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鞋子有了灵魂

2024-08-16 00:00:00毕四海
山东文学 2024年8期

1

三嫂说B总,姐,我这个草台班子才扎起台子,还没有开锣唱戏,你考察个啥子哟?还是先看看我的这两只手吧。

伯鲁提的第四代传人,女老板伯鲁提用她的两只手托起了三嫂的两只手,夸张地叫了一声哇塞!

她问为什么我的两只手,手心都成了黄腊肉皮,妹妹的手心却红艳艳地布满了蜘蛛网状的蓝色血管?

三嫂说,我研究了姐对伯鲁提的发明,把乞力马扎罗山的黄牛皮染成日本漆器的冷翠幽光,姐的两只手不天天泡在化学颜料里哪成?姐姐每天用手心攥着金刚木木槌上千万次地槌打着柔韧的牛皮,把它们定型成135—155度的鞋弓,鞋弓成了,姐的手心烂了。没有这一切的磨砺,姐如何能坐上世界男鞋之王的宝座?妹子这两只手心,干得最多的活就是用手心包着男人的脚去感受尺寸、弧度、形状。然后按照心灵的指示去捏弄着柔软的红泥巴,去拿捏出一只只充满了灵性的红泥巴男人的脚,把它交给我老娘,她是天生的木雕大师,她摸一遍我捏的红泥巴脚,就会在心里记下,然后她的心就会领导着她的两只手使用刮刀和木锉,雕琢出细节千差万别的男式花椒木鞋楦。我也干最伤手的活儿,那就是伏天里伴着濛濛细雨、知了尿和热风,用我的手心和大腿去搓出纳鞋底、上鞋帮的麻线……手心磨红了,磨艳了,我也不知道为啥子它就不破不硬不黄,只会永远红艳艳地充满灵感、觉悟、记忆。

伯鲁提抚摸着三嫂的手。她说,也许,你们天人合一的文化永远在保养着它。三嫂说,妹的两只手只在伏天里干活,只去玩弄泥巴,揉搓麻线,去与男人的皮肉、血脉交流、交融。这一切只会养我,不会伤我。

洋女人作沉思状。

她说,你是在物理中顺应自然,我是在化学中蜕变一切,包括了我的一双手。

与此同时,法国女人在她的摄影机里也放出了即时的影像。

还是三嫂从心里发出的话语,但是画面却是法国女人的男助理用另一台摄影机传过来的大自然和一群乡村女人的影像。

那是必须的。

必须在三伏天里。

孙猴子山上黑老哨趴在毛桃树上哇哇哇——绿头坍油蚂子木油木油骂——嘟嘟了嘟了嘟了不住地唱歌,那一大帮花花肠子的嫂子们撸起麻布工装,露出了粉红肉肉的大腿根根儿,两只兰花纤长手指捻出来两批柔软的苣麻搭在女人的粉嫩大腿上,另外一个粉红的手掌心心儿压住了麻批子顺着女人的大腿根向下搓去。一根麻线在女人的手掌心和大腿的粉嫩中间诞生,也诞生了缓慢与韧性。搓麻线的女人表现出了痴迷、享受的神态,有一个叫素儿的年轻嫂子竟然从嘴角流出来一串长长的涎水,亮晶晶的。

法国女人是公公去米兰旅游引到孙猴子山上来的,好白皮子哟,好金黄的水帘洞一般的卷发哟,好湖蓝的眼睛哟,这个高贵华美的女人为什么迷上了我给公公制作的那双拉帮花格子软鞋?

三嫂心里有太多的不懂。

公公说,你当然不懂,我也是才懂。人家法国一直都是市场买卖,市场买卖就是缘分买卖。

聪慧的三嫂似乎懂了一点。

她问,我和这个洋名字叫伯鲁提的女人有点儿缘分?

你和她有大缘,不是小缘。大缘就是大买卖,孙猴子那天做了一个酒后梦就大彻大悟,他说花枝要大发了。大了,肯定是大了。我在梦里研究了伯鲁提,她可不是一般人物。猴子对我说。我对猴子说我在旅途中就研究透了世界男鞋之王法国女人伯鲁提,这个女人就是鞋王的第四代传人,也是当下的鞋王。花枝,想想世界女鞋王不远万里飞到孙猴子山上找你,想来和你做买卖,那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买卖落到了花枝的头上,那是何等的大缘。

老爸,你是怎么就突然产生了研究世界男鞋之王的兴趣?你又是怎么来到了米兰的伯鲁提总部的专卖总店?

