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家”姻缘

2024-09-19 00:00刘学柱
上海故事 2024年7期

天猴寨寨主邱不劫的宝贝女儿邱小白天姿国色,仪态万方,娇媚欲滴。这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天下。一些富家子弟,文人雅士,以及武林好汉,纷纷慕名来到天猴寨,要一睹邱小姐芳容,更有甚者直截了当表示要娶邱小姐为妻。

天猴帮在武林界赫赫有名,邱不劫也算是闻名天下的武功高手,这才没有多少人敢造次,但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儿。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邱小白二八年龄,待字闺中,正要找个好人家,于是邱不劫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他令人在寨前老槐树下摆了个擂台,贴出文告说要比武招亲,以百日为期,谁要是最后站在擂台上无对手,便招他为邱家女婿,把整个天猴寨作为邱小白的嫁妆。

这下好了,天猴寨每天热闹得像过年似的,天南地北的人纷纷涌了过来,不是打擂的,就是看热闹的。擂台上的人如风车似的换个不停,今天是个黑大汉,明天变成一个白面书生;今天是个铁塔莽夫,明天变成个矮脚矬子。但十多天后情况发生变化,擂台上一直是个麻脸光头。这麻脸光头,满脸坑坑洼洼,头上三三两两头发,朝天鼻,厚嘴唇,大龅牙,奇丑无比。但这人武功了得,站在擂台上连续十多天没人能胜他;挑战的个个捏着拳头,咬着牙上去,被他三拳两脚就给打下擂台。

屠家拳传人屠霸的儿子屠天猴听到这个消息,再也按捺不住,趁父亲熟睡之际,悄悄溜出野狼谷,一口气赶到天猴寨。麻脸光头正挥舞着拳头对台下乌泱乌泱的人群咆哮:“还有谁敢上来,看看是你骨头硬,还是我拳头硬。”

屠天猴脚下一点,掠过人群,轻轻落在擂台上。麻脸光头上下打量了下屠天猴,呵呵一笑:“这轻功不赖,小伙子长得更是人模人样,但在擂台上要的是真功夫,看拳!”

麻脸光头迎面就是一拳,泰山压顶。这要是砸在石头上,石头粉碎;砸在树木上,木屑纷飞。屠天猴却身形一晃,轻巧地闪避开来。麻脸光头砸下去的一拳硬生生拐了一个弯儿,力道丝毫未减,击向屠天猴的腹部。屠天猴一收腹,麻脸光头的拳头又落了空。麻脸光头那落空的拳头没有停顿,延续着势头进一步向前击去,同时另一拳头从侧面兜来,与这只拳头形成呼应,让屠天猴躲无可躲。不想屠天猴腰肢拧了几拧,又化麻脸光头来势凶猛的拳头于无形。麻脸光头知道遇到对手了,拿出十二分力气,手脚并用,声东击西,强攻与巧取并用,夹裹着屠天猴疯狂进击。一时间飞沙走石,日月无光,惊得擂台下的众人大呼小叫,大开眼界。

许久,擂台上渐渐安静下来。只见麻脸光头双膝一弯,双手抱拳,垂头低眉,向着屠天猴气弱语虚地道:“谢大侠手下留情!”麻脸光头连滚带爬,下了擂台,一点脾气没有,挤开人群,一溜烟地跑了,很快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屠天猴赢了麻脸光头,便向台下招呼:“有谁上来把我给打下擂台去。”他这么一连叫了两天,没人敢应他。也难怪,麻脸光头都没多少人赢得了,又谁敢轻易上来跟他打?

