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官僚制功能缺陷的再审视

2024-09-15 00:00:00赵春雷
理论导刊 2024年9期

摘 要:几乎所有公共机构现今仍未摆脱现代官僚制,但现代官僚制在应对重大灾害上具有功能缺陷:灾害的突发性要求公共机构进行前瞻性准备,但官僚制例行公事、终身任职、去人格化等特征抑制官员的风险意识和主动精神;灾害的危急性要求公共机构快速反应,但官僚制照章办事、权力本位、层级节制等特征使其难以快速行动;灾害的受关注性要求公共机构运作透明规范,但官僚制的封闭性、非民主性等特征不利于公共机构规范透明运作。尽管如此,在目前尚未找到更佳替代模式的情况下,应在重新认识现代官僚制的基础上,将它的一些固有特点转化为应对重大灾害的优势,并从思想、机制、技术等方面对公共机构进行现代化改造,提升公共机构应对重大灾害的能力。

关键词:现代官僚制;重大灾害;功能缺陷

中图分类号:D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4)09-0047-07

引言

进入21世纪,全球性或地区性重大灾害时常发生,给全世界或当地人们的生命、健康和财产造成了巨大损失,在此背景下,如何提升公共机构应对重大灾害的能力就成为世界各国面临的重要课题。而直到今天,几乎所有公共机构仍或多或少地具有现代官僚制的特点。因此,要提升公共机构应对重大灾害的能力,就不能忽视官僚制组织模式与重大灾害应对工作之间的契合性问题。辩证来看,现代官僚制在应对突发重大灾害时既能发挥积极作用,也存在消极功能,从提升公共机构应对重大灾害能力的角度而言,有必要探明现代官僚制在应对重大灾害上的功能缺陷并找到恰当的解决策略。

现代官僚制是指由韦伯(Max Weber)发现的建基于“合理—合法”型权威之上的组织模式,区别于建基于其它权威之上古代官僚制。不过,西方人对官僚制(为表述方便,文中所言官僚制在未予特殊说明时皆指现代官僚制)弊病的指摘早在韦伯以前就开始了,格里姆(Baron de Grimm)在1764年就指出当时法国存在“循章办事”的官僚病[1]9。实际上,韦伯也指出了人类存在随着官僚制的应用而陷入“理性的牢笼”[2]的风险。之后,学者们主要从四个视角继续挖掘官僚制的功能缺陷:一是政治学视角,强调官僚制具有很强的封闭性,这使它成为一种“反民主的力量”[3]。二是社会学视角,认为官僚制的去人格化导致组织被看作没有情感的机器,官员被看作缺乏自主性的“机器上的齿轮或螺丝钉”[4],组织的整体运作要求牺牲掉“较卓越成员的个性”[5],从而导致官员人格发生扭曲[6]251-252。三是经济学视角,认为官僚具有“经济人”特征,首先追求自身利益而相对“忽视公共利益”[7],带来诸如“预算最大化”[8]51、“寻租”[9]等现象。四是管理学视角,认为官僚制的特征易导致组织规模膨胀[10]、官员不胜任[11]、墨守成规、响应速度低下[12]等问题,产生无法快速行动或创新的僵化问题[13]168,缺乏应对新问题的灵活性,最终成为“死亡的躯壳”[1]9。

尽管当前有关官僚制功能缺陷的研究成果已非常丰富,但往往立足于官僚制理论本身,由理论演绎出官僚制的一般功能缺陷,缺乏对官僚制在特殊情境中功能缺陷的系统性考察。鉴于此,本文将官僚制置于重大灾害应对的具体情境之中,系统地探究它在这种情境中的功能缺陷并提出应对之策,以期深化对官僚制的认识。

一、重大灾害对公共机构应对行动提出的要求

本文所言“重大灾害”是指主要由自然因素引发的一定范围内对大量人员的生命、健康和财产造成重大损失的突发事件,如高强度的地震、重大传染病、大型海啸等。由于重大灾害往往给公私利益带来巨大损失,因此相关公共机构尤其是政府应承担起应对重大灾害的责任。需要说明的是,公共机构的应对行动包括灾前预防、灾中应对、灾后重建三项基本内容,受篇幅限制,也为使探讨的话题更聚焦,本文仅探讨公共机构的灾中应对行动。虽然重大灾害多种多样,但它们的发生具有一些共同特征,相关公共机构须依据灾害发生过程的特征有针对性地应对,才能确保应对行动的有效性。结合本世纪国内外已发生的重大灾害的共同特征来看,公共机构的应对行动应符合以下要求。

