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创造价值根源于其所凝结的对象性劳动,其对象性劳动是社会个人本质力量生产力的劳动,是自由时间的人的生命力和创造力的凝聚。因此,自由时间是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财富的度量。财富的量的度量是交换劳动的前提,同时,对于非交换劳动,只要物质生产还是必然领域,物质财富的量的度量就还具有意义。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资本主义财富生产的时间矛盾激化,共同生产将取代交换劳动。因此,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价值论具有交换劳动的劳动价值论和共同生产的劳动价值论两种形态。机器体系的劳动价值论完全适用于交换劳动的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价值论,共同生产的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价值论将拓展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问题域。
关键词:人工智能;劳动价值论;机器体系固定资本
作者简介:陆自荣,湘潭大学哲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湘潭 411105)
DOI编码: 10.19667/j.cnki.cn23-1070/c.2024.04.006
人工智能时代,大量的劳动,包括体力劳动和智力劳动,被人工智能替代,此时,如何看待劳动价值问题,如何坚持马克思劳动价值论?虽然没有人工智能,但马克思对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财富的论述,将为人工智能时代劳动价值论提供指引。“在论述机器体系的巨大生产力的同时,马克思彻底地坚持了劳动价值论。”①但是,今天的劳动价值论也远非一句坚持就能了事,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式微的论述也大有存在,如,“伯克特认为,马克思已经意识到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价值作为财富衡量标准的递增的不合格性。也就是说,马克思已经看到了在社会化大生产、工业化、科学的广泛应用的背景下,劳动价值论的式微及其失去历史地位的趋势”②;再如,赵磊在讨论共产主义的“劳动份额”如何计算时指出,“如果劳动不再是财富的源泉,那么价值概念将趋于消亡,劳动价值论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劳动份额的计量也就失去了意义”③。伯克特和赵磊都是在讨论“自由时间财富尺度”取代“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财富尺度”背景下提出“劳动价值论”式微的观点。“自由时间尺度”是马克思在讨论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财富时提出的新的财富尺度。人工智能时代,自由时间更是成为生产的主导时间,或者“自由时间”将越来越取代“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成为财富的主要尺度。大量劳动被人工智能替代、自由时间成为财富创造的主要时间、劳动价值论式微的声音出现,这一切都标识“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价值论”是理论和实践都应该认真回答的问题。
一、人工智能时代劳动价值论的逻辑与诉求
(一)劳动是剩余价值的唯一源泉:人工智能时代劳动价值论的基本坚持
莫伊舍·普殊同在研究马克思劳动价值论时,把价值与物质财富的区分看作首要任务:“不论在质上还是在量上,价值和物质财富都是两种非常不同的财富形式,它们甚至是对立的。”①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要说明资本对财富的占有和活劳动的剥削,要说明剩余价值的根源,财富的质与量的规定对财富的性质、财富的来源起到重要作用。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社会,商品是财富的元素形式,因此,马克思从分析商品入手来研究资本主义生产,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单个的商品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因此,我们的研究就从分析商品开始”②。作为财富的商品具有质和量两种规定。《资本论》第一章“商品”第一个标题就是“商品的两个因素:使用价值和价值(EhzDIEf7No5PnAVR89KaNA==价值实体,价值量)”③。商品的使用价值是财富的质或者说“财富的物质的内容”④;价值是交换价值的基础,交换价值是交换过程中不同商品的交换量,因此,价值构成了财富的量,即价值是财富的量的规定性。劳动是价值的唯一源泉,仅仅从财富的量的角度来看,劳动决定财富的量。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批判《德国工人党纲领》中的“劳动是一切财富和一切文化的源泉”,正是批判其不加区分地使用财富和价值概念。⑤价值只是财富的量的规定性,除了量的规定性,财富还具有“物质内容”的质的规定性。
在交换劳动中,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财富的尺度,即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财富的量。因此,要坚持劳动价值论,必须说明作为财富尺度的劳动时间如何规定财富的量进而说明价值(财富的量)为何根源于劳动。价值作为财富的量是“尺度之量”或者说“相对的量”,是商品的交换价值的基础之量,不同于财富物质数量多少之量。马克思曾用“上衣”为例说明这两种量的区别:“更多的使用价值本身就是更多的物质财富,两件上衣比一件上衣多。两件上衣可以两个人穿,一件上衣只能一个人穿,依此类推。然而随着物质财富的量的增长,它的价值量可能同时下降。”⑥“两件上衣”作为物质财富的量是“一件上衣”的两倍,但作为商品交换价值基础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则和当时的劳动生产率关联;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劳动生产率水平提高,生产两件上衣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可能比原来劳动生产率低时生产一件上衣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少。因此,物质财富的量和作为财富尺度的量(度量财富的抽象劳动的量)是两码事。虽然价值只是财富尺度的量,但财富肯定离不开价值,离开价值财富就无法度量,商品生产的财富也就无法实现。即使到了人工智能时代,财富的度量从本质上来说还是无差别的抽象劳动(一般劳动);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价值论也就是说明人工智能时代的财富中的一般劳动如何成为度量财富的尺度以及该尺度的现实意义。
