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中,从工艺学的视角出发,马克思深刻透视了一种在物质生产的实践构序转换中发生的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劳动能力的片面化)。基于这一透视,索恩-雷特尔所界划的外在于物质生产实践的现实抽象运动的片面性得以暴露,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绝对基础、劳动对资本实际上的从属背后的秘密在马克思《资本论》雏形中的“科学的劳动异化理论”之中得以充分显现。在此基础上,通过对马克思所指认的劳动能力的片面化问题进一步引申,个体的创造力、想象力以及针对复杂工艺的整体把握与实现能力的丧失问题渐渐浮出水面,对于“对异化的美学扬弃”的询唤及其可能性路径的探索成为全球资本主义条件下克服异化、解放劳动的重要衍生活动。
关键词:现实抽象;劳动异化;历史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主义哲学
在马克思那里,“抽象”决不只是“纯思维”的同义词,因此“抽象”这一范畴经常被马克思用来指认在资本主义社会(资产阶级社会)的物质经济现实当中客观存在的某些实在现象的特征。在这个意义上,虽然马克思本人并未直接使用过“现实抽象(real abstraction)”这一术语,但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文本当中实际存在着一种狭义历史唯物主义式的对于(同“纯粹思维的抽象问题”相对立的)“现实抽象问题”的揭示。
苏联哲学家埃·瓦·伊里因科夫(Evald Vasilevich Ilyenkov)在《马克思〈资本论〉中抽象和具体的辩证法》一书中曾经指出:“马克思认为,‘抽象’(及其对立概念‘具体’)是辩证法这一研究自然界、社会和思维发展的普遍形式的科学的一个范畴,而在这一基础上又成为逻辑学的范畴,因为辩证法也就是马克思主义的逻辑学。”[1]4诚如伊里因科夫所言,马克思所理解并诠释的“抽象”不仅是研究思维发展的普遍形式的范畴,他对于这一范畴的运用已然扩展到了揭示自然界、社会历史发展的更加广泛的领域当中,这使得马克思的“抽象”范畴具有了诸如“‘简单’、不发达、片面、不完整、‘纯粹’(即不因变形作用而变得复杂化的东西)”[1]4等多元复杂的含义,也令其呈现出了与“逻辑学中的休谟和穆勒传统以及康德传统的一切代表人物”[1]5所指称的“抽象”完全不同的思想内容。按伊里因科夫的看法,逻辑学中的这些学派对“抽象”一词的使用往往被特定化在了对思维的研究上,“抽象”因而也就在这个意义上形而上学地成为了“纯思维”“脑力活动的产物”“个人头脑中发生的主观心理现象的产物”[1]3的同义词。
立足马克思与传统逻辑学、哲学认识论的代表人物对“抽象”的差异化诠释,众多不同时期、不同思想背景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都同伊里因科夫一样关注到了马克思对“抽象”范畴进行改造与广泛运用的革命性意义。在这一背景下,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的“货币章”中利用“抽象”范畴所阐明的“个人现在受抽象统治”[2]114的现象得到了持续且深入的研究,其背后所折射出的马克思对“现实抽象问题”的深刻揭示也引发了国际学术界的长期探讨。
在针对“现实抽象”的研究过程当中,一些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学者将他们的理论重心放在了流通领域的商品价值交换过程中所发生的现实抽象运动之上。例如在《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西方历史的认识论》一书中,阿尔弗雷德·索恩-雷特尔(Alfred Sohn-Rethel)就着重考察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文本对“交换价值的生成”等一系列与商品价值交换的现实运作机制相关的重要论述,一种在社会生活当中发生的“‘第二自然’——个人之外自发生成的商品价值的现实抽象”[3]在索恩-雷特尔那里被深刻地挖掘了。但与此同时,他却错认了马克思关于劳动的现实抽象问题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构境意向。索恩-雷特尔认为,劳动并不会使自身抽象化,是“交换关系抽象了(abstrahieren)劳动”[4]13,他将“使劳动抽象化的现实抽象运动的发生”几乎完全界划到了劳动本身的实践构序之外,依照他自己的说法即“抽象是外在于劳动的”[4]13。从这一点上看,虽然索恩-雷特尔一定程度上正确揭示了商品价值交换关系中的现实抽象运动对科学技术的进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的关键历史意义,但根本上由物质生产实践的客观变化所驱动的另一种“内在于劳动过程的现实抽象”及其发挥的基础性作用并没有被他的理论所捕捉并正确定位。
像索恩-雷特尔一样未能正确认识“抽象劳动”“生产方式”等概念,并将基于特定社会交往关系产生的“商品价值交换的现实抽象”作为“劳动的抽象化”的起源的理论家往往无法完全透视的是,立足现代性物质生产的实践构序转换,在生产领域内部发生的“现实抽象”实际上才是“劳动的抽象化”的更加基础的直接现实根源。
