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的会场,井然的秩序,除了主持人和主讲人铿锵有力、简洁爽朗的声音,会场几乎可以用鸦雀无声来形容。
一看,就知道会议的非同寻常。
时间,聚焦在2023年7月25日。
的确,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会议。会议名称,就是一个不可小觑的时代大词——“遵义市建设全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示范市动员大会”。贵州省委常委、遵义市委书记李睿,遵义市委副书记、市长黄伟两位党政“一把手”,同时分别为这个会议作出重要批示,这在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李睿的批示,是对这个时代大词的精准诠释。他在批示中明确指出:“建设全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示范市,是推进遵义现代化建设的内在要求。各地各部门要深入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和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加强和改进民族工作的重要思想,全面加强党对民族工作的领导,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推动民族地区加快现代化建设步伐,大力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着力提升民族事务治理法治化水平,有效防范化解民族领域风险隐患,奋力建设全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示范市,为推进遵义现代化建设作出积极的贡献。”
显然,这是直指人心的精神导航,也是壮怀激烈的动员令。
如果要往前追溯,可追溯到国家民委办公厅2022年8月印发的《关于支持贵州在新时代西部大开发上闯新路推动民族工作高质量发展的实施意见》(民办发〔2022〕61号)。实施意见站在“新时代”和“西部大开发”的国家战略高度,旗帜鲜明地表明示范的意义:“支持贵州条件成熟的遵义市、台江县等开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示范创建,打造‘贵州样板’,为全国开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示范创建探索经验。”
大家明白,既然是“实施意见”,就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要干,要行动。就在这次动员大会前几天,遵义市委办、市政府办联合行文出台的关于印发《遵义市建设全国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示范市实施方案》的通知,围绕“示范”“实施”提出的27项政策举措,显然已为这次大出击划定了冲刺高地和前行的航标,动员大会,就是贯彻落实,为这次出发壮行。
大道天成,却须事在人为;花开四野,只须要摘取几枝。就这样,在龙耀华夏的春天,作者乘着黔北的十里春风,走进了遵义民族融合、高质量发展的一寨,一园,一城……
一个寨
我说的是龙潭古寨,在务川仡佬族苗族自治县。
在去龙潭古寨之前,根据当地人关于古寨和寨老的只言片语介绍,我曾自以为是地凭着过往经验,把这里的古寨想象成旧时西南边地的土司寨,把寨老制想象成土司制,把寨老想象成土司,并由此出发,而开启了一系列的联想。其实错了。
这也难怪,初来乍到,获取的信息有限。我只把道听途说的龙潭古寨介绍,与过去形成的土司制的一些元素对接。比如都在偏僻的云贵高原、少数民族地区,都与地方治理有关;而寨老制与土司制,在外人看来,就难免混在一起了。
到了龙潭古寨才知道,其实,它们相差甚远。
土司制度大家都清楚,是旧时的一种民族自治制度。它既是一种政治制度,又是一种经济制度,具有鲜明的体制性。比如,土司须经朝廷册封,并授以印信;是一个自治区域的行政首领,在其管辖范围可以自定“土政策”,征纳税赋,摊派徭役,生死予夺朝廷概不过问,朝廷在乎的只是忠顺。因此土司实际上是独霸一方的土皇帝。土司的官阶,与当时朝廷设置的官制品级相对应,实行世袭。以明代为例,土司的宣慰使司,一般设宣慰使一人,从三品;同知一人,正四品;副使一人,从四品;佥事一人,正五品;经历一人,从七品;都事一人,正八品。安抚司则设安抚使一人,从五品;同知一人,正六品;副使一人,从六品;佥事一人,正七品;其属吏目一人,从九品。简单一列,都感觉到一种吏治的沉重。土司制是在奴隶制和农奴制的基础上形成发展起来的,具有浓厚的封建奴隶制色彩,土司、士官与普通百姓之间是主仆依附关系。土司可以任意奴役属下治民,除了同宗女子外,对其辖下出嫁的所有女子,都享有“初夜权”。新娘拜堂后,必须送进土司府留宿三夜,让土司代除“邪气”方可放回夫家,开始正常的家庭生活。
因此,土司制实际上就是一种变种的血淋淋的封建奴隶制。
寨老制就大不相同了,包括源头、产生、本质和作用。
中国最早的“寨老”,只是一种尊称,为壮语中“波板”的表音;按表意直译为“村寨之父”,草根的色彩十分浓郁,没有任何官方痕迹。溯其源,可追溯到过去的氏族酋长制,“寨老”就类似于氏族曾经的“酋长”,其本质,就是苗族、仡佬族、壮族等少数民族民间的一种社会治理形式。寨老以一村一寨为单位产生,一般由大家公推,或自然形成。能够担任寨老者,大都是村寨德高望重、作风正派、办事公道、上达下知、众人信服的长者。这样的产生机制,颇有点古希腊城邦议事会议,又有明显的中国历史上的“乡约”式基层治理影子。村寨中发生事端,凡法律够不上、政策界限模糊、政府不便出面或协调不好的,都请寨老出面公断;而寨老断事的原则,通常都依据公义、习俗和威信,并没有强制手段。加之寨老平时与一般人一样靠劳动生活,不是当官的,也无什么行政级别,地地道道的只是“群众的自然领袖”。在处理事端时,从来不要报酬,最多大家高兴了,一壶茶、一杯酒、一顿饭了事。因此,他们所断之事,往往有较大的公信力和实际可行性,在基层治理中,成了一个重要的积极力量。有时,乡上村上在体制内难以解决的问题,请寨老出面,往往三下五除二就摆平。
可以说,寨老制具有质朴的民主性和基层治理的辅助性。
龙潭古寨寨老申福进,具有传统寨老的一切特征。
这是我初来乍到,对这位申姓寨老的第一印象。不,准确地说,他不仅具有传统寨老的特征,像传统寨老一样,负责调解寨子里居民的各种事端,还为本寨的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出谋划策,带头发展种植业、养殖业和乡村文旅,建设新农村。
是在初夏的一个上午。火辣辣的阳光,照在寨子红扑扑的屋顶,有点火上加油的味道。把车停在申祐广场附近,上了进寨的宽阔石梯,绕过一家一户齐腰的弯弯曲曲狭长的石道,就到了寨老申福进的家。这是一栋依势而建的半山木屋,与寨子里的其他民宅,苗族的、仡佬族的、汉族的等都大同小异。迟到十几分钟的寨老一见面,就歉意满满地连连解释说:“对不起对不起啊,本来我得到通知后就一直在家里等你们,等了一会儿仍没有等来,就被寨子里为地界扯皮的申学凤和孙友祥叫去断公道了。”刚见面时,我还毕恭毕敬、开口闭口寨老长寨老短的。聊着聊着,就不知不觉改变了称呼。直叫寨老,更多地叫成了申老师、申老弟,甚至老申。总之,语境氛围叫什么合适就怎么叫。因为申福进给我的第一印象,加之他年龄比我还略小,就打心里认为,他就像是我邻家大哥老弟;而称“寨老”,反而有点儿显得别扭。这样轻轻松松,我们相谈甚欢。
有时,称呼就是距离。你看,眼前这位黝黑结实的汉子,身板硬朗,蓝色的长裤,深色的T恤,与我们几位前来的客人的穿着相比,只有布料颜色,略有些不同,其他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差别了。老申说话质朴简洁干脆,问啥答啥,没有转弯抹角,一下消除了我们间的距离——更奇异的是,他虽介绍自己是仡佬族,却根本没有说仡佬语,就是土生土长的务川话。还有一个小插曲。刚开始,我与老申讲“川普”,他没有听清楚,用本地话问我,我却听得清清楚楚。立即改以川话,他一下全听清楚了。大家哈哈大笑,这才发现,原来务川土话与我成都平原的四川土话,相似度竟达七八成。
就这样,我们一个汉族、一个仡佬族,面前摆着两碗本寨山上采的土茶,操着各自的土话,开始了无拘无束的唠嗑。
“你断的事端,要是当事人不服咋办?”