冥冥之中,鬼使神差让老爸看到了一个金元宝在我的小花枝头上飘哇飘,我想飞上云彩为小花枝抓住这个好大好大的金元宝,可是我不会飞,抓不住云端上的金元宝。这样想着的时候,老爸脚上的鞋子,你亲手为老爸取样亲手为老爸制作的花格子拉帮鞋就变成了会飞的小船,载着我向云端飞。

我不信一点也不信,老爸在忽悠花枝。

不。真的是你的独门绝活,你那又瞎又聋又哑的老娘传给你的童子功,把远在天涯的男鞋女王引到了中国乡村——原本只会为自己的至亲男人制作拉帮布鞋的我的小花枝身边。

老爸,真的是我的奇缘。可是,我能抓住它吗?

能。有老爸和孙猴子帮你,这笔大买卖,能成。

2

这一方水土有一个小女儿,样子俊俏,便是三嫂。奶奶在三嫂像条小鱼刚刚从河里游出来时,就测准了她的未来,于是给了一个名字,花枝。她很喜欢。花枝随着日月愈发娇艳,她也常常想起奶奶……

七月的晚上有小风,扁豆花开得瓦蓝。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她则坐在奶奶的腿上。蚊子挺多的,又大。奶奶不怕,她也不怕。奶奶有芭蕉叶,黑得像铁片,却能赶蚊子。奶奶摇着像棵小苗苗的花枝,唱着古老的民谣——女大十八像朵花,嫁个秀才吹喇叭……

花枝18岁高中毕业了,眉心的粉白桃花斑抖了抖,腮颊上的桃花晕刚刚发育,小主意便打定,鲜花趁早结果比上大学好。半年,业已把这一方水土的一流、二流、三流专职业余媒人接待完毕——娘那个状况如何去管她?爹极木讷根本也管不了她,只好给她自由。花枝的相亲表现着她心智的精明、聪慧,还有一点小九九。

开头,一个媒人只带着一张相片,后来许多媒人来时都变乖了,一律带着几张相片,给花枝提供选择。几乎每一张相片上都有一个俊俏的庄户小伙眼睛里飞出觅花的蝴蝶。

三嫂还不是三嫂的时候就精,懂得尽管自个儿比城里妮儿都好看,却也不大容易对上城里的中产和乡村非富即贵人家的那些个公子哥儿。

寻庄户郎她挑天下,找富贵子人家挑她。想到此,每每落泪却很快释然,粉脸呈苦笑状,心境已经平静。

可是,她审视了那么多相片又听了那么多媒人的争奇斗艳的介绍却一律无精打采,连见面的兴趣都提不起来,哪一个都是俊俊巴巴,可是……可是什么呢?花枝不说,也许说不出来。

她看着媒人嘴角上的白沫,眼眸里的神却飞走了。

星星密密麻麻。奶奶指着一处说,那是牛郎,那是织女。你姑奶奶命好,有主见,嫁到老秀才孙文山家做媳妇,她公公孙文山可是天上的星相下凡。脚丫子夹住笔能写字。那时候,花枝抬起脸,往天上寻找最亮的星斗。终于有一个媒人说动了她的心。

儿子不说了,俊俊巴巴的庄户小伙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的老爹可是个大人物,堂堂水县海产公司大经理,走南闯北。孙文山的孙子,鬼精灵孙猴子……而且西矾硫的老大孙主任和大经理那可是姑表兄弟,亲得杠杠的,你进了大经理的家门孙主任就成了花枝妹子的表叔。花枝成了近水楼台,先得月那是必须的。

花枝心里说这个老媒婆有点儿档次。从那,她便学会了一句受用终生的口头禅一一那是必须的。

明天见见吧。她说。

电影院?县城公园?青龙山小树林?

不。他们家里。

花枝妹妹的眼光那是杠杠的。妹子想必已经考察得十分精到了。不错,大经理就是黑槐大宅门的十里沃地一棵独苗。

听说要你当镇上的农机站长?