通过对于马克思在1862年底至1863年初(即《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的思想实验临近尾声之际)确定写作《资本论》后的最初草稿——《1863—1865年经济学手稿》(即《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的研究,笔者注意到了一条能够从“劳动能力”角度出发深化对于“现实抽象”问题的研究的隐性思想线索。借助工艺学视域下的客观生产条件透视与“科学的劳动异化理论”的异化批判构式,基于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绝对基础”[3]91的探讨,手稿以现实生产中的“劳动能力的片面化”为关键尺度明确了“劳动对资本的实际上的从属”的发生机制。在这个客观揭示背后,被马克思的经济学话语指认为“劳动能力的片面化”的“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对于“劳动的抽象化”乃至整个资本的直接生产过程的展开所具有的基础性作用均被深刻地展现在了手稿一定程度上隐去未说的哲学思想线索中。立足上述隐性在场的思想内容,《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的第一册借助更加通俗的经济学话语进一步具体化了《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许多仍然较为宽泛的讨论。这也为《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中重述的,马克思有意识地塑形于《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的“科学的劳动异化理论”提供了一种更加充分的经济学理据与科学说明。
一、作为“劳动能力的片面化”
出场的“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
从“劳动能力的买和卖究竟何以可能”谈起
在《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第一册的第六章中,立足对资本主义“直接生产过程”的探讨,马克思得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判断,他说:“虽然决定一部分资本向可变资本转化的劳动能力的买和卖,是同直接生产过程分开的、独立的、先于直接生产过程的一个过程,但当我们把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作为一个整体来看,而不是只着眼于直接商品生产的时候,劳动能力的买和卖就构成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绝对基础。”[5]91
马克思指出,在资本的直接生产过程当中,可变资本不再是以商品或是货币的形式存在的,而是“以活劳动的形式存在”[5]90。这也就是说,可变资本已经通过“在流通领域内表现为劳动能力的购买者”[5]90并购买劳动能力的方式实际占有进而支配了活劳动,这才使得由资本统治的雇佣劳动关系下物质生产与再生产的劳动过程成为可能。据此,只有满足了这里所说的流通领域当中可变资本对劳动能力的购买,资本对劳动的支配(或者说劳动对资本的从属)才能得以发生,剩余劳动的生产才能得以保证。这样一来,作为资本主义生产之本质的剩余价值的生产才能得以实现。在这个意义上,“劳动能力的买和卖何以可能”的问题无疑是关键的,马克思针对这一问题的展开直接关系到了其文本中客观形成的对于“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的指认。这一语境下,并未被索恩-雷特尔纳入其理论争辩域的内在于劳动生产过程的现实抽象问题在马克思这里得到了具体的、历史的诠释。
依据马克思在文本中作出的阐述,我们首先可以从两个方面对使得“劳动能力的买和卖”成为可能的直接条件进行透视:第一,在劳动主体的个体生存方面(现实的个人所面对的直接性层面),“工人为了生活而出卖自己的劳动能力”[5]91,他们遭遇到了“物质利益难题”;第二,在生产的客观条件方面,劳动本身的“物的条件(生产资料)”作为一种“异己的独立力量”[5]91、作为资本同劳动相对立的异化关系中的其中一方(支配性的资本一方)被实现出来,它以完成资本支配下的直接生产过程为目的购买可供交换的劳动能力。笔者认为,正是基于对这里所呈现的直接条件的生成机理的深入剖析,马克思从一体两面的“同时是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劳动过程”出发逆溯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绝对基础(即劳动能力的买和卖)”何以可能的关键秘密——使得劳动能力可供交换的现实抽象运动的发生。
马克思谈到,仅就劳动过程本身来看,在直接的劳动过程当中是“工人使用生产资料”[5]94;但在同时是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劳动过程当中,则是“生产资料使用工人”[5]94。在这里,马克思敏锐地注意到,在“资本—劳动”的异化结构中,工人与生产资料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根本颠倒。在这种颠倒的背后,既是作为对象化劳动、劳动的物的条件的生产资料使用工人的直接劳动过程的实现,又是资本支配劳动、死劳动吸收活劳动的增殖过程的发生,以至于劳动在同时是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劳动过程之中仅仅表现为了“一定价值量即一定对象化劳动量为了保存自己和增加自己而吸收7fcdb19e6bfb3e5488cff0331710416f活劳动的手段”[5]94。