我问,不只是好奇,而是现实,琐事联人性,身边就经常见到。比如,我们的老旧小区改造,安装电梯,政府还每台补贴10万元,多好的事啊。可是,好多单元,协调了几年就是协调不下来。原因很简单,住在一二楼的觉得电梯对他们意义不大,还遮挡了屋内的光线,至于楼上的爬楼累不累关我啥事。这还都是有文化、懂政策、经常替别人做思想工作的党政机关干部哩。至于乡下宅基地、承包地之类的纠纷,协调起来就更难了,有的还为此打得头破血流,甚至闹出人命,结下梁子。因为在乡下观念里,这不是简单的地和钱的问题,而是涉及到对祖传家业的守护;丢了祖传家业,是不孝和无能的表现。
我的母亲健在时,就曾发生过一件这样的事。
一天,平时很少找我们的乡下幺兄弟,突然打来电话,焦急地说:“哥呀你快回来一趟吧,回来劝劝妈。”心里一紧,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问才知道,我母亲与隔壁的何树海吵起来了,吵得很凶,怎么也劝不住,怕弄出事。一向宽厚善良的母亲,怎么会这样呢?母亲已90岁高龄,肯定不能这样情绪激动。不敢怠慢,立刻驱车回乡下。回了家了解才知道,邻家的何树海在外打工挣了钱,回来改造房子,老屋基摆不下,要占用一点我家的竹林边。他先找母亲求情,被母亲一口拒绝了:“其他的事好说,这是我家老祖宗留下来的地盘哩,怎可随意败了?”
他又找幺弟。幺弟二话不说,“没问题,小事小事”。
7c1b0aeda70d043ef5b76d6b9a13f066dfb4861f703915f3f4b87b345ce69af5可是,要施工啊,怎掩得住藏得住?这还了得!母亲发现后立即大骂大闹,骂得很难听。骂幺弟是不孝子孙、败家子、报应货;骂了幺弟骂何树海,说他欺骗了幺弟,是欺人太甚。骂罢,还抬上一把凳子,稳稳地坐到了开挖处……
紧要关头,幺兄弟找我,也是有道理的。一直以来,母亲都视我为骄傲,也特听我的话。先以为,只要我回来一劝,就会解决问题的。没想到,这次不灵了。当然,母亲没有骂,只是铁着脸,横眉冷对,不管我怎么劝,大道理小道理,动之以情,都不管用。她就是不开口,也不动,旁若无人,坚定地坐在开挖处。我一下没了辙,苦笑着摇摇头。只好暂时作罢,等母亲情绪稍微冷静一点,先劝回家,再说城里的重孙想她了,还让她与重孙视频,然后劝她进城休闲了几天,这事才了。
清官难断乡间事,这正是我问寨老老申的原因。可老申淡淡一笑:“没问题,没问题呀。这里民风很淳,不管汉族、苗族、彝族,还是仡佬族等,都特别忠厚道义,明事理,让得人。”
我心里一愣,忠厚道义?这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五尚”之要吗?谁不知道,仁、义、礼、智、信,根在中原,源头在孔孟老庄等历代先贤的智慧创造里。我有点儿好奇了,一个地处云贵高原、西南一隅,蛮荒偏远,少数民族占总人口九成以上的黔北远乡,崇山峻岭,“惟尔贵州,远在要荒”,比蜀道还要蜀道的地方,怎么如此深刻地融入了中原文化的精髓?
老申似乎察觉了我的疑惑,面带微笑,呷了口土茶,又给我斟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向我介绍起了这里的仡佬族、苗族、土家族等的风俗习惯和文化特性,以及他们的精神归源。
首先谈到的是申祐。就是在村口申祐广场看到的那尊塑像。
当然记得。我们是从务川346县道到这里的,龙潭古寨就在这条县道附近。南北走向的古寨路,将申祐广场和申祐祠堂分为了东西两侧。路南的申祐广场,占地2000多平方米,虽不显宽广,但足够满足人们平时举行聚会、表演和祭祀活动。
申祐塑像耸立在广场一侧,横力立马,气宇轩昂。他面向古寨,神情凝重,目光如炬,似乎有一种无形的穿透力、威慑力、感召力。这样的力是塑不出来的,无论多么技艺超群的雕塑家。只有聚,才能聚集而成,聚集千年万人的精神积淀。
此刻,老申的讲述,与我刚才在申祐广场的感受一下融合在一起,让一个个撼天动地的故事,幻化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让消失的历史尘烟,镜像般在我眼前还原。岁月已让热血冷却,除了深深的震撼与感动,我更多的是思考与追问——
比如,聪颖过人,求学不倦,一试中举也就罢了。是什么超然的力量,让年幼的申祐义勇超群,在别的小孩连毛毛虫都要被吓得哇哇大叫的时候,他却敢义无反顾,操起沉重的杀猪棒槌,砸向叼父猛虎,上演了一出虎口救父的惊天壮举?不仅乡里惊叹,《思南府续志》也没想到,“逞猛虎之威,竟出黄童之手,震惊乡里,孝扬六邑,声蜚一邦……”
又如,是什么力量,让还在京师国子监求读的一介书生申祐,为了拯救被奸佞王振陷害的正直恩师李时勉,竟不听好心人规劝,去带头做冒天下之大不讳之事,冒着杀头的危险,严厉斥责、气吞山河般地喊出:“六馆生何无一人男子气耶?”真男人申祐,组织动员学子千人之众,齐齐前往朝廷请愿,并将朝门团团围住。“槌鼓称冤,伏阙不起,愿以身代死”,直至英宗皇帝下旨,释放李时勉,官复原职。申祐这种不畏强权,伸张正义的精神,岂止是蜚声当时的京师,还感动着历代世人,包括今天的我们。《嘉靖思南府志》的记载:“毅直敢言,不畏强侮,立朝忠谠,多所补益。”褒奖的是申祐,其实,倡扬的是一种大义文化之魂。
再如,又是什么力量,让申祐在瓦剌部落大举入侵中原,明军面临全军覆没危局,坐镇大同的英宗皇帝被团团围困,危在旦夕,申祐明明知道必死,却毅然决然地临危受命乔装英宗,代帝乘舆,掩护英宗逃离。而他自己,却在经历一番惨烈的血战后,与溃败的明军战死于沙场,代帝殉难,年仅25岁。
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再多的追问,其实都指向一个方向:植根华夏厚土的忠孝文化;再多的回答,都脱离不了一个结论:忠义无价。是多民族的文化融合,铸造成就了申祐;而申祐的生命壮举,不仅丰富了我们民族文化的魂,还为它提供了最生动的注脚。在此,我把这种在龙潭古寨生根、拔节、长成的申祐似的精忠道义,表述为“龙潭精神”,拥有它的,远不只申祐一个人。
事实上,当忠厚道义作为一种重要的价值观,融入每个人的血液,成为一个古寨、一个民族的“集体无意识”,它体现的就不只是一个人,一代人,而是永续不断的民族气节、人文精神。在古寨人心中,“申祐”是民族骄傲的最近代表,是务川泥高镇栗园村的邹习祥。他以精忠报国的形式,通过70多年前的那场艰苦卓绝的抗美援朝战争,把这种精神再次展现出来,成为仡佬族人又一个自豪,又一个“民族精神”的标本。
那是一场被欺上门来、不得不打的战争,是一场“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防备之战。为保家卫国,邹习祥与成千上万的中华儿女一道,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立下了赫赫战功。他被寨老反复提起,还给我推荐了一篇文章。文章引用《解密上甘岭》和聂济峰口述《上甘岭:攻不破的东方壁垒》等资料写道:“我不止一次看到同一张照片、同一位志愿军战士——他潜伏在灌木丛中,冷眉斜竖,目如利箭。”照片下,有这样的说明文字: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抗美援朝第“45师135团1连狙击手邹习祥,一直活动到敌人前沿的灌木丛里,用78发子弹歼敌39人,荣立一等功……”
我终于理解,理解了申福进寨老的自信。
它使我想起一个故事——关于血脉与弗洛伊德的胎衣。据说,出生时带出胎衣的人,一生都会有母亲力量的加持。弗洛伊德出生时带出了胎衣。于是,他充满自信,认为伟大的母亲时刻都在自己的身边。因此,他总是拥有无穷的力量源泉。
回到寨里村民申学凤、申友祥扯皮的事。
我问老申,最后协调得怎样。老申说,还没有协调好哩。不大一点儿事,可是双方都不相让。两户是邻居,挨着公路,都在公路边建了房子。相邻的地方留下一块空地,需要硬化成一块地坝。可是,一户的面积要大点,一户的面积要小点。大点的说,硬化坝子的费用一人一半,理由是,以后这坝子都是大家共用的。小点的不干,理由是,大家共用都是一句空话,你的还是你的,我占用了,你随时都可能喊我搬开。这样,不是我出钱帮你硬化?就这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来争去,相持不下。虽然没吵没闹,但矛盾解决不了,找到寨老。
老申趁我们还没有到的空隙,把两人请到现场,一个一个问,你们拿得出合法证据,证明你们土地的边界在哪里吗?二人一怔。农村宅基地,都是凭习惯模糊处之,哪来什么证据?老申顺势追问,既然拿不出证据,凭什么说哪个大哪个小?
