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湘山
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军工、检察和公安系统工作,从事非虚构文学和散文创作多年,作品入选多种散文选集并多次获奖,出版报告文学、散文集《穿越苍凉》《微烛》《苍烟》等。
今日的拉萨,被誉为高原圣城,交通网络如织,四通八达,青藏、川藏、新藏及滇藏等国道,宛若巨龙般蜿蜒万里,共同构建出一幅壮丽的高原交通网络。
然而,回溯至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之初,这片神秘的土地上尚未有任何公路的影子,物资交流全凭畜力运输,艰难而缓慢。千百年来,生活在这里的藏族人民,在通往外界的等待中眺望远方的炊烟。
坐落于拉萨河畔的“青藏公路纪念馆”,以及那巍然屹立的川藏、青藏公路通车纪念碑,既是对过往岁月的庄重铭记,更是半个多世纪以来的风雨见证,承载了无尽的荣耀与挑战,诉说着共和国在西部大开发历程中刻下的烙印。
1954年12月15日,从青藏公路通车的那一历史性时刻算起,七十载春秋更迭,多少景致在时光的雕琢下凋谢了容颜,但这样一条路,傲立于历史的苍穹之上,肩扛着中国西部最为浩瀚的物流重任,将段段悲壮与荣耀的故事镌刻于天路的每一寸肌肤之中。
这是一段属于宏伟历史与伟大使命的传奇,正如巍巍昆仑之巅的一棵参天大树,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在绵亘千里的征程上,不断延伸其枝叶,编织出一条既满载经济发展愿景,又维系民族团结与边疆安定的生命通途。
先驱者是如何在这片横跨230万平方公里的世界屋脊上,全球最为壮阔的高天厚土中,开辟出这样一条生命与希望的天路?这条绵延两千公里的交通动脉,其诞生之初,究竟凝聚了多少开拓者的坚韧与悲壮,智慧与辛酸,有多少背影在漫漫征程中渐行渐远,成为了永恒的记忆?
苍茫青藏路,何时故人归?
一 兵家望而生畏之地
青藏高原如同一位威严的巨人,矗立于世界的屋脊。其平均海拔超过四千米,地势险峻,气候变幻莫测,仿佛是自然赋予的一道天然屏障。长久以来,这片神秘的土地与外界的联系,仅依赖于那些蜿蜒曲折、险峻异常的山路。对于行军作战而言,这里无疑是一片令兵家望而生畏的“死地”。
乾隆年间,为平息西藏的叛乱,清军出动一万兵马,踏上这片遥远的土地。为了保障军需,朝廷先后征集了超过六万的民夫,以及十五万匹驮畜,他们翻越千里雪山,跨过万顷雪原,为前线输送补给。一年下来,耗银高达一千六百万两,民夫、牲畜倒毙无数。尽管历经千辛万苦,平定了叛乱,但清军却难以在这片高原上长期驻守,最终只得退回内陆。
时光流转,百年之后,历史再次上演了相似的场景。1910年,四川总督赵尔丰派兵五千进入西藏平乱。他们遭遇大雪封山,后勤断绝,陷入绝境。在驻印英军的搭救下,清军在被全部缴械后,才经印度转道回国。
两次军事行动,都因后勤困难而受阻。大部队、大兵团条件下的入藏军事行动,始终难以顺利开展。这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西藏当局割据的野心。自民国起,他们便多次抗拒内地军队入藏,并与英印方面勾结。而英国及后来的印度,出于自身利益考量,长期给予西藏当局军事及经济上的支持,使其气焰更为嚣张。
在这片神秘而险峻的高原上,曾经的战争与冲突,已如风中尘埃渐渐消散。然而,青藏高原的威严与神秘,严酷与挑战,却深切地震撼着人们。
二 何时请缨提锐旅
行进在茫茫青藏线上,你会处处感到一个人的存在。
青藏公路沿途有近20个地名,如:雪水河、西大滩、不冻泉、五道梁、风火山、开心岭、沱沱河及万丈盐桥等等,都是由他命名的,每个地名背后都有一段不平凡的创业故事。