紧接着对于“同时是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劳动过程”的论述,借助对现代经济学家看待对象化劳动的隐性量化价值逻辑的剖析,马克思解释了上述基于“一定价值量(对象化劳动量)”的对活劳动的吸收是如何被实现出来的。他说道:“如果说现代经济学家把资本作为对象化劳动同活劳动对立起来,那么他并不是把对象化劳动理解为具有使用价值和体现着一定有用劳动的劳动产品,而是理解为这样的劳动产品,它是一定量一般社会劳动的化身,因而是价值,是货币,它通过占有他人的活劳动来自行增殖。”[5]95从一般社会劳动的量化价值关系出发,此处现代经济学家理解“对象化劳动”的理论视角实际上鲜明体现了“资本异化的障眼法”在特定领域内(特别是流通过程中)对于劳动的“质的规定”的隐性遮蔽。当然,这也反衬出马克思对资本关系的实质进行解蔽的解放性意义。
结合马克思的指认,他这里所阐述的市场流通过程中寓于量的规定、代表着一般社会劳动的“对象化劳动”之所以能够吸收活劳动,乃是因为:第一,在流通领域中,“活的劳动能力”能够像劳动活动的对象化物性结晶(劳动产品—商品)一样,克服质的规定之上的差异,完成一种同质化的价值量交换;第二,不掌握生产资料的劳动者广泛进入到这种克服了质的规定的价值量交换过程之中,被迫将他们的劳动能力作为内蕴一定价值量的“商品”进行出售以维持自身的生存。在上述两个因素的实现过程中,劳动者的劳动能力成为了一种特殊商品(即“劳动力商品”)。作为不同质的东西,劳动能力被简单化为同质的东西并在交换中获得了商品、货币的价值形式,一种在劳动能力之上发生的现实抽象出现了。“活的劳动能力”在交换中被普遍实现为了不以它自身的“使用价值”表征其自身的“同质化抽象物”,这样一来,活劳动才能够被资本所占有、支配,资本生产才能够真正开辟一种利用“对象化劳动量”吸收活劳动的增殖方式。
正因如此,马克思才会说,在交换过程本身中,实际上是“一个对象化在作为商品的货币中的劳动量与对象化在活的劳动能力中的同样大的劳动量相交换”[5]95。在这一语境下,马克思所指认的在交换过程本身中的“活的劳动能力”其实就是如上所述的已经在现实抽象运动中被抽象化了的劳动能力。可是,这种“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根据马克思的考察,如果想要继续追问这样一个问题,我们这里还必须更加深刻地回到物质生产实践本身,继续从资本的直接生产过程出发,透视“劳动在生产过程中的对象化”[5]102背后的秘密。
如果依据索恩-雷特尔的理论进行分析,是社会交往关系中“先天观念综合的齐一性机制”背后的“商品价值交换的现实抽象”完成了这里我们所探讨的对于劳动能力的抽象化、商品化,进而塑形了基于劳动能力的“买—卖”关系。但从马克思彼时所立足的物质生产的主体视位出发,物质生产实践的嬗变才是推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生产方式形成的更加直接的、更具本质意义的现实基础,寄居于价值交换过程这个单一向度的探讨还远不足以揭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绝对基础”的实体。在《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中,马克思对这一问题的探讨决不是仅从流通环节内部出发的对于价值交换过程的孤立化、抽象化归基。立足劳动的基础性作用、资本主义生产总过程的整体性及其内部诸环节的联系性,他的众多相关论述均是紧密围绕“创造价值关系(Werthverhältnisses)背后的劳动”这个根本前提进行展开的。手稿中随后出现的相关论述完全能够印证这一观点,因为在指认劳动对资本的实际上的从属的发生(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生)时,马克思谈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特殊性的主要出发点之一就是内在于现实的“劳动—生产”过程中工艺的变化。
在《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第一册第六章的“劳动对资本的实际上的从属”这一部分,马克思说道:“形式上的从属的一般特征是始终存在的,这就是劳动过程直接从属于资本,而不管劳动过程在工艺上以什么方式进行。但是在这个基础上,一种在工艺方面和其他方面都是特殊的生产方式,一种使劳动过程的现实性质及其现实条件都发生变化的生产方式——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建立起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经产生,劳动对资本的实际上的从属就发生了。”[5]119-120在“劳动对资本的形式上的从属”的地基上,“劳动对资本的实际上的从属(即资本榨取相对剩余价值的形式)”的产生表征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充分展开及其统治地位的全面确立。通过对《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的“形式从属”与“实际从属”问题的重述,马克思从他的经济学话语中引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内容——工艺学(Technologie)视域下生产方式变革的实证基础。以分工是否已经使“劳动能力完全片面化”[5]119为尺度,马克思通过对生产工艺变革的指认实证地揭露出了“劳动对资本的实际上的从属”的发生机制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秘密和诞生地”,这在客观上形成了他对于“劳动能力的买和卖(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绝对基础)何以可能”这个问题的继续回答,同时也为我们更加深刻地进入《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中马克思隐性揭示的“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的生产性基础提供了入口。
