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如何获得贯通性理解为问题线索,经由对其中《第一手稿》的思路重构表明,马克思在通过商品价格三要素即工资、资本利润、地租的分析中,意识到社会总体走向劳动者阶级与资本家阶级对立的现实必然性,并在劳动者阶级的受奴役地位中看到劳动异化的人的本质性存在处境,并借由异化劳动的第四个规定——劳动者与他人关系的异化,接通了哲学在经济学上的关联点,也即所有制关系问题,并以此找到了通向其后期思想的破题方向。
关键词:商品价格;异化劳动;工资;资本利润;地租
中图分类号:A811;F091.9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4)15-0038-06
A Cognitive Shift from Commodity Price to Alienated Labor
— Starting from the Triple Analysis of the Status of Laborers in the Paris Manuscript
Sun Wu
(School of Philosophy, University of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2488)
Abstract: Taking Marx’s Economic and Philosophical Manuscripts of 1844 as a clue to the question of how to gain a coherent understanding,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ideas in the First Manuscripts showed that Marx, in the analysis of the three elements of commodity price, namely, the wages, the capital profit and the land rent, realized the realistic inevitability of the opL3p/P2n6UYyVdkYfypVOew==position between the working class and the capitalist class in the society as a whole, and saw the essential existence of people with alienated labor in the enslaved status of the working class. Through the fourth stipulation of alienated labor, the aliena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aborers and others, he connected the relevant point of philosophy in economics, that is, the problem of ownership relations, and in this way found the breakthrough direction to his later thought.
Keywords: commodity price; alienated labor; the wages; the capital profit; the land rent
自1927年梁赞诺夫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巴黎手稿》)整理出版以来,国内外学界对于《巴黎手稿》的研究可谓汗牛充栋,但大多数研究焦点都在于《巴黎手稿·第一手稿》(以下简称《第一手稿》)中“异化劳动”的章节,这一理论视点构成西方如法兰克福学派对现代性反思的重要理论支点。然而,法兰克福学派及此后的学界研讨,大多都着重于对“劳动”概念的独立分析[1],这既造成《巴黎手稿》整体书写逻辑的掩盖不彰[2],也无从进一步探问——“劳动”概念的重要性的凸显到底出于何种情境?“黑格尔把人的自我创造看作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作非对象化,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因而,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真正的因而现实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3]116的确,借助黑格尔的劳动辩证法,马克思将劳动的对象化作为理解人类历史的根本关窍。但以此,若全盘囿于黑格尔抽象的思辨演绎,则显然不能标明“劳动”在对象化活动或外化中其“异化”的现实处境——劳动者真实的劳动地位或经济基础。
