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变迁视野下宗族文化基本载体分析

2024-08-21 00:00汪文堂周景兰
西部学刊 2024年15期

摘要:宗族共同体中,族谱是承载族史的时间遗产,宗祠是神圣的叙事空间,祭祖活动是实践中的仪式强化,成为宗族文化的重要载体,以文本叙事、空间叙事与行为叙事共同构筑起传统宗族文化的表现形式。随着社会的发展变迁,族谱文本通过祖先追溯与谱系建构确保宗族历史“有章可循”却又兼容并包;祠堂圣地通过寄托宗族精神确保宗族事务“施之有所”却又平易近人;祭祖活动通过仪式规范聚集族众确保宗族礼仪“行之有序”却又化繁为简。

关键词:宗族文化;基本载体;族谱;宗祠;祭祖

中图分类号:K810.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4)15-0093-04

An Analysis of the Basic Carrier of Clan Culture Under the Social Change Vision

Wang WentangZhou Jinglan

(Guizhou Qiannan Economic College, Huishui 550600)

Abstract: In the clan community, the genealogy is the temporal heritage that carriesxDuSvh8AyAL/I928/qSgMA== the history of the clan, the ancestral temple is the sacred narrative space, and the ancestor worship activity is the ritual reinforcement in practice, and becomes an important carrier of the clan culture, and the textual narrative, spatial narrative, and behavioral narrative together construct the expression of traditional clan culture. With the development and changes of society, genealogical texts ensure that clan history is “rules-based” yet inclusive through ancestor tracing and genealogical construction; ancestral temple and shrine ensure that clan affairs “practiced in a manner” yet approachable through the spirit of the clan; and the ancestor worship activity ensures that the clan rituals are “performed in an orderly manner” yet simplified through ceremonial norms to gather the clan members.

Keywords: clan culture; basic carrier; genealogy; ancestral temple; ancestor worship

在宗族文化发展的过程中,族谱是记载家族世系规训的传承之书,有划分宗族社会边界、强化宗族归属认同的时间载体内涵;宗祠是祭祀祖先和处理宗族公共事务的场所,宗祠的修建是宗族组织化的标志与宗族实力的象征;祭祖则是一种以家祭、墓祭或祠祭等方式来表达祖先崇拜的仪式活动,其较强的参与性与象征性有着明显的实践载体内涵。本文现就社会变迁视野下宗族文化基本载体进行探讨。

一、历史记忆:宗族文化中的族谱文本

族谱是书写规范、内容完整、传承有序的重要民间文献,是一部宗族生命史。自古以来,中国人民就将“国有史,方有志,家有谱”作为不懈追求。“治天下者以史为鉴,治郡国者以志为鉴,治家族者以谱为鉴”,一个族群依靠修撰族谱来记录族史并警鉴后人,发挥着同国史方志一般存史、资政、育人的功能。在《辞海》中,族谱被解释为“记载家族或宗族谱系和重要人物事迹的书”[1]3063。具体来说,族谱是记载一个宗族世系源流、风俗习惯、族规家训、婚配关系、历史人物、天灾人祸以及父辈日积月累的生产经验和劳动技能等内容的载史记录书。族谱修撰的体例不一、类目繁多,内容丰富多样,是诸多社会现实特征的反映,是详细记载宗族史资料的宝贵遗产,有着特定的文化意义和政治内涵。

族谱的产生和盛行是宗族制度发展的产物,或者可以说它是为了适应传统宗法社会的需要而产生的。追溯其历史,在早期文字发明以前,家族世系关系仅靠口口相传,直到商代甲骨卜辞中,产生了目前已知最早的谱牒性文件,在随后的金文中则出现了确凿的家族系谱。从周代开始,出现了正式的贵族阶层的官修谱牒,如综合性的《世本》各篇,可看作是我国族谱研究的开山之祖。秦汉时,朝廷设“宗正”一职,管理宗族事务,定期整理皇室成员的谱系关系。魏晋南北朝时期,朝廷则将官员的族谱作为评定其是否为官用的“稽谱选官”之参考标准,唐宋以前地方豪族的修撰族谱之风已经盛行,用以详尽记录各自宗族的门第品级与历史脉络。唐宋变革,宋代宗族制度进入转型期,知识分子不问出身通过科举出仕,经过张载、程颐、欧阳修、苏洵、朱熹等大批宋儒在理论与实践上的重构,修族谱、定家规、严家礼,借鉴史书和方志的一些特征,丰富完善了族谱的体例,奠定了后世宗族的基本模式。族谱记载先人世系、业绩、宗支分脉关系,以免昭穆辈分不清,或因分化、流徙而使宗族瓦解,也不致因入嗣、收养等原因使宗族的血缘关系发生混乱[2]。明清时谱学大发展,突破欧苏体例,打破地域与姓氏的界限,出现了支谱、通谱、异性联谱等谱牒形式。

