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桂， 重识闽南『透天香』

1985年，国家农牧渔业部、中国茶叶学会在南京举行全国名茶展评会，安溪黄金桂被评为全国名茶，获农牧渔业部金杯奖。1990年后，黄金桂深受消费者青睐，茶农生产积极性更高，面积、产量不断扩大。现主要产区有虎邱、大坪、城厢、参内、金谷、剑斗等乡镇，尤以虎邱罗岩所产的黄金桂品质最佳。

我因为做茶的缘故，外埠的朋友特别多。人家来北京总要参观，又觉得长城、故宫、颐和园这些大景点人太多。于是乎他们总闹着让我带他们钻胡同，看一些小众冷门的古迹遗存，例如智化寺、白云观、都城隍庙、历代帝王庙、四大部洲等。后来我将这些文化遗迹背后的历史与掌故详细整理，集结出版了《北京深处：75处尘封秘境》一书。据说此书目前已经脱销，绝不是我书写得好，而是大家对于不为人知的景致，总是充满了兴趣。

逛景与喝茶，其实是一个道理。拿闽南乌龙来讲，最为人所知的自然是铁观音。但闽南乌龙的风采，却又不是铁观音一款茶就能代表。以安溪县为中心的闽南茶区，是茶树基因的宝库。安溪的茶树品种，整理出来的就有64个之多。在首批30个国家级茶树良种中，安溪就占了6个。分别是：铁观音、黄金桂、本山、毛蟹、梅占、大叶乌龙。其中前四个，又称为安溪乌龙茶四大当家品种。这话听起来，像是四个品种旗鼓相当，并驾齐驱。可如今市面上，能看到的闽南乌龙却只有铁观音。其余的茶树品种，这些年都被埋没了。黄金桂，又是地位下跌最严重的一种。

魏珍与王淡

关于黄金桂的起源，在闽南大致有两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时间是清代咸丰年间，地点是安溪县虎邱镇罗岩村。茶农魏珍路过北溪天边岭，偶遇道旁茶树开花，其花绚丽惹人注目。于是魏珍折了枝条带回，种植在房前屋后。随后又用压条的办法繁殖，陆续扩大到200余株。

等到茶树小有规模之后，为了探索这种茶树特性，魏珍便决定单独采摘、单独制作。制成干茶后，请邻居前来品尝。结果冲泡后未揭杯盖，高强的香气便似火山岩浆般喷发而出。由于香气极好，此茶便得名“透天香”。又因其叶色嫩黄，而取雅号“黄棪”。

第二种说法，时间也是清代咸丰年间，地点也是安溪县虎邱镇罗岩村。只是故事的主人公，换成了一对小夫妻：罗岩的青年林祥琴，娶西坪乡女子王淡为妻。茶树有忠贞之意，入婚俗由来已久。按照当地习俗，新娘要从娘家“带茶”回婆家。新娘子王淡，带回林家的是一株野生小茶苗。经小两口精心照顾，最终成活。单独采摘制成的干茶，色如黄金，芳香无比。因为方言中“王”与“黄”同音，此茶便起名为“黄棪”。据说小两口种下的这棵树，最后长到了两米高，主干直径有碗口粗细，年产量十余斤。1967年底，因要盖房而移植，最终死亡。

黄金桂

我知道黄金桂很早，大致是在2012年前后，机缘巧合我收集到一批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茶叶出口宣传资料。这批资料有十余张，都是当时出口茶叶的拳头产品介绍。每一张小卡片是一种茶，上面写有中英文说明，以及货号和规格。我推测，应该是出口产品订货会上发给外商的参考资料。其中大部分的内容，涉及“中国土产畜产出口公司上海市茶叶分公司”。只有三张属于“中国土产畜产出口公司福建省分公司厦门支公司”。分别是铁观音、茗香和黄金桂。其中黄金桂的宣传纸上写道：

“黄金桂（又名黄旦），产于福建乌龙茶著名产地安溪，系优良茶树品种之一。成品以独特清高的香气和醇厚回甘之优美滋味而著称。历来深受饮茶嗜爱者所赞尝。”