劳动时间是交换劳动财富的量的度量,或者说,交换劳动的价值的度量;劳动自然成为交换劳动(抽象劳动)的价值(并非财富,只是财富的量)的唯一源泉,剩余价值只能是剩余劳动时间创造的价值,劳动是交换劳动(资本主义生产)的剩余价值的唯一源泉。通过揭示财富的量的规定性表明劳动是剩余价值的唯一源泉,这是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第一实质。该论断也是人工智能时代劳动价值论的基本坚持。同时,在人工智能时代,劳动时间表现为其对立面,即自由时间;自由时间通过劳动时间的对立形态而表现,既表明劳动是剩余价值的唯一源泉,也预示交换劳动(资本主义生产)的深层矛盾,预示交换劳动被共同生产取代的必然性。
(二)对交换劳动本身的批评: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价值论深层诉求
作为批评交换劳动的理论,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包括两个方面:一是通过“劳动时间”的抽象劳动分析,揭示资本主义生产(交换劳动)的剩余价值的生产实质。此时,马克思劳动价值论是对斯密、李嘉图等古典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的批判与超越。二是对交换劳动本身的批评,这是马克思劳动价值论更为根本的实质。这一实质也是超越资本主义生产、超越交换劳动;是用共同生产取代交换劳动;是扬弃交换劳动的抽象机制,在更高层次回归具体劳动、回归使用价值。人工智能时代劳动价值论更应该从这一方面进行回应。此时,“价值作为财富衡量标准的递增的不合格性”和共产主义的“劳动份额”计算的困难,并不是马克思劳动价值论式微的表现;相反,其是马克思劳动价值的必然结果,是马克思对交换劳动本身批评的劳动价值论的必然结果。而这种必然性也是随着劳动生产力的发展而逐步变成现实的。
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价值论也是近年来的学术热点。相关研究指出: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仍然适用“弱人工智能时代”①;分析了“人工智能时代劳动价值的挑战、风险与机遇”,提出要“坚持人工智能时代劳动价值论的基本原则和观点”②;梳理了智能时代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变”与“不变”,认为“人工智能将代替社会的一般劳动,丰富和发展人的本质的自由劳动”,坚持“人的劳动是创造价值的唯一源泉不会改变”③。上述研究总体来说都是从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的区分,即具体劳动创造使用价值和抽象劳动创造价值的基本原理,来论证人工智能时代对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坚持。④但是,上述的分析缺少对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是剩余价值唯一源泉的实质性说明;更为遗憾的是,上述分析基本没有从交换劳动批评的角度来说明马克思劳动价值论。所以,相关研究自然也难以捍卫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科学性,难以实现人工智能时代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坚持与创新。
“机器体系”是最接近人工智能的劳动资料,因此,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价值论自然应该从马克思关于机器体系的相关论述中寻找答案。在此,立足马克思的“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财富”,首先说明人工智能时代的交换劳动的财富生产(剩余价值生产)中被遮蔽的劳动量,其中,作为劳动时间对立面的自由时间是理解人工智能的被遮蔽的劳动量的关键;其次,尝试阐释人工智能时代的马克思劳动价值论是如何展现其批评与颠覆交换劳动的,即展现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深层诉求。
二、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财富观
对于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财富观,马克思在《经济学手稿(1857—1858年)》的《资本章》的“固定资本和社会生产力发展”中给予了充分的论述。具体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
(一)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创造”价值的两个说明
马克思在批判“罗德戴尔把固定资本说成是和劳动时间无关的、独立的价值源泉”时指出,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只是从两个方面生产价值:“(1)由于固定资本具有价值,就是说,它本身就是劳动产品,是对象化形式上的一定的劳动量;(2)由于固定资本通过提高劳动的生产力,使劳动能在较短的时间内创造出更大量的维持活劳动能力所必需的产品,从而提高剩余劳动对必要劳动的比例。”①固定资本是对象化劳动,包含着一定的劳动量,如果考察机器体系固定资本中的科学技术含量,则可以发现,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的对象化劳动不是简单劳动,而是包含着人的本质力量生产力的劳动。这种劳动能极大地提高劳动生产率,资本利用机器体系固定资本提高劳动生产率,缩短必要劳动时间,从而增加剩余劳动时间。