老爹的面子。

看你头低的,人家能把你吃了。

不……是,我……

大经理回来了?

回来了。

于是,轻巧巧的脚步随着柔柔腰肢飘出去了,男孩子松了一口气,很佩服她的大方、淡定。她则找到领她来的那位边喝着茉莉花茶边夸着花枝的媒人悄悄地要求去给那位经理请安。媒人桃花瓣似的红眼皮眨巴了几下。

花枝,你这相亲实在是高。

嘿嘿……

我真服了小丫头片子。

花枝办事一向讲究未下雨先刮风,棋看三着。

她抖了抖手里的提包,显示着里边装着两瓶山西老白汾。她做了调查研究,知道大经理最好这一口,与孙主任很对。

3

姐,今天请你考察纯嫂子纯手工纯植物男鞋从材料到成品的全流程。

三嫂来到县城的大酒店请伯鲁提一行,包括那位让三嫂有点儿打怵的黑老大。当然,这个法国男人一直被三嫂看成是伯鲁提的保镖,因为他一直在侍奉着法国女老板。

孙猴子山上女老板考察纯嫂子纯手工纯植物男鞋坊的苣麻山野,突然,优雅的女老板白皙的面庞憋得有点泛红,三嫂小脑瓜儿灵光得很,她知道白种女人必须得马上解决一个问题,她拉上她的财神奶奶要走,却被白女人的黑保镖挡开了,白女人乖乖让黑保镖挽了臂膀钻进了一片桃树林子。

三嫂看着桃树林子有点儿困惑。

今天,白女人却突然对三嫂说,妹,姐今天必须得向你隆重地介绍你的姐夫了,也就是我的老公。

法国女老板把黑保镖推到了三嫂面前,那位剽悍的黑人竟然表现出了一点儿羞涩,垂下了大脑袋,直爽的板寸头发似乎也有了些柔软,金框的林德博格墨镜让有点儿小狡诈的三嫂猜不透后边的那双眼睛是一番啥样子西洋景。

伯鲁提说,伦敦金融城的第N代金融家世子,某巨无霸银行的独董,第一大股东,我在孕育中的三纯·BLt男鞋股份公司中的49%股权,他拥有28%,我只拥有21%。

连翻译小鲜肉都有点儿蒙圈。

伯鲁提有意折磨着三嫂的小神经。半天冷场后才说,妹,你姐夫是纯种英国白佬,姐出钱把他的第七根肋骨以上的皮肤全部移植了纯尼罗河黑皮肤。他叫贾宝玉。他会中文。

三嫂的小神经备受冲击。

姐夫却瞬间表现出绅土风度,优雅地请起了三嫂靠近的右手吻了一下说,妹,按照你姐姐的指示,贾宝玉为妹妹准备了一份薄礼,不成敬意,请笑纳。

贾宝玉双手捧给三嫂一个印制金碧辉煌的大信封,信封的水晶纸透出了一张那家巨无霸银行的黑金信用卡。

三嫂的财务大臣、翻译、还是生活秘书的粉白小鲜肉喑哑地哇塞了一声,向三嫂耳语,简直就是价值连城的礼物。它具有一笔十万英镑的免单额度。

小鲜肉双手捧过了大信封,把它装进了一个烫金县第九届人民代表大会的黑皮包里,那是孙猴子送给三嫂的行头。

孙猴子说咱们在老外面前要有身份。

三嫂说那是必须的。我也要装了。从此。

小鲜肉问,老板,你准备回赠贾宝玉什么呢?

三嫂白了小鲜肉一个第三者不易察觉的媚眼,然后向贾宝玉说,姐夫,小妹还是穷光蛋,只好用我的手艺回赠了。姐夫,我要亲自为尊贵的英伦伯爵阁下做一双天山棉花苏杭黑缎章丘苣麻纯嫂子纯手工纯植物拉帮软鞋,姐,你们不是还要在中国耍半个月吗?刚好,时间够了。

贾宝玉高兴了,说,三嫂,谢谢你。你给我做的拉帮三纯男鞋是不是和这双一样的漂亮,一样的让男人穿着无比安逸?

