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纺织女》是西班牙现实主义绘画大师委拉斯凯兹的重要代表作,该作品以劳动中的女性为主要描绘对象,结合神话故事,反映现实生活。运用潘诺夫斯基的图像学理论对委拉斯凯兹的作品《纺织女》进行三个层次的解读,通过前图像志描述、图像志分析、图像学阐释,总结《纺织女》这幅作品的社会意义与美学价值。
关键词:《纺织女》;委拉斯凯兹;图像学
一、潘诺夫斯基图像学概述
图像学作为一个桥梁,将艺术史与其他历史学科,尤其是思想史联系了起来[1]。作为美术史研究的一种方法,潘诺夫斯基指出,图像学方法的目的是进行“意义的重构”,也就是说通过图像学研究方法,观者可以返回创作者创作的历程,理解艺术家为何选取此类题材、此种表现方式。这种历程通常分为三个层次,前图像志描述、图像志分析、图像学阐释。
潘诺夫斯基认为图像学的第一个层次——前图像志描述,是基于一件艺术品本身的、更加直观的视觉印象,包括它的构图、线条、色彩、笔法等。我们通过所见,能了解它表层符号,继而对其进行深入探究。图像学研究的第二个层次——图像志描述,涉及对作品的知识性讲解,包括人物身份、故事内容、背景等,能够准确地对作品元素的含义进行描述。图像学研究的第三个层次——图像学阐释,代表了美术史研究的最高层次,如果说第二层是常规含义,那么第三层则是更深的意义。潘诺夫斯基提出的三个层次,由表及里,层层递进,相互独立又彼此融合,形成一个有机整体。
二、《纺织女》前图像志描述
《纺织女》是西班牙画家委拉斯凯兹晚年最著名的作品,与《宫娥》相同的是,它们都采用了画中画的经典手法。这幅画描绘了西班牙壁毯织造厂一个车间内女工生产的场景。从画面上看,画家将画面分为两个场景,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社会底层女织工与贵族妇女的不同生活状态。此画长293厘米,宽220厘米,现藏于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一)构图
画面采用了对称式构图法,观者第一眼看到画作时会被画面正中央的贵族妇女吸引。画面中的两个场景分别展示了不同身份、不同状态的妇女形象。前景以中间低头劳作的女工为中心,画面中的故事由其依次向两侧分散开来,左边一位整理帷幔的女工正与另一位戴头巾的女工交谈,右边的两位女工背对着观者,正在忙活手里的工作,左右形成对应,一面面向观众,一面背对观众。后景以拱门为中心形成对称,描绘的是贵族妇人正在欣赏纺织品的场景,其中以中间正在展示作品的贵族妇人为中心,使观者的视线更加集中。最有意思的是,后景中最右边的妇人在回头观望,她的观望既像是观看女工劳作的场景,也像是穿透画面与观者进行交谈,这一小小的设计贯穿画面,使前景和中景更具连贯性,增强了画面的情节对比。作品中左侧的梯子也值得注意,梯子给人以登高的印象,在两个不同社会阶层之间出现,处于画面中景的位置,暗含深意。此外,从画面中的人物构图可以看出形状不等的三角形,表现在前景与后景中的女性人物对比上。将画中人物依次连接起来,可以呈现出类似等腰三角形的形状;而将前景五名纺织女工分组,与后景任意人物相连,则呈现出不同倾斜角度的三角形[2]。人物三角形构图设计,不得不令人感慨画家的巧妙心思以及独特见解。
(二)空间
西方绘画在空间表现上与中国的散点透视大有不同,多借助于光影关系、明暗对比、虚实对比来塑造物象体积。其中,最常用的是焦点透视法,如拉斐尔的《雅典学院》、凡·艾克兄弟的《根特祭坛画》。而《纺织女》中焦点透视的运用更为巧妙,由外而内,层层递进。《纺织女》作品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光源的表现,前景五位的女工几乎是处在昏暗的场景中劳作,而身着华服的贵妇们在光线的照射下显得格外亮眼,这一做法使前景与后景形成强烈反差,以此方式暗示西班牙马德里皇家织造厂背景下劳动女性的日常艰苦生活,歌颂底层劳动人民的伟大。前景右侧身着白衣的女工是唯一被光线照射的人物,通过中景的台阶相连,与后景形成呼应,使两个本不相干的场景显得格外合理,以此增强画面的深度。此外,画面的“纵深式”手法也十分成熟,为使作品中的三维场景更加真实,空间得以发展,使观者身临其境,画家通过近大远小、近实远虚的规律层层塑造、依次叠加,完成了物象肌理和质感、颜色对比的完美刻画。
(三)笔法