机器体系对象化劳动如何变为剩余劳动?资本如何剥削(占有)机器体系中的对象化劳动,或者利用对象化劳动提高剩余劳动比例?马克思指出:“以机器为基础的剩余劳动的特点是,减少所使用的必要劳动时间……使生产力的这种提高得以实现的手段本身就是对象化的直接劳动时间,是价值,为了占有它,资本必须用自己的一部分价值来同它交换。”②马克思通过棉纺业的具体案例说明机器体系利用对象化劳动提高剩余劳动比例。资本家在棉纺业中使用100工人,花费2400镑,通过生产共获得200小时剩余劳动。如果用1200镑的机器替代50个工人,由于劳动生产力提高一倍,50个工人共提供200小时剩余劳动。此时,资本家使用机器没有增加剩余劳动。假如机器资本家只花费960镑,即用960镑(相对于40个工作日的工资)替代50个工人(50个工作日工资),资本获得的剩余劳动还是200小时。③对于资本来说,在第二种情况下,使用机器,其剩余劳动相对增加了。但其剩余劳动增加的原因是资本无偿占有了机器体系中的对象化劳动。
(二)机器体系固定资本是“以资本的生产方式为基础的财富发展的尺度”
马克思在指出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创造”价值的“两个说明”之后,进一步揭示了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创造”价值的具体形式。通过比较固定资本生产和流动资本生产的差异,马克思认为,流动资本的生产是“生产直接的使用价值”,而“固定资本的生产是为了生产创造价值的手段”。马克思用“剩余劳动时间和必要劳动时间的关系”说明“固定资本的生产时间和流动资本的生产时间的关系”④。在资本生产过程中,剩余劳动时间和必要劳动时间的关系是必要劳动时间越短,剩余劳动时间则越长;随着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必要劳动时间将成倍缩短,而剩余劳动时间则相对延长,剩余劳动时间和必要劳动之比将成倍增加。以此类推,用于生产固定资本的劳动时间越长,劳动生产率越高,资本生产中的剩余价值率越高,相应的用于生产流动资本的时间则越短。资本生产总是不断延长用于生产固定资本的劳动时间,缩短用于生产流动资本的时间。此时,“生产固定资本的劳动时间”成为劳动生产率的代表,成为资本剩余价值率的象征;或者说,固定资本生产体现为一种财富生产,体现为财富生产能力的生产。对此,马克思指出,“正是在固定资本的生产中,和在流动资本的生产中相比,资本在更高程度上使自己成为目的本身并作为资本发挥作用。因此,从这方面来看,固定资本的规模和固定资本的生产在整个生产中所占的规模,也是以资本的生产方式为基础的财富发展的尺度”⑤。固定资本的规模越大、其在生产中所占比重越大,表明资本的财富生产越来越依赖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表明资本财富生产的劳动生产力水平越来越高。
在马克思那里,“固定资本是财富发展的尺度”主要是针对机器体系的固定资本而言,或者,至少只有在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的生产条件下,“固定资本是财富发展的尺度”才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对此,主要依据有三点:其一是“固定资本是财富发展的尺度”这部分内容,马克思是放在“固定资本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标题下论述的,而“固定资本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马克思所讨论的固定资本正是机器体系的固定资本。其二是马克思在论述“固定资本是财富发展的尺度”的内容之前,专门讨论了“大工业”和“直接劳动”的不同。大工业的发展带来两点变化:一是“直接劳动变成主要是看管和调节的活动”,“直接劳动本身不再是生产的基础”①;二是单个人的“个别劳动”被“社会劳动”取代。②“大工业”替代“直接劳动”是“固定资本是财富发展的尺度”的前提,此时的“固定资本”只能是“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其三是马克思在阐述“固定资本是财富发展的尺度”时,提到了一个类似于条件的表述:“为满足直接需要的生产越是具有生产率,就越能有更大的一部分生产用来满足生产的需要本身,换句话说,用来生产生产资料。”③此时的固定资本生产就是“为了生产创造价值的手段”。只有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的出现,生产创造价值手段的劳动资料生产才成为资本生产中的主要环节。这已充分表明作为“财富发展的尺度”的资本只能是“机器体系的固定资本”。
(三)机器体系固定资本是“财富一般发展”的新阶段
由于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的出现及其发展,使得“固定资本财富”越来越凸显,越来越成为主导资本生产的财富新形式。对此,马克思指出:“固定资本的发展也表明财富一般发展的程度,或者说资本发展的程度。直接以使用价值为目的的生产,以及直接以交换价值为目的的生产,其对象都是供消费用的产品本身。生产固定资本的那部分生产既不生产直接的消费品,也不生产直接的交换价值,至少不生产可以直接实现的交换价值。因此,越来越大的一部分生产时间耗费在生产资料的生产上,这种情况取决于已经达到的生产率水平,取决于用一部分生产时间就足以满足直接生产的需要。”④“固定资本的发展也表明财富一般发展的程度”这句话本身表达了固定资本和财富一般发展的关系,即“固定资本”是“财富一般发展”的度量。在这段话之前,马克思讨论了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创造”价值的本质、批判了“罗德戴尔把固定资本说成是和劳动时间无关的、独立的价值源泉”;指出任何机器体系(机车、铁路、自动走锭精纺机)都是人的劳动的产物、是知识的对象化、是一般社会知识转变成直接的生产力。因此,联系上下文,则可以理解为,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出现才真正显现了“固定资本是财富一般发展的度量”的意义。机器体系出现前后,固定资本在资本生产中的作用、固定资本所占资本比重等都具有根本性改变。机器体系固定资本使资本生产力越来越发达,劳动生产率越来越高,机器体系固定资本也使资本生产中越来越多的流动资本转变为固定资本,固定资本所占比重越来越高。因此,只有在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的条件下,“越来越大的一部分生产时间”才耗费在生产资料的生产上。此时的资本生产越来越不是消费品(一般商品)的生产,而是被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生产所取代。