贾宝玉从英伦老派贵族的标配,登喜路乞力马扎罗黑牛皮皮包里掏出了一双穿过的拉帮男布鞋。

三嫂白皙的面庞倏地桃花盛开,她看着伯鲁提,表现出飘忽不定的羞涩。

女老板说,一年前我在米兰我的总部总店的楼梯上与这双天才的布鞋进行了美妙的邂逅,瞬间,我被它的独一无二、精美以及制作者的天才构思与手艺迷住了,我忘乎所以地蹲下,抚摸着还穿在一个体面的中国商人脚上的它,随后,那个中国商人,就是妹妹的公公,他毫无掩饰地向我夸耀着妹妹的美丽、聪慧、制作男鞋的天赋,还有妹妹那位神奇的母亲……

你公公说,她是一个奇葩,她降临人间,好像就是专门来设计制作男鞋的,并且,她生而为女人,好像只干了一个事,生一个女孩,让她的女孩从小便具有了这个美妙绝伦的手艺。

她继续说,你的公公,还和我说,一个市长找到他,拿出一千元钱向他的儿媳妇订做了一双布鞋,这个市长还专门跑到了那个叫做西矾硫的小山村,向他的儿媳妇,那个天才的制作男人布鞋的大师脱了皮鞋脱了袜子在夏天里在这个女人面前裸露出了那双白皙脚板。这双上天赐予我妹妹制作的拉帮男人布鞋把我迷倒了,这是天才的制作,这是鞋之艺术瑰宝,我从这双拉帮男人布鞋那里听到了上帝的召唤,伯鲁提,你应该把这样的布鞋推荐给千千万万个欧美男人,他们除了享受皮革,还应该享受棉花苣麻抑或羊绒,他们除了享受伯鲁提的艺术创造,还应该享受那个被称为三嫂的中国女人美妙的艺术创造。

三嫂嗫嚅,做鞋子也敢叫天才?我本来只是想每个夏天赚三千五千的。

贾宝玉说,傻瓜,你就是一个天才的制作男鞋的大师。你是这个世界上两个天才的男鞋制作大师之一。伯鲁提,世界已经承认了她,三星少帅李在镕专门跑到伯鲁提米兰总部,花二万美金找你姐订制了一双酒红巴拉圭鳄鱼皮马耳他版伯鲁提。下边,你姐和姐夫就会向全世界的男老板们推荐三纯·BLt男布鞋。

伯鲁提搂着三嫂的肩头说妹,相信姐的眼光,世界也会承认妹的,就像承认姐。

三嫂一屁股坐在了酒店套房的南洋金刚木地板上,柔柔地说,伯爵阁下,小妹请您脱下尊贵的伯鲁提马耳他版鳄鱼皮履,向我裸露您漂亮的英伦男士坚实的脚板,为您取样。

4

花枝,精哟。

小的看老的,一点心意嘛。

大厅房里,堪称高富帅的大经理接受着花枝的悄悄不失分寸而又仔仔细细地相看。

花枝低了头垂了眼犹如沉实的谷穗却看见了经理的秃头顶明明晃晃镜子一般。她想,城里的高富帅都是这个样子的。

花枝把目光扭成了弯曲的小草而经理对她的端详则如老牛啃吃着嫩草,花枝却还是看清楚了经理的脸皮又白又润且红光灼灼。

她想,高富帅而且贵。

她接过了媒人递来的二千元连号的百元大钞见面礼却只留下一半另外一半递回去了。软软地说,叫、叫俺、俺爹买点澳洲蓝莓,益寿,明目。

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

事情却有不测风云,老二神速地和另外一个姑娘自由了,经理大动肝火也无济于事。于是传过话来。

叫花枝做我的干闺女吧。那样子也许更好。

花枝那时是摇了头的。

问媒人,不是还有个老三吗?