在他创建的青藏公路的枢纽格尔木市,不少人像拜谒祖先那样去瞻仰那座已十分破旧的将军楼和望柳庄,因为这些都是他在这里开拓奋斗留下的遗迹。
他就是被人们称为“青藏公路之父”的慕生忠将军。
慕生忠,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于1910年出生于陕北吴堡县的一个落魄地主家庭。自幼他便展现出非凡的胆识与坚韧,中学时期,受陕北革命领导人刘志丹的影响,毅然投身革命事业。1933年,慕生忠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并组建了一支铲除奸恶势力的游击队。此举引起了反动派的强烈反扑,导致包括父母在内的家人惨遭杀害。
面对如此深重的家庭悲剧,慕生忠立下誓言,要铲除一切反动势力,将革命进行到底。他化名艾拯民,亲自执行过多次除暴安良的任务,其英勇无畏的精神赢得了刘志丹的高度赞誉,得到了“艾大胆”的绰号。
慕生忠率领的游击队曾穿越黄河,在晋西吕梁等二十余个县开展革命活动,其间历经艰险,多次与敌人殊死搏斗,身上留下了多达二十七处伤疤。阎锡山曾悬赏十万大洋欲取其性命,慕生忠屡次化险为夷。这种坚毅、勇敢、大胆的性格品质,在后来的青藏公路修建过程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1935年10月,中央红军长征抵达陕北吴起镇(今吴起县),慕生忠率领部队前往迎接毛泽东主席及中央红军。此后,他历任陕北红军第二作战分区司令员、延安以东地区作战司令员、山陕特委军事部长、晋绥九分区司令员等职务。在解放战争时期,他担任第一野战军政治部民运部部长及政治部秘书长等重要职务。1955年,慕生忠被授予少将军衔。
谈及青藏公路的建设,人们无不对慕生忠的贡献表示敬佩。在国家尚未安排、上级尚未指派的情况下,慕生忠主动找到交通部,请求承担青藏公路的修建任务。他的这种主动担当、勇于开拓的精神,为青藏公路的成功修建奠定了坚实基础。
1954年元月底,正值北京严寒之际,慕生忠从青藏高原赴京,向有关部门提出修建青藏公路的迫切请求。当时,他担任中共西藏工委组织部长兼运输总队政治委员一职。
在找到负责处理西藏事务的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主任李维汉后,慕生忠得知修路事宜归交通部管辖。于是,在李维汉的指引下,他前往交通部寻求支持。在交通部公路局,慕生忠直截了当地向局长提出修建青藏公路的请求,并希望获得资金支持。
这个请求在当时看来似乎有些不合程序。
三 将军白发驼工泪
修筑青藏公路的迫切考虑,来源于慕生忠个人的几次亲身体验。
第一次是1951年8月。那时,当西南军区以张国华、谭冠三领导的十八军从西南方向一面修路一面向西藏进军时,西北军区也组成了以范明为司令员、慕生忠为政治委员的西北进藏部队,从青海出发,沿着唐代文成公主进藏的路线向拉萨进军。
在驻守拉萨的艰苦岁月中,部队与机关工作人员因物资匮乏长期忍饥挨饿,生活极为艰难。当时,物价高昂,耗费四个银圆的八斤牛粪只能烧开一壶水;一斤食盐的价格是八个银圆,而一斤银子的价值仅能换一斤面粉。这种严峻的生活状况使得部队和机关人员每日都饱受饥寒之苦。
第二次困境发生在1953年。
为了缓解驻藏部队和工作人员的饥饿状况,中央政府特委托西北局组建西藏运输总队,并从全国各地征购骆驼,向西藏运输粮食。为此,特别任命了正副总队长及正副政治委员,其中慕生忠同志兼任总队政治委员。
随后,来自陕、甘、宁、青及内蒙古等地的骆驼及其牵引者齐聚于运输总队的大本营——青海省香日德。
1953年春夏之交,两万八千峰骆驼及其牵引者挤满了香日德及其周边的草地。根据规定,每峰骆驼需驮载四袋面粉,每袋重五十斤,再加上人畜自用物资,总重量约达三百斤。每位牵引者需负责七八峰骆驼,整个运输队实行军事化管理。