机器体系固定资本成为“财富一般发展”的新阶段,对资本主义生产本身也具有重大意义,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资本主义生产的过剩危机。对此,马克思引用了《国民困难的原因及其解决办法》小册子的作者的观点,把机器体系的固定资本生产作为解决资本主义生产过剩危机的重要方式之一。小册子的作者认为:“把剩余产品转化为固定资本,这就可以阻止劳动基金,或者说,工人消费的那一部分产品必定随着资本的积累而增长。”⑤也就是说,如果不把剩余产品转化为固定资本必定导致资本的两难问题,即:要么把“掠夺来的赃物的越来越大的部分交还给工人”(剩余产品的越来越大的部分交还给工人),要么导致生产过剩的危机。
解决生产过剩危机充分表明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生产是一种新的财富生产方式,不同于消费品(商品)的财富生产方式。生产过剩根源于消费与生产的矛盾,生产远远超过消费。之所以这样,是由于资本主义剩余价值生产,工人的工资(可变资本)增加的比例远远低于生产的比例,也就是剩余劳动占比越来越高,导致生产和消费失衡。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财富,则不存在生产与消费的失衡。此时,财富不再是消费品,而是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同时,机器体系固定资本所凝结的是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生产力,是一般社会智力,原则上讲其可以凝结大量的自由时间的财富,或者说,凝结大量的创新财富。
机器体系固定资本“把相当大一部分已经创造出来的财富从直接的享受中,也从以直接享受为目的的生产中抽出来”、把它们转移到“非直接生产的劳动上去”①,生产方式的这种转变正是财富方式转变的结果,或者说,机器体系的固定资本成为财富的重要形式的结果。“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能够解决资本主义生产的过剩危机充分表明其是“财富一般发展”的新阶段。
三、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创造”价值的实质及其财富的量的度量
罗德戴尔同斯密和洛克论战时,利用机器说明资本是“财富的独特源泉”②。马克思考察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财富,首先是批判了罗德戴尔的观点,同时,进一步阐明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创造”价值的实质。
(一)固定资本价值的回流:机器体系固定资本不可能离开劳动独立成为价值创造的源泉
马克思在考察剩余价值时认为,剩余价值是资本对活劳动的劳动价值的无偿占有,活劳动是劳动力工资和剩余价值的共同源泉。剩余价值的生产离不开具体的生产过程,流通环节不生产剩余价值。但是,剩余价值实现的本质是资本购买了劳动力商品。因此,从资本购买劳动力商品来看,流通环节是剩余价值产生必不可少的环节。马克思考察流动资本和固定资本的流转,考察其价值和使用价值的流通,进一步论证,固定资本不可能离开劳动成为价值创造的源泉。
参与流通的资本有三种:作为劳动对象或者说“原材料”的流动资本、作为工资的流动资本和作为劳动资料的固定资本。“原材料”作为物的关系或者使用价值是在生产中一次性使用,一次性耗费变成新的产品,并随着产品进行流通;其价值也一次性地转移到产品之中,并随着产品的流通而得到实现。作为工资的流动资本,是在“小循环”中“参加资本和劳动能力之间的流通”,即资本购买劳动力商品;从物质方面来看,或者作为使用价值,工资“从不离开流通,也从不进入资本的生产过程”,进入生产过程的是活劳动而不是劳动力的价格——工资。③工资流动资本从不离开流通、也从不进入资本的生产过程;而是在流通中实现价值增值,即通过资本购买劳动力商品,预付工资,并随着产品流通而实现价值增值。因此,工资本身是在流通过程中为资本带来剩余价值,即在购买劳动力商品的流通中就包含着带来剩余价值的潜能。固定资本则不同,固定资本并没有完整的流通,其价值只是在磨损过程中不断回流。对此,马克思指出,固定资本“是固定在生产过程中并在生产过程本身中被消费的一种资本;尽管它来自大流通,但是并不回到那里去,至于说它流通,那它只是为了在生产过程中被消费,被固定下来而流通。”①固定资本当然也流动,但只是作为价值不断地回流。作为物的关系、作为使用价值,固定资本是不流通的。“固定资本从它的物质方面来看,作为生产过程的要素,从不离开它的领域。”②作为使用价值固定资本不流通,这也从根本上否定了固定资本可以离开劳动成为价值源泉,因为,离开劳动其自身的价值回流都无法实现。这也是固定资本和工资的根本区别。
原材料同时作为使用价值和价值进行流通,通过产品实现其价值转移。此时,生产中是使用价值变换和价值转移,流通中是等价交换。无论是生产还是流通都无法实现价值增值。工资作为使用价值(劳动力商品)其从不进入生产过程,也从不离开流通,只是作为价值才进入生产过程,此时是劳动力的价值、活劳动的价值而不是工资、劳动力的价格;并借助劳动力的使用价值创造剩余价值。劳动力作为价值进入生产过程也是价值增值过程,即消耗劳动力(活劳动)价值带来超过劳动力价格(工资)的剩余价值。因此,剩余价值在资本购买劳动力商品的流通中就已经潜在地存在。固定资本作为使用价值不流通,作为价值通过磨损在产品中实现价值回流;使用价值不流通,其使用价值独立的增值根本无法实现,即使其使用价值具有增值潜力也无法独立实现。
(二)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生产力: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创造”价值的实质