换言之,探寻“异化劳动”时,劳动在现实中的“异化”表现或许才是真正开启辩证法唯物面相的前提,那么,就需要切实回归马克思《巴黎手稿》,在文本重构的基础上理解马克思的“经验的分析”——作为当下活生生的历史,其时欧洲的经济现实到底在反映什么问题?“异化”的视域到底以怎样的劳动者的劳动处境为前提?而这样的分析,在《第一手稿》里,则是由对十九世纪国民经济学中市场价格构成的三大要素——工资、资本利润、地租三者的分析依次展开的。
一、工资及其所反映的劳动者的悲剧性地位
众所周知,受恩格斯影响,青年马克思开始关注国民经济学。当然,费尔巴哈对黑格尔哲学的反叛,即由绝对精神向人的感性现实的哲学转变构成了必要的视点过渡,因此当马克思想要找到更坚实的理论现实性的基础时,对以亚当·斯密《国富论》为代表的国民经济学的系统阅读就构成其思想承转的主要拐点,《巴黎手稿》便是其初步成果的重要体现。
根据古典经济学的经典模型,产品进入交易环节,在市场上构成商品时,其价格除了有其价值的绝对支撑以外,在市场交易的波动中总隐含有稳定的三类构成要素——工资、资本利润、地租,马克思正是将研究的对象对准这一商品的市场价格构成,管中窥豹地分析出,欧洲十八、十九世纪大工业时代,各主要经济参与阶层的实际经济社会地位和可能的演变趋势。
先看工资。马克思开宗明义,“工资决定于资本家和劳动者之间的敌对的斗争。胜利必定是属于资本家的”[3]5。在《资本论》剩余价值理论诞生以前,马克思更多的是考察工资作为劳动商品化的时代表征,也就是说,在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的过渡中,原有的依托于耕地谋生的原始农业劳动者或城市手工业行会中的手工劳动者皆失去了其原有的外部生产资料——土地和小额资本,出于生存所迫,这些本会变为流民的人们被吸纳进城市机械大工业中。与此同时,在市场中衍生出商品物交易之外的人的劳动本身的交易(显然与奴隶交易不同,奴隶交易是人身的一次性交易,而劳动交易则是化零后的生产时间的交易)。换言之,由于资本、地产、劳动三者的分化,劳动失去生产资料而已然变为可被市场交易的商品,工资表面上即是这一交易的市场定价,但商品化后的劳动并不是与其他两者(资本、地产)处于公平的博弈地位中,与生产资料相剥离的劳动实则处于不利地位。这一不利地位,马克思从静态和动态两个视角给予了分析呈现。
A.就静态也是总体而言
首先,劳动作为商品遵循供需规律,当供过于求时,它不像资本或地产方在交易中只是收益受损,而是“一部分劳动者要沦为乞丐或者饿死”[3]6,受损成本的极端不平衡造成市场以买方市场为主,“劳动者的生存被贬低为其他一切商品的存在条件”[3]5。只具有促成生产达成的条件或功能属性,与此相应,工资多数情况下被压低到只包括劳动者满足自身生存需要的部分(自存)及劳动者维持自我繁殖的部分(养家),换言之,只是维持其生存而已。
其次,资本家或地主除去自身的经营所得外,还有资本生息和定期地租作为收入来源,而劳动者除去体力劳动所得并无其他来源。也是由此,“资本和地产可以不安于这种分离,而劳动者的劳动则不能摆脱这种分离”[3]5。前者处于主动,有更多投资选择的可能,较高的流动性自主(如地主与资本家可以相互换位,甚或兼而得之)保证着较高的抗风险能力,而后者则全然被动和固化,除了自身的肉体劳动,无其他的获利之方,显然脆弱得多。“正是资本家能够把自己的资本转用于其他方面这种能力,使得被束缚于一定部门的劳动者或者失去生路,或者不得不屈服于这个资本家的一切要求。”[3]6
再次,市场价格的波动对于地租、资本利润、工资的影响呈现的是一个由小到大的梯次,即在欧洲当时的经济环境中,商品的市场价格波动对工资影响最大,接下来才依次为资本利润和地租。同时,劳动价格也就是工资又远比生活资料价格稳定。因为物价较贵时,工资因劳动的需求下降而降低,因生活资料价格的上涨而提高,这样的反比关系造成其波动被抵消;而物价便宜时,工资因劳动需求上涨而提高,又因生活资料价格下降而降低,其波动同样被抵消。所以,相较物价,工资较稳定,而物价波动大。联系这两点因素,前者就工资收入而言,不稳定,后者就家庭支出而言,空间有限,因此构成劳动者第三点被动因素。
最后,不同行业的劳动者其工资也就是劳动价格之差,比不同投资部门的利润之差大得多,而这显然会造成投资的回报率趋同,部分投资者不愿意花更高的工资成本去进入利润率并不高的产业,这也就意味着部分产业劳动者的失业。“死资本总是迈着同样的步子,根本不管个人活动的实际特点如何。”[3]7由此,是为第四点不利。
因此,从总体而言,劳动者作为商品处于被选状态,进而对雇佣方只具有从属地位,难以为自我生存而自主劳动。
B.就动态而言又如何
这个可就整个经济周期的动态过程切入分析。在经济衰退期,投资放缓,市场上的劳动需求锐减,连带着必然是大量的失业,这就造成了“日益加剧的贫困”,劳动者阶级是社会衰退影响下苦难最为深重的阶级。