族谱的修撰是一件宗族大事,其产生和存续经历了一个初撰、收藏、修订、再编的反复累积的过程。在此过程中,文字书写的特权始终控制在宗族精英的手中,他们比其他成员掌握更多的资源,是信息的传播者和权力的拥有者。“传统时期的族谱修撰例则、族规族范,既体现了国家的权力意志,也体现了家族的意识形态,还体现了地方性文化的力量。”[3]族谱修撰体现出的这种在社会继替中所产生的长老权力,往往依据一定的传统,保持着相当的领导权,但又随着社会变迁的速率而暗自演变,是一个不断注释与再注释的跨越时空的过程,不断地渗透进国家意志和地方文化。这体现出了一种费孝通先生所说的名与实的分离,“在长老权力下,传统的形式是不准反对的,但是只要表面上承认这形式,内容却可以经注释而演变”[4]。

族谱的发展经历了一个从官修谱牒到私修谱牒、从政治功能到社会功能的演变过程,宗族谱书得以逐渐向民众开放,寻常百姓从冷眼旁观到最终占据重要地位。其存在形式,从最初的口述传承,到甲骨与碑刻谱系,再发展至个人书写及批量印刷的纸本族谱,并朝着电子族谱等新式族谱的方向不断演进。这种兼具时代感与科学性的现代转型趋势,不断改变着族谱编排整理、勘误校对、分析研究的方式,在打破信息不对称的同时,也伴随着一定程度的信息膨胀,从而分散着人们的注意力。总的来说,对于一个特定宗族来说,族谱是划分与其他姓氏、其他宗族的实物与凭证,是一部宗族发展的历史档案,是记载宗族成员信息的珍贵人文资料。人们常说,“盛世修志,家兴续谱”,祖先追溯与谱系建构是族谱文本的核心。

族谱在传统宗族内部不是人人享有的普及读物,族谱的编撰、保存、使用与演绎的权力往往集中在宗族长老、精英手中,这又强化了“族长”与“房长”的权威,促进其对于宗族事务的决断。族谱最为明显和实用的社会功能是划分宗族的血缘、地缘、伦理等社会边界,以区分族内各房以及区别于其他宗族组织,从而使宗族能够“有章可循”,避免攀附冒认。如果悬置起族谱中的封建伦理纲常礼教,作为宗族的历史文本,族谱连缀起了宗族的古今,反映着基层社会结构与时代的变迁。其记载的各种世系、祖训、宗约、族规、家训、格言、传记等内容,成为劝善规过的百科全书。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族姓之谱能够“补史不足”,作为重要的地方史料,成为亟待发掘的珍贵文化遗产。

二、空间叙事:宗族文化中的祠堂圣地

宗祠即祠堂家庙,是同族子孙供奉并祭祀祖宗先贤的处所[1]3053,后世宗族宗祠多通称祠堂。中国历来有“敬天法祖”的传统礼制,“正是祭之在祠、祭之以时、祭之以物、祭之以诚,构建了祠堂空间的神圣性”[5]。最初的宗庙是古代帝王或诸侯专有的祭祀祖宗的处所,规定各有等差,一般贵族士大夫只可祭祀五代,平民不得立庙而祭于寝。从发展上看,“中古时期部分贵族立有家庙,在那里举行祭祖仪式,多数人只在寝堂祭祖……祠堂始见于战国,两汉仅为墓祠,魏晋至隋唐中绝,宋代产生家祠堂,元以后出现祭群祖的祠堂”[6]。秦汉时,祠堂从帝王宗庙系统中分离,“复土起冢为祠堂”,较多为墓祠建于坟地之旁。或建为宗祠,或合为家庙,到唐宋时经由一众高级官僚的推动,逐渐建立、中断又恢复了品官家庙制,真正意义上的宗祠开始出现和发展,社会基层权力体系得以恢复重建。宋代儒学大家朱熹较早开启了祠堂式的祭祖方式,倡导庶民可建立祠堂,在居家之室设立神位或祠堂祭祀先祖,有《家礼·祠堂》等著作。此时的祠堂,虽然在形式结构上与后来的宗祠有一定区别,但在功能和效用上是高度一致的。到明清时期,宗祠趋于成熟,真正摆脱了“士大夫祭于庙”的藩篱。明初“未有定制,权仿朱子祠堂之制”,后经过大礼仪之争,最终血亲人伦战胜了宗法义理,“许民间皆得联宗立庙”“上是之”“下从之”,官方在政策上对民间建祠立庙给予支持。这在一定程度上冲破了传统的思想禁锢,此后风气大涨,划分皇帝太庙、品官家庙和庶民祠堂等,已没有了来自官方的较多顾虑,庶民得以自由置立祠庙与追祭祖先。

