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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大明朝成化帝的母亲周太后安详地端坐在床榻上,十几个宫女鱼贯而入为她梳洗妆扮。突然,床榻一阵摇摇晃晃,整个清宁宫都在天旋地转。
“不好了!地动了!快请太后出宫!”一个老太监高声喊道。
宫女们忙搀扶周太后要往外走,可太后却说:“快扶我去东暖阁,那里有先帝爷御赐的黄釉大碗,它比本宫的命还金贵!”
一众人踉踉跄跄走到东暖阁,太后一眼便看见躺在地上的黄釉大碗,她双手捧起来,眼泪唰唰往下流,原来大碗摔出了几个大缺口。太后吩咐道:“你们快把碎片收起来,一片都不能少!”
话语刚落,大地又剧烈摇晃起来,太后手中的大碗猛地甩了出去,摔成一堆碎片,她凄厉地喊道:“活活要了我的命!你们快去逃命,本宫自个在此找寻!”
恰在此时,大太监怀恩摇晃着跑进来,背起太后就往外跑,宫女和小太监簇拥在后逃出清宁宫。刚出宫来,大殿内便冒出滚滚浓烟,整个清宁宫很快笼罩在熊熊烈火之中。看来,连捡拾黄釉大碗碎瓷片的指望都没有了。伤心欲裂的太后任谁劝也不肯移步到空地避灾。成化帝闻讯赶来,双膝跪地,眼中含泪道:“母后勿伤心,儿子定能找到当年的窑工按原样重新烧造一个大碗,保证一模一样!”
儿子有此孝心,周太后心想,遭此大灾,不知多少民居倒塌,多少百姓无家可归,一国之君的皇帝还要为国事操劳。她止住哭声道:“皇上去忙国事吧,安顿好百姓之后命人重新烧造一个大碗,娘看到它如同见到你的父皇!”
成化帝转头吩咐怀恩道:“朕命你立即赶往景德镇,务必把此事办好!”
怀恩接旨,立马出发,十天后便赶到景德镇,向督陶官李新说明来意。谁想,李新磕头不起,道:“烧造黄釉大碗之事属下实在无法完成。”
“御窑坊专门为皇家烧造瓷器,不能完成要你这督陶官何用?”怀恩气得火冒三丈。
“烧造瓷器靠的是窑工。御窑坊技艺精湛的窑工都被逼到外地谋生去了,只剩下十几个不成样的窑工,连普通的瓷器都干不了,何况精制大碗呢!”李新解释道。
“御窑坊的窑工都由朝廷拨钱粮养着,衣食无忧才是,你的差事怎么办成这样?”
李新禀道:“大人有所不知。景德镇属浮梁县治下。本县王有道县令一直擅权插手御窑坊事务。他是万贵妃娘娘的亲表哥,一省督抚都怯他三分,在本地更是一手遮天,夺民田、占民居、抢民女,连御窑坊的钱粮都被他克扣私吞。当年烧造黄釉大碗的师傅名叫吕正华,几个月前,其女儿被王县令意外撞见,一顶花轿强便抢了去,目前生死不明。吕师傅气病在床,如何能烧造大碗?”
“看来,若要烧造大碗,须先拿王县令问罪!这样吧,你先去预备烧造所需,老奴自有主张。”怀恩暗暗盘算着策略。
第二天一早,怀恩率领一行人前往浮梁县衙。远远看到车驾到来,王县令低眉顺眼迎上来,道:“听闻大人来,本县已备好最上等的院落,一应仆役都等着伺候您老!”
烧造黄釉大碗是当务之急,怀恩故意好言相加。刚说完,王县令便信誓旦旦地说:“下官身为皇亲国戚,关切御窑坊之事也是为朝廷分忧。大人放心,下官一定把太后和皇上交代的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还望大人不要听信李新的谗言!”