道理是讲通了,可自认为小的仍然不干。此时,接到我们到了的电话,老申丢下一句“邻里相亲的,你们再仔细想想,不要太计较”,便匆匆赶回了家,准备接待我们后再继续协调。
“哦,矛盾还没有协调好?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有些失望,好奇地问。老申胸有成竹地回答:“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也不能说,他们俩说的完全没有道理。我想了想,那个地方本来就难截然分开,肯定将来他们都可能用,硬来,不管谁出钱,可能今后都会有扯不完的皮。干脆找村里的领导沟通一下,由村里出一点钱,把他们认为多出的部分弄了。这样,反正这部分是村里弄的,谁都不存在占了谁的便宜。”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并在内心里由衷地赞叹。怪不得,多年以来,古寨村和睦融洽,风清气正,一直被上级政府评为“无诉村”,各族民众友好相处,相安和谐,申寨老功不可没。
当然,老申的自信,除了来自于中华传统文化道义的“胎衣”,他在寨子里的各族人民心中足够的威信,及长期积累的丰富的协调经验,还来自“地母”的助力。
申福进的“地母”,就是寨子里的村民。
是的,申福进与村民的关系,就好比古希腊传说中的安泰与地母的关系。事实上,在龙潭古寨,在务川县,甚至整个遵义,中国传统文化不仅铸就了申祐和邹习祥等,还铸就了一种基于民族文化的精忠道义“集体无意识”和具有地域特色的“龙潭精神”。它形成于这一片土壤,属于古寨的每一个人,体现于古寨人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比如,得知哪家有人生了病,从寨老到寨民,都会纷纷自发地上门嘘寒问暖,熬药送水;得知哪家孩子考上了大学费用有点儿困难,都会纷纷自发上门送上捐助;发现谁家的老人种不动耕地,揪心误了季节,都会纷纷自发地上门帮助栽秧打谷,除草收果。在新冠疫情防控期间,得知被封控的人生活不方便,寨民们便自发组织起来,将寨子里生产的水果、蔬菜、鸡蛋等送到各个封控点……
不得不重复一句,这一切都不是组织动员,是自发自觉自愿的;也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是纷纷,包括村里的每一户、无数人。还有,是无偿的,不求回报,没有商业动机。
没有商业动机,是在村民互相帮护的时候,是在精忠报国、忠厚道义的时候。
但是,古寨与寨子里的人,与其他乡村其他的人一样,开门七件事,油、盐、柴、米、酱、醋、茶,一件也少不了。一个长期贫困的乡村,永远算不上文明。搞社会主义的目的,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寨老要有威望,除了遵法守纪,道义公正,还要带头致富,带头建设新农村。这当然离不开商业动机。
于是,我看见,在政府指导和寨老带领下,龙潭人利用古寨和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优势,将传统种植业、养殖业和现代文旅业相融合,构建起了以仡佬族、苗族民族文化为特征的龙潭古寨现代立体产业体系。在这个体系中,有稻田、茶山、水果,养猪、养鸡、养羊;有申祐广场、申祐祠堂、龙潭古寨和少数民族表演队;有六七十家农家乐,几百名进城的打工族……
自然,也有寨老亦居亦商的半山木屋。
此刻,阳光艳丽,远山近树,绿积厚重。我和县文联主席田东,县民委主任杨卫,县民研所专家吴鹏程,就在这木屋的屋檐下喝茶聊天,听寨老申福进不快不慢地讲述古寨的故事。
说实话,我很羡慕申老弟这样的生活。是寨老,也是村民。老俩口守住半山木屋,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种菜种茶,养鸡养羊,接待城里来的人,随心所欲。像桃花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又不是“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他们与外面世界的联系密切得很,周末或节假日,到这里休闲旅游度假的城里人都很多。来者都是客,只有来处不同,身份不同,往往服装、语言、习惯、口味等都相同,区分不开什么民族,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作为寨老,老申了解的信息就更灵更多了,报纸、电视、手机、来客和在城里工作的几个儿子儿媳小孙孙,甚至他协调处理事端的对象,都是他的信息源。
我问老申,家里一年收入有多少?他笑嘻嘻地回答:“不多,我们老俩口平均一个月的工资大约五六千元。”工资?我有点儿诧异,又问:“你们在哪里打工?”老申连忙回答:“没有没有,就是在家里,经营家里的种菜种茶,养鸡养羊,接待城里来的人。”
哦,我明白了,进而思考。
一个家的多种经营收入,老申把它称为工资。我想,这不是称谓,是观念,是市场经济话语。我有点儿汗颜,自己还在研究宏观经济哩,对乡村微观经济变化的认知,竟这样落后。
我不由得重复了一句,“工资”,心里由衷地赞叹。
信息源广泛的老申连忙解释:“不,不,我们的差距还大哩。”接着,他如数家珍地给我介绍起自己不能满足的理由——比如,牢记习近平总书记“传承红色基因、讲好遵义故事”的殷殷嘱托,按照遵义市委、市政府的统一规划部署,全市深入开展了民族团结进步创建进机关、进企业、进乡镇、进学校等的“8+N”示范创建活动。目前,全市已累计创建国家级示范单位10个、省级示范单位187个、市级示范单位459个,营造了民族和睦、社会和谐的良好氛围。老申真诚地说:“我非常清楚,目前的龙潭村与许多先进村寨比,还有明显差距啊。”
“又如,湄潭县龙凤村的田家沟,既是‘排雷英雄’杜富国的家乡,又是花灯戏《十谢共产党》发祥地。现在人家民族融合,一体发展搞得很好,本村居民大都实现就地就业,不离土不离乡求致富。关键,人家还实施了外来人安居保障工程,不分民族、地区,凡喜欢这里的外来者,村里都积极提供就业、入学、就医机会和保障,吸引了大量人才。目前从沿河、正安、务川等周边县到龙凤村务工人员,已达51户300余人,其中少数民族25户132人。说实话,我们村与人家比还差得远。
“再如……”
不愧是信息源广,申福进寨老还介绍了许多民族融合发展先进。让我惊讶。从这些介绍中,我既看到了一位现代寨老的与往不同,也看到了他的智慧、眼光、格局和胸怀……
一片园
到遵义市务正道煤电铝循环经济工业园区看看,是我的提议。不仅是因为我长期在工业战线工作,也曾担任过市里一个铝硅产业园区主任,对工业和园区有深厚感情;没有工业化,就没有现代化,构建“民族共同体意识”,实现高质量发展,是一个时代大词和宏大叙事,怎离得开工业;讲述工业故事,须遵循工业逻辑,而在工业逻辑中,工业园区显占潮头。