是的。比那个站长迂点儿还黑了点。

花枝淡淡一笑,庄户人家怕什么黑?迂?老实人常在。

于是,本来应该做二嫂的成了三嫂。

星星依旧密密麻麻。墨绿色的小院里,铺了一领席子,奶奶和花枝偎在席上。奶奶还是用芭蕉叶驱赶着蚊子,牙床上光秃秃什么也没有了,舌头亦老旧,花枝已经如玉,那个古老的故事还是要讲的……你大姑奶奶有主见,男人是个哑巴,她也不嫌,一心一意奉公婆。孙老秀才写了一道折子,府上就封你大姑奶奶做了贤夫人。送来了金匾,那份荣耀……

文山先生的古庙一样的宅院有一个高大的门楼子,门楼在庭院的西北角高于阔于正厅西厢,似乎决定了老秀才阴盛阳衰有一大群闺女,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哑巴。他痛恨那位半吊子的风水先生,几次想扒掉门楼子想想自己的年龄又只好作罢。再说,金匾还镶在门楼上,那是不能动的。如今,文山先生殁了,哑巴儿子、“贤夫人”媳妇也殁了,住着这幢古宅的是文山的孙女和入赘的孙婿。孙婿进了古宅便姓了孟,这是规矩。古宅里似乎有了姓孟的子嗣,众人还是叫门楼子为“绝户楼”。“绝户楼”古旧得不能再古旧了,旁边的黑槐古老得不能再古老了。黑槐比磨盘粗了好多却空了心,只留存一层树皮形成圆筒。中间破了几个洞,说是气破了肚皮也不知它为什么生气。风吹来,槐洞嗡嗡作响从里边吹出神奇。黑槐树冠如云和门楼挡住了太阳的倾泻,形成几许阴影。几多石条摆在槐树下,亮光光地表明着什么……

七月里挂了锄勾子,这里成了女人国。突然有一天,一个男人狗钻羊群似的混杂其中。他是村里的老大孙支书兼孙主任,长相穿戴绝对的像个官儿。

他来了就笑眯眯地看着三嫂。说,表叔很喜欢你做的拉帮花格子鞋。我看了一眼你老爹那双,嘻嘻,也给表叔来一双,我来给你拉麻线,抽个阴凉天去表叔家,给表叔用小手包包脚取个样儿,听说花枝这一手忒神,取的样儿贼熨帖。是你娘传给你的独门绝活。

花枝的粉嫩腮飞上了两瓣桃花。她说表叔,叫表婶给表叔做,我手笨。

孙主任说,你公公已经答应我了。你公公,本主任的大经理老表已批准比妲己还迷纣王的三儿媳在合适的日子里为本主任小手包脚取样,用心制作漂亮的男鞋一双。表叔好心疼你的模样儿,保准为花枝找一份好营生……本主任智商情商都是杠杠的,本主任还是花枝的老师兄,一中比你高二十届的学霸。唉,要不是男人打了个黑碗,进北大清华也是说不准的。本主任突然就来了灵感,把孙猴子山的阳坡给你了,你拉上几十个,不,几百个俊巴嫂子,搞一个纯嫂子纯手工纯植物男鞋作坊。当下风靡纯手工纯有机制作,本主任再来一个纯嫂子制作。这个买卖不爆红那才怪。

他开始用麻线锤子拧麻线。锤子转得溜溜的,一双黄幽幽的眼珠儿便被三嫂搓麻线的大腿吸引了去。那丰腴粉白因为麻线的搓揉而粉红。

三嫂感受到了火辣的撩拂却佯装不觉,一颗粉红色的心此刻却成了风筝,飘摇不定。她喜欢这样的感觉,和她的黑郎在一起是不会有心头酥软遐思悠悠的。因此,她有点害怕,也实在经受不住嫂子们明目张胆地巴结孙老大所发动的风浪助攻而怏怏离去。

5

英国佬坐在沙发上优雅地脱去了那双伯鲁提,有点拘谨,走到三嫂屁股和两只脚连成的那块三角形地带的木地板上。

三嫂平放着两只手。

我这两只手,该准备着接受异国陌生的脚板了。她想。

她的手出奇地敏感,手心的颜色和脉络顷刻间会应着陌生的接触而兴奋莫名,颜色和脉络都会现出从未有过的新鲜。

三嫂的感觉也很奇特。

三嫂的心里瞬间闪过了好多图样:公公是遭遇春寒的桃花瓣和孙猴子山三家园子三月未雨红土地上的龟背纹。小鲜肉那个连阴天,则变成了两片日本红枫叶,色彩和纹路像极。老爹就取了一回样,像极了萧瑟的阳光投射的秋水……