在经济上升期,这一时期较为复杂,表面来看,相较其他时期,这一时期对劳动者最为有利,因为这一时期处于经济扩张时期,投资力度加大,劳动需求同步扩大,相应行业的资本对劳动的竞争加剧,则劳动价格跟随上涨,劳动者在前期处于较为有利的卖方市场地位。但这一情形并非持续的,且隐含有不利的发展动因。首先,相应工资的提高总是伴随着过度劳动,并进一步缩短了劳动者的自然寿命,促迫劳动者阶层更快地繁殖劳动者,以满足劳动力需求扩大的现实,可谓残酷异常。其次,与劳动需求扩大同时发生的是“一国的资本和收入的增长”[3]7,而这就意味着这样几点。一是资本作为劳动的累积而扩大,劳动的大量积累必然带来商品转化后的生活资料向资本家的加速集聚,财富差距扩大的同时意味着用自己的劳动加速创造一个与自身对立的阶层。二是这样的经济扩张,在效率诉求和技术进步的加持下,又必然带来分工的扩大,分工扩大后将使大量的从业劳动者日益从事片面劳动在此,片面劳动是指产业分工使劳动者日益片面化和从属化,劳动者只能服从单一且机械的劳动分工,这一劳动的片面性是相对于作为人的类本质之自由实现的劳动概念而言的。可参见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第9页、48页、51页。,成为工业生产流水线上的作业环节,必然加剧劳动者对资本家或雇佣者的依赖性和从属关系。三是相应产业的发展会逐步造成劳动者竞争的加剧,劳动价格会逐步回落降低,产业劳动者的话语权会进一步遭到削弱。四是在社会经济发展的白热化阶段,资本竞争加剧,资本家阶层会出现相应分化,某些凭靠货币利息可以维持自我生存的绝对富有者或金融资本会占据绝对优势,并使某些脆弱的小型工商业资本遭致淘汰,进而使其沦入劳动者阶层。与劳动者阶层的进一步扩大相表里的,恰是大型垄断资本的出现。所以,劳动者的贫困以及被动从属性地位没有根本改变。
在经济繁荣期,到达经济繁荣的顶点,随着竞争的激烈和用工成本的加大,资本出于赢利的驱动,同类工业生产中开始出现过剩生产,最终扩大为全社会的生产过剩,而这又反向影响劳动需求和工资水平,最终在产业饱和的状态下,部分劳动者无法就业或失业,而就业劳动者的工资会随之降低到最低水平,社会经济可能进入总体经济危机的临界状态。由此,就整个经济周期来说,“在社会衰落的状态下,劳动者陷入日益加剧的贫困;在社会福利增进的状态下,劳动者陷入错综复杂的贫困;在社会达到繁荣顶点的状态下,劳动者陷入持续不断的贫困”[3]9。以此,劳动者作为一个社会阶层,其被动、贫困的地位几乎成为一个无法改变的魔咒。马克思意识到,国民经济学的工资理解不正确——如若,劳动是价值的根本创造者,那么地租和资本利润并非是工资的扣除额,反而工资应是土地和资本所让予劳动者的扣除额(国民经济学家变换了所予的时间逻辑),“是从劳动产品中给劳动者的劳动所打的回扣”[3]10。
与此相关,国民经济学的不自洽,就隐含着现实的诸多悖论,一者,若资本是累积的劳动,那么付出实际劳动的劳动者为何无法参与资本利润的分配;二者,为何劳动者的劳动的增加最终造就的是自身的失业与饥饿;最后,作为社会的财富创造者为何最终造就的是自身的一般贫困?显然,这构成问题的新的起点,而表明这一问题前史还有另外一半拼图——资本竞争下的大型资本垄断和地租呈现的社会利益矛盾及地产、资本的最终合流。
二、资本竞争下的大型资本垄断
在《巴黎手稿》中,马克思对资本利润的分析共分为四个层面,这四个层面可大致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资本的本质性前提及资本赢利的通常方式,可被视为对象性的客观呈现部分,第二部分则重在表明资本的赢利驱动及资本竞争激化后的兼并趋势,可被视为对象的自主演化部分,后者显然是基于前者的主体特性而来的自主性演化。
首先,资本在还原论上实则是积累起来的劳动,但这一积累恰恰必须基于对他人劳动及其产品的占有,而这样的占有关系是被当时的成文法所确立和保障的,谓之资产阶级法权(换之而言,欧洲近世自由、民主、平等的法权诉求最终着眼于财富创造和占有的自由),同时,资金与资产只有在流通中产生赢利,也即自我的再生产和增殖,才能算作真正的资本。基于这一廓清,便可转入对赢利的探讨和归纳上(因为这才是经济得以运行的关键)。
第一,在实际经济运行中,资本要求相关赢利的合理性的自我证成是源于其对工资及生产原料的预付行为,相关付出被划扣在产品的利润回馈中。同时,这样的划扣比例并不明确,其唯一的推算方式是借助货币利息进行推算,利率与赢利率之间存在明显的正相关,高赢利带来的资本扩张的冲动必然推高货币的借贷价格也即利率。那么,一般而言的赢利区间,也即最低和最高赢利各自如何呢——“资本的普通的、最低的赢利率照例除了补偿资本的任何运用都可能遭到的那种偶然损失以外必须略有剩余”(斯密语)[3]19。而最高赢利则实际是借助于对地租的取消(如自身即是地主,其地租一项的边际成本为零)以及压缩劳动者工资至最低来获得的。
