作料。由此可见,傣族人嗜酸的饮食口味与喜食蚂蚁醋不无关系。除了蚂蚁之外,蜂蛹、蝉蛹、蚂蚱、蟋蟀、蜘蛛等昆虫经过油炸之后都成为当地少数民族的特色菜肴,对于昆虫的烹饪使得云南地区的饮食文化别具风格。
白酒
糯米为甜酒,俗呼白酒。案:即稻醴。《内则》有“稻醴”“黍醴”“粱醴”。《哀十二年·左传》:“进稻醴。”《释文》云:“以稻米为醴酒。”
俗语讲“无酒不成席”,云南人的生活更是如此。每逢节日、祭祀、婚嫁等重要庆典,餐桌上的酒都是必不可少的饮品,当地多样的民族文化也孕育了奇特丰富的酒文化。桂馥所记载的“稻醴”便是其中度数不高的一种,类似于北方人熟悉的“醪糟”。在昆明、玉溪、大理、红河等许多地区都能品尝到甜白酒,蜂蜜味的、玫瑰味的、紫米的、白米的口味众多,其中尤以通海曲陀关甜白酒最为出名。除了甜白酒以外,昆明的杨梅酒、弥勒的葡萄酒、大理的雕梅酒、傈僳族的醋酒、哈尼族的闷锅酒,纷纷显示出当地与众不同的酿酒、饮酒文化。
《滇游续笔》的饮食类词语体现了云南人喜食菌米、好饮酒的饮食需求。这一现象与当地崎岖多山的地理特征,湿润多雨的气候特征,以及云南地区多民族在迁徙、聚居的过程中的文化交融等因素有关。尽管卷中所收词语存在内容方面的局限,但依然能够从整体上呈现出清中期云南人以奇珍异馐为食和喜生冷辛辣的口味偏好,具有珍贵的史料学和民俗学价值。
(二)勤耕善织与能歌善舞的生活面貌
《滇游续笔》一卷涵盖的生活风俗类词条数量最多,内容广泛,涉及居住、耕作、赋税、舞蹈、节日等多个方面。本文选取“农人耕田”“摆夷布”“蛮靴”“蹋歌”“火把节”五条进行文化阐释,以期从宏观上反映清中期云南各地百姓生产生活面貌。
农人耕田
大理耕者,以水牛负犁,一人牵牛,一人骑犁辕,一人推犁。案:《南诏传》:“犁田,以一牛三夫,前挽、中压、后驱。”然则今之耕者,犹是蛮法也。
桂馥所见所载与历史典籍中“一牛三夫”的耕作方式同为一法,说明当时当地依然保留着近千年之前的耕作方式。“蛮法”即“蛮夷耕作之法”,此处的“蛮”字兼具蒙昧义和古旧义,显然在作者的眼中,此时的农业生产水平较为落后。但是,由于推动农业发展的条件是多方面的,除了农具以外还有肥料、水利、品种、技术等因素,不能用农具的先进程度作为衡量农业生产发展水平的唯一条件[2]。闵宗殿[2]也在其文章中采用大量数据从多个角度证实了清代农业的显著成就,尤其是水利事业对农业发展的贡献。因此值得注意的是,本条所呈现出的只是作者眼中大理地区耕作方式的一种,并非云南地区农业文化之全貌。
夷布
汉时蛮夷以布为赋。《说文》:“賨,南蛮赋也。”“幏,南郡蛮夷賨布”是也。今 夷所织,品目甚多,纹理精好,粗者如,细者如锦,羊毛所绩,不亚羽纱。《后汉·西南夷传》:哀牢夷“知染采文绣,罽毲叠帛,阑干细布,织成文章如绫锦。”
何为 夷?“ 夷”即“摆夷”,是清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汉族对傣族的通称[3]。《汉书》中的“哀牢夷”即傣族的先民。《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中的“賨”“幏”均为当时用以缴纳赋税的布匹。段《注》记载:“秦置黔中郡。汉改为武陵。岁令大人输布一匹。小口二丈。是谓賨布。”以上文献证明,云南少数民族地区的传统织造技艺早在汉代已经出现。明代陈文等纂修的《景泰云南图经志书》记载:“干崖境内甚热,四时皆蚕,以其丝染五色,织上锦充贡。”可见到了明清时期,当地的织染技艺已经十分成熟且日渐繁荣。“ 夷布”是傣族织锦的统称,其“品目甚多,纹理精好”,是傣族人民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物品,在傣族人民的宗教活动和生产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其通过传统的手工木架织机织造而成,原材料有毛、麻、丝、棉等[4]。其中云南德宏傣锦多以丝织,而西双版纳的傣锦多以棉织。如今,傣族佤族的织锦技艺和苗族的扎染技艺都已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足以见其于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之重要性。