为避免陷入黄河源地的沼泽困境,此次进藏路线经过精心选择:由香日德向西行进约三百公里至格尔木,再向南穿越昆仑山——这便是今日青藏公路的基本路线。
虽然此路线避开了沼泽地的困扰,但冰雪覆盖的连绵雪山却给运输队带来了极大的挑战。由于雪地缺乏干草,骆驼身体迅速消瘦,直至倒毙。
为减少损失并确保运输线的连续性,慕生忠同志在沿途设立了四个转运站。1953年6月,他派遣青年干部张震寰和赵建忠等人前往格尔木河畔选址,并于同年10月正式成立格尔木站。随后,他又陆续建立了纳赤台站、可可西里站和温泉站。这些转运站条件简陋,除格尔木站设有防止野狼袭击的围栏外,其他站点仅有两顶帐篷。
由于骆驼大量死亡及高原缺氧症的影响,送达拉萨的粮食数量远低于预期,许多牵引者也因此丧生。悲壮的驼运将400万斤粮食运到拉萨,以沿途每500米就倒下一头牲畜的惨痛代价,完成了它的艰难历程。近3万峰骆驼死亡十之八九,而当时全国的骆驼也仅有不到20万峰。
这两次悲壮的进藏之旅,深深烙印在慕生忠的心中,让他愈发坚定一个信念:修建一条通往拉萨的公路,不仅是连接地理的桥梁,更是维系生命、捍卫家园的不朽之路。虽然公路局长对他的精神表示肯定,但因缺乏科学数据和资料支持,以及国家建设资金的紧张,这一设想未能得到批准。
慕生忠回到住处,偶遇来京开会的范明。同为陕西老乡,两人有着深厚的交情,曾在第一野战军共事多年,进藏后又共同为党的事业奋斗,慕生忠将自己的苦恼毫无保留地向范明倾诉。
范明听后,为慕生忠出谋划策,建议他向彭德怀老总寻求帮助。彭德怀曾是原第一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主持军委日常工作。
于是,慕生忠满怀希望地找到彭老总,向他详细汇报了自己的修路计划。听完汇报后,彭老总背着手,走到挂有中国地图的墙壁前,目光深邃地注视着青藏高原。慕生忠的心情再次紧张起来,担心自己的计划无法得到支持。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彭老总终于用右手从西北甘肃敦煌方向往西南角上一划,坚定地说:“这一带仍是交通空白区,从长远来看,修路是势在必行的!”
此言一出,慕生忠激动不已,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随后,彭老总询问慕生忠的具体打算。慕生忠汇报说,从西宁到香日德的路段虽然破旧,但尚能勉强通行;而从香日德到格尔木的300公里路段则需要进行修补和沟通。为了获得领导的支持,他计划先从格尔木修到可可西里,再根据实际情况逐步推进。他坚定地表示,无论面临多大的困难,都要想方设法修通这条路。
彭老总对慕生忠的决心和计划表示肯定,答应帮助他向周总理提交报告以获取资金支持。不久后,彭老总告诉慕生忠,周总理已经批准了他的报告,并先期拨款30万元用于修路。
慕生忠压抑着内心的兴奋,试探性地提出能否再增加十辆卡车、十个工兵以及一些工具。彭老总爽快地答应了。还特别批准了一辆吉普车供慕生忠使用,以便他在修路过程中能够便捷地往返于各地。
当晚,慕生忠便返回青藏高原,准备修路。
就这样,仅凭1220人、1200把镐、1200把锹以及有限的炸药和工具,没有任何大型施工机械的协助,慕生忠以豪迈的气概和坚定的信念,率领大家开始了这场前所未有的修路大战。
四 迢遥天路向昆仑
5000多米以上的地方是什么样概念,那是接近于我们平常乘坐飞机一路爬升即将达到巡航高度的地方,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外面是零下十几度的低温,空气的含氧量连平时的一半都达不到,奋战在那样的地方,该是一种怎样窒息般的艰难?