这当儿,英国佬拘束地走过来了,轻轻地把两只小船一般的脚板压在了三嫂的手心上,这种压迫也漫延到了三嫂平贴在木地板上的藕瓜一样白嫩的小手臂的中间位置。

三嫂条件反射一般把一组数字投射在了记忆的屏幕上:左脚长度老大点36.4cm,老二点36.3cm,老三点37cm,小四点36.2cm,小五点36cm。右脚长度老大同左,老二同左,老三同左,小四同左。小五点36.4cm做过手术。左脚前点宽13cm,中点宽12cm,后点宽11cm。左脚外踝高4cm,内裸高2.6cm。右脚前宽同左中宽同左后宽比左减0.1cm……

三嫂的保养极好的两只小手已经慢慢地从英国佬的脚板下来到了脚板上,一只手包裹了一只脚的上边左边右边。

她屏住了呼吸,眯起了两眼。两朵桃花晕从腮颊失却了全部的血润,只剩下了月牙儿的白。

三嫂的额头泛出了曙光的青。

唯独眉宇间的那颗桃花斑却依旧充盈着血晕,并且微微颤动。与此同步,她的两只手以两个拇指作支点同时轻轻扇动着这个洋男人的脚背,又先左后右,慢慢地抚着洋男人的脚弓。

三嫂在心里说,英伦男人的脚弓好大的弧度,最让我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左右弧度竟然是如此地迥异。中国男人长起骨头来都老老实实的,外国人看来不是……我公公的脚板和这个英国佬一般大小,脚弓的弧度却只有95度。左右一样。我这个洋姐夫左脚都有168了,右脚却只有143。

三嫂两手掌心紧密地和英国佬的脚背熨帖在了一起。

伏天里,这哪里是两只大活人的脚板?分明是两块冰呀,三嫂的两只手似乎也被冰冻了。

姐叫,妹,你已经用去了45分钟,只是用来研究你姐夫的两只脚。

三嫂苦笑,说,姐夫的脚好复杂哟,我必须把他研究简单了,才能保证送给姐夫一双漂亮、安逸的三纯拉帮男鞋。

姐若有所思,想,我用尺子量固然简单,却把脚面简化成了一条线。她用手心去感受他的脚面,复杂固然,却感觉出了本来就是的复杂。

妹说,姐,我是不是有点笨。

姐说,妹,不是。妹制作的鞋子注定了比姐的贴切、柔和、舒服、人性。

妹说,我这一套只会做布鞋,做皮鞋不中。

姐说,我有一个预感,欧美人,也许是欧美男人,也许会愈来愈喜欢布鞋。妹会火遍全球,比姐还火。

姐夫说,二十一世纪肯定是中国人的世纪,包括鞋子,包括三嫂。

姐拥抱了妹。说,没有金刚钻,焉敢揽这瓷器活。

伯鲁提的古法语难住了她的翻译。小鲜肉却凭着感觉翻译出来了。洋姐双手捧花般捧住了小鲜肉的双腮,送上一个热吻。

妹顷刻间变成了醋溜白菜。娇嗔姐夫,怕老婆吗?不怕?那给咱也来一个。

小鲜肉不翻,洋翻泽亦不翻。

姐夫只好呆若南极企鹅。

6

孙主任也怏怏地离开了黑槐树下的伏天里的嫂子帮。

绝户楼黑槐树下边的女人帮也离开了。因为三嫂离开了。

过了没几天,伏天里搓麻线、纳鞋底的女人帮又有了比绝户楼更有风、更阴、更凉的地儿,那就是西矾硫的风水宝地,北大厅的大门楼子,那儿的门楼子更高大更阔绰,那儿的门楼子连地都是用官窑的菱形大青砖铺的,门口的那棵黑槐树更大更古老,肚子更加大腹便便,破了肚儿形成的树洞都能摆下北大厅里著名的龙凤雕八仙桌。

这地儿就是三嫂相亲相出来的家。三嫂在她家的大门楼子里安下了她的搓麻线的麦秸大蒲团儿。小素儿率领着绝户楼的女人帮跟了过来。

你不是不来吗?三嫂问素。

三嫂才是俺们的领导我感觉出来了。素对三嫂笑嘻嘻地说。

却又有一个小男人钻了进来。他也是一中的高三学霸,比三嫂又晚了十届。听说有点数学和英语的小天赋。他在学校里放出口风非中央财大不考。他那年才16岁,暑假里却死乞白赖地要给表嫂即三嫂打麻线,他只看了孙主任的那个活儿一眼,就学得倍儿精,麻线锤儿滴溜溜地转,柔韧的麻线麻溜溜地产生,三嫂似乎没有能力拒绝表弟的殷勤,甚至她还给了小表弟一个昵称:小鲜肉。