笔者认为,“劳动能力完全片面化”在这里其实就是马克思在经济学话语当中对于“劳动能力之上发生的现实抽象走向纵深并最终完成”的一种通俗的说明,因此,片面化其实也就是“不因变形作用而变得复杂化”的抽象化。
从工艺学的角度出发,大工业生产将原先简单协作、分工协作(工场手工业的分工协作)当中手工业劳动者在个体层面具备的工艺、技艺和手艺以机械化的形式完全地、对象化地转移到了工厂机器之上。通过对于手工技艺的进一步深度解构、抽象和重组,大工业生产中的机器以一道道流水线上的工序均质化地整合出了原来个别化、差异化工艺当中的“精粹”,并使之上升为了更加精确的工艺。
在这个过程当中,即使先前的简单协作、工场手工业分工协作已经一定程度上通过不充分的工人劳动能力的抽象化实现了生产工艺与效率的进步,处于这两种协作条件下的劳动者们创造出来的(手工业工艺的)劳动产品还是逐步在市场竞争当中败下阵来。借助一种更加深刻、更加彻底的对于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机器化大工业实现了对物质生产实践构序的根本变革,简单协作、工场手工业分工协作中手工业者的劳动形式也因此渐渐淡出了物质生产的历史舞台。如此剧烈的变化所造成的直接结果虽然是生产工艺的长足进步,但这背后也潜伏着一种支配性的危机。当复杂工艺被大工业的精密机床完全解构为工厂机器之上的一道道简单工序后,流水线旁的每一个劳动者个体所面对的就只有针对同一工序的简单重复劳动而已。在这个意义上,内居于(从事工业生产的)劳动者个体层面的劳动能力被前所未有地抽象了。正是由于机器化大工业生产对复杂工艺的深度解构和分工协作的进一步发展,使得工艺本身的复杂组合完全被抽离于劳动者个体的具身化层面之外,原本还能够(或多或少地)在个体的劳动能力之上有所实现与体现的劳动活动的创造性就只能在“人力的总合”(Masse der Menschenkraft)之上得以实现与体现了。这说明,一旦内居于个体的复杂劳动技艺、差异化工艺被从个体层面上完全抽走,工人的个体劳动能力就会完全沦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机器化大工业的“附属品”。在此种客观历史条件的制约下,工人唯一的谋生手段便是在市场当中以商品的形式出卖那不论是在生产还是在交换中均已被完全片面化了的劳动能力。
如此说来,《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对“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的客观揭示实际上生动展现了马克思第二次与第三次经济学研究的深远影响。不难看出,《布鲁塞尔笔记》中马克思对工艺学和机器化大生产的研究与《伦敦笔记》中“工艺学笔记”的思想构境仍然深刻地影响着这里马克思揭示现实经济运作过程的理论视位(这种影响在马克思先前写作的《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的“机器论片段”中同样有所体现)。根据《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中马克思的考察,使得劳动量能够被对象化地抽象在货币之上的,比“商品价值交换的现实抽象”更加直接且更具本质意义的现实动因其实是物质生产过程中“劳动能力的片面化”的出现与不断深化。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物质生产实践构序的根本变革,内在于个体劳动能力、劳动产品的可计量属性被前所未有地激活并增强了,从个体劳动能力处抽走的被机器化大工业所“肢解”并重构的复杂生产工艺与劳动技艺使得个人的劳动纷纷落入到了量化测算与操作体系的奴役当中。
这不禁让人联想到,在《空间的生产》中,借助对抽象空间(普遍商业的、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空间)的内在冲突的揭示,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所透视的资本主义政治经济现实当中真实存在的“定量操作的支配”。列斐伏尔指出:“抽象空间是可以测量的,不仅能像几何空间那样进行计量,并且作为社会空间,它也受到定量操作的支配:统计、规划、推算,等等,都是具有操作性效力的。[6]”在列斐伏尔的语境中,他所谈及的“定量操作的支配”与我们这里借助对“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的探讨所引出的机器化大工业条件下“量化测算与操作体系的奴役”在问题域上其实高度重合。在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中,按照马克思的指认,已被完全片面化了的工人劳动能力正是受到了列斐伏尔此处所指称的统计、规划、推算等定量操作的深刻支配。对置身于机器化大工业生产的劳动者个体而言,随着他们的劳动活动在几乎完全均质的简单工序中被“机床量具”等定量工具愈加精细化的控制,内居于其劳动活动、劳动产品当中的“量的规定(价值量—劳动量)”以更加深刻、精确的方式成为了分配、流通领域当中规定、评价劳动者劳动能力以及劳动产品交换价值的实证性(Positivität)标准。
