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猫人与虹

2024-09-11 00:00:00洪倍佳
星火·中短篇小说 2024年4期

今天是平凡的一天。平凡得在我的生命里只是泛起了一点涟漪。这点涟漪不同凡响的地方在于,它是独属于我的涟漪。它因我而泛起,也因我而消散。

我的写作决心向来是坚定的,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我享受写作的过程。但偶尔的偶尔,我望着文件夹里一篇篇像流浪猫一样没人要的小说,心中生出哀怨与不满。它们是哪里不好?竟无人收留。作家和作品就像养猫人和猫。作品成熟了,也就意味着猫长大了,就得往别处去。不可否认,有的猫生来就属于荒野,但相信绝大多数的猫都渴望有一个归宿。

我不辞辛苦地抱着我的小土猫们走街串巷,敲响一家一家的门。有的紧闭大门不予理会,有的礼貌地说我的猫很好,但这里猫已经够多了,各种名贵的猫和它们的崽子们都还排着队,请我另寻他家……

《星火》的主编曾说:“从作家成才的角度来说,投稿的才能可算是写作才华的一部分。”对于无名写作者而言,这投稿的才能包括了找寻讯息的能力、投递过去的勇气、忍受漫长审稿过程的耐心,以及即使经受了一遍遍投稿失败的挫败感后仍愿意从头再来的决心。除非你是天才,否则这些缺一不可。遗憾的是我不是天才,幸运的是这些能力我全都有。

4月末,我从邮箱里翻出了一篇过了审稿周期也没有收到答复的小说。

小说题为《虹》,原题是《生活如此》,是看了詹姆斯·乔伊斯的《阿拉比》有感后的仿作。它粗糙,粗糙得硌人;它满是窟窿,多到像地鼠洞。但那又怎样?它是我写的,哪怕天底下亿万人指着它对我说不喜欢,我也会喜欢它。既然这家人不愿意收留,我再找一家便是。

我尽可能平静地敲响了《星火》的门。这一次,我不仅得到了迅速的回复,而且还是欣然的应允。三天后的下午,从江西南昌打来的一通电话打破了午后的静谧。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几天之后,又是一通电话,告知我小说留用了。

我的猫终于被收留了。

可以想象这样一个画面:苍茫的荒原上,有人凭着一腔孤勇沉默地行走,直到遇见《星火》,才发出了他的第一声:哇。

这是第一只被收留的猫,也是我的“第一声”。发出的第一声证明了我不是一个哑巴(或是装哑的人),我还有发声的器官—声带和发声的勇气。声带是发声源,发声不能缺少声带,但要发声并发得响亮,还需要口腔、鼻腔和咽腔这些共鸣腔体的协助,以增强声音的共鸣效果。所以,感谢《星火》,在茫茫的自然来稿里接纳了我这一低沉的、透着青春期十足青涩气的“第一声”。它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坏。就像生活一样。

收到用稿通知时,我在去医院的路上。我以为我会很激动。像毕飞宇收到第一封用稿信一样,在操场上走个不停,走两步就拿出信来看,看了几眼折好放回去,没走一会又难以置信地拿出来看……预想中,我也会是这样才对。但是没有。我只是加快了步伐,激动了没多久,就平静了下来。

回望我的写作历程,我觉得发表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

自2022年起,我就不曾将文学抛弃,始终怀着持之以恒的赤诚与其坦然相对。我想它迟早会张开双臂拥抱我。我不会忘记那些日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敲打着键盘;隔三差五就因为别人的发表而羡慕嫉妒恨,接着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写作的这块料;一篇篇小说被郑重其事地投出去,然后杳无音讯……

从医院走出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该怎么犒劳自己?

第一次发表,无疑值得庆贺,可以豪横一把,不坐公交,直接打车回学校,也可以是晚饭吃一顿好的……我想了很久,最后,我只是和平常一样,挤着晚高峰的公交慢悠悠回到学校附近,在路边的苍蝇馆子里吃了一份不辣的牛肉炒河粉(甚至还是小份),接着踱步回学校。

这只是“第一声”,往后还会有一声又一声。

我喜欢雨。无论是淅沥的小雨,还是倾盆的大雨,我都一视同仁地喜爱。我尤其喜欢在雨中行走,那份凉意使我清醒与着迷。但对于雨后的彩虹,我却没太多的眷恋。就像毕飞宇笃定“我一定会发表”一样,对于彩虹的出现,我怀着同样的笃定。诚然,不是每一次风雨过后都会有彩虹,但是彩虹一定会在风雨后。每次彩虹出现时,我往往只是投过轻飘飘的一瞥,然后继续低头赶路。

这只是一道虹,往后还会有一道又一道。

但我无法缺少那一瞥,因为彩虹的存在就像一面插在敌人城墙上迎风招展的军旗,显示着我的战果:我已将风雨征服……我已经写了很多篇小说,但还想写更多。

“第一声”过后,我心中许多的犹疑从未变得如此笃定:我的猫都会找到它们的家。我毫无疑问会和毕飞宇以及詹姆斯·乔伊斯拥有同一个头衔,成为一名作家,毫无疑问会发出一声又一声,毫无疑问会看到一道又一道的虹……

我期待那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