小素儿见小鲜肉的白杏仁一般的眼珠子定住了一般,牢牢地粘在了三嫂那粉嫩绯红肉感诱人的搓麻线的大腿上,小素儿心里头那叫一个醋哟。浸得小素儿说出来的话都好酸。

俺那口子也是个怪人,天天日头毒晒,脸皮子还是奶细,奶白。

小素儿的话好像触发了几个嫂子最开心的话题,引发了诸多关于男人白脸白腿白身子的议论,被夸赞的,除了小素儿的那口子,还有在座的其他女人的已婚未婚的男人。三嫂的那口子显然是个例外,女人们故意回避。

鞋底的花样一针针完成,一页页纳上了某种快意。三嫂却似乎没有一点儿恼的样子,她明白女人们心里的盾和矛。和女人们在一起她是不会有丝毫的落寞,她有上乘的对付那些同类的盾,带着矛的盾。心里不大好受的时刻是在夜晚,她要早早地关灯,做那桩事体需要闭死眼睛……

她捡起泥地上的一批子细白的麻,用心地分成几股。捡出一股,放进嘴巴,用白玉一样的牙齿撕出一个尖头,续进麻线中。这时候,有“木油麻子”在木油——木油——骂——的叫唱中把一股尿洒下来,粉一样落在三嫂的脸上,她觉得熨帖极了。

她细声慢语地拿出了最快的手速。素,看看你家那个白白净净的书生,你不能叫你公公找个门子把他送进一个公司当个端茶倒水的勤务?那也比在工地上当小工高出一大截子。

我公公当了一辈子耕师傅,他只有吃牛屁的本事。

唉。三嫂一叹。

槐荫是墨绿色的,写上了女人们的脸。三嫂又是一个例外,不自觉的微笑爬上脸,犹如崖边的扁豆花不自觉地爬上崖头。

俺公爹把老二安排当了县农机站站长,把黑老三安排到宋家庄大矿当了扳道工,一个班只扳七八回铁道岔子,每个月五千块便交到本当家的皮包里了。黑老三不让我再搓麻线纳鞋底糊袼褙取鞋样儿捏脚模儿做拉帮男鞋儿,可是,老娘传给俺的独门绝活,三嫂舍得了考大学也舍不了它。

吱啦啦——滴溜溜——木油——木油——骂。

女人帮里静悄悄的,只有三嫂还想说话。

俺感觉着男人们光穿机器流水线制造的皮鞋总有腻歪的一天。

三嫂不由得让话浸着优越。

俺公公说了,世事轮流转,如今从女人手工做的棉布鞋转到大机器生产的牛皮羊皮鳄鱼皮鞋了,花枝听我的,很快又会转到你手艺吃香的那一天。老外已经转回来了,济南府的银座大厦那叫一个琳琅满目,七八层全部都是奢侈品专卖店。我逛了一家法国的大牌皮鞋,品牌最牛的你猜是什么?纯手工订做,纯意大利阿尔卑斯牛皮。我这个大公司总经理每个月绩效奖金一万八千元,刚好买一双渐变色牛皮鞋。这个牌子叫做什么呢?我公公死活记不得了。

小鲜肉麻溜地插话了。说,那个世界顶级男鞋品牌叫伯鲁提,它有一个漂亮的女老板,是这个品牌的第四代传人,她就叫伯鲁提,是伦敦大学政经学院国际金融专业的博士,她的人生座右铭是——我是一个女人,终生只做一件事,专为男人制作鞋履。我是她永远的铁粉。我人生第一个小目标,买一双三星少帅李在镕同款的伯鲁提马耳他版巴拉圭鳄鱼皮鞋。