二、不可忽视的“需要问题”
与永恒性劳动过程:“劳动能力
的现实抽象”的广义历史唯物主义前提
按照张一兵教授的定义,在“新世界观”的产生及其发展过程中,马克思实际上先后创立了广义与狭义两种历史唯物主义:广义历史唯物主义立足人类社会的整体历史演进,从创生性的(或者说生产性、生成性的)“实践过程的内部有序结构”[7]147和整个“社会生活的一般基础”出发对客观物质现实进行揭示,构成了“历史辩证法的客体向度”[7]147;而狭义历史唯物主义则立足特定历史条件下(现代性的语境下)社会生活所呈现出的“经济力量占主导和支配地位,现实的人(无产阶级)为物(资本)所驱使、奴役”[7]148的现象,从无产阶级革命的主体立场出发,强调对于资本主义社会具有特殊性质的生产方式的扬弃,构成了“狭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上的历史辩证法的主体向度”[7]148。虽然在《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当中,狭义历史唯物主义历史现象学的批判话语占据了大部分篇幅,但此种狭义历史唯物主义话语的广泛在场并不意味着文本中社会历史一般基础与普遍特质的不在场。
如果以马克思《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2]46-47这个隐喻背后的思想线索为逻辑前件,我们应该认识到:马克思在狭义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下对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特殊性、复杂性的研究实际上是继续解答“社会历史一般基础与普遍特质之谜”的一把“钥匙”,对这一研究的深化意味着对于探讨社会历史整体演进过程的广义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话语场的进一步激活。笔者认为,正是在对于广义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话语场进行“激活”的过程中,《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的一些隐性逻辑线索客观上指向了“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因何得以发生的广义历史唯物主义前提——人的现实需要问题及其背后的永恒性劳动过程。
按照马克思的看法,在工人进入劳动能力的买卖关系这个领域之后,资本占有、支配活劳动的方式及其表现形式呈现出了一种特定化的倾向,即资本对活劳动的占有、支配总是以自由交换的形式被普遍地实现出来,这无疑遮蔽了“自由平等交换”外部形式背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实现的统治。但是,向工人支付的劳动力价格(工资)与工人的劳动实际创造的全部价值之间的现实张力还是暴露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奴役性。所以在《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第一册的[散页]当中,马克思才会说:“如果价格得到支付的生活资料是一定的社会状态下通常所必要的生活资料,从而使工人能以必要程度的力量、健康、生命力运用自己的劳动能力和通过补充者使自己永远存在下去,那么也就支付了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5]11
恰如马克思所说,在资本生产当中,工人通过“劳动力价格得到支付”所能获得的仅仅是现存生产力水平下勉强能够维持其“力量、健康、生命力”的必要限度之内的报酬。在“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得到支付的虚假的“自由平等交换”背后,实际上正是资本家盘剥工人的秘密所在——通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无偿占有雇佣工人的剩余劳动。这表明,“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对于资本生产来说是关乎劳动力成本的必要限度与利润率(剥削率)高低的“必要问题”,正如它对于工人来说是关乎其生存、繁衍、接受教育培训等的“需要问题”一样。
所以,从工人(无产阶级)的主体视角出发,资本家给付工资“养活”工人的假象之下,其实是这样一种奴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极端地缩限了工业生产中每一位劳动者个体在生活资料的消费领域所能满足自身需要的范围。如果不能使工人被迫出卖活劳动的特定历史状况、生存方式被根本性地克服,针对工人的现实生活需要及其满足手段的奴役性规制就决不可能消失,资本通过死劳动对活劳动进行支配的物役性就会在持续扩大的再生产中得以存续。