按照遵义市委、市政府的设想,作为省级经济开发区,正道煤电铝循环经济工业园区,是按照“一区三园”、片区融合发展的思路构建的。园区规划总占地面积11平方公里。每个园区,都根据国家产业政策、本地资源优势、产业布局、市场方向、各族民众就业需求、高质量发展目标,确定了鲜明的产业定位。比如铝工业产业园,主要是利用遵义丰富的铝土矿资源发展氧化铝,计划近期形成年产100万吨氧化铝的能力。
一听见氧化铝,我就感到格外亲切,仿佛一下邂逅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许多沉睡的关于铝产业的记忆,一下被唤醒了。
对铝产业链源头的氧化铝的重要性,我是略知一二的。它是用途广泛的建材产业的基础原料,有了氧化铝,就开启了一扇神奇的现代铝建材工业“阿里巴巴之门”,产业链可以无限延伸。先是发展电解铝,再以电解铝为基础原材料,延伸发展铝棒、铝板、铝材、铝箔、铝合金、铝制品等系列产品。
总之,铝产业的梦想,可以生出无限可能……
我之所以能如数家珍,是因为经验。我曾任职的眉山铝硅产业园区,就有两个年产12.5万吨的电解铝厂。本来计划是一个项目,年产25万吨,按照当时的产业政策,审批权限在国家发改委,且由于电解铝属高载能项目,控制很严。行署专员尹志君带领我去给省上汇报,争取项目转报立项。省发改委拿不准,又向省政府分管工业的副省长汇报。副省长听了汇报后面有难色,沉思片刻,认真地说:“到北京能不能批我也没把握。不如这样吧,把这个项目拆分成两个12.5万吨/年,这样,我们省上就可以批了。”我们喜出望外,连连称叹,领导高明。
在世纪之交,全国第一轮大规模国企改革接近尾声,各级强工的重点,正由“脱困建制盘活存量”,转移到“投资拉动增加增量”,大投入大发展蔚然成风。项目由四川省电力公司投建,概算投资25亿元。这在25年前的投资语境中,已是天文数字。四川21个地市州,先后有9个参与项目争取。项目的投资逻辑是,因为电解铝的高载能,可以消化四川丰富的水电资源——当时,四川每年丰水期弃水电量近百亿千瓦时。
把我的强工记忆钩沉的,正是氧化铝。
按设计,该项目建成后,年需氧化铝近50万吨,原材料方向就在四川邻近的贵州、广西。可研究报告说,大西南地区的铝土矿和氧化铝资源十分丰富,品位高,开采成本低、产业链长。天势、地利、人和皆具,我们踌躇满志。后来市上又在同一选址,引进了一个年产3000吨多晶硅项目,同样投资26亿元。当时,我是市发改委主任,参加了这两个项目的选址、引进、洽谈、签约、建设全过程。项目建成后,深知电解铝产业链延伸潜力的市委书记到项目调研,立即拍板:依托已引进的电解铝和多晶硅项目,配套建设一个铝硅产业园区,让我兼任园区主任,理由正是:我参与了两个项目的引进,对项目熟悉。
那是眉山工业的高光时刻。记得,在铝、硅项目签约后,时任眉山地委书记李吉荣,在全区的工业强区大会上,曾以他一惯严谨标准规范的普通话,语重心长、慷慨激昂地讲:“同志们,知道吗?铝硅两大项目全部建成投产后,我们眉山的工业产值,将会在现有基础上翻番啊。过去,眉山工业增加值发展年40亿元用了近百年,而这次只用了3年,只有3年啊!”
群情激奋,大家顿感,作为“千载诗书城”,有“三苏”文化的烛照,眉山不仅诗书美,工业梦也是如此美丽。
当然,美丽不仅属于眉山,也属于遵义。
遵义煤电铝循环经济“三园”中的大坪产业园,以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目的是解决前两年在实施各民族融合发展、扶贫攻坚中,从偏远高山转移进城的1万多人就业。这是长治久安的治本之策,三口之家,至少一人就业,才不至于返贫。
顾名思义,涪洋生态园,则以发展食品、医药等绿色产业为主。
作为人类发展中一个不可逾越的阶段,工业的逻辑既简单又复杂。简单在于,工业既是人类最重要的物质生产部门,又是商业、城市、金融等发展的重要基础。复杂的原因,在于工业的发展,会占用大量的自然、环境、能源等,常常令人陷入矛盾与纠结;同时,工业竞争激烈,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求胜的法宝就是创新和技术进步,有的竞争不赢的东家,甚至会不择手段,因此而有了“商场如战场”的说法。
当然,更多的时候,工业是在工业自己内部纠缠。
比如在工业化早期,在香皂、肥皂、牙膏、洗衣粉、衣服、鞋子都难买到的年代,工业的主要矛盾,是解决需求侧有和无的问题。发展才是硬道理,投资为王,项目至上,有钱就是大爷,办厂就是上帝,什么环保、安全、用工、能源、质量,等等,都是第二位的问题。而到了工业化中后期,随着工厂越办越多,环境越来越糟,资源越来越少,土地越来越缺,事故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残酷,大量产能需要外泄,到了参与国际国内双循环的时候,从政府到投资商都开始警醒,不得不认真关心一下该怎样发展、怎样才能可持续高质量发展的问题。
大梦谁先觉?当然是改革开放最前沿的深圳。
时间回到1978年,几乎在与中国改革开放的号角吹响的同一个节拍,香港招商局在深圳创办的中国第一个现代工业园区——蛇口工业区应运而生。它像一道明亮的闪电,照亮了刚刚起步的中国工业化的未来方向。是步履蹒跚,还是步履维艰?又过了7年,到了1985年7月30日,中科院与深圳合建的深圳科技工业园才奠基。它不仅是新中国第一个科技工业园,而且是中国的工业园由产业主导型向科技主导型转变的标志。
现在回想起来,也会倍感欣慰。
不仅是亲身参与和见证了这里工业园区发展的遵义人,包括一届届领导、一茬茬建设者,就是我们这些机缘巧合,从外地到来遵义的旁观者,看到这里工业园区起步时的脚印,看到今天的蓬勃生机,也会感同身受。虽然不敢与深圳比快比早,但也是在中国还没有完成国企脱贫建制改革,全国范围内的工业化、城镇化才刚刚起步的园区发展早期,遵义市最早的工业园——红花岗区坪桥工业园,就迎着新世纪的曙光冉冉诞生。
从此,强工不断,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
工业与工业园区的发展,都遵循着工业的天道人意;工业与工业园区的崛起,铸就着遵义的又一次转折,又一次胜利。
由企到园,由小园到大园,由一个园到多园连片,由分散到集中,由产业混合到产业归类,实现集约化、集群化发展,既是对“该怎样发展”的最好回答,也是工业化进程中的必然选择。时至今日,遵义的工业园、产业园、科创园、众创空间,等等,早已是星罗棋布,产业众多,园区连片,蔚为壮观。
“风景这边独好。”曾从遵义出发,带领中国革命和中国工农红军走向转折,走向胜利的毛泽东,似乎早有预见?
一时难以数清,遵义外高桥工业园、遵义航天工业园、遵义新蒲新区经开区工业园、IT产业园……整整82个啊!