“好!王县令忠心可表,只要把大碗烧造完成,老奴定会为你请功。”
2
烧造黄釉大碗唯有请吕正华出山。王县令一大早便来到他家,身后的差役捧着一盘白花花的银子。
一见王县令来,吕正华挣扎起身想拼命。王县令阴笑着说:“岳父大人,毕竟咱们是一家人,小婿特送上纹银三百两,请您老收下。”
“ 谁是你岳父? 你……我……”吕正华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看吕正华态度决绝,王县令阴阳怪气道:“本官此来是请你烧造大碗。要是做得好,本官送回你的女儿。你胆敢不从,本官就把她卖到青楼妓馆!你家小丫头片子性子刚烈得很,一副拼死的模样,本官留她在府里有什么用?”
“ 你…… 你还我的女儿!”话没说完,吕正华一个急火攻心昏死过去。当他醒来时,街坊四邻个个愁闷满面地围在床前。他们言称,王县令吩咐,若不答应烧造大碗,差役就把所有人都关进大牢。
吕正华长叹一声,道:“哎!摊上这样的恶霸,咱们惹不起也躲不起。明天我去上工,决不连累大家。”
自此,吕正华便拖着病体制陶。一连烧造十几炉,不是器型走了样,就是釉色有偏差。李新向怀恩报告实情,怀恩道:“李大人告诉吕师傅,老奴已把王有道的劣迹收集在案,八百里加急送到御前,过不了多少时日,他定被严惩。”
李新把怀恩的话告诉吕正华,吕师傅摇着头说:“天下百姓皆传言,当今万岁爷唯宠贵妃娘娘,如何会为我伸冤?不过,我答应下来的事情一定会做好。”
又经过十几次试烧, 一件上过釉色的大碗终于放进窑内,七七四十九天过去,这天一早,吕正华颤声喊道:“成了!”李新和怀恩连忙进来。怀恩把大碗捧在手中细细端详,良久,对歪倒在炉边的吕正华道:“这只大碗和先帝爷留下的一模一样。吕师傅真是高手!老奴为你请赏!”
吕正华有气无力地说:“谢谢大人美意,太后看到大碗一定会明白小人心意,我要女儿……不要奖赏。”
怀恩对李新吩咐道:“老奴进京之后,李大人要设法保全吕师傅,他可是惩办王县令的关键人证!”
“大人有所不知,王县令风闻大人参劾他,已进京去见万贵妃了!”李新摇着头说。
“恶人先告状!不过,有太后撑腰,有大明律例,老奴就不信王法治不了他!”怀恩道。
回到京城,怀恩便献上黄釉大碗。成化帝道:“爱卿啊,朕每次请安,太后都问起这事,快送到仁寿宫吧!”
“万岁爷,老奴有一事回奏。浮梁县令王有道——”
刚提起王有道,成化帝就打断怀恩的话头,道:“黄釉大碗是大事,浮梁县令的事儿朕自有主张。”
皇上不听奏,怀恩叹息着来到仁寿宫,献上锦盒。太后亲手打开,用一块黄绸布包住大碗细细端详,看着看着,她的手不禁颤抖起来,问:“怀恩啊,你这趟办差碰到什么麻烦事,不妨实话实说,本宫会为你做主。”
“没有麻烦事,没有……”怀恩从不愿给太后添心事。
“你不愿意说,大碗却告诉本宫实情了!”
“大碗怎能说话?”怀恩一脸懵懂。
“你仔细看。”太后指着大碗上的假山图案。
怀恩瞪大双眼看了又看,隐约发现一个如黄米粒大小的“冤”写在假山上。他立马瘫倒在地,左右开弓打起耳光,哭道:“老奴回家便拿一条白绫吊死,办过这么多差,竟如此不中用!”
“怀恩,其实,原来大碗的假山上暗藏一个‘慧’字。这是本宫在娘家时的小名,除了先帝爷和吕师傅之外,任谁也不知道这只大碗上的秘密,老身因此珍惜如命。重新烧造时,吕师傅故意改成‘冤’字,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太后道出原委。
“太后,这都是浮梁县令王有道惹下的祸端。晋见太后的路上,小太监悄悄说,王县令正耀武扬威赶回景德镇呢!”