受提香和威尼斯画派影响,委拉斯凯兹摒弃了孤立表现对象的传统方式,不再将画面中的每一个物象刻画得极精极细,而是大面积使用色彩塑造形象,随着画面空间的推进,使主体物与画中背景交融在一起。这种表现方式与文艺复兴时期相悖,但画面中的物象更具有松动性和空间感,更好地发挥了笔触的张力,营造了更加贴切的氛围[3]。
在《纺织女》中,前景的女工塑造层次清晰,而后景的贵族妇女轮廓线逐渐模糊迷离,几乎要融进背景所展示的纺织作品里。被光线照射的女工在前景中如发光般,设定的所有故事线索似乎从她开始。她的头发看起来是实实在在的,既没有单独的卷曲,也没有对发丝的单独刻画,画家用粗放的笔触大块表现形体的质感与体积,衣服褶皱的塑造更是一笔一笔勾成。远处的贵妇们虽然没有进行细致的刻画,但我们依然能通过简练的笔触看出其表情神态以及结构关系,这是建立在委拉斯凯兹对人体极其了解的基础上的,更好地让观者体会出画家深厚的功底。
三、《纺织女》图像志分析
图像学研究的第一个层次是对画面的物理事实、视觉事实进行分析研究,第二层次则是对作品进行更深层次的讲解,与特定的时代相连,揭示特定的主题思想,需要观者熟悉绘画中的特定主题与概念,才能正确读取内容,避免偏差。
当时的西班牙是一个教会势力占领统治地位的国家,受其影响,委拉斯凯兹也善于运用神话故事题材表现日常生活。马德里是西班牙的政治中心,贵族权臣在吃喝用度方面开销巨大,其中,象征身份的物件对其而言必不可少,因此有御用的皇家纺织制造厂[4]。
《纺织女》又称《阿拉克涅的寓言》,内容不仅表现17世纪西班牙壁毯织造厂中底层人民的劳动生活,也借用菲利普四世藏画目录中的《雅典娜和阿拉喀涅》来讽刺社会阶级分化,表达对生活不公的不满。古罗马神话阿拉克涅的故事,讲述了来自人间的少女阿拉克涅拥有过人的织造天赋,她的手艺巧夺天工,甚至超过了纺织之神雅典娜,因此名声远扬,远道而来的贵族、仙女们都想来看看她的刺绣作品。雅典娜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来到人间化身成一个老婆婆,与阿拉克涅进行纺织比赛,但阿拉克涅手艺高超,最终赢得比赛胜利。雅典娜失败后恼羞成怒,为惩罚阿拉克涅,将她变成一只丑陋的蜘蛛,永远织造,永不停止。
(一)雅典娜——社会上层人物
在希腊神话中,雅典娜是代表智慧、战争与艺术的女神形象,鲁本斯的《玛丽·美第奇的教育》、克里姆特的《帕拉斯·雅典娜》等画作中的雅典娜形象几乎都是头戴盔甲、手握武器,以全副武装的形象展现在大众眼前,这种固定的形象描绘已成为西方对雅典娜的经典表现模式。
《纺织女》这幅作品中,我们依稀可以辨别出雅典娜的身影。作品的后景里,一位贵妇头戴盔甲,左手握着盾牌,右手举起,像是对站在中间展示作品的阿拉克涅进行审判。前景中的老妇人与最左边的女工正在进行交谈,我们可以看出这位老妇人的面色泛黄与腿部白皙的皮肤形成反差,就像是雅典娜来到人间的化身,与后景中右边的少女阿拉克涅的形象形成对比。老妇人前方的纺织车正在转动,车轮转动的情景让人联想到少女阿拉克涅的命运已紧握在雅典娜手中,正在悄然开启。
(二)阿拉克涅——底层民众
结合阿拉克涅的神话故事,我们可以看到前景的雅典娜正在拜访阿拉克涅,随之联想到的是阿拉克涅与雅典娜即将进行纺织比赛的场景。少女在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暗示了她内心的正义与纯洁、纺织技艺高超,而雅典娜在昏暗的灯光下,两边光线形成鲜明对比,似乎预示着人物的内心活动与故事结局的最终走向。后景中的阿拉克涅站在人群之中,她自信地展示着纺织成果,这一作品正是提香的名作《掠夺欧罗巴》,内容是众神之王宙斯诱拐凡人少女的场面。阿拉克涅毫不避讳地向人们揭露神的罪行,无疑是向神权宣战,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比拼。
(三)寓言内涵与现实生活相结合
画家借用古罗马神话故事,选择以阿拉克涅为代表的社会底层民众为题材,表达了现实生活对普通民众的不公,这一点主要体现在以下两方面。首先,前景中女工们与贵妇们仅仅一台阶之隔,即使辛勤劳作,也无法改变跨越阶级的命运。其次,雅典娜在神话中地位显赫,她在画面中代表着现实生活中的社会上层人物,而底层民众的一言一行都会成为上层贵族对其进行“裁决”的依据,暗含画家对这种独断行为的讽刺。最后,观看画面,我们不由得因前景和后景的来回切换而感到震惊,游离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神话与现实之间,这两种元素巧妙结合。真实的是女工在前景辛勤劳作的场景,虚幻的是后景女神现身的场景,一切现实的愿望既可以重现,也可以被希望之光击碎。