屠天猴却不安起来,他来打擂台是不想让麻脸光头这样的丑陋汉子得了便宜,他可没勇气留在擂台上,不是对自己武功没信心,是没底气娶邱小白这样的漂亮女子为妻,更不敢做邱不劫的上门女婿。

屠天猴正进退两难,擂台跳上来一个纤弱汉子。这汉子娇小纤弱,不堪一击的样子。擂台下的众人都哄笑起来,议论纷纷,觉得这纤弱汉子是找不自在的。屠天猴却大喜,打定主意:我跟他玩几招便佯装败下,好下擂台。这会儿回去,父亲或许尚不知我来了天猴寨。

屠天猴装模作样,煞有介事地与那人交手。那汉子看似纤弱,甫一交手,屠天猴便知他武功不弱。屠天猴想脱身,却被那人拳路罩住脱不了身。屠天猴只好认真与那人交手,十多个回合才有机会卖了个破绽,让那人一掌击中。屠天猴一个翻滚,摔跌在擂台下,在一片惊呼声中,学着那麻脸光头的样子,仓仓皇皇,逃之夭夭。

屠天猴跑出人们视线后,便端正步伐,往野狼谷走。转过一个山嘴,是一条僻静的小道,一个身着黑衣,用黑色衣巾裹头的神秘人,挡在小路中间。屠天猴吓了一跳,低声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挡住我的去路。”

那人阴声怪气地喝道:“屠天猴,你去天猴寨打擂,为何佯装落败。你与麻脸光头交手,已经显示出武功深浅,别人看不出来,岂能瞒得了我的眼睛?”

屠天猴大惊,想不到居然有人看出他功夫深浅,知这人非等闲之辈,于是抱了抱拳道:“大侠半道拦我,意欲何为?”

那人咄咄逼人:“屠家拳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你作为屠家拳掌门之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岂能半路撂挑子?”

屠天猴又是大吃一惊,他想不到这人居然对他知根知底,心里更加发毛,又重复问了一句:“大侠要干什么?”

那人眉头一绉,不容置疑地说:“去天猴寨,在擂台上好好打擂。”

屠天猴知道不将那人击败,今天是脱不了身了,于是一猫身子,摆出架势,与那人拳来脚往地斗了起来。屠天猴急于尽快摆脱纠缠,回野狼谷,上来就是胜负手。可是这人一招一式,看似不经意,却都能轻易化解他的招式。无论他怎么变招,那人总能不徐不疾,克制他的拳路,弄得他毫无办法。

屠天猴见这人武功深不可测,知道不能胜那人,便收起拳脚,坦诚相告:“大侠,你既然知道我是野狼谷的人,想必也知道我的苦衷。我只是不愿看到那个丑八怪娶了漂亮的邱家小姐,才背着家父出来打擂,这也算是行侠仗义吧。”

那人也收起手脚,眉头展开,点头道:“你背着令尊而来,撇开邱屠两家冤仇,行此侠义之举,可见你是个是非分明,又敢于担当的人。那么你更应该跟我回天猴寨。”

那人说话之间,手脚生风,将屠天猴抓在手里。屠天猴只感觉呼呼风起,便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人飞了起来,很快便来到一个寨子,正是天猴寨。

此刻天已放晚,那人抓着屠天猴直接进了天猴寨的大院,来到一间内室,这才将屠天猴放下。屠天猴被点了穴道,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把椅子上。那人出了门,不多会儿又转回来,领来个瘦弱汉子,正是在擂台上“打败”屠天猴的那位。

那黑衣人一背身,一身黑色服饰脱去,竟是一个老妪。那瘦弱汉子跟着一背身,转过来,居然是一个绝色女子。

这老妪正是女红拳创始人裘雨秋。裘雨秋未嫁之前,于闺房纺纱织布间,悟得一种拳法,创立了一种新的拳法,江湖上称为女红拳。裘雨秋后来嫁给了天猴帮帮主邱不劫,两人偏居山隅,建立天猴寨,生下女儿邱小白。那绝色女子正是天猴寨小姐邱小白。邱小白早立志嫁一个武功高强,又具有侠义心肠的人为夫。屠天猴高大帅气,一脸正气,武功高强,从屠天猴跳上擂台始,邱小白就注视着他,感觉正是她要嫁的人。邱小白武功糅合了天猴帮和女红拳两种拳法路数,武功非同寻常。在邱小白眼里,麻脸光头武功太弱,屠天猴打败他不足为奇,她想试试屠天猴的功夫,这才女扮男装上了擂台。不想屠天猴只是跟她支棱几招就跑了,急得她在擂台上直跺脚。裘雨秋不干了,她穿上黑色服饰,拦住屠天猴,将他挟到了天猴寨。