那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悲壮美学:雪原袒露着大自然最原始、最纯粹的严峻,云彩在身边飘动,太阳依然明丽,却已失去温暖的力量,大地积雪覆盖,狂风山呼海啸,云端之上地动山摇,雪崩、冰裂、高反,不再是模糊于纸墨间的概念,而是随时可夺去生命的现实。
而那些筑路英雄的身影,就出现在这样的背景里,他们抡起铁镐,挥动铁铲,点亮人类征服自然、筑路前行的第一束希望之火,世界筑路史的传奇由此拉开序幕。
在西北军区的指令下,慕生忠带着彭老总特批的十辆大卡车,满载着筑路的工具和稀缺物资,还特意装载了几车来自青海湟源的杨柳树苗,带着扎根的决心到达格尔木。
那些绿意盎然的幼苗,在他的精心呵护下,最终在柴达木的尘沙中落地生根,蔚然成林,成为格尔木最初的绿洲。慕生忠更以诗意的名字命名它们为“望柳庄”与“成荫村”,寄托了他对未来的美好愿景,绿意与希望在此处悄然萌发。
在京时,面对资源的匮乏,慕生忠机智地仅申请了十名工兵,背后却藏着动员运输队民工参与修路的深谋远虑。抵达格尔木,面对民工们的质疑与退缩,他没有退却,而是以激情和智慧应对。在汽车踏板上,他振臂高呼,用彭老总的汽车与周总理的批准激发众人的雄心,描绘出一幅柴达木盆地的未来图景——一个繁荣的花园,一条穿越青藏高原的交通命脉,以及格尔木作为新时代起点的辉煌。
在一个空手走路都气喘吁吁的地方,有的民工担心承受不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担心抡不动大锤,挥不动铁锹。
慕生忠在帐篷间穿行,倾听众人思乡之情,转而提出“最后的请求”——每个人帮助开垦三分土地,种下希望的种子再离开。
第二天,民工们欣然应允,热火朝天地完成了任务,却不知这正是慕生忠的妙计。他以此证明了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不仅可以实施体力劳动,更能创造奇迹。
慕生忠更以历史故事激励人心,将文成公主的勇气和使命与在场的男儿相比,唤醒他们的自豪与担当。最终,1220名壮志满怀的民工被组织起来,分为六个工程队,加上测量队,由慕生忠和任启明共同领导,踏上了征服世界屋脊的征途。
1954年5月11日,格尔木的荒漠中,1200名工人手握简陋的工具,无惧艰难,以最原始的方式,向着青藏公路的建设发起了冲锋。面对雪水河的险峻,面对断崖的阻挡,慕生忠和他的队伍以非凡的毅力和创新的智慧,克服了一个又一个看似不可能的难关。在王德明“老虎队”的惊人速度下,河岸公路得以提前竣工;在无桥可过的困境中,他们凭借有限的资源,以巧手匠心架设起连接两岸的桥梁,成就了青藏公路上唯一的新建桥梁。
邓郁清,这位1935年福建龙溪工业专科学校公路系的毕业生,曾是西宁至玉树公路修建的参与者,却因时局动荡与经费流失而壮志未酬。而今,他又被慕生忠特意召回,肩负起筑路工程师的重任,续写他们未竟的事业。
面对着9米宽的河岸与同样长度的红松木材,邓工陷入了沉思。难题如山,时间却吝啬得不肯多给一分。
“不管多少困难,三天必须通车”,慕生忠斩钉截铁的话语,像是一道不容违抗的军令,激发出团队所有的智慧与勇气。一场头脑风暴在河岸边上演,每个人的心都被同一份紧迫感紧紧捆绑。
