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妖记之瓶中人

小县城里突发多起少女失踪案。这些案件十分相似，无一例外都是夜里先刮起一阵黑风，紧接着听到少女的尖叫，等人赶到时，女孩就已经消失了。

这些少女的年龄皆为十三四岁，正处于豆蔻年华之际。对此，县太爷极为重视，下令立刻封锁小城，并每日派出大量捕快进行全城搜寻。可是三天过去了，依然一无所获。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有捕快来报，说孙掌柜家的二小姐昨天夜里消失了。孙家下人称，曾在听到小姐尖叫时看见一团黑云飞到天上，并且在后院泥地里，还发现了一根奇异的羽毛。

县太爷带人立刻前往，等到孙掌柜家门口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百姓。县太爷在孙掌柜的带领下来到后院，当看到那根羽毛时，他心中不由得吃了一惊。那羽毛通体呈雪白色，足足有人的小臂之长，若是根据比例估算，那这只鸟至少得有一丈多长。

县太爷尝试弯曲羽毛，发现其虽看起来细如柔丝，可是质地却硬如钢铁，即便是刀剑也未必能将其砍断。县太爷心中感觉不妙，几日前他就在心中疑惑，是怎样的盗贼能在背着一个活人的情况下，三番五次躲过几十名捕快的追捕以及上万名百姓的耳目，成功潜逃，不留下一点行踪。要么是这贼子神通广大，可以欺骗玩弄所有人，要么就是他根本不是人，而是可以飞行自如的妖怪。

为了避免百姓恐慌，县太爷下令门口百姓疏散。这其中却有一位老樵夫说什么都不愿离开。那老樵夫一只手抱着包裹，一只手拼命挥舞着，看起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出于好奇，县太爷把他叫到跟前询问，结果一询问不要紧，直接把众人吓出一身冷汗。

老樵夫说，他知道掳走城里少女的贼子是谁，那是一种名为“鹈鹕精”的妖怪。那妖怪原先只是住在水边的普通水鸟，可是看多了夜里商船上的少女跳舞就入了魔，移了心性，成了妖怪。“鹈鹕精”白天会藏于深山老林中，到了夜晚就去寻找少女吞下带走。等它回到巢穴后，就会将少女吐进宝瓶中，让少女跳舞给它看。

县太爷不明白在瓶中跳舞是什么意思。那樵夫解释道：“ 这便是鹈鹕精的本领：吞下任何东西再吐出来后都可以变小。那宝瓶里有妆台，红烛，衣柜，全是鹈鹕精吐进去的，为的就是让少女可以在里面梳妆打扮，好献舞给它看。一旦少女被吐入，想要再出来是不可能的，除非从外面将宝瓶打碎。”孙掌柜不愿相信女儿被妖怪捉去了，挥手就要叫人将老樵夫赶出去，县太爷赶紧制止，忙问老樵夫有什么证据。

老樵夫将手中包裹小心打开，众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前出现的正是一个精美的宝瓶。那宝瓶肚大，颈长，瓶口窄小，仅能插入两支花枝。老樵夫将瓶口对准阳光，然后示意县太爷和孙掌柜过来瞧。

县太爷和孙掌柜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眼睛往里瓶口一送，果然看到了老樵夫所说的景象，里面摆放的正是梳妆台、镜子之类少女所用之物。那器物之精小逼真，非人力可为也。

老樵夫说，这件宝瓶是从他家里太奶奶那辈传下来的。当年他太奶奶上山砍柴，无意间在山腰处发现了一名浑身烧烂的姑娘。那姑娘仅剩一口气，自知活不久，便抓住太奶奶的手，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她。姑娘说自她被吐进瓶中后，为了活命，她不得不每夜跳舞给那“鹈鹕精”看。可那“鹈鹕精”喜新厌旧，对少女都是新鲜一时，每到第七天它就会吃掉瓶中人。那姑娘性格刚烈，不愿就此了结，于是打翻烛台，选择自焚。“鹈鹕精”以为她烧死了，就打碎宝瓶，将“尸体”丢入山中，由那虎狼啃食。

那姑娘还告诉太奶奶，“鹈鹕精”的家就安在后山的山洞里，那里还有十几名可怜少女，请太奶奶务必带着人前去营救。可是当太奶奶带着族人赶到那里后，却发现山洞里早已不见“鹈鹕精”的去向，只剩下满地这样的“空”瓶子。百多年过去，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保存到现在还完好无损的就只剩这一个了。

县太爷问老樵夫可知那姑娘姓名为何，家住哪里。

老樵夫表示不知，那姑娘只顾着将“鹈鹕精”的消息传递出来，没有来得及说自己的事便咽气了。而自己前几天就听说城里出了少女丢失的事，一开始以为是强盗，可当听到百姓们议论看见天上有黑云飞来飞去后，便怀疑是那“鹈鹕精”回来了，于是连夜回到深山里将这宝瓶带出来交给县太爷。