作为使用价值,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离不开生产过程,机器体系固定资本价值回流也离不开劳动,因此,机器体系固定资本不可能独立成为价值源泉。但是,在大工业生产中,机器体系固定资本成为财富发展的尺度,在财富创造中,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和简单劳动工具的固定资本还是存在本质差别,机器体系固定资本主导的大工业生产存在“两个不成比例”:一是财富创造和已耗费的劳动时间与劳动量不成比例;二是生产和价值增值过程中工人和机器体系的作用不成比例。“两个不成比例”是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财富生产的特征,也表明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参与财富创造、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创造”价值。只是对于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创造”价值,马克思与罗德戴尔之流的经济学家根本不同。马克思认为,“人本身的一般生产力的占有”或者称之为“社会个人的发展”是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创造”价值的根源。对于财富生产的“两个不成比例”的转变中“社会个人的发展”之作用,马克思指出,“在这个转变中,表现为生产和财富的宏大基石的,既不是人本身完成的直接劳动,也不是人从事劳动的时间,而是对人本身的一般生产力的占有,是人对自然界的了解和通过人作为社会体的存在来对自然界的统治,总之,是社会个人的发展”③。
作为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创造”价值之根源的“社会个人的发展”或者“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才是最根本的,是“社会生产过程的最终结果”。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带来价值体系的改变并不表明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具有“完全离开劳动成为价值源泉”,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创造”价值只是对象化劳动的价值的转移。并且,机器体系所包含的对象化劳动根本不同于直接劳动,而是“对象化的知识力量”,是变成直接生产力的“一般社会知识”,表明“社会生活过程的条件本身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受到一般智力的控制并按照这种智力得到改造”④,是一般社会知识凝结于固定资本的机器体系的生产力。这种对象化劳动是自由时间的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生产力的对象化劳动。
正是由于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的对象化劳动是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生产力,这种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生产力具有不同于一般工具的对象化劳动。一般工具的对象化劳动相对而言是直接的,其对象化劳动的量也是直观的,资本购买这种工具很难带来超过其对象化劳动之外的生产力;而机器体系的对象化劳动是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具有创新性,能极大地提升劳动生产率,创新性的生产力导致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的对象化劳动的劳动量难以估算。资本购买机器体系也正是看中其内含的具有创新性的对象化劳动的潜在生产力。
(三)自由时间: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财富的量的度量
时间对人的存在具有根本性意义,“是人的积极存在”“是人的生命的尺度”“是人的发展的空间”①。劳动价值论是从量的规定性来定义财富,因此,作为财富尺度的时间是劳动价值论的核心议题。“自由时间财富尺度”是马克思在反思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财富观时发现的新的财富尺度,用以揭示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财富生产与直接劳动财富生产的本质区别。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生产力是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财富生产的生产力,而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又根源于自由时间。因此,自由时间或者自由时间尺度是理解机器体系时代劳动价值论的关键。
自由时间包括闲暇时间和从事高级活动的时间。闲暇时间是低级层次的自由时间,是消极的自由时间,包括消费、娱乐、游玩等。闲暇时间虽然属于低层次的自由时间,但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具有放松身心、消除疲劳的功能。从事高级活动的时间包括“个人受教育的时间,发展智力的时间,履行社会职能的时间,进行社交活动的时间,自由运用体力和智力的时间”②。从事高级活动的时间属于高层次的自由时间,也更能体现自由时间的本真意义。对于自由时间中的闲暇时间与从事高级活动的时间的不同,阿多诺把其区分为他律意义上的休闲时间和自律意义上的教育和政治活动。他认为,现代社会的文化工业制造出来的自由时间不过是他律意义上的休闲时间,而马克思的自由劳动的自由时间则是自律的、具有合理性并拥有意义,并且,只有政治上成熟的人才有机会使自由时间成为现实。③
马克思认为,“自由时间”与“劳动时间”是一对矛盾。首先,自由时间是劳动时间的对立面,自由时间和劳动时间共同构成人的全面时间,劳动时间多了,自由时间就少了。其次,二者又具有统一性。统一性的表现至少有两个方面:其一,自由时间和劳动时间可以相互转化,二者共同构成了社会个人的全部时间;其二,更为重要的是自由时间和劳动时间都表现在生产过程之中。毋庸置疑,劳动时间是生产过程中的时间,但自由时间也处于生产过程之中,这主要体现为主体塑造。“自由时间——不论是闲暇时间还是从事较高级活动的时间——自然要把占有它的人变为另一主体,于是他作为这另一主体又加入直接生产过程。”