这张小卡片，便是我与黄金桂的第一次邂逅。

以上两个民间传说，有很多相似之处。总结下来，此茶树品种发源于闽南安溪县虎邱镇罗岩村。起初的茶名为“透天香”，后雅称为“黄棪”。时至今日，这个茶树品种问世已有150余年。

辉煌与落寞

那么“黄棪”，又是如何改名“黄金桂”的呢？1940年，安溪县罗岩金泰茶庄将“黄棪”单独制作出售。讨了个口彩，标明为“黄金贵”。后来有安溪罗岩林姓茶商在新加坡开设茶行，以“黄金桂”为字号。由于生意兴隆，竟有大商行来买“黄金桂”三个字的使用权，双方洽谈，最终以三十万元成交。此事之后，黄金桂的茶名也就算确立了。

虽然知道了这款茶，但是市面上却找不到。询问了很多人，都说“黄金桂”没人要，早就不做了。我当时是满心狐疑。既然曾经是出口的拳头产品，如今怎么会没人要了呢？是当年的人不懂品茶？还是如今的人不懂欣赏？现在回想，当时正是新工艺铁观音红火之时，又哪里有黄金桂的戏份呢？

国外与国内

我喝到黄金桂是在马来西亚。本来是拜访吉隆坡的两所老茶行。行程之余，便去紫藤茶艺学习中心交流。紫藤的茶文化教学开始于2000年，是马来西亚最具影响力的茶学教育机构。紫藤不仅常年在吉隆坡开设茶课，还编辑出版了中英双语的《约会中国茶》。

蒙陈婵菁等几位同仁的热情招待，那天下午喝到了不少好茶。紫藤的茶以六堡居多，但兼有一些乌龙茶。在这些乌龙茶中，我竟然发现了黄金桂。询问后才得知，在马来西亚的老华侨中，仍有不少人是黄金桂的拥趸。所以这些年，他们仍坚持下订单给安溪，请当地茶农做一些小品种乌龙茶。国内的名茶，却在马来西亚才能喝到。这是不是也算他乡遇故知了？

我赶紧请了两盒，回酒店后迫不及待的开汤冲泡。温杯后投入干茶，香气便马上溢了出来。黄金桂的香气，非常综合、复杂。初嗅有熟果香，后又有花香伴随而来。注水出汤，水色金黄晶莹。比之铁观音汤色更亮，有点像上等秋梨膏汤。轻啜一口，甘冽清甜。香又醇，滑不腻，湛且重。清劲而不失温厚，甘沁而又占灵动。别看外形相似，但口味上与铁观音可谓是天差地别。孰高孰劣？难分高下！黄金桂作为闽南乌龙茶的出口名品，绝非浪得虚名。

丰富与同质

1987年，陈椽教授曾给闽南乌龙题词：

铁观音称王，黄金桂称霸。

毛蟹将继起，香味溢九州。

30多年后看起来，铁观音，确实短暂称王于中国茶界。可黄金桂没能称霸，毛蟹、本山更没有继起。

铁观音，是闽南乌龙茶中的名品。市场认知度高，利于茶商销售。既然铁观音好卖，又有谁不愿意大赚快钱？于是乎，闽南乌龙便都以“铁观音”的身份登场。铁观音，装在铁观音的盒子里。黄金桂，也装在铁观音的盒子里。至于本山、毛蟹，佛手，自然也都不在话下。当年的闽南名品，都成了羞于提及的茶树品种了。

可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黄金桂也好，佛手、本山也罢，都是具有鲜明个性的茶类。以她们冒充铁观音，总不是长久之计。接下来，便开始了砍树运动。佛手、本山、黄金桂，大量的茶树都被砍掉。为何？腾出空间，种植铁观音。铁观音的短暂成功，却给闽南茶区带来了重创，茶树的多样性被破坏。这便是“铁观音火热”的后遗症。

如今不管是北京的南锣鼓巷、厦门的鼓浪屿，还是成都的宽窄巷子，里面出售的美食都极度相似：大鸡排、羊肉串、臭豆腐、再加上珍珠奶茶。各地的特色美食呢？都和黄金桂的命运差不多，成了需要保护的小众文化。丰富性，本是中国饮食的特色。同质化，却成中国饮食的现状。中国茶市场，也正向高度同质化方向发展。

（责编：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