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秋喻” 管窥中西浪漫主义诗歌抒情差异

2024-09-24 00:00张琨悦
今古文创 2024年33期

【摘要】浪漫主义是中西诗歌史中极为重要的流派之一,也是诗歌创作的永恒主题。约翰·济慈(以下简称“济慈”)作为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凭借其极具天赋的想象力和独具特色的美学艺术风格,“以秋为喻”深刻描绘出自然田园的和谐之美,极具艺术灵感与自然美学价值。而李白作为中国浪漫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其诗作集大胆的想象力与夸张的写作手法于一体,成了盛唐诗作的指向标。济慈《秋颂》与李白《江上秋怀》都借“秋”以抒情言志,但二者的创作风格、情感表达及美学价值都呈现出较大差异。本文旨在评析两位浪漫主义诗人在相同“喻体”下的抒情态度,对比阐述中西浪漫主义诗歌所呈现出的风格与文化差异。

【关键词】浪漫主义;约翰·济慈;李白;中西诗歌差异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3-004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3.013

浪漫主义是诗歌流派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诗歌写作的永恒主题。纵观古今,中西诗歌史中都出现了大量极具个人特色的浪漫主义诗人,为推动诗歌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英国诗人约翰·济慈(John Keats)与中国唐代著名诗人李白虽不同属于一个时代,但都被冠以“浪漫主义诗人”的头衔。而其本身也将毕生精力倾注于诗歌创作之中,以此来表达个人情怀,抒发理想与追求。由于中西文化底蕴的不同,因此二者在诗歌创作方面也存在很大的差异,即使创作风格都以浪漫主义为主,并以相同的意象为写作主题,但最终诗作的意象烘托与情感表达都呈现出明显差异。济慈以其丰富的想象力和崇尚自然的写作特色而著称,李白则因其颇具夸张的笔锋格调与肆意洒脱的诗作风格而名满天下。

一、中西“浪漫主义”之异同

西方浪漫主义者所彰显出的对于现实的愤怒和厌恶,促使他们逃离现实或通过文字创造更加富足、完美的精神世界,以此实现理想世界与现实的断裂[1]。谈及西方浪漫主义,则必然会联想到盛行于18世纪末到19世纪英国的浪漫主义诗歌流派,其中尤以华兹华斯、柯勒律治、拜伦、雪莱和济慈五位作家最为著名[2]。相较于更为抽象化的表达,济慈更擅长使用生活化的意象来进行情感的诠释,利用巧妙的对比手法和独具特色的描绘,来呈现异彩纷呈的浪漫主义理想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冲突与对比。

如果说西方浪漫主义者是对于“天”的慨叹与悲悯,中国式的浪漫主义则更加倾向于对“人”的感怀与慈悲[3]。与西方的贵族社会文化不同,东方式的浪漫主义更着重于描绘平民化的生活,从平凡、悲苦的现实生活中寻找创作灵感。最终通过浪漫主义的写作手法来描绘理想化的状态,以此反映现世的痛苦与不堪。同时,中国式浪漫主义诗词的情感表达趋于内隐,是以理想化后的美好期待来解脱现实的苦闷与惆怅的表达形式。

二、“浪漫主义”中的诗歌意象与艺术结构

(一)诗歌意象

诗歌的种类纷繁复杂,其中的意象也变幻无穷。总体来讲,中西方的诗词歌赋中出现的意象能够大致分为三类:描述性意象、比喻性意象和象征性意象。描述性意象类似于绘画中的临摹手法,是诗人通过对真实的实物进行详尽描述来表现情感的方式[4]。不论是济慈的《秋颂》抑或是李白的《江上秋怀》,都在行文表达中大量使用了描述性意象,以此来丰富诗歌内容并且提升共情感。比喻性意象则是通过比较或隐喻来创造生动而具有表现力的形象或描述。这种意象的特点就是能够将比较抽象、难以描述的事物实体化,从而让读者能够充分理解诗歌内涵。象征性意象同样也能够将比较抽象的事物实体化、现实化。二者有所不同的是,象征意象更加趋向于联想方法下的抽象化表现,其着重于描绘精神世界的意象表达与内涵深意[5]。