为进一步展开此处“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背后的“需要问题”,马克思说:“如果说人以其需要的无限性和广泛性区别于其他一切动物,那么另一方面就可以说,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能够把自己的需要缩小到这样不可想象的程度和把自己的生活条件限制到这样的最低限度,一言以蔽之,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具有像爱尔兰人那样生活的本领。”[5]11-12
基于前文以“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为突破口的狭义历史唯物主义批判,从与动物的自然性相区别的“人的需要的无限性和广泛性”这样一个社会历史的一般基础出发,这里马克思仅凭寥寥数语就深刻激活了“需要问题”的广义历史唯物主义论域。
在社会历史中,与任何动物活动的内在特质都截然不同的是,人的需要有其广泛性和无限性,这是与人满足需要的手段高度发展相适应的。人类活动的超越性决定了人能够不断以超个体的方式不断认识和改造自然、丰富和发展打上了深刻实践烙印的属人世界。在这个过程中,扎根于人类活动(根本上是劳动活动)的“无限的机能”,人的现实需要与满足需要的手段共时性地高度发展起来。
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指出:“动物用一套局限的手段和方法来满足它的同样局限的需要。人虽然也受到这种限制,但同时证实他能越出这种限制并证实他的普遍性,借以证实的首先是需要和满足手段的殊多性,其次是具体的需要分解和区分为个别的部分和方面,后者又转而成为特殊化了的,从而更抽象的各种不同需要。”[8]可以说,马克思这里的逻辑展开与黑格尔在一定程度上是同质的,他们都从人与动物的区分出发指认了人之超越性所在,由此引出了人的需要的“广泛性和无限性”(马克思语)以及满足需要的手段的殊多性(黑格尔语)。不过,这里必须指出的是,虽然黑格尔与马克思以相近的方式切入了“需要问题”(及其所折射出的人类劳动的本质意义),但《法哲学原理》中的“需要的体系”理论与黑格尔哲学的劳动辩证法实质上仍然是立足于客观唯心主义体系的“颠倒的世界观”之上的。即便耶拿时期的黑格尔通过对于国民经济学的研究已经能够一定程度上深入系统地把握现实经济过程的运作机理,彼时的他也并未完全站在历史科学的立场上真正完成对于人类劳动的真实历史作用的科学定位。因此,黑格尔所揭示的“需要的满足手段的殊多性”背后的“劳动(抽象的、精神的劳动)”决不能被理解为马克思广义历史唯物主义话语当中所阐述的那个“劳动”,即作为社会历史一般性基础的、真实的劳动。
综合以上分析,在马克思所指认的人的需要的广泛性与无限性背后,构成其产生的根本原因其实就是在《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的隐性逻辑线索中不时出场的“广义历史唯物主义意义上的永恒性劳动过程”。按照马克思本人的说法,即“同所有一定社会形式无关的、作为人与自然之间永恒过程的劳动过程”[5]83。可是,与黑格尔直接从肯定性的积极意义出发去探讨劳动的关键意义的理论逻辑不同,《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中马克思关于这个问题的阐述更多是从否定性的层面入手,笔者认为,这与马克思彼时“科学的劳动异化理论”的劳动异化批判构式(张一兵教授语)背后的历史现象学逻辑密切相关。
回到[散页]中马克思的指认,他提及人的需要的广泛性和无限性的直接目的,实际上是从人与其无限性、广泛性的需要相适应的“生活的本领”(马克思语)的超越性当中引出和“这种需要的实现”相悖的奴役性内容,这里面包含了目的与手段相异化的背反逻辑。马克思谈到,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具有“像爱尔兰人那样生活的本领”[5]12,他以戏谑的笔触点明了这样一个历史现象: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下,人的需要的广泛性、无限性以及与之相匹配的人的生活本领、永恒性的劳动过程的历史发展等客观条件的积累根本没有使劳动者的个体生存状况得到与生产力发展水平相适应的改善,在资本支配活劳动实现增殖的过程中,它们反而令劳动者个体陷入到了比以往更加深刻的奴役与支配当中。
在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相统一的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作为对劳动主体(生命活动主体)的目的性的表征,需要的广泛性、无限性(以及与之相适应的诸客观条件)体现了人的生命活动(合规律地)自我实现、自我发展的内在趋向。可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得以全面确立的时代的矛盾运动当中,使劳动主体的目的、自我发展趋向得以不断实现并自我革新的客观条件却比以往任何一个历史时期都更加彻底地站在了其自身发展的对立面上,笔者认为,这便是目的与手段相异化、主体与客体相颠倒的历史现象在现代社会的复现与复构。
之所以称其为“复现与复构”,是因为目的与手段相异化、主体与客体相颠倒的历史现象并不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当中“凭空产生”的,按照马克思的看法,它是在社会历史发展的整体过程当中逐步产生并在资本主义社会得到最为尖锐的表征。关于这一点,在《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的“科学的劳动异化理论”中,马克思借助他彼时的“劳动异化批判构式”做出了十分深刻的指认与说明。他指出:“资本家对工人的统治,就是物对人的统治,死劳动对活劳动的统治,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因为变成统治工人的手段(但只是作为资本本身统治的手段)的商品,实际上只是生产过程的结果,是生产过程的产物。这是物质生产中,现实社会生活过程(因为它就是生产过程)中,与意识形态领域内表现于宗教中的那种关系是完全同样的关系,即主体颠倒为客体以及反过来的情形。”[5]72-73