邱小白恢复女儿装,见屠天猴那副傻愣愣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接着,她又羞涩地躲在母亲身后,一边吐舌头,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屠天猴,秋波频送。

屠天猴想不到邱小白是这样有志女子,偷眼看了看邱小白,邱小白比传说的还要漂亮几分,顿时心跳不已,面红耳燥,浑身不自在,半晌才结结巴巴说出话来:“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叫……不用说,你们就知道我爹,我爹给我起着名字是什么意思……我就是有意……也……嗨!”

屠天猴狠狠地擂了自己一拳,然后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头发。

这事说起来话长。二十多年前屠家拳掌门屠霸与天猴帮帮主邱不劫一起爱上了女红拳创始人裘雨秋。裘雨秋踌躇再三,最后选择了邱不劫,这让屠霸不能接受,一心要与邱不劫比武,一决生死。裘雨秋便对两人说,你们两个要是决斗,无论谁赢谁输,我都会一死了之。因为你们都是喜欢我的人,我不希望你们斗得死去活来。

屠霸又伤心又沮丧,却放下了与邱不劫决斗的想法。他心里只有裘雨秋,再装不下任何一个女人,便一生未娶。他捡到一个弃婴,收养为子,给他取名屠天猴,意思是我不能与邱不劫决一死战,我儿子可以呀。可见他对邱不劫夺去他心爱的女人,是念念不忘的,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儿子屠天猴没给他报仇雪恨,却偷偷喜欢上了邱不劫与裘雨秋的女儿。

屠霸从小教屠天猴武功。屠天猴天赋很好,却对武功不感兴趣。只要屠霸不在身边,他就偷懒。这令屠霸无可奈何,令儿子替他打败邱不劫的愿望一直无法付诸实施。好在屠霸武功太强,屠天猴虽然只习得屠家拳的七成功夫,也已足够立足于当今武林了,打败麻脸光头自然不在话下。

裘雨秋见屠天猴十分矛盾的样子,心中已明白大半。她解开屠天猴的穴道,问道:“我问你,你真心喜欢邱小白吗?”屠天猴点了点头。裘雨秋又对邱小白说道:“你真的喜欢屠天猴吗?”

邱小白俏皮地翻了翻眼珠,做了个鬼脸,说道:“人家当然愿意啦,我男扮女装,上台打擂,就是要看看他武功到底有多好,合不合乎我的愿望。这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一照面,一交手,便知道他人品更好,暗暗许下心愿:本小姐非此人不嫁。”

邱小白话说得如此直接、火辣,不仅屠天猴没想到,连裘雨秋也没想到。裘雨秋点了点头,又转身对屠天猴说:“天猴寨摆擂台招亲,你佯装被打败,逃之夭夭,足见你人品好,可我女儿咋办?我将你抓过来,就是要给女儿一个交代的。”

屠天猴此刻也不再遮遮掩掩了,直接道出苦衷:“前辈说的是。能与邱小姐结为连理,实属小生之幸。只是家父与屠家有这样深的怨隙,虽然我乐意,家父那儿通不过呀。”

裘雨秋摆了摆手说:“只要你乐意,其他的事儿交给我了,我自有办法让你父亲无话可说。”

摆擂比武招亲日期一到,天猴寨便宣布最后的擂主是屠天猴。邱小白还当众卸去男装,以女儿身出现在大家眼中。大家目睹着邱小白的容颜,一片骚动,纷纷赞赏邱小白的美色。大家又都把邱小白与屠天猴的打斗视为一种表演,猜测屠天猴是一种礼让,显示出男人的风度和对女人的爱。在邱小白男扮女装守擂时,没人能打败她,那么屠天猴就自然是最后的擂主了,大家毫无争议,反而当作一种美谈。

天猴寨正热闹着,忽然一个声音从天空中飘来:“这桩婚事还没问我同不同意哩。”

这声音穿透力极强,在大家的耳际久久回荡,所有的人都震惊不已,四处查看,半天才发现天猴寨前那棵老槐树上坐着个人。这人见大家都看着他,便跳了下来,如一片树叶落在擂台上。

裘雨秋说:“屠霸,都过去二十年了,你还记着与天猴帮的仇恨吗?”