都为工业家珍,难数清就不去列数,只顺便看看。我看见,数以十万计的各族人民,在自己生长的这片热土实现创业的梦想。随便走进一个工业园区,一个工厂,一方众创空间,都是机器繁忙,生产线不停地运转,产业链连接着海内外市场。
浓密的络腮胡,俊朗的外貌,刚毅的个性,干练的举止,自信的谈吐,从容不迫的气度,清晰的思维,新锐的理念。
初次见面,你会觉得邓松雨可能是位桀骜不驯的青年。稍一交流你会惊讶,想不到才30岁年纪,他已经在务川绿智产业园创业整整10年;并且,从项目投资建设、研发创新、生产经营到人才实训,他都是在遵义所有投资项目的实际掌门人。
成功和光鲜的背后,创业的艰辛、曲折与快乐,是邓松雨一层一层地剥露给我们看的,没有遮遮掩掩。这是两代人的艰辛史,创业史,成功史,也是遵义民族融合发展的一个标本。
掐指一算,遵义工业园区20余年的发展历程,邓松雨几乎陪伴了一半。可以说,他从广州的喧哗中遵命返乡投资,只身在遵义的创业史,基本上就是遵义工业园区的半部发展史。
创业艰难百战多。这是文人们的概括,多少具有一些诗意和浪漫色彩。邓松雨在遵义的投资创业,却没有那么诗意和浪漫。他选择了工业和园区,与这个时代、这个时期、这个环境许多工业创业者一样,经历了从无到有、从差到好,在没有路的地方践踏出路来,在一张白纸上描绘出美丽图画的历程。
“我虽然是从广州过来投资的,但却是彻彻底底的遵义务川苗族人。”邓松雨的自我介绍,起先还有点儿令我感到意外,也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谜。随着谜底的解开,我充满了感慨。
原来,邓松雨的父亲邓华强,是土生土长的务川苗农,世世代代都以种田为生。与那个年代许许多多的中国农民一样,他也经历过面朝黄土背朝天。可辛辛苦苦,一年又一年,仍然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艰难地挨着日子。实在挨不下去了,在20世纪90年代初,邓华强随当时的南下大军只身赴广州打工。
谈到父亲打工的日子,邓松雨的神色一下暗淡了下来;说到父亲遭遇的那些屈辱时,他甚至咬牙切齿。我完全理解,在写《暂住中国》时,我曾采访过不少暂住人口,对他们暂住期间,在工作、居住、就医、婚姻、家庭、子女教育等方面遭遇的种种非人待遇和磨难,我非常清楚。在写到悲愤时,我曾不止一次地搁笔流泪,甚至掩卷痛哭。我采访的对象还大都在四川,那时工厂还较少,农民工不多,各方面矛盾相对没有那么突出。广东就不一样了,因处于改革开放的前沿,工业化、城镇化来得迅速而凶猛,在观念、行为、制度、管理等方面,都没有充分准备,各方面矛盾突出,社会乱象纷呈,对于以“暂住”身份身居社会最底层的外来打工仔,艰难可想而知。
最深的刺痛,往往会刻在心骨里。从邓松雨愤愤的表情看,不管是父亲的转述,还是童年所见,已时隔二三十年,提起也是如此的艰受与愤怒,可见当年,可见伤害之深。
其实不只他父亲,提起这事,邓松雨也很沉重。
好在,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不想不提也罢。现在父亲和他都从打工到老板,由企到园,发展不错。村子里当年随他父亲一起南下打工的二三十人,挨过了、留下来的,都融入了当地,多数也过得不错;没有挨得过的,各奔东西,就复杂了。
留下来的邓华强,以一位苗家小伙身份融入广州,打散工、守门、工厂流水线,卖红木家具、建材、书画、工艺品等。先是帮人做,摸到点门道就自己做。边做,边学,边琢磨,不断结识人缘,拓展关系,寻找门道。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老家的艾草有很多保健功效,就像发现了希望之门,兴奋,激动,行动。他一直就对传统中医充满好奇,自然地把中医与艾草联系在了一起。就不断学和钻,并于2015年开始开设艾炙门店。本钱和精力不够就合作,后来还创建了“广州国韵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公司是做艾炙保健的,营业时间不可能朝九晚五,要根据人体生命节律倒过来,朝五晚九,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因为早上5点半,正是人阳气生发之时,晚上9点则是人阳气潜藏之时,这时做艾炙效果最好。肯定很辛苦,但是做自己的事业,也看得到希望,再苦再累也值。
的确,与许多创业者一样,国韵公司的成功,是苦出来的、拼出来的、创新出来的,也是融合发展的结果。正如一首歌唱的那样,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随随便便能够成功。
事实是,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企业,当苦难凝聚成历史,血汗铸就成精神,经验沉淀为文化,其人格,便以文化的形式呈现,升华为一种智性的宏阔和深远。比如,在广州国韵生物,在务川三帮药业,我们都看到这样的企业文化标识:“有传统,更有超越”“中医传承,艾炙养身”“匠所至,物有魂,专注于艾,更精于艾,铸人间大爱”。
现代企业制度的加持和科技创新的赋能,从广州到务川,从门店到工厂,多重融合,如虎添翼。目前,“弦歌堂”品牌艾炙特色门店已发展到300多家,在中医艾炙界小有名气。
大坪产业园和涪洋生态产业园组成的绿智产业园,产业定位以医药、食品等为主。谓之“绿智”,可能是绿色发展,智慧和智能助力吧。园区实行的“政府搭台,企业唱戏,两权分离,市场运作”模式,无疑是一个创举。所谓“政府搭台”,就是整个园区这个“戏台”,是由政府根据本地资源优势和集中化、集约化发展理念,统一规划建设;“五通一平”等基础设施和厂房,由政府投资建设、企业租用。租金十分便宜,5元SGzTx2EPtiH34bnFitmXaA==~8元/平方米/月,相当于我现在所在园区的四分之一。园区总规划占地4.6431平方公里,厂房面积24.9万平方米。而“企业唱戏”,则指引入的一个个企业,是园区“戏台”上唱戏的主角,唱什么、怎么唱、唱得好不好,全部由企业自主而为,按市场规则各显神通。所谓“两权分离”,指园区资产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即园区由政府平台公司受政府委托实施投资,并拥有其形成的资产;而园区的经营管理,则由园区管委会负责。所谓“市场运作”,指从园区本身,到引入企业,都实行市场化运作。不能不赞叹,这个模式,将政府“有形的手”,与市场“无形的手”巧妙结合,让亚当·斯密的市场化理论,300年后在务川这片热土焕发出新的活力。
“说起来,原来你还是富二代啊?”我问。
“不不不,我不是富二代,只是企二代、园二代。”
先还以为,邓松雨不承认自己是富二代,是一种谦逊之词。随着交流的深入,了解更多后,才知并不完全是——他回务川投资,实际上是返乡创业。他几乎介入了父亲办企创业的全过程。遵义和务川的政务环境,肯定要好得多,至少不会遭遇他父亲当年遭遇的那些岐视和困苦。但在10年前,基础设施落后,办企业条件差,却是事实。他不得不独自面对,一个一个去学着解决。而他的“学着”,更是基因里的与众不同。
正是在这里,我惊讶于一种特殊的教育方式。邓松雨说,他没进过学校,也没有读过体制内的教材,更没有文凭。他一直是按父亲设计的教学模式,以“私塾”方式学习的。我先以为是他聊天中的调侃,当他一本正经地强调“是真的”,才不得不信了,进而十分好奇。孩子乃未来的希望,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现代人尤其是条件不错的,以这种方式教育孩子。许多企业、机关、社会,凡是有条件的,哪个不是削尖脑袋千方百计往名校钻。
可这确实是真的,当事者就在跟前。
邓松雨继续介绍他读的“私塾”。他说,条件好时,采取请家教老师一对一方式学习,有点像过去的坐馆;更多的时候,则是在随父母颠沛流离的过程中,借助一台老旧的复读机学习。识字与教学相结合,学的主要内容既有《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大学》《中庸》《道德经》《庄子》等,也有古代中医名著,如《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神农本草经》《脉经》等。在13岁时,他对数学有了感觉,也很有兴趣,父亲就专门从华西医科大学请了一位退休老教授,来给他讲数学,从加减乘除开始,一路讲下去,一直讲到高等数学。14岁,父亲就安排了七八个“下属”给他带;17岁,他给父亲做助理,左冲右突,哪样赚钱做哪样;20岁,就是2015年,就独自到务川投资办场办厂了……
