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说出美(组诗)

徐金秋，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通山县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字散见于《诗潮》《星星》《散文诗》《上海诗人》《中国诗人》《散文百家》《福建文学》《骏马》等刊物及选入各种年度选本。曾获《人民文学》《诗刊》及《星星诗刊》征文优秀奖等

把属于我的大地翻一遍

我把文字写在纸上

等于纸上谈兵 这些年

我终究未能将之种入大地

我种花，也种菜

多好！风情万种

灵气十足的它们，并不随我的意志

改变而改变

它们一头扎进去，只认领属于自己的

一抔土，一滴水和一缕阳光

风一吹，有的就地倒伏

有的依然站在原处

暴露了它们的缺点

也彰显了它们的优点

我种它们，不如说在种地

浇水、施肥、拔草

而于世俗，我从未如此弯下

只有这样，我才知道泥土

有多缺乏和荒芜

也只有这样，我才知道前辈们

曾长在地面，脚深扎泥土

直至长入地下

一粒稻子和一滴水，是古老的

一根稗草也是

它们既没忘记过去

也不愿输掉今天

我把泥土翻来覆去

像服侍我的国，每一锄下去

都很认真，小心翼翼

生怕挖伤一只蚂蚁，和我的前世

服侍得越多，认识得越深

心有多谦卑，我对我的国

就有多忠诚

太阳是父亲念不完的经书

红白喜事是要选个晴天的

出远门，同样要

晴天，父亲像鸟儿

起得格外早，父亲说

再也没有比此更慈悲的

有了阳光

花开得格外好看，香

果熟得格外快，甜

蚂蚁都有了去处

烈日下，他手捧太阳，如同捧经书

大中午的，一个人站在田野

仿佛默念有词，从没觉得太阳有多毒

静静地

看粗壮的玉米棒

看白胖的冬瓜

看金灿灿的稻子

总是迟迟忘归

慢慢地，太阳便长进了他的身体

黑黝黝，远不如他的庄稼

壮实好看

雨天，他在家里待得坐卧不安

仿佛天就要塌下来，披着雨衣出门

太阳就是他的命，年轻时是

老来依然是，太阳挂在墙角

他跟到墙角

太阳一早洒在河岸，他就赶到河岸

像朝圣，直至将自己朝圣成一抹斜阳

披在寒冬里，依然微笑、温暖、慈祥

黄瓜 豆角及其他

它们就是诗，天然鲜活

大家都在谈诗，却很少提及

与粮食，与命运相关的

一定是忘了它们，曾和陶潜 孟浩然

等诗人握过手

也许，它们已不再谈理想，只是坚守

一方山水，然后将热爱的大地

自由打开，又合上

顺着四季轮回，顺着风雨

种豆得豆，种瓜得瓜

真实 朴素 静谧，管它好不好看

体不体面，黄的就是黄的，紫的就是紫的

白的就是白，无须解释什么

肥嘟嘟，肥成普通妇人体态

散乱无章，乱成忙碌农人

自然披垂的长发

也许曾不叫此名，或隐姓埋名

更接地气，还原一种日常生活

只是开出的花，风一吹

依然散发灵魂的香

依然有初来世上的激动

它们说出美

浇上一些清水

明天要浇的，依然是

日子平静，看不到半点涟漪

太阳还是从老地方起落

雪该来时要来

风一如既往扇动它的世界

欢庆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就像原野刹那向风挥过的手指，一阵欢欣后

马上复还原位

日子本身住定人间，晃荡不安的

是你们

植物们，沉默不语

不管你看，还是不看

依然长它的叶，抽它的茎秆

开它的花，不动声色说出美

正是人间需要的那一部分

村庄黄昏

年年被父亲握紧的种子

被风吹醒，又被风吹老

现在，它要放下所有，趁黄昏

一丝霞光还在

燃起最后一把烈火

父亲站在地埂，两手拄锄头

耐心等待秸秆灰烬，或许看火苗

说出远方，发呆

母亲的灶台，有炊烟

袅袅升上天空

像画一幅素描，不慌不忙

越来越淡

那年的，老屋还在

锄头呆滞一角，不闪它尖锐的光

几粒旧种子，悬挂墙上

一定被时间摇摆过

黄昏依然会升起，风也依然会吹过大地

我的母亲，已不在人间了

面向大地，不敢说老

坐在办公楼，站在水泥地上的人群中，头发花白

脸上几许皱褶，一眼就能看出

嗯，她老了

她从菜园地，突然站起

像从大地长出来

齐腰深的玉米林，绿油油的，太阳照在大地

也照在她的脸庞。风拂过玉米林，也拂过她

生活才刚刚开始

握笔的手，一辈子

从未这样亲近过大地

泥土，和一棵植物

从未这样起早，贪黑

她要看一粒粒种子，如何从春天的大地上，长出来

又如何从冬天的静谧里，开始冥想

浇水、施肥、松土

像侍候婴儿，有忙不完的时间

和期待

又像它们静静地站在黎明

和暮色中，安心接受四季

终而复始，自然轮回

一粒小小的种子和一撮泥土

在大地上，就这样恋爱

孕育，有说不完的故事

和年轮

和它们比，真的不敢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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