随着政策的开放、义田的兴起、赋税的减轻等,普通民众逐渐拥有了自建家庙祠堂的条件与权力,宗族祠堂大多建立于宗族聚居地的中心,并发展起相对完善的祠堂制度体系,并带有了一定程度的自治性质。后来宗族祠堂虽然曾被摧毁或改造,相关祭祖活动也被限制,但改革开放后得以重建恢复,并随即掀起了一股寻根问祖的热潮。“无祠堂则无以安亡者”,祠堂是精神联系的纽带,可以完整有序陈列祖先牌位,方便认祖归宗的族人,提供相互交流沟通的平台,建立起宗族社会网络体系和以之为中心可供族人支配的社会资本。宗祠的维护管理及其建构起来的社会关系,同时也扩大了宗族的社会外联渠道,增加了与外界其他宗族和社会组织的联系。

一般来讲,无论宗族大小,皆有宏伟而精致的祠堂,四时祭享香火不断,成为宗族的神圣之地。施之有所而祭之在祠,宗祠中的活动往往都是围绕宗族祭祀事务而展开的,是宗族祭祖、议事、教育的重要公共场所,是一个多元的礼仪空间和叙事空间。也就是说,祠堂活动的其他内涵都是由祭祖所派生的。这种宗族中关系和地位的整合,有利于消融族众的社会差别和隔阂,具有强烈的文化象征意义。林耀华先生在《义序的宗族研究》中概括了宗族祠堂的四大基本功能,即祖宗祭祀、迎神赛会(娱乐功能)、族内法政、族外交涉,认为祠堂设立的根本目的是崇拜祖先,“祠堂之于宗族,差不多变成一个万能的团体,一切功能都可行使”[7],而较大型的祠堂活动,一般都是由族长及宗族精英带领经行的,具有强大的号召力和组织力。

总之,宗祠作为传统宗族组织的要素之一,其在宗族内部的地位是至高的。一方面作为一个宗族祖先灵魂寄托的场所,另一方面是整个宗族精神的寄托,将已逝和在世的人联结在一起进行“超人间”的祭祀活动。这实际上体现出了一种场所精神,“场所精神的形成是利用建筑物给场所的特质,并使这些特质和人产生亲密的关系”[8],作为礼制建筑的宗祠不仅是空间结构上的方向指标,而且包含了人们认同感的明确客体。集中出现于祠堂里的楹联、堂号、牌匾、雕刻等意象,作为一种非语言性的传播符号,具有深层次象征性的隐含意义[9]。宗祠对于人们而言,是一个聚集族众、沟通族人和缅悼先祖的最佳场所,同时也是成员重拾历史和社会地位的表现。但伴随着城镇化、信息化、商品化的发展趋势,为发展“让道”还是积极融入其中,传统宗族祠堂正在寻求现代化转型。随着宗族实体逐渐泛化,祠堂空间可能逐渐被压缩、迁移与合并、拓展,成为另类的公共“戏台”,宗族记忆正在承续中不断重构。

三、仪式强化:宗族文化中的祭祖活动

我国自古便是礼仪之邦,敬天法祖,慎终追远。祭祀之礼在古代往往是作为国家典章制度而存在的,祭神祀祖的系列活动产生自人们与神灵沟通的真切愿望,祭祖是其重要表现形式,集中表达了人们对于祖先的仪式崇拜以及对相互之间关系的体认。思宗念祖,报本反始,这是中国人向来就有的伦理传统,祭祖成为宗族观念的表征,我国传统节日中的除夕、清明节、中元节、重阳节等,即是全民祭祀的重大节日。杨庆堃先生在《中国社会中的宗教》中指出,中国家庭生活中最重要的宗教内容还是祭祖,一种有助于中国社会基本单位——家庭整合和延续的仪式[10]42,家族成员通过参与共同的祭祖仪式和宗族聚会来感受群体意识,不断强化自豪、忠诚和团结的情感[10]54。