不错,这人正是屠霸。屠霸想不到屠天猴会来天猴寨掺和,找了几天才找到这儿。屠霸道:“我与邱不劫不共戴天,我的儿子自然不能与邱不劫的女儿婚配。”

裘雨秋说道:“那么如果是我的女儿呢?我裘雨秋的女儿与你屠霸的儿子可以婚配吗?”

屠霸被难住了,“这这”了半天,才点了点头,嘟嘟哝哝地说:“我儿与你的闺女自然可以般配。”

裘雨秋连忙说道:“这不就得了吗?”

天猴寨寨主邱不劫,挖空心思摆了擂台招亲,见女儿找到了如意郎君,自然高兴;再看屠天猴一表人才,更是满心欢喜。现在见屠霸不计前嫌,更是振奋不已。屠霸不理睬他,他一点儿不介意,一个劲儿地“亲家亲家”叫着。

男女情愿,父母同意,加上擂台做媒,屠天猴与邱小白的婚事水到渠成。在两个有情人的婚礼上,天猴寨来了个特殊的客人,不是别人,是麻脸光头。麻脸光头不请自来,大家都吓了一跳,不知道麻脸光头是不是来捣乱的。

果不其然,麻脸光头开口就说:“天猴寨的女婿名叫屠天猴怎么行?得改回来。”

天猴寨确实容不下屠天猴这名字,天猴寨的人再怎么沉淀在办喜事的欢乐之中,再怎么忙碌,也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个名字。只是邱不劫裘雨秋欢欢喜喜的,便没谁敢提这个茬儿;现在这个打擂的麻脸光头特地过来挑出这个茬儿,大家顿时都愣住了。

远远近近过来贺礼的天下豪杰、天猴寨的亲戚朋友,一听这话,也都感觉麻脸光头这话说得对;同时,大家又觉得麻脸光头话中有话。有人挟着疑惑与愤怒,问麻脸光头:“什么叫把名字改回来?”

麻脸光头一梗脖子,口沫飞扬地说道:“屠天猴本来就不姓屠嘛,他姓鲍。”

麻脸光头的话石破天惊,大家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麻脸光头却不紧不慢,细细说了起来。

原来,二十年前庐州鲍家庄的鲍大人,从京城告老还乡,遇到一伙劫匪,鲍大人一家见在劫难逃,怕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跟着受到伤害,便将孩子藏在草窟窿里。这时候,劫匪横扫过来,最后一家人被冲散了,各逃性命。巧的是,劫匪走后,屠霸路过这里,听到孩子的啼哭声,从草窟窿里抱起孩子,带着孩子来到数百里外的野狼谷安顿下来。鲍大人回过头来找孩子,哪里还有孩子。四处打听,杳无音信,此后又找孩子几年,一无所获,便以为孩子被野兽吃了。

二十年后,鲍大人的家丁麻脸光头,犯了家法,被赶出鲍府,却偶遇天猴寨打擂招亲,便过来搅一杠子,没想到意外发现屠天猴长得与鲍大人十分相像,回去跟鲍大人一说。鲍大人十分振奋,令人明察暗访,确认屠天猴就是当年他丢失的孩子。

屠霸见到庐州鲍家的人,大喜,抓住鲍大人和麻脸光头的手,不停地说着:“我儿找到亲生父母,这是好事,大喜事。喏,既然都成亲家了,我儿的名字是得改一改了。嗯,鲍天猴,这名字不错!”

屠霸转身向裘雨秋作揖打躬,见到邱不劫红光满面的样子,愣了一下,便向邱不劫作揖打躬。众人见了,受到感染,纷纷向邱不劫、裘雨秋、鲍大人和屠霸作揖打躬,场面十分喜庆热烈。

(插图/章伯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