(一)灾害发生视角:灾害的突发性要求公共机构进行前瞻性准备

重大灾害发生的时间和地点目前尚无法准确预测,它们的发生往往出人意料,因而具有突发性。灾害的突发性意味着社会从正常状态到危机状态之间缺乏足够长的过渡阶段,如果等灾害发生后再谋划应对之策,往往错过最佳应对时机。因此,尽管灾前无法预测灾害的发生,但相关公共机构仍有必要进行前瞻性思考,平时就做好应对重大灾害的准备工作,这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第一,储备应急物资。重大灾害突发往往意味着全社会在短时间内会消耗或使用超出正常需求量的特定物资。例如,重大传染病发生后需要大量防护用品,大型地震发生后需要大量破拆器具,重大水灾发生后需大量抽排水设备……如果灾害发生后再增加相关物资的采购或生产,往往难以在短时间内跟上物资需求增加的速度,导致灾害爆发初期全社会范围内出现相关物资的短缺。要防止这一问题出现,稳妥的方法就是提前做足相关物资调配的准备工作。

第二,制定应急预案。重大灾害的应对需要社会各方力量的参与和各种资源的投入,要确保应对行动有序开展,不仅需要明确各参与方的具体责任和各种资源的归属,还要对它们进行有效协调和合理分配,如果等灾害爆发后再做这些工作,往往耗费较长时间,影响应对工作的开展。因此,为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相关公共机构应在充分沟通的基础上提前制定科学的应对预案,明确责任和配置资源,确保各方能在灾害发生后依据预案快速采取行动。

第三,保持危机意识。重大灾害具有突发性意味着它们在未来随时都可能发生,虽然相关公共机构在平时可为应对灾害储备物资和制定预案,但这些工作并非一劳永逸,因为社会总处于不断发展变化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救灾资源、技术和方法会不断产生。公共机构应根据情况的发展变化,及时更新应对灾害的物资储备和预案,并不断检验物资和预案的有效性,持之以恒地做好应对重大灾害的准备工作,这就需要相关公共机构在平时保持危机意识,做到居安思危。

(二)灾害损害视角:灾害的危急性要求公共机构快速应对

重大灾害发生后大量人员的生命或健康会处于高风险之中,如果不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予救援,往往带来大量人员伤亡的严重后果。而且,应对行动越迟缓,不仅伤亡人员会越多,伤者的受损害程度往往也越高,由此凸显出重大灾害发生所造成事态的危急性。重大灾害的危急性对相关公共机构的干预行动提出的要求主要有三个。

第一,尽早介入。重大灾害的危急性意味着相关公共机构越早进行干预,就越能减少受灾群众的生命和健康损失,甚至会减缓一些灾害的发展进程,抑制灾害的影响范围。例如,如果在传染病未扩散前就实施有效防控,就可将它控制在较小的范围内,病毒感染的人数越少,造成的生命和健康损失就越小。因此,公共机构应在重大灾害发生后尽可能早地采取干预行动。

第二,加快运转速度。重大灾害的危急性意味着时间就是生命,应在最短的时间内帮助受灾人员脱离险境,因为救援行动持续时间越长,有的人处于险境中的时间也越长,他们的生命和健康发生损失的概率就越大。而要尽可能地缩短应急干预的时间,相关公共机构通常需要打破常规运行状态,大幅提高运转效率,确保自身运转能跟得上其他机构的快节奏和高强度,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灾害救援和控制工作。

第三,大幅增加应急服务供给。重大灾害发生会导致大量人员的生命、健康或财产处于危险中,他们需要获得及时的救治或救助服务(以下统称为“应急服务”),而此时应急服务的需求数量往往会超出平时供给的最大数量。在此情况下,要满足剧增的应急服务需要,仅仅通过加速公共机构运转的方法往往并不能解决问题,还需通过其他途径大幅增加应急服务供给,例如,发生重大传染病时快速修建临时医院等。

(三)灾害外部效应视角:灾害的受关注性要求公共机构运作规范透明

重大灾害会带来诸多外部影响,从影响公共机构应对行动的角度看,最主要的外部效应就是公众的关注。由于重大灾害往往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对公众心理造成巨大冲击,他们往往站在公共利益立场上,希望灾害能得到有效应对。因此,他们在关注灾害本身的同时,也会关注公共机构的表现。在此情况下,相关公共机构就易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公共机构的公共属性决定了他们一旦受到公众关注,就须满足公众的合理期待。