祭祖在形式上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人去世以后进行的丧葬仪式全程,另外就是人去世后死者与生者之间保持的关系,也就是后续的供祭仪式。追溯其历史,在西周兴盛的宗法制、分封制和井田制之下,有着鲜明的“国”“野”之分,只有作为统治者的上层贵族宗族享有祭祀特权,国家权力与宗族权力呈现竞合关系,宗族自治既是社会治理,同时也是国家治理[11]。先秦时期,贵族阶层“世守其祀”,垄断了祭祀特权并世袭传承,祭祀规格与仪礼不容僭越。随着秦汉的大一统,宗族自治组织逐渐被取缔,让权于国家治理,仅有一些被特许的人员能够“归家上冢”进行墓祭。《通典》记载,“唐代礼制,三品官以上始许祭及三代”。在宋代以前,庶民只能祭其祖祢二代,只有达官贵族方可祭其三代以上的祖先,到了宋代以后,官府逐渐放宽了对民间祭祖的限制,平民始可以祭祀三代以上的祖先,其祭祖方式可分为家祭、墓祭和祠祭三种类型[12]103-104。到了明清时,逐渐打破了“古不墓祭”的传统,呈现为“墓与庙并重”,“庶人家祭,设龛正寝北,奉高、曾、祖、祢位”。可以看出,历史上祭祖这种传统习俗,是根据身份地位和国运时节而有所限定的,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和形式要求,必丰必洁,必诚必敬,礼仪隆重且稍显繁琐。

从祭祖的家祭、墓祭和祠祭三种主要方式来看,家祭是民间最为原始的祭祖方式,也是宗族内部最为普遍和宽泛的祭祖活动,主要在居室内举行。由于宋代以前,庶民只能祭祀祖祢二代,因此家祭的规模较小,随着宋代以后祭祖权利的放开,家祭规模日益变大逐渐演变成族人间共同的祭祖活动。并且,“通过家祭而形成的‘祭祀圈’,是宗族内部联系最为密切、凝聚力最强的亲属团体”[12]105。墓祭,顾名思义是在祖先的坟墓前进行祭奠洒扫,表达对祖先的“思时之敬”,是一种比较古老的祭祖方式,也可看作是宗族内部最为系统的祭祖方式,作为中间环节联结起了家祭和祠祭。祠祭,是宗族内部规模最大和最为正式的祭祖活动,是较为后起的祭祖方式,起于宋而盛于明清。祠祭规格相对较高,对象一般为同一血脉宗族中共同的祖先,以及对宗族有重大贡献者。家祭、墓祭和祠祭的演变趋势,一方面反映了祭祖习俗在宗族中的发展和地位演变,另一方面也促进了宗族架构在历史上的规范化。其中,包括宗族祭扫、宴饮、团拜、会讲等形式的族会活动,在特定时空上将族众聚集在一起。这种定期重复的宗族活动,最终成为族人的记忆之场,使其能稳定地在公共的宗族时间和空间上感知群体归属,保证宗族认同的再生产[13]。

四、结语

在当下,祭祖仪式正经历由繁到简和由精到泛的行为变迁,从娱神向娱人过渡,其活动程序不断简化,文娱元素较过往不断增多,传播形式日益多元化,如“云祭扫”等现代诠释方式正在兴起。此外,人们在表达对祖先神灵敬畏之心的同时,通过共情不断地在实践中将国家权力意志内置于宗族之中。总之,这些共同而庄重的祭祖仪式活动,建立起生者与死者间的心灵沟通渠道,循循善诱激发情感,通过仪式功能的延展与调适,不断激活根植于人们内心的集体意识,从而形塑了整个宗族团体,最终朝着父慈子孝、长幼有序、亲友和睦、社会安定的目标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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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汪文堂(1991—),男,汉族,贵州仁怀人,贵州黔南经济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文化史、思想政治教育。

周景兰(1993—),女,汉族,贵州安顺人,贵州黔南经济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民族社会学、旅游管理。

(责任编辑: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