县太爷百感交集，为这姑娘的勇敢无私而感动，也为这“鹈鹕精”的可恶贪婪而震怒，当即他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鹈鹕精”抓住，不让它再祸害无辜少女。

第二日，县太爷将孙掌柜、老樵夫一起请到了府上，一同请来的还有县城里的黄秀才与赵壮士。

刚一坐下，孙掌柜就急不可待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鹈鹕精”的老巢，一旦找到，所有少女都可以被解救了。

县太爷摇摇头认为不可。据老樵夫所言，当其太奶奶带着族人找去时，这“鹈鹕精”居然可以未卜先知，提前离开，这并非巧合，说明它能在很远的地方就知道有人靠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洞穴里那些瓶子里原先都是有女孩困在其中，“鹈鹕精”为了毁灭证据，一口气将她们全部吃掉，所以才只留下了空瓶。若是他们贸然前往山上寻找，万一打草惊蛇，被“鹈鹕精”发现，将女孩全部吃掉后逃跑可怎么办。

孙掌柜听后脸色大变，立刻不再提搜山的事。

黄秀才提议，可以在城墙上布下一张网，待那“鹈鹕精”误入网后，众人便一拥而上，齐心将那网拉住，困住那“鹈鹕精”，然后再派人搜山，这样就可以保证那些少女的安全。

县太爷听后先是点了点头，可之后又摇了摇头，最后也否决了黄秀才的提议。他认为，黄秀才的想法乍一听不错，但是根据脚印估算，那“鹈鹕精”至少高一丈余，上千斤，想要找到一张能网住它的大网，就必须要问东边蓝溪河畔的渔民借。可是从城中去往蓝溪河畔要翻过两座大山，来回最快也要十天左右，等到将网借来了，人就已经都没了。

赵壮汉提议自己可以男扮女装，去勾引那鹈鹕精，到时候把剑藏在衣服下面，等到鹈鹕精靠近了，便找机会宰了它。

县太爷摇了摇头，将刀剑无法砍断羽毛的事告知了赵壮士。

赵壮士又提出先让鹈鹕精吞下自己，即便它的羽毛刀枪不入，可它的嘴巴总归是肉做的，只要是肉做的，刀剑必然能砍。

这个想法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虽然这样做极为危险，但是也是杀掉鹈鹕精最有效的方法。就在众人以为县太爷会同意之时，没想到他再次摇头。

县太爷认为这个想法同样不可行。因为怎么能确定赵壮士在“鹈鹕精”口中是清醒的状态，万一“鹈鹕精”可以将其麻痹或者是催眠呢？就算赵壮士能在“鹈鹕精”口中挥剑砍杀，但若是“鹈鹕精”吃痛将赵壮士咽到肚子里该如何？

孙掌柜一听便着急起来。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是要等到自己的女儿和那些无辜少女都被“鹈鹕精”吃下去才算可行吗？若是县太爷自己的家眷被“鹈鹕精”抓走，还会如此犹豫谨慎？当真是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不觉痛。

老樵夫听到后起身辩驳。他认为县太爷之所以如此小心，就是害怕当年的情况会重演。这么多年来，这“鹈鹕精”就已经吃下无数少女而屡次逃脱，说明它绝非一般蠢傻之徒。若此次失手，后果不仅是失去营救那些女孩的机会，更是会让县太爷成为全城百姓唾骂的对象。

众人听后皆陷入沉默，就在这时，屋外突然闯进了一个姑娘。县太爷认出那名姑娘，正是自己的养女小蓉。

小蓉姑娘先是朝众人一拜，随后作出解释。她刚才躲在屋外听了许久，也着急了许久。当听到壮士男扮女装的想法时，她脑中产生了另一个法子，或许可以救那些少女。只是这法子十分危险，很可能是有去无回，所以还需要养父答应才行。

县太爷连忙询问，小蓉姑娘便说，自己可以在月下跳舞，去引那“鹈鹕精”现身，待它吞下自己并吐入瓶中后，自己会在瓶中跳舞时悄悄引燃冲天爆竹，让那爆竹炸瞎“鹈鹕精”的眼睛。爆竹声一向声音大，夜里整座山都能听到，到时候养父再带人寻着声音前去寻找，就不怕误了时机。

众人一听， 无不感到惊叹，纷纷称赞这少女的想法。既能让“鹈鹕精”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受伤，又能让大家在这荒山野岭中迅速找到方位，以便及时相救。

县太爷默不作声，内心十分煎熬。虽然小蓉不是亲生，但自己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却胜似亲女儿。尽管他知道小蓉的方法非常好，但也不愿小蓉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见养父犹豫， 小蓉跪在地上，俯首相拜。她感激养父养母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若不是他们将自己抬到府上取暖，自己早已冻死在那冰天雪地里。她自知再次得来的生命十分宝贵，自己应当珍惜，可若是天下所有人都选择自保，那还要多少代人被“鹈鹕精”吃掉才好？这世间总要有人站出来，为了光明大义，去斩除那人间之恶。只是希望养父养母能够宽恕她不孝，无法给二老养老送终。

