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粉色拉杆箱的奇幻旅行

2024-08-21 00:00蔡敏乐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2024年8期

自有意识起,我就在角落里,周身罩了一层塑料膜,上面落着薄薄的灰。

青色叔叔垂头丧气地说:“除非到了8月,赶上开学潮和旅游热,我们才能被卖出去。否则,只能沦为积压货。即使打折促销,仍会被人嫌弃。”

我不懂青色叔叔的忧伤,无所事事地躺着,这样很好啊。可以看见形形色色的人,打量他们的衣着和表情,猜测他们的故事;可以嗅到丰富诱人的味道,一楼是化妆品店,四楼是小吃城,各种各样的味道像潮水,像细风,有时汹涌,有时幽微。

青色叔叔嗤之以鼻,说我没见过世面。他说,如果我仰头见过蔚蓝的天空,坐过飞驰的汽车,在海边晒过明晃晃的太阳,在安静的夜晚吹过凉爽的风,那我就不会甘心在这个小商场里虚度光阴了。

我好奇,青色叔叔是怎么见的世面?

青色叔叔羞赧地说:“我也没见过,但这些是我们生出来就该知道的事儿。由长辈们一代一代传下来。要牢记,陪着主人去旅行是我们行李箱的使命。”

原来如此。我开始期盼盛夏的到来。

等待真是煎熬,一旦有了希望,却什么事都做不了时,那时间就会变得无比漫长与无聊。就在我几乎要崩溃时,商场里的空气越来越暖了,大家雀跃起来,说8月要来了。

青色叔叔说得果然没错。川流不息的人流中,开始有了停留问价的人。在老板巧舌如簧的推销下,进店挑选的人也多了起来。每天都有一两个伙伴离开我们。

我们羡慕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期待下一个离开的会是自己,尤其青色叔叔。

在一个闷热的夜晚,他幽怨地说,如果错过今年的旺季,他就会被当成处理品,送到地下批发市场里去了。

听说那里不见天日,阴冷又潮湿。大家都恐惧起来,不敢想象地下批发市场的生活。我一夜都没睡好,梦里总有人拿着一把大锯追我,要把我锯为两半。嗞啦啦的拉锯声吓得我跑了一宿。

早上醒来才知道,那个拉锯声是拉锁弟弟偷偷摸摸在拉自己的金属拉锁。他委屈巴巴地说 :“拉锁长时间不拉动的话,容易卡顿。我不想给客人留一个坏印象,而错过被选走的机会。”

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向每一个看向我的客人展示自己:24寸超大容量,防水坚硬外壳,粉嫩皮肤纹理,物美价廉,是旅行的最佳伴侣。

有个男孩注意到我,生气的是,他的同学说哪有男孩用粉色的?还是选个深色的吧,耐脏。我好委屈,差点哭出来。谁规定男孩就不能喜欢粉色呀?

最后,他们还是选择了青色叔叔。青色叔叔可以去外面见世面了。

而我,在8月收尾之际,被选中而离开了商场。

我的主人穿着漂亮的衣裙,披散着飘逸的栗色卷发,像个没经过风雨的小公主。主人的妈妈把我塞得满满当当,送我跟主人去了一所外地的大学。

我以为这会是个开始,没想到是结束。因为主人不喜欢旅游,她讨厌阳光、流汗和陌生人。进了寝室后,我就被塞进幽暗的床底下,里面装着一些她不喜欢穿的衣服和杂物。这根本不是我向往的生活。

半年后,学校放了寒假,我得以重见天日,跟随主人回家。

主人不愿意坐几小时的高铁,拉着我去了飞机场。我很兴奋,想到可以在飞机上俯视地球,在云层间穿梭,看霞光万丈,就激动得停不下来。

到了登机处,因为我尺寸过大,没资格直接上飞机,只能托运。

听说要办托运,主人噘着嘴巴说:“好麻烦啊,都怪妈妈,给我买了这么大的笨东西。”

我茫然地离开主人,跟着很多像我一样大的行李箱排队走,被一个工作人员不客气地推来甩去。像被扔进洗衣机里的一件破衣服,我被翻转得头晕目眩,直到被塞到一个又黑又小的空间才算消停。

我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满脑子想的是:主人会不会趁机抛弃我?感受着身体里的重量,心稍稍安了一些,主人的东西还在我这里呢,肯定会记得找我的。