在马克思这里的指认与说明当中,广义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与狭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现象学透视水乳交融在一起。我们都知道,马克思指称的宗教当中的主客颠倒并不是现代社会的产物,但是,通过对于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物质生产中发生的“主客颠倒”与体现在宗教中的“主客颠倒”的同构性的揭示,马克思厘清了潜存于纷繁差异的历史表象背后的这两种主客颠倒情形(现象)的一致性。在这个基础上,他也借此阐明了主客颠倒的对立形式的历史必然性。从广义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出发,马克思说道:“这种对立的形式是必须经过的,正像人起初必须以宗教的形式把自己的精神力量作为独立的力量来与自己相对立完全一样。这是人本身的劳动的异化过程。工人在这里所以从一开始就站得比资本家高,是因为资本家的根就扎在这个异化过程中,并且他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自己的绝对满足,但是工人作为这个过程的牺牲品却从一开始就处于反抗的关系中,并且感到它是奴役过程。”[5]73
从根本上讲,这里马克思所阐明的“人的自身精神力量的对象化产物(宗教)与自身相对立的历史过程”同“人本身的劳动的异化过程”是完全统一于广义历史唯物主义意义上的“永恒性劳动过程”的。作为一种对象化地实现了人的内在精神力量的现实力量,宗教本质上也是人类活动(劳动)的产物。这深刻说明了人的活动在“永恒性劳动过程”之上的具体的、历史的统一。
立足这一认识,笔者认为上述潜存于马克思狭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现象学透视背后的广义历史唯物主义话语实际上客观呈现了“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劳动能力的片面化)”赖以形成的社会历史一般性基础。作为“人本身的劳动的异化过程”背后深刻的实践构序转换机制,工业化的普遍运动中的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也并不是“非历史的异化结构突现”,它的产生与人的现实需要、人类的“永恒性劳动过程”的发展息息相关。作为社会化大生产的“手段”,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历史地推动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物质财富的积聚过程,但对于个体生存来说,这种积聚财富的方式却成为了真实地创造财富的劳动者个体陷于贫困、受到奴役的历史根源。在这个意义上,“永恒性劳动过程”在历史上所积累起的一系列积极因素与物质条件,都纷纷异化为了以“劳动能力的片面化”为手段的对内居于工人个体的“劳动活动的创造性”掠夺。当个体劳动的创造性只能够在工厂机器对人力的整合之上得以实现时,资本主义的现代生活对于个体生命来说只可能是一种最为彻底的沉沦。
三、结语:对异化的美学扬弃
——劳动者个体创造力、想象力的复归
借助对于狭义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下“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的透视以及它的广义历史唯物主义前提的探讨,我们看到了马克思在《资本论》的雏形(《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中确立起的“科学的劳动异化理论”对于历史性的异化现象及其根源的深入揭示与精准定位。在他的“劳动异化批判构式”当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奴役性、掠夺性及其产生的必然性被充分彰显,个体生命存在的困局得以深刻展现。
但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的历史必然性并不意味着现代性的资本关系是不可被克服和积极地扬弃的。马克思在《资本论》1863—1865年手稿第一册第六章的临近结尾处写道:“资产阶级经济学家虽然看到了生产在资本关系中是怎样进行的,但是他们看不到这种关系本身是怎样被生产出来的,同时看不到在这种关系中怎样同时生产出使这种关系解体的物质条件,从而看不到这种关系作为经济发展的、社会财富生产的必要形式的历史根据是怎样消除的。”[5]151正如马克思所言,资本关系在社会历史的整体演进过程当中仍然只是一种暂时性的实存,当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得以发挥后,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合法统治”就会被“资本生产自身赖以存在的历史根据的消除”敲响丧钟。