说是“老家”,其实有点牵强,至少于他个人是这样。
邓松雨说,他从出生就生活在广州,“老家”,在他的记忆里只是个传说。虽然十几岁开始,父亲就要求他每年农忙时,必须回到乡下,帮助爷爷奶奶抢种抢收。但最多也就十多天,对这个“老家”并没有多少了解。但这一次不一样了,是饮水思源,受命父亲去圆不忘桑梓、返乡投资发展的梦。他心里很清楚,父亲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邓松雨非常明白,父亲说的“老家”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衣锦还乡,也不仅仅是叶落归根。他知道自己这次回家,肩上担子的分量。可毕竟才20岁啊,有些像他这样家庭的“妈宝男”,也许还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他,不要说什么青春壮志不言愁。他承接着父亲如山一般的重托,政府如海一样的期望,带着4位股东派来的公子哥儿,踏上了“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征程,要在这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在一个还是规划图上的白纸一样的“工业园区”里,绘出理想的图画。
邓松雨说,自己独立回老家投资办场办厂,才逐渐真正理解了父亲多年来的良苦用心,理解了父亲那近似于严酷的家规家教的含义,也感到了肩上担子的分量,及返乡的责任。
邓松雨的父亲从小读过一些私塾,对国学的理解和热爱都很深。不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也不是别出心裁,而是基于一种育人理念。其实,怎么样育人,社会需要什么的人,如何教育与需求更好对接,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邓松雨认为,在他兄弟姐妹身上成功的教育模式,换个家庭也不一定适用。但父亲从小灌输的对人要忠厚道义,关键是看道德品行和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肯定是对的。面对困难,不求退路,不能轻易认输,否则,在一众兄弟姐妹和股东的面前,就立不住足了。
说到这里,邓松雨讲了一个故事。他和他的弟弟以前不喜欢吃海鲜,一闻那腥味就想吐。要是其他的父母可能就算了,不吃就不吃呗,就给别的吃。甚至孩子喜欢吃什么,就投其所好,给弄什么,买什么。可他的父亲不是。知道他们兄弟俩不吃海鲜后,不仅恶狠狠地把他们呵斥了一顿:“不吃,你们要吃什么?”然后通过关系,把兄弟俩送到了一个荒凉的小岛上,交给一位渔民,天天跟着他们吃海鲜。说罢,邓松雨看了看我,加重了语气,显出一副很难堪的表情,说:“周老师,那叫什么海鲜啊?就是从海头直接捞上来的海产品。水一煮就吃,没任何佐料,一大股腥味。一开始,我们一闻就直想呕。可有什么办法呢?人生地不熟,不吃吃什么。不得不咬紧牙关,强忍着吞,强忍着咽。过了半个月,我们终于慢慢适应了,到后来似乎还吃出了香味。回到家里,以为要挨父亲一顿好骂。然而让我们感到意外,父亲只嗡声嗡气地说了声‘回来啦?’又问了我们一句‘还吃海鲜吗?’我和弟弟相视无言,一副委屈,好不尴尬。”
认真体味,可以看得出,在邓松雨对父亲的介绍里,当初的委屈、怨艾和不理解,已化为情,一种父爱如山的情。他和他的兄弟姐妹们,能在这样的如山父爱下成长,令人羡慕。
同时,在邓松雨眼中,他父亲是严苛的,也是宽容的。具体说,就是要看问题的性质和错的原因,区别对待。客观条件和方法问题做错了,哪怕造成了损失,父亲—点儿也不会责怪,最多一句“就算交的学费嘛”;但是,如果是涉及思想和品德问题就不行了。他会扭住不放,有时甚至让人感到小题大做,有点儿过分。他必须让你真正认识到为什么错,错在哪里,如何避免,才能过关。凡交给子女做的事,他也从来不随意干预,不做决定,让孩子自己去做。邓松雨说,越来越感到,父亲的这一套教子方法,还是有道理的,总是希望子女早日成才。他经常在与一些同样家族企业的老板吃饭喝茶时,对他们玩笑道:“你们虽然比我年龄大,但只要老爷子还在,你们这个‘老板’就做不了主。但我能做主,想做的事基本都能去做。”
说罢,他又窃窃对我笑道:“不过,要多操好多心哦。”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父亲的理想标准。但现实情况是,眼前这位没有上过正规学校的小伙子才30岁,已独立以投资人身份,在这片老家的土地上打拼了10年。初来时从广州过来的4位股东方委派的代表,在这里没干到一个月,都因条件太差太苦,受不了这个罪,全跑了,再也没有回来。唯有他坚持了下来。他以园区为依托,投资3亿多元,建成并经营着“三大板块”、年营业额过亿元的产业王国。包括一个艾草种植基地,务川直接经营6万亩、西南地区合作经营12.8万亩,及5万多平方米的加工研发厂房;一个生物医药公司和“仡佬艾健康产业园”;一个研学实训基地,每年参训学生5万余人。公司旗下的弦歌堂,拥有研发骨干近千人,其中,正高20人,形成了一支强大的艾草功用综合深度应用研发团队。
走进务川国韵,林林总总的样品、优雅清朗的环境、五颜六色的荣誉牌、清静闲适的迎客厅,你会感受到,弦歌堂,正为艾草的自豪、生命的健康而放情歌唱,魅力四射……
如果说,这些还属于企业内部的发展显现,那么,来自各级政府的认可,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三十而立”的邓松雨和他的务川国韵生物科技公司,在这片老家土地的成长丰碑:近几年来,务川国韵先后荣获“贵州省农业企业品牌50强”“先进民营企业”、“十四五”贵州省民族贸易企业税收贡献奖、务川县青年企业家会协会长单位;还制定了《艾草种植技术规范》《艾叶检验检测技术规程》《艾条生产技术标准》《足浴包生产技术标准》《艾草加工技术规程》《艾草贴剂生产技术标准》等公开性标准。公司总结多年临床经验编制的《中医适宜技术艾炙》,已经过国内权威机构专家审核,即将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让科技成果更好造福民众。
但是,“国韵”系并没有满足于此,仍在不断开拓创新,每年科研投入占主营业收入的10%,近两年的科研费达到2600万元。特别是进入务川以来,创新能力不断增强,明显提高。
务川的热土,母仪般接纳了归来的游子。务川国韵在这方拥有浓郁“家”味的土地上如沐春风,如浇春雨,生机蓬勃。未来5年,将加快构建集农产品生产、加工和服务等于一体的新型中药供应链体系,实现企业整体供应链“扁平化、协同化”运作;加速技术和产品创新,建立相对完善的质量监控和质量安全追溯体系,实现有保障的高质量发展。公司创新的“公司+合作社+农户+保底收购”经营模式,新提供1000余个就业岗位,让多民族的农民不离土不离家,从种植业中获得稳定收益。
遵义市“十四五”经济社会发展规划的实施,已经进入冲刺阶段。其中,产业是支撑,园区是载体,企业是细胞,各民族融合、高质量发展是目标。按这个规划,产业园区的发展将由点至片、由片到群(产业集群)。到2025年,全市将建成2个千亿级、2个五百亿级、7个百亿级产业园;国家、省级园区产出强度分别达到500万元/亩、300万元/亩以上。以此支持全市工业化、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向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转变。
“小满”天,我从务川国韵出来,走进务川仡佬艾健康产业园、大坪产业园、务正道煤电铝循环经济工业园,仿佛走进了遵义工业和工业产业园区发展的大观园……
春色一片,我撷取新绿一叶,献给“遵义会议”90周年。
一座城
命名,就是创世。
这是在场主义宣言中的名言,我不仅仅是喜欢,更深刻认可。认可的理由,不仅在于它符合哲学关于思维的规律,也符合形式逻辑关于概念的属性。当然,也符合胡塞尔的符号学。于是,我常常根据这个命名规律,去寻找地域文化的密码。比如从秭归去寻找屈原,从乐山去寻找《论语》中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从贵州去理解“惟尔贵州,远在要荒”……
在遵义这座现代化的城市,我可以寻找到什么?