第二,以上几点就决定了,常见的赢利方式,无非是以下几点:a.严守产业赢利的秘密,拒斥其他产业的资本入局;b.降低生产费用,并于暗中降低售价,在保证利润的同时抢占市场;c.基于地理优势和信息的不对称,在部分地方形成局部垄断;而“垄断价格是可能达到的最高价格”(斯密语)[3]20。同时,存在另一些带来赢利的偶然因素,如新领土或殖民地的开发、新兴商业部门的出现、同类产品技术加工的密集度加大及流通手段的轻便化和低廉化。
基于资本家的逐利动机以及垄断地位带来垄断利润的诱惑,资本之间的竞逐就变得白热化,而这一发展过程中,资本开始对立于社会的整体利益并向大型垄断资本发展。之所以如此,就在于大资本在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上的诸多比较优势。一是大型产业资本在生产工具上更具规模,机器的利用率较高,平均的劳动成本显然相较小型产业资本要低。二是大型资本具有更大的贷款信用,能够获得更大的流动性和产业扩张、抵御风险的能力。三是大工厂式的集约化劳动的组织方式拥有更高的劳动生产效率,并能降低单位时间内的产品成本。四是其固定资本更为集中,相应劳动工具的组织协调程度更高。这些都使得大型产业资本能够以更低的成本及更低价格获得产品市场、碾压小型资本而获得垄断地位,进而攫取相应市场领域的垄断利润。更为可怕的是,产业资本向生活服务业渗透,并与地产合流,造成城市中的全面垄断和赤贫,“(其)从沦落的无产者的放荡行为也取得利息(卖淫、酗酒、凭抵押品放债的高利贷)”[3]29,近乎敲骨吸髓。
三、地租呈现的社会利益矛盾以及最终的地产、资本合流
马克思对地租的分析显然参照了对资本利润的分析模式,在既有性质的剖析下着重展开了其演变态势。
首先,马克思表明,地租作为土地所有者的收益,其获取收益的权利前提不是其他,而是源初掠夺,基于掠夺的自然占有被立法确认后才产生相应法权关系,换之而言,土地理论上的永久占有实则拥有一段战争、殖民的自然竞争前史。其次,地租是一次性获得的非劳动性收入来源,土地所有者只凭借土地上的自然产物来要求地租。同时地租的高低只取决于土壤肥力和所处的地理位置,并无实际的劳动参与。在实际的交易环节中,实际地租完全决定于租佃者与土地所有者之间的斗争或博弈,即土地所有者竭力留给租佃者的数额只够用于再生产的生产资料部分和平均而言的佃耕赢利,除此即为最低地租。最高地租则体现为“土地所有者极力要把产品或产品价格高于这个数额的部分作为地租留归自己,而不管这个余额有多大”(斯密语)[3]32。这表明实则土地的租用是一种垄断性关系,“对他们(土地所有者)的商品即土地的需求可能不断地增长,但他们的商品量却只能扩展到某一点为止”(萨伊语)[3]32,土地所有者拥有绝对的交易优势,故而地租经常是以租佃者所能承受的最高价格来呈现的。更为重要的在于,地租经常稳定在总产品价格的三分之一左右而较少波动,使其对资本和工资的斗争波动产生着激化作用,因此,如果说工资和赢利是商品价格高低的原因,那么地租则是这一价格的结果。
基于以上的相应特性,土地所有者就成为社会其他相关利益阶层(租佃者、工业劳动者、资本家)的盘剥者,其寄生性体现在:一是随着人口的自然增长,地租会相应提高;二是其与交通的便利化程度成正相关,交通的改善可帮助私人地产增值;三是社会生活条件的改善和技术性的社会进步(如土壤改良、耕作方法的改善等)都能促进土地交易价格的上涨;最后,随着工业化发展,工业原料需求的增长也会带来土地的增值。所以,“私有财产占统治地位的条件下,个人从社会得到的利益是和社会从个人得到的利益成反比的”[3]34,社会的整体财富的增长,似乎都只是为土地私有者做嫁衣。地租传导作用下的房租所带来的被雇佣劳动者的贫困更是相应盘剥的重要体现。
在这样的利益冲突下,地产的集中化使问题更趋激化。大地产相较小地产通常有以下几点优势,a.劳动者和劳动工具所占比重更能因资金投入的增加而减少,相应生产费用会日趋节约,分工更加合理。b.大地产凭借强势规模,可以将租佃者土壤改良资产的利息据为己有(即在地租收入中扩大抽成比例或预先占有),小土地所有者无法做到。c.每一项重大的社会改良因前期技术投入较大,导致小土地所有者难以承担,而大地产所有者则能快速投入并在边际成本较低的情况下获得收益。d.最后,其他地租总取决也受制于生产食物的土地地租,这又通常为大地产所有。同时,土地上的矿产丰饶度、相关经营能力多与资本额成正比。
更为重要的是,现代土地交易主要是货币交易,土地的市场价格随着货币利率而上下波动,“土地的通常的市场价格取决于通常的利率……如果地租大大低于利息,那么,任何人都不会购买土地”,反之则不然。以此,随着工商业资本赢利率的高涨,推高的利率就会变相压低地租或说土地收益,由此,届时最富有的人才能靠地租过活,“大地产进一步集中”[3]37。随之而来的,则是部分土地所有者的破产,和部分地产被资本家收入囊中,甚至部分大土地所有者开始变为大型工业资本家,坐等食租的原有地主阶层将慢慢被淘汰或是迁徙海外(如拉美的大型庄园)。因此,在资本主义一国内,“最终的结果是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之间的差别的消灭”[3]37。