县太爷听后老泪纵横。他之前只知自己的养女性格安静，喜爱读书，却没承想，关键时刻她居然能有如此胸襟和胆识，丝毫不逊色于这世间任何男子。自县城第一个少女消失，已经过了六天，马上要到第七天，若是再不行动，恐怕那些无辜女孩都要一个一个被吃掉。自己不仅是小蓉的养父，更是整个县城的父母官。若是这个时候再犹豫，延误了时机，恐怕就与他的初衷相违背了。想到这，县太爷抹去眼泪，点头同意了小蓉的想法。

入夜，明月高照，本是万里无云的夜空中突然飘来一团黑云。

那团黑云在县城上空四处游荡，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时而停在亭台楼阁上，时而悬在湖畔船只上。几只晚归家的小鸟误入云中，许久也未曾出来。

突然间，那朵黑云像是发现了什么，急速朝东边一座莲花池塘飞去。池塘边正有一少女轻声哼歌，摇扇跳舞。只见那黑云倏然落到地上，如空中瀑布狂奔而下，转眼间便无声无息地来到少女头顶。只听少女一声惨叫，等屋内仆人赶到时，黑云已然回到了天上，往那山上飘去。

黑云来到后山上空，缓慢落了下去，最后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前停下。一只长有四只脚趾的蹼从云中踏出，紧接着是鼓囊囊的白色肚皮。一双红色的眼睛穿过乌云，在黑暗中闪着不祥的光芒。比脖子还长的巨嘴摇摇晃晃，似乎有什么东西含在其中。这便是人们一直寻找的妖怪“鹈鹕精”。

“鹈鹕精”收起翅膀，朝洞内吹了口气，一个个火把瞬间亮起，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

洞穴内放着一张巨大的红色木桌。桌上摆着碗与酒坛，旁边还有一个木制箱子。“鹈鹕精”打开箱子，里面摆满了许多肚大颈长的宝瓶。它拿起摆在最里面的一个宝瓶放在嘴边，张嘴将什么东西吐到了其中，随后又朝瓶子里吹了口气，瓶子里的烛台骤然亮了起来。

“鹈鹕精”将一只眼睛望向瓶口，当看见瓶中的小人时，它满意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在这寂静的山洞里犹如鬼哭狼嚎。

“美人，想活命，跳舞给我看。”一种不男不女的声音在这洞穴里回荡。这与其说是“鹈鹕精”用嘴巴说出来的，不如说是从它肚子里传出来的。

瓶中人似乎比其他少女要更识时务些，她没有做过多无谓的反抗，而是在“鹈鹕精”发下命令后，犹豫了一会便开始跳舞。

见少女如此顺从，“鹈鹕精”很是得意，它大笑着端起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碗过后，它觉得不尽兴，又给自己倒了三四碗。再往那瓶口里瞧时，瓶中那人跳舞的身影已经从一个变成了三个，人影憧憧，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一股淡淡火药味突然从瓶中蹿了出来。“鹈鹕精”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听见耳边炸响，两眼一黑，一种钻心的痛从前额传来，疼得它撕心裂肺。

桌子被掀翻在地，只听咣当一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鹈鹕精”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忙伸爪子去摸那地上的宝瓶，没承想，那圆润的宝瓶已经成了锋利的碎片。

呲啦呲啦，又是一阵火药味。

噼里啪啦！

“鹈鹕精”被冲天炮吓得忙向后退去，却不慎碰掉石壁上的火把。一瞬间，火焰点燃了“鹈鹕精”。“鹈鹕精”痛得连声惨叫，跪地打滚，如同不能见光的小鬼在太阳下炙烤一般。

在那熊熊火焰中，正站着一黄衣少女，她便是小蓉。

小蓉见“鹈鹕精”双目失明，深陷火海，明白此时正是营救少女们的好时机。于是她从箱中取出所有宝瓶摔碎，待那些瓶中少女全部解困时，再领着她们齐齐往洞口方向走。

身后惨叫连连，无比凄厉，像是有十几个少女一起痛苦。小蓉以为洞穴里落了下来自己的同伴，正要回去寻找，而女孩们却拦住她，说那是“鹈鹕精”的本领，可以发出被吃下去女孩的声音，小蓉可千万不要上当。

众人继续前行。在快要看见星星时，小蓉用火把点燃爆竹，爆竹瞬间蹿上夜空，在寂静的山林间炸响。不一会，远处小路上，星星点点的火把跳动着朝这边移动。在听到养父和百姓的呼唤声时，小蓉知道，她们得救了。

当夜，县太爷下令让百姓运来巨石将洞口堵住，要让这妖怪也尝尝被困在“瓶中”的滋味。十日后，“鹈鹕精”在洞穴中饿死，自此世间再无“鹈鹕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