一方面,行动过程要公开透明。重大灾害发生后,许多社会成员都关注公共机构应对灾害的状况,希望了解相关信息,尤其是为救灾提供捐赠的人更是希望能及时得到反馈。如果公众无法及时获得足够真实的相关信息,不仅可能导致小道消息满天飞,而且相关公共机构也易招致公众的批评,降低公众的配合度,进而增加应对灾害的难度。因此,公共机构在应对重大灾害时必须保持公开透明,让公众及时、全面了解灾害应对工作的进展。

另一方面,应对行动要高效规范。在现代信息社会中,互联网的广泛应用以及现代通讯工具的普及不仅提升了公众的信息获取能力,也使公众也可便利地在网络上发表并传播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如果公共机构应对重大灾害缺乏效率或欠缺规范,一旦被公布于网络,相关信息会快速传开,对公共机构形成强大舆论压力。因此,为防止在重大灾害应对行动中陷入被动,公共机构应尽量保证自身应对行动高效且规范。

二、官僚制应对重大灾害的功能缺陷

重大灾害对相关公共机构的应对行动提出了特定要求,只有符合这些要求,才能确保应对行动的有效性。但直到今天,几乎所有公共机构仍未摆脱官僚制组织模式。理论上讲,官僚制的一些组织特征可能会对公共机构采取应对行动产生负面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抑制公共机构为应对灾害进行前瞻性准备

官僚制组织模式滋长了官员的惰性,进而抑制其为应对未来重大灾害做前瞻准备的积极性。

第一,官僚制的例行公事抑制公共机构进行前瞻性准备。官僚制具有效率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官员通过重复处理相同或类似问题,不断熟悉日常事务的处理方法,经过长时间重复,在工作上逐渐由生手变成熟手。但“任何从事日常事务工作的机构都容易陷入例行公事”[14],最终会形成官僚组织运行的惯性。由于公共机构所处环境相对稳定,官员通常无需对工作方法做出大幅调整,这样的状态长时间维持,往往使他们满足于安稳的工作状态而忽略未来的风险,公共机构应对未来的积极性就“被官僚机构例行公事的单调乏味所取代”[15]。

第二,官僚制的职务常任抑制公共机构进行前瞻性准备。官僚制执行官员“终身任职”[16]1101,只要个人无过错,即使组织整体运作出现大问题,通常也不用成员个人承担责任,这往往使其“政治责任感缺失”[17],无需过多考虑未来突发状况对组织的影响。在此情况下,风险意识和灾害意识通常也就非常淡薄。而为整个组织运作承担责任的政治领导通常都有任期,在一定时间内组织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他们往往更看重创造短期即见成效的政绩,而不愿拿出大量资源为应对长远风险做准备。

第三,官僚制的去人格化抑制公共机构进行前瞻性准备。非人格化是官僚制的基本特征之一,它意味着官员“不过是一部无休止运转的机器上的一个小齿轮,这部机器为他规定了一条实质上是固定的行进路线。官员受托执行专门的任务,通常不可能由他,而是由最高层开动或制动机器”[16]1127,也即官员在公共机构中通常只按上级意志行动,缺乏足够的自主能动性,易处于被动应付的状态。在此情况下,他们更倾向于将自身看作社会问题的解决者而非预防者,缺乏为未知重大灾害主动做好准备的积极性。

(二)不利于公共机构在灾害发生后做出快速应对

官僚制组织模式不仅不利于调动组织成员为应对重大灾害做准备的积极性,也不利于公共机构在重大灾害发生后做出快速应对。

第一,官僚制要求照章办事不利于公共机构快速反应。法理型权威是官僚制的基础,它生成和存续的基础是正式规则。就此而言,正式规则在官僚组织内拥有最高权威,官员实施的任何行为必须有规则依据,否则就会受到相应惩罚,这使得官员一般严格按照规则操作。严格遵照规则办事可防止官员借组织权威侵害公共或他人的利益,但由此产生的强化效果可使官员将“作为手段的规则变成最终目的”[18],产生教条主义和拒绝改革的“惰性”[13]196,即使环境发生了变化也会尽量维持原有的行为模式,出现凡勃仑(Thorstein B. Veblen)所说的“训练有素的无能”[6]299等问题,典型地表现为“一旦发生偶然事件,既定条件改变,习惯于墨守成规的行政人员便会反应迟钝”[19]。