(二)艺术结构

诗歌的构成除了有多种意象的描绘,还需要有序的组合方式以及具有艺术美感和逻辑递进的结构将其串联。所谓诗歌的艺术结构就是在一个主题的指导之下,将诗歌中的意象进行有序的组合,从而使诗歌行文流畅、结构完整且逻辑连贯。西方诗歌中将其称之为“结构”,而在中文诗词中则称其为“格律”。济慈《秋颂》中涉及众多不同的意象描绘,例如视觉意象、味觉意象、听觉意象以及触觉意象。这一系列意象如何以最具有艺术美感的逻辑串联方式呈现在诗歌中是作者对于艺术结构的把控力,而在李白所作的《江上秋怀》中也运用了多种叠词对仗、尾词押韵的格律形式来彰显其诗歌创作中工整流畅且诗意盎然的艺术结构。

三、浪漫主义下的多变之“秋”

(一)“忧而不伤” ——约翰·济慈《秋颂》

约翰·济慈(John Keats)是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派的杰出代表,与拜伦、雪莱齐名。但济慈没有拜伦式强烈地反抗精神,也并未表现出如雪莱般对于未来的满心憧憬,而只是留恋于纯粹与高洁的艺术之域[6]。他认为,“美就是永久的欢喜”[7],因而在短暂的生命年华中济慈创造了极其丰富的诗歌作品,展现了独特的美学追求。济慈善于运用唯美的表达方式以及简单的物象来阐释对于自然之美的崇敬与喜爱。

1.艺术结构布局

《秋颂》全诗共分为三段,结构与内容上都呈现出相互呼应、相互映衬的艺术美感,且通过一分为三的结构布局推进了秋景描绘中的时间变化与情感意境变迁。诗歌第一段开头通过“season of mists and mellow fruitfulness”(雾霭的季节,果实圆熟的时令)[8],将整首诗歌的序幕从初秋的清晨时刻缓缓拉开。随后又通过“round the thatch- eves”(藤蔓缠绕茅舍)、“to bend with apples”(苹果压弯枝头)、“to swell the guard”(葫芦膨胀)、“plump the hazel shells”(榛子丰满)等意象描述使得初秋清晨的丰硕美满呼之欲出。第二段通过描绘田间劳作的人物形象及其动作刻画,能够发现诗人此刻所定格的是秋收农忙后的午憩时刻。第三段中通过描绘飞虫发出哀怨的鸣叫声等意象,展现出此时诗人所描绘的已是晚秋时节傍晚时刻的意境。通过细微的意象以及描述性内容的转变,作者巧妙地将三段分设为初秋清晨、秋收午歇以及晚秋傍晚三个不同的时间线之中。

在三段诗歌所展示的时间推移中,济慈又巧妙地将情感变化融入“秋”的转换之中,通过氛围描绘与烘托展现出其浪漫主义思想下对于自然万物的感念。在首段的描绘中,初秋清晨场景下所展现出地自然万物生长与希望滋生的氛围是作者在此段主要呈现出的内容。然而,穿插于诗歌中的部分细微描述却产生了明显反差。其中“Conspiring with him how to load and bless”(你们密谋用累累的珠球)、“To bend with apples the moos’d cottage-trees”(使屋前老树背负着苹果)表达出硕果累累是“秋与日”密谋之下的产物,使得下句中所描绘的“老树”呈现出不堪重负的状态,间接表达隐藏在丰收乐景下的忧伤情愫。尽管这是成熟的象征,但却也预示着死亡的降临[9]。诗歌第二段中同样使用“Thou watches the last ooz-ings hours by hours”(你耐心瞧着徐徐滴下的酒浆)表达丰收的快乐之下所展现出的对于秋末将近而无法留住欢乐时光的无奈之情。第三段中“wailful choir”“gnats mourn”“as the light wind lives or dies”都使用了贬义、消极的词汇来描述晚秋傍晚的情景,以此来使读者感受到乐曲中对秋天已逝的悲叹与缅怀[10]。