在邓工的草图下,智慧的火花汇聚成行动的蓝图:两岸石壁上的平台与木桩,巧妙地利用自然地形,以最原始的力学原理,弥补了材料短缺的遗憾。石匠的精巧、木工的匠心、铁匠的力量,在这一刻融为一体,将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变为可能。三天,仅用了三天,一座桥梁在汗水与坚持中挺立,成为青藏公路上第一个坚实的脚印。
考验的时刻来临,邓工与慕生忠之间展开了一场关于责任与信任的拉锯战。
最终,慕将军把邓郁清从驾驶室里拽下,自己坚定地坐到了第一辆车上,如果桥垮了,他要用自己的生命表明一种责任和担当,那份无畏与决绝,让所有人的心随着车辆的每一次颠簸而跳动。
成功过桥的那一刻,慕生忠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他为这座桥赋予了浪漫的名字——“天涯桥”,那是对远方的向往,也是对这段艰辛旅程的最好注解。
岁月流转,1956年4月,当陈毅副总理率领中央代表团的车队缓缓经过这座桥时,元帅重新命名“天涯桥”为“昆仑桥”,不仅承载了过往的汗水与智慧,更成为青藏线上一道永恒的风景。
巍峨的昆仑山下,这座桥不仅联通了天堑,更见证了信念与勇气的不朽。
从格尔木向南延伸,每向前迈进一步,海拔便悄然攀升,仿佛是大自然的无声挑战。及至公路蜿蜒至昆仑之巅,4800米的高度令人窒息,稀薄的空气中,每一口呼吸都是对意志的考验。
踏入唐古拉山脉的领域——这里是青海省与西藏自治区的天然界限,海拔高达5231米,是所有穿越此地公路不可避免的天险之路。
唐古拉,一个终年被风雪拥抱的名字,其风力之巨,足以让任何形式的站立都成为一种奢望,自然之力在此肆意展现的不羁与狂野,超出此前任何地方。
慕生忠对所有人说:“我们的队伍能钻地,能上天,一定要把唐古拉踩在脚下,胜利就在眼前,就是死,头也要向着拉萨!”
凛冽的风雪肆虐而至,筑路英雄们仅凭着手中的铁锹与铁桶作为简陋的庇护,毅然挺立于唐古拉山巅,连续二十个昼夜以血肉之躯抗衡自然的严酷,始终未曾退缩。在远离尘嚣的高寒之地,他们安营于简陋的帐篷之下,忍受着每一次呼吸的艰难与煎熬。最终让一条希望的通途,穿云裂雾,蜿蜒云天。
在艰苦卓绝的时光里,营养的缺乏和蔬菜的缺少,严重地困扰着人们的健康,很多人因此患上夜盲症。关键时刻,是慕生忠用智慧“哄”着驼工们开垦的27亩“菜园”长出的第一批蔬菜,解决了难题,小小的水萝卜成了生命的奇迹,它们如同春雨般滋润了病弱的身体,让夜盲的双眼看见了光明,让溃烂的伤口逐渐愈合,医学的疑惑在青藏高原找到了最朴素的答案。
曾经,夜幕下的昆仑,一场无声的“叛逃”上演。实际是那些渴望早日穿越天险的勇士,以星夜为伴,默默挥洒汗水的夜以继日。慕生忠的“怒斥”之下,藏着的是对这份坚韧不拔的欣慰与骄傲。在那最高峰的挑战中,王德明与王仕录带领的队伍,以钢铁般的意志,与恶劣的天气、极限的环境抗争,即使冰雹如鼓点般敲击,也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当十二步的山口被征服,一个新的名字“十二步山”诞生,带着对古老传说的致敬,也书写着新时代的传奇。
