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每一朵花都守住芬芳

热爱诗歌是热爱生活的一种表现，在我的印象中，枕水是一位纯真、坦诚、爽快并富有热情的女诗人，一方面勤勉工作，一方面认真写诗。龙年三月，她特地赠送我一本刚出版的诗集《拟见》。“拟见”是打算见面的意思，作为读者，如何进入一首诗或者从诗中能遇见什么？作为作者，应该怎样让一首诗与读者见面？作者写了什么，读者读出什么，两者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好的诗歌往往能够引发读者的再创造。我经常在报刊上读到枕水的诗歌，前几年，还读过她的一本截句集《春於》，我是比较喜欢她的诗歌的，常常读过之后又转头再读。她创作的一首首精美的诗歌，是美好心灵在平静之中激荡的回声，是日常生活在惯性之中升腾的气韵。她的诗歌柔美、细腻、纯净，总是在不经意间以自己独特的个性与品质，吸引并打动读者。

《拟见》收录枕水近年创作出的130首诗歌，并没有分辑，但读完后，我大体归为三类，一类是写花朵的，一类是写节气的，一类是写亲情的。枕水写花，并不冷眼旁观，而是将花内化，通过个体的生命体验和艺术想象融入其中，达成物我难分之境。请看《白樱》一诗：

春日。躺在山坡上

看她静静地开

不动声色。她

一层又一层，舒展开自己的蓓蕾

带着纯洁的隐喻

向青色的天空，开出无尽的

曼丽与温柔

抖落一身的露水、娇羞和迟疑

怀抱一束春风。春意弥漫

花事盛大

记不清是哪一天

我借过她的白裙子和淡淡香气

去见他

《白樱》这首诗，用简洁而富有深意的语言，描绘了白樱的美丽和纯洁，同时也暗含诗人对于爱情和人生的独特体悟。诗的开篇为读者呈现一幅宁静而和谐的画面。春日、山坡、白樱，这些元素，共同构建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场景，而“不动声色”则凸显白樱的宁静与纯洁。这种静谧的美感，让人仿佛能够感受到春风拂面、花香袭人的惬意。接下来，“她/一层又一层，舒展开自己的蓓蕾……”这几句诗，进一步描绘白樱的美丽与纯洁。白樱的花瓣层层叠叠，如同少女的裙摆般轻盈飘逸，而“纯洁的隐喻”则暗示诗人对于爱情和人生的美好憧憬。白樱向着苍天绽放，展现出无尽的“曼丽与温柔”，同时也“抖落了一身的露水、娇羞和迟疑”，这种细腻的情感描绘，让人仿佛能够感受到白樱的灵动与娇羞。“怀抱一束春风”之后，遇见的是“春意弥漫/花事盛大”的美景。在诗的结尾，“记不清是哪一天”，是诗人的故意模糊，也许不只是在春天;“我借过她的白裙子和淡淡香气/去见他”，则表达诗人对于爱情的渴望和追求。一个“借”字，生动而传神地暗示诗人通过塑造更好的自己去追求美好的爱情。本诗以白樱为媒介，以情感为基石，花也是人，人也是花，人花一体，物我互见，让人在欣赏美景的同时，也能触摸到诗人内心的情感世界。

在《三月，海棠和诗》中，“这个多愁而寂静的/春天。万幸被一枝海棠，和一本诗集/轻轻挽住”，花、诗、人成为三月一次难得的倾心遇见。在《白玉兰》中，“也曾这样迎着风/在暖暖的春意中，慢慢打开自己/交出最柔软的部分”，写花也是写人。在《栀子》中，“像是告白，又略带青涩。又来不及把春思/还给春天”，以花的“虚晃”写出人的“忧伤”。在《牵牛花》中，“每一寸，都渗入了清苦的绿/都饱尝了攀爬的艰辛”，以花喻人。花色不同，但每一朵花都散发出自己独有的芬芳和意蕴，“此景”其实都是诗人“此时”与花同在的“此情”。

诗集中的第二类是节气诗，基本上每个节气都有一首。节气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的瑰宝之一，也是枕水诗歌创作的触发器和催化剂。节气预示着自然的纹理，也激荡着诗人的情怀，枕水的节气诗并非对节气的简单阐释，而是情感与之契合时的诗意演绎与艺术呈现。如《白露》一诗：