2.美学意象阐释

诗歌第一节中使用许多描述性意象,呈现出秋季硕果累累、丰美愉悦的氛围美感。其中,“load and bless”(缀满状)来描述葡萄果实之丰硕;“swell”(胀大)和“plump”(鼓起)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了硕果丰收之美感[8]。其他意象的叠加也有效增强了诗歌内容的丰富度及其可读性,使得一幅生机勃勃、丰美动人的秋景图跃然纸上。第二段中出现人物元素,并且搭配一些动态化的意象描绘,使得整个画面变得更加丰富,层次感得到有效提升。其中,“Thy hair soft-lifted by the winnowing wind;Or on a half reap’d furrow sound asleep”,描绘出一位席地坐于谷堆旁边,发丝被风吹散、丝丝飘扬的场景,以视觉化的艺术效果描绘来呈现“秋人”的动态美感。第三段则是通感的描绘手法最为凸显的部分。诗人通过描述“gnats mourn”(飞虫的悲鸣声)、“full grownlambs loud bleat”(肥羊的咩咩叫声)、“Hedge-cricketssing”(蟋蟀的高歌声)、“The red-breast whistles”(红胸知更鸟的啼叫声)、“gathering swallows twitter”(群燕的低声呢喃)[11],将动态感的意象进行搭配,刻画出秋景中的奇妙氛围感。

从首段静谧之景的描绘性意象到第二段人物意象的动态感表述,充分展现出了诗人对于秋日景色细致入微地观察,并且巧妙呈现出情绪递进的意味。最后一段巧妙运用拟声词,使得秋天瞬间变成了许多生灵活现的动物聚会,展现出诗歌感官美描绘下生动勃发的氛围,同时也烘托出意境悠然的朦胧美。美学意象在最后一段呈现为动物鸣叫声的叠映式手法,将秋景中生动曼妙、动静相称的意境美烘托得恰到好处、自然唯美。

(二)“以悲叹悲” ——李白《江上秋怀》

《江上秋怀》是唐代著名浪漫主义诗人李白所作的一首五言诗。此诗是诗人对于深秋萧瑟的江景产生“悲秋”情绪,感念涕零之时创作出的“怀秋”之作。相较于济慈《秋颂》所描绘的秋季收获富足的喜悦,以及对于秋色消逝下“忧而不伤”的恬淡感念之情[12],《江上秋怀》则是通过对秋日的萧瑟之景阐发出以“怅”和“悲”为主基调的哀叹之情,符合中国诗词中借“秋景”抒发“悲情”的诗词基调。

1.借“秋”景

《江上秋怀》全诗使用诸多秋景中别具一格的意象叠加来描绘秋景之萧瑟与孤寂,以此烘托“秋之悲”。如“旧壑”“寒蝉”“枯桑”“大雁”“燕子”“秋风”“沙尘”“暮色”“江水”,这一系列意象的描绘都与济慈《秋颂》中明媚、色彩鲜艳、硕果累累的秋色之景有着明显差异。《江上秋怀》中所呈现地意象都是晦暗且萧瑟的,凋敝的景象充分烘托出了秋景中所带有的怅然若失之感。并且全诗的意象描绘过程中也是经过精心修饰以突出环境氛围的孤寂,为后续的情感宣泄做好了充足的铺垫。与济慈所作《秋颂》中利用部分贬义词汇来产生景物描绘的冲击感不同,李白所作《江上秋怀》始终将“悲感”贯穿于全诗各个部分,并通过有效的意象呈现,展现出不同“秋景”所带来的不同惆怅之感。