主体塑造也就是塑造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此时,机器体系固定资本既是社会个人发展的产物,同时也推动社会个人发展,成为价值“创造”的参与者。机器体系固定资本,通过提高劳动的生产力,节约劳动时间,创造更多自由时间,推动社会个人的发展。对此,马克思指出:“节约劳动时间等于增加自由时间,即增加使个人得到充分发展的时间,而个人的充分发展又作为最大的生产力反作用于劳动生产力。从直接生产过程的角度来看,节约劳动时间可以看作生产固定资本,这种固定资本就是人本身。”⑤自由时间是社会个人发展的重要时间,对于机器体系固定资本主导的大工业生产而言,自由时间是比劳动时间更重要的时间,自由时间在财富创造中的作用甚至远远大于劳动时间,所以,马克思才有“窃取他人劳动时间”的资本财富和大工业的自由时间财富相比较“显得太可怜了”的感叹。
自由时间塑造人本身,或者自由时间塑造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它具有三种情况:一是“正在成长的人”,表现为既是直接生产过程也是训练,或者说把生产过程看作是不断学习和训练的过程,不断成长的过程,自然也是社会个人自身不断发展的需要;二是对于积累丰富知识的成年人表现为生产过程就是知识的运用;三是对于要求实际动手的农业劳动者而言,自由时间在生产过程中的表现就是自由活动和身体锻炼的需要。自由时间把占有它的人变成一个不断学习、不断运用自己知识、不断锻炼自己身体的人,变成一个把生产过程看作是自己生存和发展第一需要或者劳动是其生存与发展第一需要的社会个人。在此,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生产力、自由时间三者之间存在一个循环:“自由时间=社会个人的本质力生产力=机器体系固定资本=提高劳动生产率、节约劳动时间=创造更多的自由时间。”
四、交换劳动与共同生产:人工智能时代劳动价值论的两种形态
人工智能提供了极度发达的生产力,生产力的发展将为生产关系变革带来契机,共同生产必定取代交换劳动。劳动价值论是关于财富的量的规定性的理论,交换劳动与共同生产是两种不同的生产关系,其财富的量的标准及其衡量肯定存在实质性差异。因此,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价值论也必须分为两种类型来论证。
(一)人工智能时代的交换劳动的劳动价值论
财富量及其度量是交换劳动或者商品生产的基础。只有通过交换才能实现商品(财富)生产的目的。劳动价值论正是通过抽象劳动来度量财富的价值或者财富的量,从“量”的方面入手追溯财富的来源,从而揭示剩余价值的资本主义生产实质。机器体系固定资本财富观揭示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并不能“独立”带来价值,机器体系固定资本本身就是对象化劳动,其“创造”价值只是对象化劳动的转化。当然,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的对象化劳动不同于一般劳动工具,包含了社会个人的自由时间的活劳动。自由时间的活劳动不同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活劳动,其赋予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的对象化劳动不断转化的可能性。
人工智能时代,马克思的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创造”价值的相关论述完全适用;因此,交换劳动的人工智能时代,劳动价值论的坚持与维护义不容辞。当然,相比机器体系,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价值论也具有自身的特征,特别是在一般知识、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生产力、自由时间等方面,人工智能时代相比机器体系时代具有自身特征。同时,也是这些特征导致人工智能时代资本生产内在矛盾的激化,从而促使交换劳动最终走向共同生产。
机器体系时代,生产的“一般知识”包括:动力学、机械学、化学、电子学等学科的知识体系。该“一般知识”体系为解决生产劳动中的动力、运动和操作等体力问题提供支持。机器体系固定资本中的对象化劳动是社会个人的物质生产能力的本质力量。其中的自由时间是从事相关科学研究、教育教学、知识创新、闲暇娱乐等时间。
人工智能时代,生产的“一般知识”包括:一是计算机科学的知识体系,如代码与编程学、数据结构、操作系统等;二是机器学习的知识体系,如迁移学习、强化学习等;三是神经网络的知识体系,如深度神经网络、卷积神经网络等;四是言语与视觉的知识体系,如自然语言处理、计算机视觉等;五是机器人学的知识体系,如导航定位与控制、传感器与操控等。
上述的“一般知识”既解决物质生产中的体力问题又解决精神文化生产中的智力问题。“一般知识”的不同也导致人工智能时代的劳动价值论与机器体系时代的劳动价值论存在两方面区别。首先,人工智能所凝结的对象化劳动不同于机器体系,人工智能的对象化劳动既包括社会个人的物质生产能力的本质力量又包括社会个人的精神文化生产能力的本质力量。其次,人工智能时代的自由时间将全面替代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成为财富的尺度,人工智能为自由时间财富尺度的全面实现提供两个保证:一是从劳动者角度来看,人工智能既替代人的体力劳动又替代人的智力劳动;此时,人从直接劳动中的解放是全方位的,社会个人将拥有大量从事学习、教育、休闲等活动的自由时间。二是从劳动产品来看,人工智能全方位替代人的劳动将产生大量的剩余产品,这些剩余产品又游离出大量的自由时间。
在《经济学手稿(1857—1858年)》中,马克思认为,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的剩余劳动生产方式也预示着社会关系的变革。对此,马克思借用欧文的《演讲》来表达了这种变革的必然性和现实性:“正是这种新的化学的和机械的工厂制度,现在发展了人们的能力……正是这种新的工厂制度现在造成另一种更高级的社会结构的必然性。”①这种更高级的社会结构的发展方向正是未来的共产主义人类社会。机器体系固定资本的生产预示着其必然性,人工智能更是其现实性的标识。当然,如何在人工智能时代完全实现这一社会关系,还需要不断地实践与斗争。