院内空空

几株藤质的蔓萎了，不再虬曲

而上。风霍霍

吹落了残荷，香落在了路旁

露，如果从今夜白

可否，借我二两

供养几枝菊花，心事，和虚词

写下浮薄的诗

可否，再讨几钱月光

引领修辞，去承载最重的乡愁

最深的，秋

通过描绘白露时节的景象，诗人巧妙地将自然景色与内心情感相结合，表达对乡愁的深度感怀。秋风起，藤蔓萎，“不再虬曲/而上”，巧妙地暗示秋天的到来。这种描绘不仅富有画面感，还带有一种生命凋零的哀愁，为整首诗歌奠定情感基调。“风霍霍/吹落了残荷，香落在了路旁”，进一步渲染秋天的萧瑟氛围，表现出秋天特有的韵味。一句“露，如果从今夜白”单独成行，结构上承上启下，气韵上欲言又止，顿挫之中有下文。“可否，借我二两/供养几枝菊花，心事，和虚词”，诗人抓住“白露”这一节气特点，将露珠与菊花相联系，与自我相勾连，表达对菊花的喜爱和对秋天的深情以及内心的感慨。同时，“二两”“供养”这一表述，既富有民间色彩，又体现诗人对菊花的珍视。“可否，再讨几钱月光/引领修辞，去承载最重的乡愁/最深的，秋”，这几行诗是整首诗歌的高潮部分，既表达出深沉的乡愁，又表达了对生命的感怀。“讨几钱月光/引领修辞”，这一表述既富有语言上的创新性，又体现诗人在诗意上的独特性。

在《雨水》中，“有一群孩子，紧紧跟在你身后/如沐春风。正被灌溉”，融进了诗人的职业情怀。在《立夏》中，“那些爱与回忆，顺着五月的藤蔓，曳着绿/正一点一点/向上爬”，融进了诗人青春的朝气与爱恋。在《处暑》中，“小小的露珠与山菊，平分了秋色/只剩凉薄的风，吹白芦花”，融进了诗人对时光匆匆的慨叹。在《大雪》中，“门前的叶子，都落了/风慢慢抚平我们的/桀骜和往事。一切变得恬淡”，融进了诗人对人情世态的感慨。节气是自然的律动，而节气诗则是枕水诗意人生的呼吸与心跳。

第三类诗是亲情诗，亲情是每一位诗人绕不开的话题，但怎样表现亲情，却考量着一个诗人的艺术水平。枕水的亲情诗，多了几分人世沧桑，读来让人感同身受之外，还会掩卷沉思，平添几分愁绪与伤感。请看《老屋》一诗：

已经很老了

已经经不起一场大雪的重量了

只有一些秋日的落花和鸟鸣

划破寂静。在她的头顶以及门楣

一点一点掉落

霜降后。院中的苦楝落光了叶子

父亲的果树已经成熟

柿子无人去摘，被枯瘦的枝臂

继续托举着

古井和墙上的旧照片仍在

只是——

母亲养的牵牛花，跃过土墙后

再也没有回来

在这首诗中，诗人通过对老屋景象的细腻描绘，抒发对过往岁月的怀念与感慨。老屋是时间的见证者，承载着诗人的情感与回忆。通过描绘老屋的沧桑与变迁，诗人艺术地表达了时间无情、岁月易逝的主旨。这种构思方式既富有哲理，又充满诗意，容易使读者产生共鸣。身处快节奏的社会之中，我们常常忽略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短暂。而《老屋》正是通过描绘岁月的痕迹和生命的无常，提醒我们要珍惜当下、善待生命。

在《祖父的祭日》中，“日光温和，穿过几棵香樟的枝丫/也微微地/向她，倾斜了一下” ，“轻柔”之中充满对祖母的温情。在《霜降》中，“一层薄薄的霜/无声逼近，让抵足而眠的两个人渐行/渐远”，“秋寒”之中充满对姐姐离别的伤痛。在《雪夜》中，“人间的萩花都谢了/母亲的山茶，一天比一天枯瘦”，“回忆”之中充满对妹妹命运的担忧。在《秋夜书》中，“只是，不知为何/院子里，那棵你亲手种下的桂树/一再推迟花期”，“凉意”之中充满对弟弟漂泊异乡的牵挂。亲情是生命的温馨和慰藉，枕水的亲情诗在抚慰自己沧桑岁月与困顿心灵的同时，也滋润着读者的心田。

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威廉·华兹华斯说：“诗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它源于宁静中回忆起来的激情。”究竟怎样让一首诗去见读者，女诗人枕水用她孜孜以求的创作实践做出了回答：真挚而饱满的情感是一首诗打动读者的关键所在，否则就是苍白无力的。诗评家陈啊妮认为，“正是这种饱满真挚的生命形态，复活了诗人枕水的情感经验，使它结晶升华”出一种审美的力量，从而感染读者。我还注意到，枕水的诗歌语言简洁，多用短句，有时还根据情感表达的需要，将诗句做断行甚至跨节处理，以此让日常诗意跌宕起伏、摇曳生姿，这可能与她爽直的真性情有关。在枕水看来，“诗是诗人的标志和相貌，或某种跟读者接头的暗号”，可能“应者寥寥”，但还是期盼找到合适的读者。

李汉超 湖北应城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应城市作家协会主席。在《诗刊》《词刊》《星星》《长江文艺》《绿风》《诗潮》《诗歌月刊》《芳草》等报刊发表诗文2000余篇（首），曾获全国首届“海东诗歌奖”、《辽河》“青年文学奖”和第11届湖北文艺评论奖等多项奖励。已出版诗集《岁月无尘》《大地之灯》和诗评集《诗海逐浪》《静下心来读好诗》《荆楚诗韵》等11部。

（特邀编辑 丁逸枫 27831769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