7月30日,比预期提前的胜利,如一曲凯歌响彻可可西里,电波跨越千山万水,传递着慕生忠的豪情与决心。建军节的庆祝,不仅是对成就的欢腾,更是对未来的期许。班禅额尔德尼活佛的到来,更添一份神圣与庄严,这片沉寂的土地因历史性的会面而焕发新生。
另一端,齐天然与他的队伍,用40天的汗水与智慧,在敦煌与格尔木之间铺就了580公里的生命线,完成了另一段“天路”的对接,盛况空前的典礼上,人们见到了一身民工装束的慕生忠,却没见到齐天然的身影。
齐天然,同样是一个和青藏线历史熔铸在一起的名字。
他曾是西北军冯玉祥、高桂芝的部下,后任胡宗南部少将师长。在经历过西北抗日所有的大战后,1949年率部在四川起义,参加了解放军。随后他又回到大西北,和慕生忠一起出藏入藏。驮运开始,他任可可西里转运站长,在条件恶劣的高山荒野组织粮食运输。
开辟青藏公路的同时,需要向北再开出一条从格尔木到敦煌的公路。这条路要穿越戈壁,通过上百里的盐湖地带,任务不是一般的难。慕生忠分身乏术,他需要再找一个人帮忙。
思来想去,他找到了齐天然。
他对齐天然说:“天然同志,再开一条敦格公路,我想交给你去完成。这个任务很重,我没有钱,没有人,只有要求,我把路修到拉萨的那一天,你的路也必须修到格尔木,不知道你有没有胆量接下这个任务。”
齐天然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我修到哪里修不动,我就死在哪里。钉个橛子做记号,你再派人接着修就是了。”
听到这话的慕生忠激动不已,大声地说:“你死了,我给你树碑立传。”
齐天然只带走了4个战士,在兰州招募了40余个民工,带着一辆汽车,以边探路边修筑的方式,向格尔木进发。路面验收的标准就是汽车能以每小时5公里速度通过。可是当把路修到离格尔木70公里的察尔汗盐湖时,他们却犯了难。面对这片5800平方公里的未知领域,缺乏前人经验可循,齐天然在盐湖边缘苦思冥想之际,发现湖面覆盖着一层硬壳,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溶洞。于是灵机一动,设想将盐粒填充进溶洞,并利用盐湖中浓稠的卤水加固表面,这或许能成为通行之道。
近乎无奈之下的创举,奇迹般地取得了成功。
公路顺利穿越了盐湖长达31公里的部分,而今,“万丈盐桥”已成为青海的一大奇观,不仅见证了人类智慧与自然的和谐共融,更令人惊叹的是,齐天然当年这一应急之策——溶洞填充与卤水修补法,至今仍然是盐湖路段维护路面的有效手段。
在两路通车的典礼上,满脸喜悦的慕生忠怀里揣着一封先一天收到的电报:“慕政委:我们已于12月22日上午11时到达格尔木,敦格路胜利开通。齐天然。”
电报中的寥寥数语,凝聚了无尽的辛劳与荣耀。
慕生忠面对齐天然的那封电报,满怀对同志和战友们的深深敬意,止不住热泪盈眶。
历史的钩沉,还留下了这样一个发人深省的故事。
当齐天然开创性地修完敦格路上的“万丈盐桥”时,有专家质疑在盐湖上修的能算是一条路吗,说:教科书上规定,土的含盐量超过百分之七,就要考虑改线。可慕生忠不客气地对这位专家说:你说百分之七不行,那百分之十七行不行?百分之七十行不行呢?百分之百行不行呢?你都没有试过,怎么就能断定说这盐桥不算路呢?科学不是静止的,科学是在不断前进的呀!