第二,官僚制奉行权力本位不利于公共机构快速扩能。官僚制中的官员享有“特别突出的重要权力地位”[16]1131,而且权力越大个人收益往往越多,于是,“追求个人功用最大化”[8]35的官员倾向于垄断手中的权力。在官僚组织因事设职而无法快速大规模增加工作人员的情况下,公共机构要想快速增加应急服务供给,除加速自身运转外通常只有两种选择:与其他主体分享权力和引入先进管理技术,前者可借助其他主体增加应急服务,后者可加快事务处理速度从而增加应急服务,但前者带来的权力分享和后者带来的组织结构调整都会削弱官员的权力,这往往使得他们缺乏推进分权改革和技术革新的积极性,无法建立起快速增加应急服务的多元渠道。

第三,官僚制强调层级节制不利于公共机构快速行动。官僚制内部存在严格的权力层级结构。在这一结构中,“权力不平衡地集中在上层”[13]13,并且“官员典型地由上级权威任命”[16]1099,由此形成“高级职务监督低级职务的上下级隶属体系”[16]1096,下级的权力、地位、晋升、奖惩等事项都与上级密切相关。在此情况下,为了赢得上级认同和规避自作主张带来的风险,下级往往选择严格按照上级意志行事,久而久之,就会形成“过度遵从的结构”[6]302。而如果凡事由上级做出决策,会使相关决策信息的传递距离相对较长,拉长决策时间,有时使处于底层的公共机构难以对突发的灾害采取快速行动。

(三)阻碍公共机构运作的透明化与规范化

正式组织都具有相对独立性,表现为与外部环境之间存在较为清晰的边界,组织边界的作用之一就是阻隔内部特定信息的外泄,而官僚制则提升了公共机构的信息垄断能力,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公共机构运作的透明化,而透明度不高,公共机构运作的规范性就难以保证。概括而言,官僚制阻碍公共机构运作的透明化与规范化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官僚组织的封闭性阻碍公共机构运作的透明化与规范化。官僚制倾向于官员任职终身,组织内部人员相对稳定,与外部环境间的边界非常清晰,这样的组织结构有助于促生官员群体相对独立的利益,“维持并扩张自身的行政地位和权力”[20]。而官员的行政地位与权力建立在垄断特定组织信息的基础上[21],于是,官僚组织“总是倾向于排斥公众,尽可能隐蔽它的信息”[16]1132。同时,公务机密作为“官僚制的特殊发明”[16]1132,可被用作“对几乎任何事情进行保密”[16]1132的借口,使保密事项“大大超出这些受功能性保密动机驱使的领域”[16]1132。在此情况下,官员易脱离公众监督实施非规范化操作。

二是官僚制的非民主性阻碍公共机构运作的透明化与规范化。官僚制中官员通过考试任用等非民选方式产生,也即官员之所以获得任命,不是因为他们代表了选民,而是因为他们符合岗位要求,这种强调专业要求而忽视选民意见的做法与“普选产生官员的形式‘民主’原则存在冲突”[16]1101,再加上官员在其权限内可自主作出决定,无需经过民主决策,因此,民主治理与“官僚制的‘统治’是格格不入的”[16]1130。由于官员不用直接对民众负责,也就可以规避民众监督,这为他们垄断相关信息和非规范化操作提供了机会。

三、弥补官僚制应对重大灾害功能缺陷的策略

从官僚制理论设定的组织特征看,官僚组织在应对重大灾害方面存在功能缺陷,这些缺陷在国内外公共机构应对重大灾害的过程中均有所显现。例如,2005年美国“卡特里娜”飓风造成1300多人死亡,白宫对此发布调查报告指出,联邦政府存在“救援反应迟缓”等问题,该问题产生的原因是政府部门“缺乏计划、组织和领导不力以及应急管理人员经验不足等”[22];2021年郑州“7·20”特大暴雨过后,国务院灾害调查组认定郑州市存在“市政府及有关区县(市)、部门和单位风险意识不强,对特大灾害认识准备不足、防范组织不力、应急处置不当”等问题[23]。一旦公共机构应对重大灾害出现功能问题,往往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公共机构要避免出现功能问题就需要对自身进行改革,但现实中的组织改革能否帮助公共机构摆脱官僚制理论设定的功能失调的“宿命”呢?要回答这一问题,必须在对官僚制进行再认识的基础上,对公共机构进行现代化改造。