在长时间的黑暗之后,光明总算出现。我被放在履带上,像旋转小火锅上的菜品一般,等待主人把我认出,拉走。

在履带上转了一圈,我才迟钝地察觉,身体貌似出了一点问题。拉杆是伸出状态,其中一根被磕弯了,无法缩回箱体。箱子里的一瓶香水磕碎了,香水把衣裙们都浸湿了。

主人发了很大的脾气,她重重地向下按着拉杆,发现毫无效果后,又气急败坏地用力拍了两下,让拉杆的骨折情况更严重了。

等到打开行李箱,更是灾难。浓郁的香气像毒气一样喷发出来,她发出了一声尖叫。那是绝望又愤怒的尖叫。我瑟瑟发抖,对现状无能为力。

主人潦草地把我扣起来,推着我去服务台争吵索赔事宜。不是赔我,是赔她的高价香水。折腾了好久,也不清楚是什么结果。

只恍惚听到,有人埋怨主人没妥善放好物品,主人则埋怨我空间里收纳袋特别少。好吧,全是我的错。

分离在所难免。主人下了客运大巴,在市里一家高端箱包店里,选了一款银色的20寸拉杆箱。把我清空后,扔在店门口的墨绿色垃圾箱旁。

我仰脸朝天,门户大开,悲痛欲绝地看着前主人离开。

身旁的大树和干枯的灌木丛在冬眠,明年春天,会苏醒生长,伸出嫩绿的枝条,而我可能见不到明年春天的花开了。

冬季的天空原来蓝得如此通透,没有白色的云朵出来飘着玩,看久了有些寂寞呢。遥远的阳光很明亮,拂过的风也很温柔,万物都被眷顾着,偏偏我没有存在的理由,成了一个垃圾。

也许某位清洁工会把我捡回家,装上黑土,当成种菜养花的筐子。那样倒算是废物利用了。只是我的轮子还没长锈,我的弹簧还很有力,我不想屈从命运,却又无计可施。

不知伤心了多久,我被一个声音惊醒。

“哇,这个行李箱好香啊!”

是清洁工吗?我赶紧去看。面前蹲着一个年轻的女孩,梳着马尾辫,穿着褪色的深蓝运动服,背着土黄色帆布包。

女孩拨动了几下滚轮,试了试密码弹簧锁,一副很满意的样子。还掏出一张卫生纸,把沾了尘土的外壳擦拭干净。我着急地侧身,想让她仔细看清我,尤其是那根弯了的拉杆。如果最后仍是被抛弃,还不如开始就不要给我希望。

没想到,女孩轻轻地摸了摸拉杆,柔声说:“你一定很疼吧。”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强力贴,在我弯折的地方贴了一圈,不让伤口恶化。

被粗暴抛摔时我没哭,被前主人遗弃时我也没哭,可当这个女孩轻声跟我说话时,我却忍不住哭了。

女孩把背包拿了下来,里面的东西很多,背着走路,肯定腰酸背痛。

“来吧,新主人,把东西全给我,我来帮你装着。”身为一只行李箱,就怕肚子里空空如也。

新主人和前主人真不一样,她的背包里有很多书本,一个保温水杯,一把雨伞和一个日记本。她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行李箱,包括那个瘪瘪的帆布包。可行李箱还有很多剩余的空间。

我害怕新主人嫌我太大。不料,新主人开心地说:“哇,你太能装了。我的背包装不下太多东西,而且我也背不动。我一直想要有一只大行李箱。今天真是我的幸运日。”

新主人拉着我走在路上,听她聊天,我才知道,她是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前几天,她的自行车被小偷盗走了,害得她去做家教只能靠步行。

新主人走累了,腿肚酸胀,却也只能站在马路边休息。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上倒是有铁皮长凳,只是上面布满了灰尘。

我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地撞了一下新主人的腿。她没防备,腿一弯,一下子坐到了我身上。“对不……”没等她的话说完,我就载着她,飞快地向前奔跑了起来。

还担心新主人会不喜欢我的张扬,结果,新主人只在最开始被吓了一跳,随后就哈哈大笑起来。她说:“迎着风的感觉好爽啊。”

相比于“主人”这个称呼,我更喜欢叫她的名字——小雨。跟小雨在一起,我觉得我不再是一只普通的行李箱。

在宿舍,我是小雨的书桌、饭桌、衣柜、储物箱;在室外,我是小雨的交通工具和行李箱。我分享着她的快乐,倾听着她的烦恼,像伙伴一样陪着她。

小雨也没把我当成一只普通的行李箱,她甚至给我起了个名字“小粉”,这样听起来,我俩更像姐妹了。

小雨很早就失去了父母,外婆也在她高三时去世了。小雨是靠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读完的大学。毕业后,她赚的钱只够吃饭。

小雨的东西很少,所有家当全放在我这里,轻轻一推就能离开。

她白天去图书馆学习备考,晚上去当家教挣钱。防狼喷雾、擀面杖、防潮垫、睡袋、打印资料、学习笔记……我要装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清早,我们在橡胶跑道上赛跑;傍晚,我们坐在木栈道上看夕阳。相依为命的日子过得匆忙又紧张,但能看到树木、草坪和田野,吹着青草香的风,听着蛙鸣鸟叫和湖水拍岸声,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望着夜空中碎钻般的点点繁星……

经历多年的努力,小雨终于有了一份心仪的工作,有了自己的小家。我帮她珍藏的湖绿色窗帘有了用武之地,粉色的毛绒拖鞋能摆在光滑的地板上了,她可以买喜欢的精美餐具了。

等到假期,小雨会带我去旅游,我看到了雪山、云海、戈壁,闻到了海风的味道,领略到了这世界的美好与迷人。

有人劝过小雨,买个好一点的行李箱。是的,我已经苍老了,轮子变得僵涩,皮肤已经斑驳,密码锁也有了锈迹,偶尔卡住就很难打开。

可是,小雨不舍得丢掉我,或者说,只要有我在,她就不会再去买另一只行李箱。有时,她出差会背个轻便的双肩包,而让我在家歇息。是的,她已经不需要随身携带很多物品了,她有家,可以安放心爱的物品。我不再是她的唯一。

我想了很多,觉得这一生过得也算圆满了,有过那些相伴的时光就可以了。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偷偷溜出了小雨家。

灵感来源

上大学时,特别想有一只拉杆箱,但一直没能拥有。直到前几年,出去旅游,才买了一只。只是,很多遗憾过了期就无法弥补。于是,我幻想出一只拉杆箱来陪伴与治愈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