人工智能预示社会关系的根本变化,如果从生产的时间角度来看,体现为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向自由时间的全面转变。自从资本主义的财富观念转变,从维持生计财富到一般财富的转变,时间或者劳动时间就成为生产的一种重要因素。以至于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成为资本主义交换劳动的一般财富(价值)的尺度。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交换劳动)促进了技术创新,财富实现了快速增长,丰富了社会生产与生活的物质资料,缓解了物质财富的稀缺性。人工智能时代的物质生产领域,人工智能将实现人的劳动的全面而系统的替代。此时,从自由时间的供需逻辑来看:供给方面,人工智能的知识体系创造更为强大的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生产力,物质生产的劳动效率极速提升,剩余产品的极度丰富及其游离出大量自由时间;需求方面,人工智能的相关知识学习与人工智能的普及需要大量的自由时间并且要求自由时间的分配上实现社会个人共享。但从资本主义的财富生产的现实来看,资本财富生产的自由时间占有与人工智能的自由时间供需逻辑存在矛盾,即:剩余产品及其游离的自由时间的资本占有与一般人工智能的社会个人本质力量增长的自由时间需要的矛盾;这一矛盾也是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财富尺度(剩余价值实现的财富尺度)与自由时间财富尺度的矛盾。随着这一矛盾的激化,资本主义剩余价值生产将难以为继,资本的生产也将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
对于资本主义社会劳动者的自由时间的实现,马克思在《经济学手稿(1861—1863年)》和《资本论》中把其看作是工人阶级围绕工作日的阶级斗争和大工业生产中工人主体性的重建。②当代社会,奈格里所描述的诸众的斗争,可以看作是人工智能(非物质劳动)领域的主体性重塑的阶级斗争的一种表现。③此时,劳动价值论是分析社会矛盾、重塑阶级斗争的劳动主体性的主要理论。从机器体系固定资本到人工智能,交换劳动中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一直都是推动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对立统一来看待技术创新,指出,资本主义的“物化关系”绝对不是技术创新的最好社会生产形式。技术创新应该既要照顾物质生产,也要顾及人与人的关系,从最终意义上来说,技术创新是人的创新能力,这种创新能力来自于人的兴趣、人的自由、人的好奇心等。对物的兴趣只是人的兴趣一种,绝不是唯一的,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因此,马克思指出:“决不能从机器体系是固定资本的使用价值的最合适的形式这一点得出结论说:从属于资本的社会关系,对于机器体系的应用来说,是最适合的和最好的社会生产关系。”①相反,这些新的物质生产力将“为一个新生产方式,即扬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个对立形式的新生产方式创造出现实条件”②。从机器体系到人工智能,随着技术创新和社会个人的本质力量生产力的发展,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的自由时间矛盾激化,资本家的对劳动的“异己的所有制”最终会改变为“联合起来的、社会的个人的所有制”③。
社会的个人所有也是由自由时间财富观所赋予的最适合的形式。其一,自由时间财富生产主体的弥散性决定社会的个人所有是其必然选择。自由时间财富是凝结在机器体系中的人或者说人类的自由时间,这种时间难以量化,也难以确定由谁提供,这种时间下的财富创造原则上讲是一种共同创造,是历史的创造,虽然在整个的创造过程中,某些人物居于关键地位,某些时刻是关键时刻,但在整个创造过程中,并不能完全以关键人物和关键时刻来确定其价值贡献的大小。总之,自由时间财富创造是合作的创造、历史的创造,并且弥漫于整个社会文化中,无法精确界定其归属性。其二,自由时间财富生产主体的自我实现需要决定社会的个人所有具有可行性。自由时间财富是自由劳动的财富,劳动关联着需要,不同劳动关联不同需要。自由时间的自由劳动需要和一般雇佣劳动的需要肯定不同,后者更多倾向于物质利益,前者更多倾向于自我实现。为社会做更多贡献,这是自我实现的、自我价值的最高境界。因此,马克思把自由劳动看作和异化劳动的对立面,自由劳动才能实现人的真正解放,而异化劳动最多能带来个别人的物质利益的满足。解放的取向、人类社会的取向,而非市民社会的私利的财富取向,表明自由时间财富的社会的个人所有具有切实可行性。至此,劳动逻辑也必将随着社会的个人所有制的建立而不断推进。
(二)人工智能时代的共同生产的劳动价值论
“劳动是财富的量的规定性”,是交换劳动背景下的劳动价值论,揭示了资本主义剩余价值生产的实质,是对异化劳动的批判。但是,从人类社会的视角来看,异化劳动批判只是为了重建劳动主体性。因此,劳动主体性重建才是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最终目的。这样,完全可以把“劳动是财富的量的规定性”看作是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显性逻辑,而“劳动主体性重建”则是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内在逻辑或隐性逻辑。显性逻辑只是隐性逻辑的交换劳动之表现。人工智能时代,共同生产的劳动价值论应该从显性逻辑和隐性逻辑两个方面呈现。
1. 显性逻辑下人工智能时代的共同生产的劳动价值论。人工智能创造大量自由时间,促使共同生产取代交换劳动。共同生产语境下社会个人“占有自己的剩余劳动”,“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也不再是“对立的存在物了”,按需分配,个人的自由劳动将成为现实。此时,财富将重新定义,“真正的财富就是所有个人的发达的生产力”⑤。自由时间取代劳动时间成为财富的尺度。自由时间就是劳动时间,劳动是人的本质力量,是兴趣、爱好驱动的,劳动不再是强制、奴役等苦差事,劳动是人的第一需要,劳动即自由。
共同生产的人工智能时代,人的本质力量生产力和自由时间将主导财富生产,财富也不再是交换劳动的财富。生产一开始就是共同的,不需要交换价值,生产的是产品,不再是商品。商品的二重性和劳动的二重性在共同生产中不再存在。从逻辑上来说,随着人工智能的推进,资本生产的时间矛盾的尖锐化,资本生产最终完成其历史使命被共同生产取代,产品经济取代商品生产,共同劳动取代交换劳动,财富的私人所有被社会个人所有取代,作为异化劳动批判的劳动价值论也就完成其历史使命。所以,共产主义(共同生产)是伯克特和赵磊讨论劳动价值论式微或劳动价值论退出历史舞台时的前提。
共产主义(共同生产)的财富是共享而非交换,但是,财富的共享就一定会导致财富的量的规定性(财富的衡量标准及其财富的度量)完全失去意义吗?