第一句中“旧壑”暗示着岁月的流逝,表现出诗人在此种环境中所产生地寂寥落寞与怅然之感。第二句中“枯桑”与“蝉鸣”的结合,暗示出诗人对于萧瑟深秋所带来的岁月流逝、生命脆弱的慨叹。第三句中诗人利用“大雁”与“燕子”这些根据季节变迁而迁徙的动物意象,阐释出无法掌控季节更迭与生命流转所带来的无奈,为诗歌整体增添了凄凉悲怆之感。第四句中刺骨的“秋风”与茫茫的“雾”刻画出了秋季的寒冷与朦胧之感,反映出作者在秋景氛围烘托下所产生的模糊不清的怅然与零落。第五句中“黄云”与“白水”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通过云朵与水波的颜色暗示出天空与江水的状态,以此来与诗人本身的内心情感波动产生呼应。这种存在强烈对比感的意象描绘,不仅增强了全诗描写秋景的意境感,同时还将诗人洒脱畅然的浪漫主义情怀巧妙地融入其中。

2.叹“悲”情

《江上秋怀》是诗人李白在远游归家的途中,深陷于悲秋情绪时所作。与《秋颂》所描绘的明媚灿烂的秋日暖阳丰收图景截然不同,这幅悲秋之景也正是中西文化对同一意象“秋”情感表达的差异所在。诗人在开头就通过想象自身日后的颓态来引出全诗的悲伤基调,也是自由之人终将被困于现实后对于“秋”的第一感。随后,诗人分别通过描绘“寒蝉”在枯桑枝上号叫、“北方大雁”告别海滨以及“南方燕子”辞别江楼的落寞之景,来反衬秋意与离别带给诗人内心的不舍与无奈,致使其长叹离别之景多是萧瑟孤寂。下一联中诗人生动刻画出飒飒秋风卷起沙瀑,江洲笼罩在一片苍茫沙雾之中;黄云漫天席卷暮色与江水翻涌冲刷阵阵寒流的黯然景象。李白独具一格的浪漫主义夸张手法,将深秋苍凉之感推向高潮,使得情感深深陷入“悲秋”的无限寂寥与落寞之中。全诗结尾诗人再次借“秋物”来表达其内心潦倒、凄怆悲伤之情。这种借物抒情的表达方式,平衡了全诗的感情基调,并以递进的情感阐发提升诗歌结构的完整性,使全诗逻辑连贯且情感深入。除此之外,整首诗作者都巧妙地使用押尾韵的修辞手法,通过“游”“秋”“楼”“洲”“流”“收”“愁”提升了古诗的节奏感与韵律美,同时也增强了古诗的表现力以及借以情绪抒发的快感。这种手法配以浪漫主义诗词论调,更能加强古诗情感意象的阐发,使得全诗“悲秋”的情感基调更加呼之欲出。

综上所述,中西文化差异反映在各个领域的不同方面,在诗歌的抒情方式中也同样展露无遗。西方浪漫主义诗派以主要是以“喜”衬托“悲”,反观济慈诗作《秋颂》便是通过乐观、积极地描绘秋景之美与自然和谐之乐,再通过微弱冲突来反衬诸多消极化的“秋思”。而中国诗词的写作,在更大程度上是借景抒情式的直白表达。由于现实难以改变,因此诗人们只得将情绪倾注于诗词之中,借以隐晦的浓缩其深埋心底的缕缕哀伤,以“悲”叹“悲”。李白《江上秋怀》一诗便是其暮年思归并处于极度窘迫之际所作,心境的衰惫使得诗人只感受到“秋”中仅有的悲怆凄凉之感。但相较于其他传统诗派诗人对于悲观情愫的描绘,李白则更善于通过大气磅礴的情景描绘以及豪迈奔放、超然物外的风格,借悲景抒悲情,字字珠玑均为苍凉悲情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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