(一)全面理性地看待官僚制在应对重大灾害中的作用

现在是“一个官僚制度备受责难和鄙视的时代”[24],尽管个别学者竭力为官僚制辩护[25],但更多学者则做出了猛烈批评,认为官僚制是“一种不可能根据其错误来纠正其行为的组织”[26],应该将其“解构”[27]“超越”[28]或“摈弃”[29]。尽管如此,人类尚无法建构出“一种在整体上能取代官僚制并具备像官僚制那样完备的特征鲜明的占主流的组织形式,都没有改变官僚制仍作为一种主要的组织形态和基础的事实”[30],一些批评官僚制的学者也认为现代社会不能摆脱官僚制[31],这意味着现阶段人类仍需与官僚制共处下去。在此情况下,为使公共机构在未来能更好地应对重大灾害,需要对官僚制持更具建设性的看法,更加全面理性地看待官僚制在应对重大灾害中的功能。

第一,官僚制现今仍是应对重大灾害的重要组织模式。在官僚制出现以前,其它组织模式(如家长制等)曾作为主流组织模式被广泛应用,但随着社会发展,人类对自身活动的组织模式不断进行批判、改造和选择,最终官僚制发展成为一种“持久性的存在”[32],成为今天主流的组织模式。人类之所以如此选择,是因为相对其它既往和既有组织模式,官僚制的理性化程度最高,在组织大规模群体活动方面可达致最起码的效率,再加上现阶段人类尚未找到更好的替代组织模式,所以直到今天,官僚制的“核心原则和特征并没有受到根本的挑战”[33],甚至“所有试图削弱官僚制的努力,往往都会导致它进一步强化”[34]。在此情况下,可选的策略只能是尽最大可能弥补官僚制的缺陷,以尽可能地防止它们在应对重大灾害时出现功能问题。

第二,公共机构具有相对于官僚制理论的独立性。现实中,尽管公共机构具有官僚制的基本特征,但其建立和运行几乎不以官僚制理论为指导,原因主要有三个。一是公共机构中许多官员不了解官僚制理论,由于公共机构中大量人员并未接受过专门的社会科学教育,根本不知何为官僚制理论,也就不可能用该理论指导公共机构的建设和运行。二是官僚制是韦伯等人对当时已存在的官僚组织基本特征的概括,主要具有解释功能,指导实践的功能非常有限,公共机构难以用官僚制理论指导自身建设和运行。三是官僚受到反官僚主义舆论的波及在现代社会中带有贬义色彩,所有公共机构都忌讳与“官僚”一词沾边,因此即使熟悉官僚制理论,官员通常也不会有意识地用官僚制理论指导组织的建设和运营。这意味着现实中公共机构的建设和运营相对独立于官僚制理论,由理论推导出来的官僚制的功能缺陷并不必然出现在每个公共机构身上。例如,发生自然灾害后,有些公共机构应对不力,但也有一些公共机构表现出色,这说明现实中的官僚组织可以在恰当的条件下迅速做出适应性调整,在应对重大灾害时展现出足够的弹性和灵活性[35]。

第三,公共机构应对重大灾害能力的强弱并不取决于官僚制,而取决于运用官僚制的人。面对重大灾害时,现实中官僚组织的效能呈现出差异性,有的表现较差,有的表现较好,这说明一些公共机构在应对重大灾害时表现不佳的主要原因不是因其采用了官僚制,而是因其未正确地应用官僚制。尽管官僚制的功能缺陷在应对重大灾害时会或多或少地暴露出来,但人们在暴露出的缺陷面前可发挥主观能动性及时予以弥补。如果能够及时弥补公共机构的功能缺陷,推动公共机构适应时代、环境、技术的发展变化及时做出调整,那么公共机构在面对重大灾害时就可更加高效地予以应对。

(二)将官僚制的固有特点转化为应对重大灾害的优势

唯物辩证法不仅认为任何事物都可一分为二,而且认为两个方面在一定条件下可相互转化,在看待官僚制应对重大灾害的功能上也应如此。鉴于此,为提升公共机构应对重大灾害的能力,应在更充分发挥官僚制责任明确、政令统一、专业管理等优势的同时,尽量创造条件将官僚制一些可能不利于应对重大灾害的特点转化为应对重大灾害的优势。