对此,马克思在谈到未来人类社会(共产主义社会)的自由以及此时的物质生产和精神文化生产的关系时,并没有把物质生产领域和精神生产领域不加区分地理解为自由王国。相反,马克思认为,即使到了共产主义社会,物质生产领域的必然性还将发挥作用,真正的自由只是在物质生产必然王国的彼岸:“自由王国只是在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来说,它存在于真正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①作为维持和再生产人的生命的物质财富,人们还是会为了获得物质财富而奋斗。对此,马克思指出,野蛮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维持和再生产自己的生命,必须与自然搏斗:“文明人也必须这样做;而且在一切社会形式中,在一切可能的生产方式中,他都必须这样做。”②物质生产领域永远受制于必然性,但并不意味人们将永远处于被动的奴役状态。相反,人工智能时代的自由时间的社会个人本质力量生产力创造了极度丰富的物质财富,完全可以改变人们被物质财富奴役的局面,从而实现一定程度的自由。虽然如此,但物质领域的自由终归只是一定限度的。对此,马克思指出:“这个领域内的自由只能是: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
人工智能时代的共同生产,物质财富还是受制于必然性,物质生产领域的自由只是相对的,物质财富的量的规定性还具有意义。不过由于生产方式的改变,人工智能时代的物质财富的量的衡量尺度是自由时间而非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该尺度也只是作为合理调节人们和自然之间以及人们之间的物质交换的手段。
2. 隐性逻辑下人工智能时代的共同生产的劳动价值论。物质生产领域永远是必然王国,真正的自由只能是“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即精神文化生产领域。“精神文化生产对劳动主体性重建的意义”将成为人工智能时代的共同生产的劳动价值论的核心议题。为了更好理解“精神文化生产对劳动主体性重建的意义”,有必要梳理一下人工智能时代的物质财富生产与精神文化生产的关系。首先,物质财富生产是精神文化生产的基础,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没有物质财富生产,人类无法生存,根本谈不上精神文化创作。即使在共同生产的模式下,也应该坚持这一原则。对此,马克思在谈到共产主义的物质财富生产与精神文化生产的关系时指出,精神文化生产的自由王国的繁荣“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④。其次,在人工智能时代,人工智能是科学技术发展的产物,科学技术属于精神文化生产领域,人工智能主导物质财富生产体现为科学技术(精神文化生产)主导物质财富生产。此时,自由时间是理解人工智能时代的共同生产的劳动价值论的关键。对于物质财富生产领域而言,自由时间是物质财富的量的衡量尺度;对于精神文化生产而言,自由时间是精神文化创造的时间。人工智能时代,自由时间既是财富的尺度(包括物质财富的尺度)也主导物质和精神文化生产。就自由时间主导物质和精神生产而言,首先,自由时间是人们从事教育、学习、科学研究、技术创新、文艺创作、休闲娱乐的时间,包括人工智能技术创新的精神文化生产直接由自由时间主导。其次,物质财富生产通过人工智能间接地由自由时间主导。从自由时间主导精神文化生产进而通过人工智能主导物质财富生产,人工智能时代的物质财富生产与精神文化生产的关系并非直接劳动形式下的直观的决定与被决定的关系,二者的关系呈现更为复杂的辩证性。这种复杂的辩证关系也是劳动主体性(或人的主体性)的集中体现。劳动主体性所呈现的正是人的能动的创造的本质力量,而从事科学技术等精神文化活动的创造力是人的创造力的核心。此时,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自然也要从物质生产领域延伸到主体性更为集中的精神文化生产领域。同时,劳动价值论也将由显性逻辑主导转变为隐性逻辑主导。
隐性逻辑主导的劳动价值论是人工智能时代的共同生产的精神文化领域的劳动价值论,是劳动主体性重建。此时,人的本质力量将全面彰显,人的本质力量生产力通过精神文化生产(自由时间下的精神文化创作)来统领精神文化生产领域和物质生产领域,实现两个领域的统一。人的自由在精神文化生产领域的全面实现,在物质财富生产领域则是理性地按需分配。自由人的联合体表现为生产力的高度发达,物质财富的极度丰富,人从物的生产中解放出来,社会个人充分享受自由时间,理性地共享物质财富,人类的劳动真正实现由兴趣来主导。同时,人工智能时代的共同生产的人的主体性重建的劳动价值论将极大地拓展劳动价值论的研究视域。
[责任编辑 付洪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