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常坐在枣树下的老藤椅上小憩,手拿蒲扇摇啊摇,看我与弟弟嬉戏打闹,满脸褶皱在笑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恬静。
弟弟总是耐不住性子,急切地问着:“太太,枣子熟了没呀?”他抬起头,望着那缀满叶间的半红半青的枣子。弟弟踮着脚,使劲儿够,那仅剩几片叶子的矮枝均被他拽秃了。弟弟又摇了几下枣树,青枣子还是纹丝不动。我踮起了脚,也够不着。太太看着,并不责怪,反而笑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似波浪一般荡漾,她宠溺地拍了一下弟弟的小脑袋:“够不着就算了吧!正好枣子还没熟呢!”
够不着就算了吧,是太太常挂在嘴边的。她希望我与弟弟在生活中不要强求自己,尽力而为就好。上初中后,我很少回老宅,但她仍然亲自下厨为我做鱼汤,托人给我送去,还劝我不要局限于学校,要多出去走走。
“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得不了第一第二就算了,你现在的成绩也不错嘛,尽力吧。”她总是这样说。
阳台上的海棠落了,绣球也败了,我突然想起这时候枣子已经熟了。
赶回乡下,还没踏进院门,我便已经听见“咚咚”的敲击声了,那准是太太在打枣。我仿佛回到了欢乐的童年时光,又变成了那个抢着打枣的小女孩。兴致一来,与弟弟一人拿了一根竹竿。“太太,我来!”弟弟用力一打,红彤彤的小果子便落了一地,他顾不上洗,便吃了起来:“好甜!”我也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从舌尖灌满全身。
我望向太太,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子不知何时已经弯下来了,脸上却依旧挂着清浅的笑容,嘴里念着:“慢点,明年还长呢!”而后缓缓坐回那把老藤椅。那把老藤椅已经很旧了,打太太年轻时种下这棵枣树时就有了,一直置于枣树下,不舍得扔。夕阳如橘红灯罩,太太的那缕白发染上了绛红,脸上的皱纹不那么明显了,整个人熠熠生辉,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她。我多么希望时间能慢点走,又或者永远停在此处,就停在这棵枣树下。
然而,时光总是无情。因着老屋拆迁,院子里的枣树也需一并砍去。砍树的那天,一向不爱拍照的太太坚持要与那棵她亲手种下的枣树合影,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也不长了。果不其然,枣树砍倒后的几天,太太便也随着枣树一同去了。
办完后事,纵使我万般伤心,也只能回去继续上学。
可我时常梦见她。在我失意时,她慈祥的模样总会浮现在我眼前,那隽永的江南语调,总会轻声抚慰着我沉重的心:“没事儿,够不着就算了吧……”
我知道,太太和枣树一起,永远留在了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