慕生忠用共产党人的胆识加辩证法的“否定之否定”原理,为那些专家上了一堂生动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育课。
五 千年雪域变通途
格尔木深邃的苍穹下,齐天然筹备了一场盛宴,迎接敦格公路与青藏公路交会的庆典。
然而,大锅中咕嘟冒泡的牛肉尚未达到最佳风味,他却倚在车轮旁,沉入了梦乡,一梦便是晨昏交替。醒来时,他以为那场属于胜利者的欢歌已成过往,口中喃喃自责,未承想,民工与战士们温柔地告诉他:盛宴尚待开启,一切只为等候他的苏醒。
那一刻,齐天然愣住了,望着这群同甘共苦的伙伴,泪水不禁模糊了双眼,那是幸福与感动交织的泪光。
1954年,注定是镌刻在历史丰碑上的一年。11月27日,那条蜿蜒于崇山峻岭间的康藏公路(后因行政区划的变更更名为川藏公路),全长达2255千米,终于在万众瞩目下竣工;几乎在同样的时刻,全长1937千米的青藏公路,也在雪域高原的见证下,完成了它的壮丽构建。
两条生命之路,奇迹般地同时横亘在海拔3000至5000米的云端之上,它们的诞生,是5000余万立方米土石方工程的艰辛凝结,是人类公路建设史上前所未有的辉煌篇章,更是对自然极限的勇敢挑战和胜利宣言。
消息不胫而走,全球为之震撼。
12月25日,拉萨迎来了一个值得永远铭记的日子,一场盛大的通车庆典在这里拉开序幕。当第一辆苏联制造的嘎斯汽车缓缓驶入这片圣洁之地,不仅标志着物理距离的缩短,更是心灵与希望的交汇。在那激动人心的瞬间,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眼眶湿润了,那不仅仅是喜悦的泪水,更是对牺牲在高原上的3000余名解放军将士的深切缅怀。
六" 至今犹忆慕将军
眼前,唐古拉山口赫然矗立。
一块披雪石碑上,标注着享誉世界的地标:海拔5231米。它不仅是青藏公路上的制高点,更是无数传奇与梦想的交汇之所。空气稀薄,氧气稀少,却并未让这里沦为孤寂之地。相反,时间的流转在这里积淀了厚重的历史雪痕。沿途两侧,各式雕像与石碑,仿佛在向过往的旅人低语着岁月的辉煌与悲壮。
在这众多的纪念中,有一尊历经风霜、略显斑驳的军人雕像,格外引人注目。它在唐古拉山的风雪中傲然挺立,以其不屈的姿态,守护着这条世界海拔最高的公路,已经有35个春秋了——那是1989年,在青藏公路通车35周年之际,青海省政府代表青海省各族人民为西部军人竖起的一座雕像。
在这座雕像竖起的5年之后,1994年10月19日,西部军人的杰出代表慕生忠将军在兰州逝世。遵照他的遗愿,家人将他的骨灰撒在了莽莽昆仑的青藏线上。
在祭撒骨灰的那个庄重而肃穆的瞬间,碧空如洗,阳光柔和地洒在西部至为辉煌的物流壮举——繁忙的青藏公路之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渐渐静止。人们得知慕将军的英灵即将与这条他倾尽心血的天路永伴时,过往的车辆长时间的鸣笛声,回荡在茫茫昆仑的上空。每一声都是对这位共和国“青藏公路之父”无上的敬仰与悼念。
此刻,整个世界都屏息以待,猎猎经幡似乎也停止了流动,只为聆听这穿越时空的敬礼。突然间,碧空中飘起鹅毛大雪,天地一片缟素,将一位长眠于此的伟大灵魂,轻轻覆盖。
世上长留青藏路,人间永记慕生忠。
青藏线,是为中华大地而生,它将西北边陲的清冷月光与西南雪域的炽烈阳光紧紧相连,将西藏作为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一历史事实,铸造成不容置疑的现实图景。
它为文明而存,那第一缕拓荒之火,不仅照亮了高原的往昔,更照耀着现在,于历史长河中矗立起一座文明的灯塔。它面向世界而敞开,作为人类探索世界屋脊的第一条路径,没有它,人类对极端环境的认知将是空白一片。
步入20世纪的尾声,兰州至西宁至拉萨的通信光缆如同光速的使者,跨越2754千米,将西部信息化的进程推向了新的高潮,信息的高速公路在高原上铺设开来。而今,在西部大开发的洪流中,铁路如巨龙般腾跃于世界之巅,数代人的梦想与期盼,正一步步化为眼前的壮丽现实。
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青藏线如同一位勇往直前的行者,每一天都在蜕变,每一次蜕变都凝聚着中国军人和筑路工人的忠诚与奉献,每一次前行都见证了时代的步伐。在这片古老而又年轻的土地上,青藏线不仅是一条路,更是一条时间的河流,流淌着历史的记忆,涌动着未来的希望,以不屈不挠的精神,追赶着时代的浪尖,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
无数故事在这条路上发生,而走在路上的人们,仍在不断编织着新的传奇,让这段旅程的故事永远延续,生生不息。
(特邀编辑 丁逸枫 27831769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