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思绪落窗台

1

窗是最普通的铝合金窗，镶嵌的透明玻璃上总有着擦不干净的粉尘。天气好的时候，夕阳会透过五米外篮球场的铁艺栏杆，温柔地落在堆砌着书本的课桌上。

高二分班后，慢热的我变得愈发不爱走动，所幸座位靠窗，不至于被四方的教室困到心情压抑。课间，我总爱在教室默默注视着窗外的各色景象。

因校园建造在山脚下，宿舍处在最高点，往下依次是食堂、图书馆、篮球场、教学楼、操场，我所在的这栋教学楼虽然挨着篮球场，却有两三米的落差。

在一楼教室和篮球场中间，还有一条两米宽的过道，大家常常从这里去往尽头的厕所或者科学楼。课间休息时，偶尔有篮球像熟透的果子般掉落，身穿短袖的少年会从一旁的楼梯跑下来，再争分夺秒地抱着球返回。

比起生动的人群，我更爱看外侧围墙上拼命求生的小草和墙头平台上茂盛的枇杷树。学习烦闷时，我会幻想它们错综复杂的树根，将随着一场大雨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破土而出，将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届时，我就混在惊慌的人群中，快乐地逃离这让人痛苦万分的学习之地。

可惜，一场大雨带来的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撑着各色花伞走过的同学们。明明大家穿着一样的蓝白校服，但仅仅凭走路姿势就能区分出每个人的不同。他们的步子有大有小，身体倾斜角度有左有右。有的人看着稳重，裤脚上却全是四溅的泥水；有的人大步流星，将万物都甩在脑后，大敞的衣摆似乎能装满经过的风。

忽然，一阵风呼啸经过，又一个急刹返回到我窗前。少年举着蓝色格子伞敲了敲窗，用眼神示意我将窗户打开。我的思绪被打断，手忙脚乱地扳下窗户锁扣。

打开窗户后，少年感激地笑笑，随即对着我身后喊道：“陈立，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今天估计打不成球了。篮球我先收着，到时候直接找我就行。”

陈立在后方应了一句。少年低头向我道谢，贴心地将窗户关上后，又化作一道风远去了。

上课铃声很快响起，我坐得端正，仿佛这个课间小插曲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可大概是风吹进了雨水，我的心也在某一刻被淋得湿漉漉的。

我第一次忽略了窗户的存在，轻声嘀咕道：“教室好闷啊。”

倚靠一扇窗，时而会有意想不到的邂逅。虽然通常没有后续，但已足够留下一些青涩美好的记忆。

2

一场雨很快就停了，可蔓延的湿气却持续了很久。

对一个地方过于熟悉，就能透过所有坚固的遮挡“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某天，我坐在座位上，就“看见”了不远处篮球场上的积水和青翠茂盛的石楠树，而远山雾气氤氲，美如人间仙境。

江南多烟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比向往着江南。后来，在某次灵光一现中，我发现自己所处的湖南也属于江南的部分，立刻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我努力用身边的平庸景色去驳斥这个事实，最后却又被这所谓平庸景色中的美说服——春日山间百花盛开，夏日雨后雾气绕山，秋日处处叶落果熟，冬日田间霜降偶有细雪。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极美的模样。

可惜，这样好的景色，我偏偏要坐在教室里蹉跎青春。这样想想，整颗心就浮躁不安起来。直到月考终结，天气终于放晴，窗外的杂草在阳光下焕发新的生机，我才缓过劲来，重新感受到了世界的美丽。

我常常觉得自己凭借着这扇窗在苟延残喘。高考的压力就像是远处的大山，而中间无数次小考就像是窗外的阵阵风雨。在旁人看来，窗永远是一样的窗，可即便是我这个窗里人，也猜不透它到底经受过多少次风吹雨打，又要坚持多久，才能够摆脱这一切。

有时候恍惚起来，觉得自己也像一扇窗，未来看似有许多变数，其实不过两种可能—— 一种是永远当一扇教室的窗，一种是破败后魂归垃圾箱。

我的未来也是，要么考上一个理想的学校，安稳当着大人口中的好学生；要么就遗憾落败，在悲伤中选择另一条世俗意义上并不理想的路。

3

可是，每当我带着悲观情绪去揣测一扇窗时，它总会回馈我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毕竟，即便我情绪再低落，也无法对这扇窗产生任何负面影响——形形色色的男女生依旧在体育课或是课间从窗外经过，留下一阵阵欢声笑语和一道道独特的身影。我用欣赏的目光看他们，便忍不住畅想，沉默寡言的我是不是也曾被善意的同学当作安静美好的风景；心情烦闷时，我会打开窗任由经过的风溜进来。偶尔，还会有几片树叶、花瓣如同蝴蝶般落在窗台。我将它们一一收集好，压在日记本里，苦中作乐编造着各种简短童话。

“幻想”就像是冬日最温暖的阳光，悄然映照在我的身上，为心口开了一扇和煦的窗。

于是，我可以从压抑的现实中短暂地进入一个个奇幻世界。在那些世界里，我是墙上一株新生的野草，也是栖息在枇杷树梢的小鸟……我甚至可以是不一样的“我”。

“我”自小天资聪颖，性格开朗，拥有无数的朋友。走在路上，“我”总能笑容满面地跟所有人打招呼，让他们感知到“我”发自内心的快乐。如果“我”觉得累了，就在树下化作一株安静的植物，让艳阳清风治愈所有的不如意。等到下一场雨，休息足够的“我”就会伸个懒腰，慢悠悠长成一个新的人类。

对我来说，那扇窗不仅是迎接阳光雨露的呼吸口，也是现实与想象的交叉点。在一次次对外展望中，我咬牙坚持着，希望日渐优异的成绩能够成为一双飞往梦想的翅膀。

高三时，我从窗边换到了中间的座位，但还是保留着遥望窗外的习惯。我偶尔会觉得，自己透过窗看了一场场关于青春的电影，我既是观众，又是参演者。在电影中，无人知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只能向着某个方向懵懂奔跑着。

可是，我渐渐不那么害怕可能到来的悲观结局了。因为我知道，哪怕面临再多困境，我也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而且，在努力奋斗的路上，我已经看见了许多美丽风景。

所以，结果总不会太坏，不是吗？

名家笔下的窗

林徽因 《窗子以外》

你是仍然坐在窗子以内的，不是火车的窗子，汽车的窗子，就是客栈逆旅的窗子，再不然就是你自己无形中习惯的窗子，把你搁在里面。接触和认识实在谈不到，得天独厚的闲暇生活先不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