一方面,将照章办事转化为对重大灾害的依规行动。进入新世纪以来,各国在应对重大灾害的过程中取得了不少经验和教训。在此情况下,每个国家有必要总结已经或正在发生的重大灾害的发生衍化规律,吸收他国应对的经验和教训,建立健全应对重大灾害的规则体系,并随着新的经验教训的获得、新的应对方法和技术的出现、未来预测准确度的提升等及时对规则进行更新,尽量使规则能够有效应为未来的各种意外情况。在灾害应对规则日益完善的情况下,无论平时还是灾害突发时,公共机构都可依据既定规则采取应对行动,避免应对工作陷入慌乱,由此,官僚制照章办事的优势也就得以发挥。

另一方面,借助科层结构传导公共机构改革的动力。官僚通常具有抗拒改革的惰性,因而公共机构改革的启动通常需要外部力量的驱动。实际上,驱动公共机构改革的动力最初往往来自不满意的公众,由于政治领导人需要对公众负责,因此官僚机构改革通常由政治领导人直接发起。针对重大灾害应对中公共机构暴露出的问题,国家顶层设计可站在宏观层面谋划长远战略,并为实现长远战略推动公共机构改革。在决定推动机构改革的情况下,可借助层级节制的组织结构一层层向下传导改革的推动力,通过改革提升公共机构应对重大灾害的能力。

(三)公共机构适应重大灾害应对的需要进行自我改造

官僚制理论只描述了官僚组织应具备的基本特征,并未限定组织结构和运行的全部细节,这意味着公共机构可在维持既有基本结构和运行模式的情况下进行自我改造,以弥补自身的功能缺陷。针对本世纪以来各国在重大灾害应对中暴露出的问题,结合现代管理理念、最新的应急管理理论和当代科技的新发展,公共机构的改造应着重从三个方面推进。

第一,思想改造。官僚组织的运行状况最终取决于运用官僚制的人,而人的行为又主要受其思想引导。因此,要弥补公共机构在应对重大灾害上的功能缺陷,就必须对其官员进行思想改造。从优化公共机构运行角度看,应以最新的现代管理思想帮助官员确立起责任意识、奉献精神、终身学习理念等,使其有积极性也有能力推动组织革新和发展,确保公共机构以最佳状态参与重大灾害的应对。从应对灾害的直接需要来看,要通过普及相关灾害知识帮助官员确立起并保持重大灾害随时可能发生的危机感,使他们居安思危,为应对未来的重大灾害做好心理和物质上的准备。

第二,机制改造。针对本世纪以来在重大灾害应对中暴露出的主要问题,公共机构需着力优化的机制主要有四个。一是重大灾害防备机制。各机构根据自身在灾害应对中担负的责任,在科学预测基础上制定恰当的应对预案,同时做好充足的物资、人员和服务储备,并根据社会变化及时更新方案和储备,确保在发生重大灾害时可从容应对。二是加速运行机制。在保证服务质量的前提下,通过优化业务办理流程、缩减业务流转环节、设定业务办结时限等方法加快事务处理速度,在平时就保持公共事务处理的高效率,确保在危急状态下做出快速反应。三是全流程信息公开机制。将灾害应对所有环节的信息全部实时上网公开,并建立健全信息反馈机制,及时听取公众意见并改进工作。四是应急服务快速增加供给机制。建立并维持与非政府主体的伙伴关系,借助民间或市场力量增加应急服务供给。

第三,技术改造。从应对重大灾害的角度看,当前可引入且有必要引入的新技术主要有三种。一是现代智能办公技术。现代智能办公技术已相对成熟,公共机构应在积极引入的基础上,适应这类技术应用的要求调整组织结构、工作流程、职位设置和人员配备,以提高自身运行效率。二是区块链技术。虽然区块链技术目前尚不成熟,但它的初步应用已显现出其在数据共享方面的广阔前景,公共机构可利用该技术与各方共享灾害应对信息,提高自身透明度。三是现代物流仓储技术、现代运筹学、控制论等理论在物流管理中的应用优化了物流仓储过程,节省了物流成本和时间,由于一些公共机构承担着救灾物资的储备、分配、运送等工作,引入现代仓储物流技术,可实现相关物资的高效仓储和快速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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