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幻想过自己是一条鱼?身后长着或短或长的尾巴,在咸腥的海水里无所事事地游荡,你可以无所谓天黑和天亮,因为在海底深处没有黎明和黄昏,你告别所有的朦胧,可以尽情地拥抱一望无际的漆黑……
电台里飘来了低沉的声音,和着这忧伤的文字,让这个下着雨的日子有了几分淡淡的悲伤。
辛晚戴着耳机,静静地听着来自电台的声音,在狭小的座椅中间,死死地抱着一个白色的书包,唯恐颠簸的旅途将它遗漏。这个白色的书包连同插在火车座椅背后的银色保温壶,是她这趟旅行的所有行李。
她呆滞地望着窗外点点雨滴,心底思索着这趟疯狂而大胆的旅行。从广东到上海有一千多公里,她的思念在这段路程里行驶了七年。
十一岁那年,妈妈带着漂亮的长裙和灰白色的行李箱离开了家。出租车的尾气封尘了她的童年,妈妈在那年盛大的回南天里消失不见了。从此,辛晚像走失的孩子一样困在潮湿发霉的回南天中。对辛晚而言,悲伤是霉味的。
爸爸依旧忙碌在日子与日子之间,外婆独自照顾着辛晚,外婆对辛晚很好,是那么那么的好。但外婆提起妈妈的时候,总是很生气,说妈妈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女人。外婆声称不会把妈妈的信息告诉辛晚,辛晚也从不去问,因为她知道外婆会伤心,因为外婆也像辛晚爱着自己的妈妈一样爱着自己的女儿。
辛晚知道自己是妈妈的过去。
而外婆和她都知道,没有过去的妈妈,才更加幸福。
高考终于结束了,外婆喜不自禁,逢人便说辛晚考了一个顶呱呱的大学。许久未见的爸爸也满心欢喜。
在冗长枯燥的谢师宴上,辛晚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弟弟,那是新妈妈生的弟弟,那样的柔软可爱,躺在新妈妈的怀里,躺在爸爸的怀里,躺在众人惊羡的语气里。辛晚想,自己也曾这么幸福吗?
在那天食物的香气和幸福的氛围中,辛晚闻到了强烈的霉味,她逃也似的离开了饭店。
晚上外婆回到了家,她沉默地抱着辛晚,嘴角苍老的皱纹抬起又放下。终于,外婆摸了摸辛晚的头,说:“乖孩子,去见见你妈妈吧。”
辛晚的脑海里翻滚着记得发烫的地址,在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踏上了去往妈妈家的列车。
妈妈想见她吗?辛晚不知道,可是辛晚是那样地想见妈妈,这七年光景中每一个呼吸瞬间,都是那样地思念妈妈。
辛晚的眼角滚下一滴热泪,她轻轻抬手抚去。雨声停了,此时距离见到妈妈只有三个小时了。
辛晚片刻不停地赶往妈妈家,保温壶的水早已冷却,白色的书包耷拉在辛晚的背上,里面只有一套换洗的衣服。初来乍到,辛晚不想打扰妈妈太久。
眼前是一个看上去有些老旧的小区,辛晚分不清方位和楼栋,怎么办?要让外婆联系妈妈来接自己吗?可是一想到妈妈直直地向自己走来,辛晚就忍不住紧张得冒冷汗。
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呢?因为想给妈妈惊喜连招呼都没有打,妈妈会不会觉得被打扰而很生气呢?正当辛晚为自己的鲁莽后悔时,不远处,一家三口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妈妈,她依旧穿着记忆中浅色调的长裙,漂亮得像电影明星一样,额间增添的几道皱纹也不让人觉得苍老,反而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魅力。对比从前总是愁容满面的妈妈,现在的妈妈显得优雅轻松。旁边是妈妈的新老公吧,他比爸爸多了几分帅气和成熟,戴着一副文质彬彬的眼镜,面容庄重,笑意盈盈地抱着一个小女孩。扎着马尾的小女孩活泼好动,在她爸爸怀里四处环顾,争着要往一旁的妈妈怀里扑。多么和谐的一家三口。
辛晚呆呆地望着一家三口,脑子里翻滚着:妈妈还会认出自己吗?我从他们面前走过,会不会就是一个陌生人?他们是不是根本就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辛晚曾偷偷用外婆的手机看妈妈的朋友圈,妈妈很少发动态。朋友圈只有一些小游戏复活的转发,可能是小妹发的吧,可仅仅是这样,也足以让辛晚心痛到喘不过气来。
爸爸有了自己的家,妈妈也有了自己的家,那自己的家在哪里呢?辛晚终于哭了,背过身去哭,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才抹干眼泪,准备离开。
一只手搭在辛晚的肩上,辛晚转过头看,是妈妈。她沉默地看着妈妈,看着告别了七年的妈妈,看着曾经以为很快就能见面又再也没有见过的妈妈,辛晚倔强得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可心里早已悲不自胜。
妈妈微笑着拥抱早已与她一般高的女儿,轻声说:“晚晚,十八岁生日快乐。”
辛晚愣在了原地,她感到有一滴热泪滴在了她垂直的手背上。是她的眼泪吗?不,是妈妈的,妈妈的眼泪在心里早已装不下了。
她的眼泪也是。
最近重温了一部关于原生家庭的电影,也开始了解身边朋友的原生家庭。原来我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留有原生家庭的影子,或幸福,或忧伤的影子。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不论是幸福的人还是不幸的人,对“爱”的诉求都是共同的。
生而为人,尽管泪流满面,尽管受尽委屈,我们都要相信爱与温暖依旧存在,于是我的笔下出现了辛晚。于我而言,她是另一个我自己,一个勇敢的、最后收获幸福的自己。如果现实中的我们最终没有与童年和解,那也无须悲伤,因为治愈自己,才是幸福人生应该做的。学会自愈,是我们真的长大的标志。这或刚刚好,或晚到的醒悟都是最好的成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