四、《纺织女》的图像学阐释
潘诺夫斯基图像学的第三层含义旨在对艺术作品的“内在含义和内容”进行深层次剖析。罗小华在《潘诺夫斯基图像学研究》一书中提到,这个层次解释者的必备知识是“对人类心灵的基本倾向的了解”,解释的客观校准是“文化症候史”或一般意义的象征史。在这一阶段,作品给观众留下的意识往往超越作者创作作品时的自觉意识[5]。
(一)底层生活的影响:再现真实
委拉斯凯兹进入宫廷之前深受“波德格涅斯”风格的影响。“波德格涅斯”这一名词含有小酒店和小饭馆之意,由于古典主义的理论家们瞧不起描绘底层人民生活的风俗画,于是以嘲弄的口吻把这类作品通称为“波德格涅斯”的绘画。
早期学画的委拉斯凯兹,大多描绘社会底层的生活,这为他绘画中的现实主义奠定了基础,他表现平民生活既不是对穷苦的哀怨,也不是对其进行歌颂,更具有反映真实、再现真实的现实意义,在处理不同身份的人物时,着重表现人物的性格特质。这一点在他进入皇宫做宫廷画师时也有所体现,如:他笔下描绘的供贵族娱乐的侏儒,在人物处理上并没有因身份尊卑而舍去人物精气神,也没有将他们书写成低贱的下等人;刻画《教皇英诺森十世肖像》时也不因教皇的身份尊贵而将其刻画成神圣光洁的形象,而是将教皇嚣张跋扈、阴狠毒辣的一面真实地表现出来[6]。
(二)后世影响
17世纪巴洛克艺术在西方占据统治地位,艺术主要为上层贵族服务。从艺术史的角度看,委拉斯凯兹虽为宫廷画师,但心系普通民众,对待巴洛克艺术更像是一位冷静的旁观者,对待绘画更注重精神上的表达与诉求,真正地去研究经典,展现绘画原汁原味的魅力。从画面内容来看,《纺织女》是一种集体语言式的深化,是一种社会性的集体意识形态。纺织作为人类文明发展的一环,存在于不同的地域文化中。纺织技术的产生、发展及完善,使更多女性可以参与劳动生产活动,让她们成为有独立工作能力的人,但当时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与她们的社会地位并不匹配,这也是19世纪以来女性主义运动产生的核心问题[7]。从技法上看,他上承卡拉瓦乔在现实主义创作中做出的努力,用直接画法与间接画法有机结合进行创作,打破了一贯精致的、追求细节的绘画风气,《纺织女》画中的笔触就是他用笔收放自如的直接体现;并且下接戈雅、马奈,为艺术的表现方式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五、结语
图像学研究方法自产生以来,便为西方艺术史的研究、艺术作品的深入挖掘提供捷径。文章对委拉斯凯兹的作品《纺织女》进行图像学分析,深入研究画中的构图、空间、笔法,并对其进行深入分析,挖掘画作中的内在价值和意义。委拉斯凯兹得以从传统中得到借鉴,又能从传统中加以创新,形成具有独特审美视野的书写性绘画。《纺织女》也是委拉斯凯兹在晚年时对现实生活的沉重批判,是社会现实的反映,时至今日,他作品中的“真实性”仍然值得我们去思考、学习。
参考文献:
[1]刘伟东.图像学与中国美术史研究[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20:5.
[2]王慧敏.“纺织女”的视觉构图形式:从《捣练图》与《纺织女》的对照研究谈起[J].美术教育研究,2022(15):16-18.
[3]张宇.论委拉斯贵支油画的笔法语言[D].北京:中国艺术研究院,2013.
[4]冯艳芳.论宫廷画中的现实主义情怀:以《捣练图》与《纺织女》为例[J].西部皮革,2021(3):118-120.
[5]罗小华.潘诺夫斯基图像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119.
[6]季玉民.委拉斯贵兹晚年肖像艺术[J].艺海,2010(8):58-59.
[7]张光佐.中西方人物画作品鉴赏对比:以《捣练图》与《纺织女》为例[J].艺术评鉴,2022(5):46-48.
作者简介:
李笑然,苏州科技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油画创作与技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