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五棵松的MAO Livehouse,我感受了惘闻乐队现场演奏的《假若明天来临》。之前听专辑时,我对这首歌没有太深的印象,更喜欢的还是《21世纪不适症》《大连,勿语》等。或许因为激烈的变奏和大开大合的震撼,短时间内《假若明天来临》比其他舒缓的旋律更容易抓住人。听完整场演出,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首《假若明天来临》。这首歌的名字和构成它的音符深深吸引了我,让我忍不住在回程的地铁上将它反复听了数十遍。后来我还写了一篇同名小说,来纪念这首歌给予我的心潮澎湃。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将“明天”这两个字端端正正地抄进田字格里,我以为它只是第二天的意思。后来在不同的文章里读到它,在不同的情境下使用它,才知道原来明天也代表着未来。年少的时候,电视台的晚会总以《明天会更好》作为结束曲,晚会非常精彩,我常常带着对节目的留恋,依依不舍地入睡,准备在睡眠过后开启新的一天。
小学和中学毕业的时候,学校会在礼堂举办毕业典礼。虽然学校在不断变化,但毕业典礼最后的保留节目却始终没有改变。最后的节目一般都是毕业班的所有老师依次来到台上,一人唱一句《明天会更好》。哪怕曾对这个学校有很多的抱怨,哪怕这段时光曾给自己带来了伤痛,当台上响起“伸出你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时,当台上曾经令人畏惧的老师带着笑容朝我们招手时,我们的心里满溢的全是快乐的片段,并想要带着这幸福朝着新的目标远航。那时从不觉得明天有别的可能,笃定明天会更好。
发现明天未必会更好,是长大后的事了。从某种程度上讲,我算个幸运儿,毕竟早在少年时代,许多同学都在反复的受挫中发现,“明天会更好”或许只不过是个美丽的谎言。付出了很多勤奋学习,甚至挤压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收获的却是更低的考试排名。从小到大都在努力跳舞,想要通过艺术特长生考试进入梦寐以求的学校,成为那里的艺术团的一分子,却在考试的当天摔伤了腿。明明平时每一次测试都是年级第一,偏偏在高考时意外失手,拿到了六十分的自主招生加分却没能考上清华。这些都是我身边真实的故事。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可命运依然残忍地在他们身上捶打。旁人能给的只有同情与怜悯,而当事人心中的创伤却需要漫长的岁月来抚平。
少年时没有上过的课,终究要在长大以后补上。我渐渐意识到,原来明天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变得更糟。我目睹了、经历了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医生的一纸诊断、病痛的昼夜折磨、外部世界的骤然冲击、没人能够预料的意外、成为被卷进局中的牺牲品、旁人蓄谋已久的陷害等。它们先是使我痛苦,然后使我麻木。我想我不会再相信明天会更好了。我很难形容那段日子,好像你的住处对面正盖起一座高楼,原先能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阳光被一点点蚕食,我的窗户被高楼的阴影渐渐挡住了。起初我在阴暗中生活,并以为自己将适应这样的日子,后来我发现人没有办法离开阳光。于是,我想还是应该试着去相信些什么,比如明天会更好,来支撑自己艰难地拿起武器走上战场。
发现明天未必会更好,当然是一种成长,它使你直面真实的世界,而不是甜蜜的、虚构的幻象。更高阶的成长,是在发现明天无奈的真相后,依然有勇气面对它。有许许多多的人和事物,有着摧毁明天的能力。我们以为光芒万丈的明天,随时有黑云压境的可能。我们也许会被击垮,但我们总会站起来。或许仍流着泪,但面对这片废墟,我们不是选择转身逃离,而是弯下腰,捡起瓦片和砖头,继续动手重建。
拥有这样的心境,便不再畏惧未知的明天。
想到中学时历史老师曾讲过一种历史观,叫作线性史观,也叫进步史观。它相信人类社会将朝着好的方向不断发展,并最终达到某种终极状态。整个人类社会对我来说,是遥远而模糊的概念,而我关心的是具体的每一天。又想到政治课本上讲,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而规律是事物将在曲折发展中螺旋式上升。与浩瀚的历史长河相比,我们的生活不过是其中的小小切片,我们或许永远也无法窥探到全局的奥秘。沉浸在局部世界里的我们,难免会被一时的沉浮影响,并动摇对世界的意念,也会不由自主地随着外界的动荡而动荡,时而大喜,时而大悲。
只有坚定对明天的态度,无论到来的是春风拂面还是狂风暴雨,都安稳如山地应对,才能将生命的方向盘掌控在自己手上。
顾一灯
北京大学法学和经济学双学士,现居北京。小说、散文见于《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刊,获第六届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第七届“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三等奖及第八届二等奖。已出版长篇小说《冰上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