我找到了《尚书》中的“元偏无陂,遵王之义”。有人说,这是一种希望和寄托。我认为,这可能是遵义命名的来源,但不应该是这种理解。结合遵义多民族融洽发展的历史人文事实,用现在的话正常的理解似乎应该是:这地方虽然道路偏远,山高路险,地势不正,民族众多,但这里的各族人民和睦相处,特别遵守王法,特别忠厚道义,特别热爱自己的故土。
后一句是我的顺势演绎,因为这里的历史人文事实。
遵义命名的起始,其实隐含着神秘。我一直在想,这里从唐贞观九年(公元635年)置恭水县,为什么后来要几经更名,总显得摇摆不定,直到唐贞观十六年命名为遵义县,似乎才一下找到了魂,这个城市就这样走过了一千多年。
10年前几位朋友自驾,第一次到了遵义,没有想那么多,主要就是冲着遵义会nE1tVMffBBMOU0ywvXVplFYtGpMb9LbP8Zdy1Lf7kdk=议旧址。我们这代人,从小接受“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红色教育,遵义如神,刻在心里。
先后两次的到来,强烈的感受是,对遵义了解愈多愈深,就愈充满敬意,甚至敬畏。每一个举手投足,都格外谨慎。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中原文化的触角,为什么那么早到许多平原地区还没有走出《圣经·创世纪》里说的“创世之初,大地一片混沌”?没有文字记载的史前文明,不好说,也不能乱说。我从遵义博物馆的介绍中、从在务川博物馆看到的物证中寻找答案,实物的,图片的,影视的,目不暇接。
发现会超过你的想象,奇迹,就从这座城市生长。
把目光投向院子菁一个地名,一种存在。
原来,这里的史前文明,比想象的还要早,还要丰富,已经为这座城市的大书作了序:在桐梓县岩灰洞旧石器时代人类文化遗址,人们发现的古人类牙齿化石,经科学测定,已是距今20.6~24万年的人类痕迹。秦汉时这里的人们就开始了丹砂开采,并通过“尝百草以辨药性”的邑人,不一定是神农,但一定是神农一样的拓荒者。也不只一人,冒着生命危险,让丹砂成为一种灵丹妙药,用来医治人五脏六腑的疾病,如益气明目、杀虫灭菌、镇惊催眠、抗心律失常等;发现丹砂具有养神、安魂,祛邪动效,还把它用于安定心神、辟秽驱浊,甚至把它神化为久服可“通神明”而不老,以至让这个偏远地区少数民族民间“尝”的形而下经验,通过民间交往的神秘力量,沿着中原文化的来路,逆向走进形而上的《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等医学古籍经典,代代传承,润泽着各族人民的健康。
不是神示,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遵义智慧的古人从丹砂出发,丰富了更加古老的炼丹术,炼出了水银。让开创华夏一统江山的秦王,在没有求得“长生不老”之术,退而次之求“长久不腐”术时,首先想到的是遵义丹砂炼出水银的“杀虫攻毒”奇效。妙方没有外传,是被现代科技的碳14发现的。
更重要的是,炼丹还炼出了民族融合的文化——云贵高原的各兄弟民族对中原文化的笃信,古人发现,天然丹砂经过烧炼又可还原为丹砂,象征着《庄子》所说的道的循环。
令人惊讶的是,在中原的许多地方,也许,中原文化的精神已受到市场的冲击,而出现变异,甚至被遗忘。可在这片中原文化的辐射衍生发展地,反而仍保留着它本真的纯净。
我怀疑,所谓“夜郎自大”,其实是个误会,或者说只是一个个案。完全可以去想象,还原那次的夜郎国国君与来使的对话。从语气和氛围看,当时的国君应该是位很随和的贤君。加之,当时的夜郎国辖地山高路险,交通闭塞,信息不灵,即便国君,也很难了解外面的世界。因此,国君见到汉朝使臣,顺便问一句“是汉朝大呢,还是夜郎国大?”好正常哦,根本用不着大惊小怪。别人大惊小怪也罢,关键是大惊小怪的是司马迁。他以大汉王朝高高在上的眼光,去营造一种语境,把国君一句随便的问答,写进了《史记·西南夷列传》里,让它成为一个成语,从此,这里以“夜郎自大”进入历史文化。
呜呼,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误会。其实,从中原文化传入云贵少数民族地区的时间和发展情况看,当年“夜郎国”所在的黔北遵义的开阔、开明、包容与道义,才是主流的真实。
前面谈到,遵义会议地址我已经去过两次,决定再去。是因为充满敬意。我邀请了本地文友北雪同行。原因是:其一,他是本地人,非常熟悉当地情况。其二,他也是少数民族——苗族,在遵义生活了几十年,本身就是一个民族融合发展的见证者和个体标本。辨证唯物主义说,共性存在于个性之中。其三,他是文学爱好者,洞察相对力较强,可以看得更深些。
就这样,我又到了遵义老城,寻找这座城市的魂。
在去遵义会议会址——遵义市红花岗区子尹路96号的路上,我问北雪,遵义这座城市的定位是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转折之城、胜利之城、贵州的副中心城市。”我“哦”了一声,然后,慢慢咀嚼他的话。越咀嚼,越觉得有道理。
转折与胜利,其实就是说的“遵义会议”。
为什么要革命,根本用不着多解释,稍微看看中国漫长的封建史,特别是近代史,看看北京圆明园的残垣断壁,看看那些对中国人的侮辱性称呼,你就会气得嘴唇发紫。“东亚病夫”“黄祸”“支那”“中国佬”“斜眼怪”,等等。当我们每一个炎黄子孙,包括我们的后代,知道在中国人自己的土地上,在当年的上海租界,竟然还出现过“华人与狗不得入内”这样的恶毒标牌,难道还能够心如止水?当你看到19世纪末,德国威严二世创作的《黄祸图》,呼吁“欧洲列强联合起来,共同抵抗东方的黄种人、佛教和异端的侵犯”,还能无动于衷?
革命,只有进行无产阶级革命,彻底推翻旧制度,实现中华的民族复兴,才能改变这一切。可是,民智未开者认识不到这一点;民智已开的先贤志士,认识到了又能怎么样?清朝晚期的戊戌“七君子”——康广仁、梁启超、谭嗣同、林旭、蔡元培、刘光第、严复,试图通过变法来改变现状,结果6人命丧北京菜市口;民国时期的“七君子”——沈钧儒、章乃器、邹韬奋、李公朴、沙千里、史良、王造时,结果锒铛入狱;孙中山试图以“三民主义”拯救中国,也终究未能如愿。只有当嘉兴南湖那艘游船上的灯光点亮之后,当中国共产党成立,漫漫长夜中的中国,才真正看到了希望……
可是,人间正道是沧桑。
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前,马克思主义已经风靡全球。社会主义在俄国的胜利,中国工农红军经过三年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已发展到10多万人,并在多省开辟了10多块革命根据地。这一切,开始在当时中国的各股政治势力中开始发酵。被震慑的国民党当局,引起了警觉,欲千方百计,把新生的中国共产党扼杀在摇篮;加之,蒋冯阎军阀混战的结束,让蒋介石有了喘息的机会,调集了10万人马,对红军和革命根据地发动了大规模的“围剿”。怎奈,我党和军队早有准备,精心应对。红军在毛泽东、朱德指挥下,采取提前布阵,诱敌深入的战术,打得敌人溃不成军,取得了第一次反“围剿”的重大胜利。
紧接着,又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反“围剿”,都以敌败我胜而鸣金。“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连续四次反“围剿”的结果,不可能不在国共内部产生巨大触动。失败的国民党痛定思痛,不断总结失败的原因。总结的结果,发现了红军活动的规律,而且应对的意见非常统一。于是,蒋介石采取“堡垒主义”新战略,调集百万兵力,对革命根据地发动了第五次大“围剿”,并向美、英、德、意等国大量借款,购置军火,还从其聘请了军事顾问。在红军内部,意见就不那么统一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主席毛泽东,清晰地洞悉到当时的军事态势,力主调整对策,放弃原定北去湘西会合红2、红6军团的计划,改向国民党统治力量较薄弱的贵州前进,以摆脱重兵,争取主动。可是,临时中央领导人博古、王明、李德等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看不到敌方战略的重大调整,不知危险将至,坚持认为这次反“围剿”,是争取中国革命完全胜利的决战,拒不接受毛主席建议。
结果可想而知,第五次反“围剿”以失败告终。
形势的严峻,令人不寒而栗:红军遭受严重削弱,中央苏区大部丧失。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中国革命何去何从?