蹋歌
夷俗,男女相会,一人吹笛,一人吹芦笙,数十人环绕蹋地而歌,谓之蹋歌。案:(子虚)《上林赋》:“文成颠歌。”注云:“益州颠池县,其人能西南夷歌。”“颠”与“滇”同。馥谓蹋歌真西南夷歌也。刘昫谓今之竽笙,并以木代匏,无复八音。芦笙用匏,古音未亡也。
“蹋歌”也称“打歌”,是彝族的传统歌舞,属非物质文化保护遗产之一。“蹋”与“打”是对肢体动作的描写,有“歌”就需要芦笙、笛等乐器伴奏。“颠歌”之“颠”既可以理解为与地名音同,又可以理解为动词“颠簸”之“颠”,即蹋地起舞,指身体动作上下前后的起伏。将“颠”视作动词时,“颠歌”“蹋歌”与“打歌”词语结构一致,更容易联想到彝族人载歌载舞的活动场景。唐代樊绰的《蛮书》和民国的《蒙化志稿》等文献多有其相关记载。彝族的“打歌”包含了形式多样且内涵丰富的打歌调(“诗”)、具有特定格律与节奏的打歌乐器伴奏和打歌调唱腔(“乐”)、具有固定程式的打跳舞步 (“舞”)三部分内容在本质上与“诗、乐、舞”三位一体的古代艺术形式相吻合[5]。打歌这一集体活动兼具娱乐庆贺、相亲交友等多重社会功能,构成了千百年来人们维系情感和文化认同的重要精神纽带,是当地百姓能歌善舞之生活面貌的传神写照。
蛮靴
唐人诗:“柘枝舞罢忽成悲,便脱蛮靴入绛帷。”案:蛮靴,蛮夷舞者所著。韦皋作《南诏奉圣乐》,其舞人服画皮靴是也。《说文》:“躧,舞履也,或从革。”《周礼·春官》“鞮鞻氏”注云:“鞻读如履也。鞮鞻,四夷舞者所屝也。今时倡蹋鼓沓行者自有屝。”馥谓蛮靴,鞮鞻之类也。今云南人以麂皮作半截靴,开其前面,既著而后结之,即蛮靴遗制。
文化词语特点之一是名物性,故语言与文化的关系在词语上往往反映为名与物的对应关系[6]。服饰是民俗文化的外在物质表现,社会活动需求的多样化会引起服饰的形制和功能的进一步细化。《说文》本无“鞾”,“鞾”为新附字,义为“鞮属”。《说文》:“鞮,革履也。”即皮革制成的鞋子。躧的出现说明在汉代人们已经为舞蹈制造出专用的鞋子。据桂馥所引《周礼》可知,舞蹈作为表演形式出现在人类童年时期,当时的夷人在舞蹈时就不再赤脚。《说文》对“躧”字的说解充分说明,当时鞋子的表演功能被分离且固定了下来,这部分鞋子专为舞蹈所用。同时,桂馥对其所见的蛮靴形制进行了记录,为人们了解这种服饰及背后的歌舞传统提供了重要的文献参考。
火把节
六月二十五日夕,家家树火于门外,谓之火把节,盖祀邓赕诏夫妇也。五诏于是日同。为南诏焚死,邓赕诏妻慈善夫人又畏逼,死。土人哀之,故岁祀至今不绝。邓川州城东有渠潭,潭上有故城遗址,即邓赕所居,今名德媛城。
节日,是一个地区或民族最具文化承载力和包容性的体现。火把节是我国西南地区白族、彝族、纳西族、拉祜族等少数民族所共有的传统节日之一,一般在农历的六月二十四日前后举行,为期三天左右。流传至今的火把节盛大隆重、活动丰富、形式多样,已被纳入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关于火把节的来历,民间流传着多个版本。桂馥所记载的“慈善夫人殉国说”正是其中之一,《昆明县志》卷二《风土》:“一云:南诏皮罗阁会五诏于松明楼,将诱而焚杀之,遂并其地。邓赕诏妻慈善,谏夫勿往,夫不从,乃以铁钏约夫臂,既往,果被焚。慈善迹钏得夫尸以还。皮罗阁闻其贤,欲委禽焉,慈善闭城死。滇人以是日然炬吊之。”与该情节类似的有“纪念阿南夫人说”,除此之外流传着“勇士摔跤烧天虫说”和“梁王禽杀段共说”等版本,而众说纷纭的节日起源为这个古老的节日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然细观其内容和节日主旨却有着高度的内在一致性。