在这个意义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资本关系的消解同它们的产生一样都是具有历史必然性的合规律性过程,立足对这一“必然王国”的认识,“现实的个人”如何通过对于自身劳动的自觉自主地解放活动迈向“自由王国”仍然是全球资本主义时代亟待解决的世界性问题。
其实,早在《巴黎笔记》写作时期,马克思对这一问题就已经产生了十分深刻的哲学思考。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他阐发了把对象化看做是“非对象化”,因而也就是看做“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9]的否定性辩证法。虽然彼时的马克思还未能完全从“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10]出发,系统地扬弃深刻影响着其根本哲学立场的“人本主义异化史观”与费尔巴哈哲学“类本质”概念的价值悬设背后抽象的“应该(sollen)”逻辑,但否定性辩证法在青年马克思的“巴黎文本群”中的重要逻辑突现仍然具有不可磨灭的理论价值。总的来说,否定性辩证法的理论逻辑不仅贯穿马克思个人哲学思想发展的始终作为其理论变革的重要思想动力,同时它也是我们今天破局劳动主体自我解放问题(走向“自由王国”)的关键方向指引。
从马克思基于对象化概念所阐发的否定性辩证法的理论逻辑出发,由于劳动异化的产生与劳动活动本身的对象化特征具有本质关联,扬弃异化的可能性自然就建立在劳动本身的对象化、外化向自身的复归之上。
联系我们前面所探讨的内容,劳动的物的条件是作为对象化劳动被劳动活动对象性地实现出来的,从根本上讲,它自身的现实力量就是劳动的现实力量的对象化。但是在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当中,劳动的物的条件却站在了劳动活动、劳动主体的对立面上成为了它们的“异在”。在“劳动对资本的实际上的从属”的发生机制当中,我们同样也能够洞见此种基于劳动活动的对象化特征的异化结构的在场,劳动能力的现实抽象或者说劳动能力的片面化向我们展示了发展为“异在”的工厂机器之上的对象化工艺是如何从劳动者个体处拿走劳动能力的创造性的。在社会分工的进一步深化的前提下,劳动能力在机器化大工业中的“完全片面化”使得原先内居于工匠们头脑中(基于主体目的性的)有关劳动产品制造的“整体性蓝图”完全从他们的头脑中移除了,这表征了劳动过程中工人个体的创造力、想象力以及针对复杂工艺的整体把握与实现能力的丧失。
如此看来,实现对于劳动活动的深刻解放与工人头脑中的“整体性蓝图”或者说“理型(eidos)”向工人个体的复归其实是密切相关的,这种复归本质上是对工人个体的创造力、想象力以及针对复杂工艺的整体把握与实现能力的恢复。在这个意义上,如果要实现对于全球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的深刻解放,除客体向度上对于生产方式、物质生产条件的变革以外,我们还应当关注到主体向度上“现实的个人”的主观世界及其存在方式(在世状态)的根本变革。因此,笔者认为,作为重要的辅助,一种能够一定程度上改造和陶冶主观世界的“劳动美学”的介入是不可或缺的。
阿多诺曾在《美学理论》当中深刻地探讨了艺术品的精神内在性,他指出艺术之所以能够构成,是因为“精神内在于其中”[11]137。他所指认的艺术、艺术品的这一特质与我们前面所强调的蓝图或者理型所体现的劳动主体客观活动的主观目的性是相符合的,因为从根本上讲,艺术创作也是一种劳动,艺术品也是一种劳动产品。与此同时,阿多诺还谈到了艺术品的异质性,他认为内在于艺术品的异质性是与整一性、总体性相对抗的重要一维,如果没有异质性的一方,那么“整一性要压倒虚弱的对手就不用吹灰之力”[11]137。若将他的这一指认放入我们对于“个体的创造力、想象力以及针对复杂工艺的整体把握与实现能力的恢复”的探讨中来,整一性、总体性其实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抑制劳动者个体的创造性、否定性(革命性)的现实抽象的力量,而异质性则体现了复杂工艺实现过程的活动的、创造的原则。正是在对于人类社会历史早期形成的较为原始、片面的劳动能力与生产工艺的扬弃当中,复杂的工艺手段、劳动技艺才在社会历史活动中被孕育出来,这一意义上,它是作为与原始工艺相区别的新事物被异质性地发展起来的。
综上,阿多诺对于“艺术品”的内在特质的探讨实际上是极具启发性的,如果与我们这里的思想构境进行视域融合,它完全可以证明的一点是:形成一种革命性、批判性的“劳动美学”并使之介入劳动解放的主观陶冶过程对于扬弃异化而言具有关键意义。在这一语境下,针对已经对象化了的劳动产品的复杂工艺的研究以及由此衍生的审美旨趣的发展就显得尤为重要。通过此类研究与发展审美旨趣的主体活动,已经外化为对象性存在物的劳动产品能够被更加广泛、更加深刻地看作是(阿多诺所指称的)“艺术品”并被劳动主体具体地进行剖析与解构。从这里剖析与解构的“认识—实践”过程出发,“整体性蓝图”在头脑中的复现(以及个体的创造力、想象力和针对复杂工艺的整体把握与实现能力的复归)完全可能为“对异化的美学扬弃”开辟一种积极的现实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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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翟亦飞,贵州中医药大学人文与管理学院。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国外马克思主义哲学、伊里因科夫哲学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