由此,马克思有了对其时资本主义社会性危机的根本预感及部分的本质归因。首先,其时社会整体的阶级演化最终会走向劳动者阶级与资本家阶级二者对立,由于两者地位的绝对失衡,当市场竞争加剧时,劳动者阶级便会承受过量劳动及日益微薄的工资。只要生产过剩引发相应失业,社会脆弱的组织生态便会崩溃,“这就必然导致革命”[3]42。其次,对相关问题的解决,马克思提示,国民经济学在“地产分割与否”的兜转是言不及义——根本问题在于私有制,上述连篇累牍而来的阶级演化史隐含着“私有制”这样的潜藏暗胎,对它的扬弃或许才是问题解决的关键。
问题的提问方式总隐含着问题的解决。我们跟随马克思重新回到了另一个问题的起点,也是由此跃升到了经济学与哲学的边界处——如若,由私有制而来的整个资本主义体系造成了绝大多数人的一般从属或奴役地位,那么这样的从属关系又揭示了怎样的本质现实,并在本质性层面呈现了怎样的根本任务?而这一点就蕴含在劳动的“异化”概念之中。
四、异化劳动及私有制问题的凸显
上述的经济及历史的剖析陈述促使马克思集中于上述事实所反映出的一个悖论:劳动者生产的对象越多,能够占有的对象便越少。这样的悖论则反映出劳动者劳动中的异化表现,即劳动者的劳动被其劳动所生产的对象所奴役。由此,有了马克思经典的“异化劳动”的四个规定:
A.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相异化;
B.劳动者与劳动活动本身相异化;
C.劳动者与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
D.劳动者与他人的相互关系的异化。
正如马克思表达的,真正的本己性劳动是可在劳动中见证自身的类本质,是在对自然的合尺度的微妙改造中见证自身的创造力自由,这也是人与动物的本质性差异所在[4]。因此,片面、强迫性的工业劳动是对人的物化使用。那么,我们意识到,前三个规定在由外在对象、对象化活动、自我主体性本身三者依次演绎而来,而第四点则是基于前三点在现象上的自明显现,也是总体上对于前三点根本原因的某种逆推。所以,基于“劳动者与他人的相互关系的异化”表述,马克思意识到问题的根节在经济学上的反映应当是所有制关系问题。换言之,要想根本破解人的异化悖论,使劳动重归本己,也即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跃迁必须依赖于对私有制关系的扬弃而走向共产制关系。
当然,这一点更多是基于马克思中后期的政治经济学探索,但在《巴黎手稿》中,第二手稿及第三手稿对私有制关系的讨论却已然切入到问题的破题方向,及至在第三手稿中对“货币”的抽象价值的触及,则使马克思意识到社会运行中的意识形态幻象。由此,马克思才能在称扬黑格尔对人的价值肯定的同时,指陈黑格尔将“人”等同于“自我意识”,并批判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对劳动的异化扬弃全然囿于“思维”或“精神”活动来完成,而无视活生生的物质现实及行动[5],从而由《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实现到《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推进,马克思才得以真正完成哲学上的“实践”转向[6]。
不过,如果将《巴黎手稿》的上述分析视为马克思思想的“承前”之论,那么,从商品结构分析入手带来的深刻认知则是其理论的“启后”之思,也即蕴含着商品—货币—劳动—资本的内在展开路线[7]。这就无怪于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强调到:“马克思在其成熟阶段的两部伟大的著作中,从商品入手分析,从整体上来描述资本主义社会,揭示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性质,这并非偶然。因为在人类历史的这个阶段,任何问题都要最终追溯到商品问题,离开对商品结构之谜的解答,就不可能找到任何解答。”[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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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孙武(1989—),男,汉族,湖北孝感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哲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欧陆哲学。
(责任编辑:冯小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