祭火的核心主题。对于常年居住在高山地区的少数民族而言,垦荒时的刀耕火种,防寒御兽时在村寨旁点燃的火堆,无不体现火之于生活的重要性。火的力量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人力的不足,这种物质层的依赖逐渐上升为精神层对于自然力的崇拜。当地先民已经意识到火的毁灭性,因此在使用火的同时思考如何避免这种破坏性,使之更好地服务于自身发展。在长期的思维认知与实践活动中,火被赋予了“神”性,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
“家家树火于门外”体现出极高的群众参与性。其中彝族的火把节盛况非凡,分为祭火、玩火、送火三个阶段。祭火当天村寨居民会宰牛杀羊,备酒肉祭祖,并在夜幕降临时在选定的地点搭建祭台,由彝族的祭司点燃圣火。耍火活动形式多样,白天进行摔跤、斗牛、赛马等活动,夜晚人们携家带口聚集在火光冲天的祭台之下参加篝火晚会。青年男女们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借此良机传情达意,各自挑选出心仪的良人。不同少数民族的节日活动不尽相同,随着时代的发展,火把节的活动更加多样化贴近现代人的生活。变化的是人们庆祝的方式和内容,不变的则是千百年来人们对历史人物的缅怀、对自然的尊崇敬畏、对灾害的驱避以及对幸福生活的美好祈愿。
以上内容可以看出,《滇游续笔》中的生活风俗类词汇呈现出的清中期云南地方文化更具人文色彩。所载传统工艺习俗虽流传至今,却被列入“非遗”,亟待我们加以重视了解并传承保护。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文明、璀璨之传统文化不应在历史典籍中酣然沉睡,而应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翩翩起舞。
(三)崇敬自然与开拓冒险的精神内涵
精神文化是整个文化领域内核心的内容,往往与民族性格和民族价值取向的直接相关,无论是语言中的字词,抑或是任何物质形式都是其重要载体。卷中“熂爈”“罗锅”二例便是其中代表,作者桂馥对词条的训释将云南当地民族的生存智慧和精神文化信仰娓娓道来。
熂爈
《玉篇》“熂”字云:“燎除旁草也。”“爈”字云:“烧也。”案:《宋书·羊玄保传》:“熂山封水,保为家利。”又云:“凡是山泽,先常熂爈,种养竹木,杂果为林。”馥案:滇南岁焚山林,即熂爈也。
“熂爈”是一种开垦土地的方式,目的是“种养竹木,杂果为林”发展农业经济。由于云南山区的耕地资源颇为稀缺,人们为了生存繁衍不得不对山地加以改造和利用,其主要手段便是砍伐森林后择时焚烧,并在焚烧后的灰质中进行播种,农作物得以汲取其中丰富的养分而长得更好。乾嘉时期对山区土地的大量开垦,对山区农业经济面貌的改变起了决定的作用。这就是可耕地面积的扩大,直接导致了以种植玉米、番薯为主的山区新农业的开始[7]。
对于当地的任何一个部族或村寨而言,“熂爈”自古以来都是一场有目的、有规划的农业活动。他们根据森林种类分布情况、稀密程度以及在生产系统和文化系统中的重要程度对社区(往往以村寨为单位)内的森林资源进行总体规划。划定哪几片森林可以砍伐,哪几片森林则不能砍伐,砍伐活动被严格限定在社区之内[8]77。同时为了避免林火对自然生态环境和村落的危害,人们制定了严密的防火措施,并赋予这一活动神圣的宗教色彩。例如基诺族和布朗族在烧地活动开始前都要进行相应的祭祀活动,以求活动顺利进行。云南山地民族大都具有大生态观念,将“砍”和“烧”严格限定在生态系统所能承载的限度内,维持了区域性的生态平衡,从而为农耕文明的延续奠定了坚实的生态基础[8]78。
若单从字义看,不免会下意识地认为“熂爈”是一种原始落后且不环保的开垦方式,会造成诸如此类对民间传统行为的误读。因此只有结合生活实际和时代背景,对典籍中的民俗文化语词进行细致全面地考证疏解,才能真实还原事件本来之面貌,准确揭示传统文化中的精神内涵,如“熂爈”一词所传递的是当地少数民族的农耕智慧以及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文明生态理念。
锅
行者腰系铜器,就水采薪煮饭,谓之锅。案《通典》:“獠俗,铸铜为器,大口宽腹,名曰铜爨,既薄且轻,易于熟食。”是也。