“吾儿压下你的奏章一定是受了万贵妃的蛊惑,本宫非要将此事一查到底,你快把所知所闻告诉我!”太后气愤道。
细细听完,太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吩咐道:“怀恩,这上面有先帝爷的诏命,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文武百官,无不能管,你赶紧缉拿王有道到刑部大牢。吕师傅若有个闪失,老身再也得不到一模一样的黄釉大碗了。”
3
一大早,成化帝来请安,太后掀开黄釉大碗上的绸布,说:“吾儿瞧瞧这只大碗烧造得可否精美?”“这只大碗和父皇留下的一模一样。”
“吾儿,娘怎么觉得不一样啊!”
成化帝疑惑道:“儿子眼拙,实在看不出端倪,请母后点醒。”
太后指着假山处,成化帝揉揉双眼仔细看,终于发现上面的“冤”字,愠怒道:“母后,这是欺君罔上大罪!儿子定重重责罚御窑坊一干人,断不姑息!”
“最该惩罚的是皇上!你明知王有道罪恶滔天,为何姑息养奸?怀恩的奏折你为何留中不发?逼得吕师傅竟然用诛灭九族的下下策来伸冤!”太后气得手发抖。
“儿不孝,娘,我……”成化帝一脸愧疚。万贵妃一阵枕头风,一国之君居然徇私枉法,难怪太后教训。
“儿啊,这些年你被万贵妃蒙蔽了双眼,竟不知她心如毒蝎。她自己不能生养皇子,就对怀有身孕的嫔妃狠下毒手,就连太子也不放过。若不是娘暗中一力保全,你连一个皇子也留不住,难道我大明社稷要断送在你的手上不成?”太后说着话,泪水如珠子般流下来。
“娘,儿知道错了。这便下旨责罚万贵妃、法办王有道,今后决不允许嫔妃插手朝堂之事!”成化帝磕头如山响。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除此之外,娘还期望你宽宥吕师傅,完成娘的心愿!”
“母后放心,儿定然让吕师傅安心为娘烧造一个好碗!”成化帝回到御书房,立即把怀恩的奏折发付有司,同时,一道圣旨火速发给督陶官李新。
李新接到圣旨,立马去见吕正华。当面宣读后,匍匐在地的吕正华哽咽着说:“太后圣明啊!小老儿万幸捡回一条性命。早知如此,我不该为一己之怨毁掉太后的念想。”
“吕师傅舍命为浮梁除去一害,老百姓无不念你的好!等你的身体复原重新烧造一只精美大碗,到太后寿诞时献上,太后也会感念你的功德。”
“明天我就上窑场,拼上一条性命也要把大碗烧造出来!”吕正华挺直腰板说。心结打开后,病就好了。
“哈哈哈,老奴替太后谢过吕师傅!你看我把谁带来了!”怀恩在门口搭上话,他的身后站着一位娉娉婷婷的姑娘,正是吕正华的千金。吕小姐哇哇大哭着跑过去,父女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时光荏苒,太后寿诞在即。守候在御窑坊的怀恩和李大人一直忐忑不安,原来,自吕正华走进窑场就没出来过。
这一天,正好是八八六十四天,窑场内猛然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成了!”大门一开,吕师傅捧着一只黄釉大碗走出来。阳光照射之下,大碗晶莹透彻、闪闪发光,碗内及周边的图案栩栩如生。怀恩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赞道:“简直是黄釉大碗重生,一模一样,吕师傅真乃我大明神匠!”
太后诞辰之日,皇亲贵胄、官宦富豪所献宝物不计其数,太后皆视若无物。然而,当怀恩把黄釉大碗送到面前时,太后喜极而泣。成化帝上前问安时,太后幽幽说道:“儿啊,有这只黄釉大碗相伴,如先帝爷在旁,娘心足慰。写有‘冤’的大碗你带回宫放在显眼处,时时提醒自己以百姓心为心,做一个万世流芳的明君,记住了吗?”
成化帝道:“儿子遵照母后懿旨:善待百姓,善待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