正是此时,历史开始呼唤毛泽东,也呼唤遵义。
因此,我想,“遵义会议”之所以选择遵义,而不是别的地方,也许是有天意的,或者说大道必然。因为,这个多难的民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而这次会议,又关系到这个民族的根本前途和命运啊,“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何处寻,该怎么遵义——遵循大道之义,历史之义,时代之义,人民之义。
当然是不负历史。虽然,也不是从善如流,也有分歧,但是,面对失败的事实和红军困境,博古等人的辩解已显苍白无力,附和者寥;而毛泽东在会上的重要发言,则醍醐灌顶,受到了张闻天、王稼祥、朱德、刘少奇等多数同志大力支持。
势所必然,什么叫转折,怎样是胜利,遵义为证。
没有不散的会议,但是有永恒的精神。由中央政治局常委审查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反对敌人五次“围剿”的总结决议》,让是非在此刻定论;而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组成的三人军事指挥小组的成立,并负责军事指挥,则标志着中国革命和工农红军一个历史性转折的实现,一段崭新里程的开启。
随后发生的一切,包括红军长征,四渡赤水,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也包括社会主义建设和改革开放,一个个开天辟地,节节胜利,似乎都是转折的物证,崭新里程的风景。
遵义,你对得起先人的命名,对得起转折,对得起胜利,对得起在这方土地上繁衍生息的830万各族人民。
革命与战斗,转折与胜利,都不是最终目标。习近平总书记说,“我们的目标,就是让全体中国人都过上更好的日子”。从1949年到现在,75年较长,我不想从头说起;何况,途中的风风雨雨,喜怒哀乐,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说得完整。民族共同体也好,高质量发展也好,新型城市化也罢,我都想偷偷懒,希望直奔主题,把目光聚焦于当下和结果。
于是,我翻开了《遵义市“十四五”新型城镇化发展规划》,我希望从一张鲜活蓝图中,去解读这座城市的美丽。
我有些惊讶,有一种晃若隔世的感觉,甚至有一点点怀疑自己的视觉:难道这就是《尚书》中的那个“元偏无陂,遵王之义”的那个遵义吗?难道这就是1935年1月举行“遵义会议”时希望的那个未来新遵义吗?难道这就是新时代的新遵义吗?
怀疑只是感觉,属于认识的最表面层次;而萨特说,存在先于本质。遵义的现实,或者说“存在”如何,我想知道。
眼前,确实就是那个遵义。
如今,遵义的“新型城镇化体系基本形成,城镇综合承载能力显著提升,产城融合发展逐步加强,城乡统筹发展成效突显,试点与改革取得显著成就,城市可持续发展能力增强”,为“新时期新型城镇化高质量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不只是抽象的结论,有坚实的数据支撑。截至2023年,遵义市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已达59%。通过全面推进“六网会战”,全市路网、水网、电网、地下管网、油气网、互联网和环境卫生等城市基础设施得到全面提升;新型城镇化综合试点取得重要突破,城镇居民住房、教育、就业、医疗、养老、文化、体育、休闲等基本公共服务体系日趋完善,容纳城镇化能力大大提升。城市可持续发展能力进一步增强,全市森林覆盖率达62%,中心城区环境空气质量优良率达到99%以上,城乡生活垃圾无害化处理率保持在80%以上;全市累计创建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6个、国家生态县(市)2个、国家生态示范区5个、省级生态县7个、国家生态乡镇38个、省级生态乡镇187个;赤水市荣获全国“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创新实践基地”称号……
时间不居,这里的新型城镇化建设,从来就没有止步。
按照发展规划,遵义正紧紧依托国内国际双循环、“两新一重”(新型城镇化、新型基础设施,交通、水利等重大工程)、民族融合发展,积极融入“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迎接全球经济形势复杂多变等新机遇新挑战,开拓城市新纪元。
明天的阳光,永远是新的。可以预见,随着规划的实施,在不久的将来,这座古老而美丽的城市,将焕发更大生机与活力。
不是“一万年太久”,也许就在2025年,遵义全市常住人口人均GDP将达到11000美元;城镇化率达62%,遵义都市圈常住人口达到510万人。当然要大哥带小弟。全市100个特色小镇,带动其他小城镇全面提升新格局日趋完善;推进仁习赤、湄凤余、务正道三条城市带联动发展。城镇品质进一步提升,在过去的几年,遵义城市管网建设改造完成1085公里、建成区路网密度达到6.5公里/平方公里以上;城镇水源供水能力达到年7.8亿立方米以上;城区绿化覆盖率达38%以上,城市(县城)生活污水、生活垃圾无害化处理率均达到95%以上。城镇治理能力显著提升,城市智慧化改造、社区网格化管理、文明卫生城镇创建覆盖率均达到100%。城乡融合、民族融合、三次产业深度融合水平明显提升,农产品加工转化率达到70%以上……
这里,数字并不代表枯燥,而是激动人心的壮美音符。
“那么,人呢?人的融合呢?比如你,有什么体会?”
我突然问北雪。他向我介绍过,他是苗族,而且从村、镇、县一步步走来,到市级机关工作,已在这个城市的核心区,或者说心脏部位工作和生活了15年。一路的前行,生活和工作在这座汉、彝、仡佬、土家等多民族同在的城市,从乡村到城镇,再到遵义这座城市,天天都与各民族人员打交道,从生活、风俗、习惯,到文化、工作和情感等,可以说,他就是一个民族融合的样本。我心里就想,他融合得怎样,相处融洽吗?
“很好啊,从来没感到不融洽,没有什么别扭。”
北雪不假思索地回答,回答很直率,也很真诚,仿佛是在回答一个从来就不存在的伪命题。我以为这个问题已没有继续聊的价值了,正欲转变话题,他又补充道:“不过,刚到遵义工作那阵,还真有点儿不适应哩。”接着,他列数着不适应的地方,“比如,出门买个菜,才开口说话,菜农都会好奇地问‘你是不是少数民族?’我有点儿不解,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菜农直言,听口音啊。我一下无语了。无聊邻居,有时也会一边学我的口音,还一边笑,与学生学习英文的虔诚完全是两个样子。那时我心里就不舒服——我的话真有那么土吗?后来,为不让自己尴尬,渐渐地自己就入乡随俗,学起遵义话来。”
人性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我和北雪进一步探讨起来。
从心理学的角度看,这叫“优越感转移实现症”。一个人优越感的形成,既与所处的环境有关,即从环境比较中获得优越感;又与个人目标期望值有关,实际情况超过了目标期望值,就会产生优越感。在平时正常情况下,这种优越感会以一种潜意识隐藏在心里,成为个人的自信感、价值感、幸福感,是滋润心灵的一种力量。如果遇到适当的场所和对象,对于优越值不如自己的人,这种优越感就会不自觉地以“转移实现”的方式表现出来,包括言谈举止,及说话的内容、方式和口气等等。这个,与民族关系无关,只与人性和人的修为有关。
在探讨中找到答案,北雪会意地点了点头。
文章写出初稿,我发给朋友看。朋友一看标题,好奇地问:“怎么这样写啊?”
该我好奇了,怎么了?该怎样写啊?
朋友连忙解释:“呵,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遵义那么大,构建民族共同体、实现高质量发展是一部大书,要写好其实很难的,难免写一漏百。”我回答:“你这个内行确实一针见血。”然后,我又解释说:“我是这样想的,在道家经典里,‘一’代表‘道’,正如《庄子·天地》所言,‘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道德经》第四十二章也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道家的宇宙生成论,我想借它叙事。”
因此,我选择三个“一”,是想窥一见全,抛砖引玉,让更多的朋友参与,共同写好遵义这部大书。
朋友笑道,“哦,明白了,一生万物……”
责任编辑/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