由《通典》引文可知,“”是一种铜制的小锅。《通典》为唐人杜佑所著,是中国第一部记录典章制度的史书,其中“獠俗”即“夷獠的习俗”,因此至少在唐代,这种铜铸小锅就已作为烹饪器具所使用。
铜锅为“行者”所系,那么“行者”为何人?他们又为何过着“就水采薪”的生活?这便不得不提及云南的盐产业。唐《蛮书·卷七》记载:“其盐出处甚多,煎煮则少。安宁城中皆石盐井,深八十尺,城外又有四井,劝百姓自煎。”当地采盐制盐在唐代已有萌芽。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盐在满足人们日常需求后逐渐成为商品,如此需要有专门的组织将其运送到需要盐的地方进行商品交换,这个携带货物行走山川之间,往来于村寨之中的专职的运送团队被人们称为“马帮”。马帮人的必经之路最早被称为“盐马古道”,古道演化过程中的一个重要转折是盐的使用。和水、食物不同,盐对大多数村落来说,必须要到很远的地方去获取,于是从盐井到各个村落的古道网络开始出现,我们把这种古道网络称为盐运古道[9]。后来盐茶同运,古道也因此易名“茶马古道”。
“锅”则是马帮人行走山间古道的重要生活物品之一。铜铸的锅导热快,有效缩短了烹饪时间,锅子轻巧易于携带,大大减轻了行李的负担。烹饪时,马帮人会在锅中加入腊肉,土豆或途中采来的食用菌,做成一锅香喷喷的“罗锅饭”来充饥。而掌管铜锅的人被称作“锅头”,Q1bRbQQLIRQ4CsfdCY1rmQ==一般由经验丰富的马帮首领担任,由此,“锅”在马帮文化中的标志性地位逐渐确立。
在山高谷深、地形复杂,交通极端落后的云南,马帮是最方便、最经济的运输形式,是云南经济史上特有的现象,成百上千匹驮马行进在云南通往各地的商道上,其运力之大,交通之繁盛,以及赶马人所创下的精神财富令人瞩目,这里蕴藏着一部独特的历史——马帮文化[10]。马帮文化的内涵与外在呈现极为丰富,而他们身上最为突出的特征就是冒险精神。这种冒险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生意上的冒险。马帮大多活动在现代商业社会远未成熟的时期,法律不仅不完善,在许多地区简直形同虚设,马帮要做的每一笔生意都有着极大的风险,加上政治局势的极不稳定,更增加了这种风险。二是面对严峻的大自然的冒险。马帮运行的各条线路,自然环境都异常危险艰苦,风霜雨雪,大山大川,毒草毒水,野兽毒虫,瘟疫疾病,随时随地都能置马帮于死地。三是土匪强盗的威胁。当时的西南地区,土匪强盗十分猖獗,尽管马帮都是全副武装,但仍不时遭到土匪强盗的袭击,死人损货的事时有发生。这种种特殊的生存境况,决定并造就了马帮的冒险精神[11]。“锅”条所蕴藏的开拓冒险精神仅仅是整个马帮文化之一隅,其勤勉亲和,讲求信誉,求真创新和爱国精神都是值得我们学习和传承的宝贵精神财富。
四、结语
综上所述,《札朴·滇游续笔》所收录的字词为研究清中期云南地区的历史和文化做出了难以估量的贡献,对于当地百姓来说,绵延不息的民族特色文化滋养着每一个人的精神家园;对于中华民族而言,极大程度上丰富着民族文化资源的宝库,增强了每一位中华儿女的民族认同感,民族价值感和民族自豪感。这正是古今学者对于文献典籍的训诂训释和文化阐释的价值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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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宣麒,女,陕西咸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化语言学。
孙雅芬,通讯作者,女,山东曲阜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语言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