小鲜肉的目光更加放肆地变成了一条小蛇大着胆儿向禁地游走,三嫂心花开放。素儿忿忿然,却找不到更锋利的言辞,只能来点无赖。你公公五十八九了,倒比三哥白嫩。

三嫂却很以为然。

是哩,一辈子风不打头,雨不打脸。最好的还是本事哟。赤栗子花倒是白,只能长在荒野。

高粱地成了青纱帐。田垅藏匿其中。垅堰上长了赤栗子树,一棵连着一棵。高一尺左右,锯齿毛边绿叶。有一串串的赤栗子长在树枝上,青青的,似乎永远不会成熟。日头也许会把它们晒个半边红,却依旧又涩又木,没丁点儿味道。也有几个又大又水灵又紫红的藏在草丛中,比葡萄还甜。掏赤栗子打乌梅,高粱地里乱堆堆。七月里阴雨天,闲人们忒多,便掏赤栗子,便打乌梅。钻进青纱帐,干出一些男男女女的勾当。

却说三嫂牵了一头黑白花奶牛在放。大经理也必须得退休。三嫂听婆婆说,俺盼着这一天老久了。那样老骚胡就安了。俺们也宁了。她想不能吧。婆婆是咒公公哩。公公回了家突然给了她很多钱。一句话也不说。她还是怏怏地问,爹,不能不回家?不能不退休?

公公苦笑。

于是,她便心绪烦闷,时常恍惚,有点六神无主的样子。于是就用公公给她的钱买了一头黑花奶牛,给公公和婆婆下奶喝。于是,就时常去田野里放牛。牛啃着伏草,眸子永远看着嘴巴下的巴掌大小的土地。她想起了自己的男人,却好像想不出他的模样。公公回家的那晚,她怯怯地问,爹老了,这日月可是怎么过法?男人不做声响。黑暗里,伸过来一只粗糙的手。她厌烦地翻过身子,骂,死牛,一边去。从此,她失去了一个女人的那种兴趣。男人要搬到矿上住,她心里轻松了许多。她说,去吧,多拿些钱。

男人立了眼睛,我不回来了。

她说,我去放牛。

三嫂。小鲜肉顶了一头高粱花从青纱帐里钻出来。一声颤颤地叫,吓了她一个机灵。他高中毕业了,也高考完毕,正在家里等通知。

你……

他站得离她很近,眼神也不大寻常。

你……

我……他的嗓子很干燥说不出话来。

她发起了呆,一颗心慌乱地开放出桃花瓣儿。

小鲜肉拉起了她的手率先下了堰。

她不动。她还是推开了他。她一屁股坐在了长满青草的堰上,劈开腿,颤抖地叫,表弟,过来了。脱下你的白耐克运动鞋,三嫂用我的手……包包弟的脚,取个样儿,嫂子用心给弟做双拉帮鞋。

小鲜肉却哭了。

乖乖地脱了鞋,光光的白白净净的处子脚站在了三嫂平摊开来的两只有着桃花红蜘蛛网的手心上。三嫂有点迫不及待地包住小鲜肉的中国标准36.5码的肉感极少骨感极强的脚。

小鲜肉抖抖地向三嫂的中心逼近。三嫂也抖抖地向后挪动她的肥臀。小鲜肉还是逼近了三嫂的柔软。

他叫,三嫂,我不上大学了,我要和你一块做鞋。

7

大经理六十大寿似乎变成了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心里实在有点儿不爽,却也有两个比较爽的事儿让他的心儿得到了平衡,平衡了就安宁了。

所谓的不爽,其实是上班人的必然,六十岁必须像秋天的果子落入尘埃。这时候,县长的赏赐到了,公费德国慕尼黑意大利威尼斯法国米兰三地游18天让他心中一爽,一下子就驱散了8月18日卷铺盖告老还乡的心头乌云。

这时候,儿媳妇花枝又给他发来了短信,让老头儿心旌飘悠的文字——爸818快乐。周末回家,我给你取样,亲手做18层素白底8层花格格脸子,张天师拉帮软鞋一双,为爸贺寿!

花枝哄得他心猿意马。

他也想不到,一桩商业奇缘竟然在他的心猿意马中呱呱坠地了。

大经理的父亲和爷爷是那个年代西矾硫最有实力的经营地主,济南府右街上的瑞蚨祥绸缎庄的总账房就是孟四眼镜,大经理的爷爷,靠了忠诚和名震济南府的左右开弓金丝楠大算盘而分得东家三成股份。孟四眼镜喜欢商旅却不像其他的经营地主,城里赚了银子回乡广置田地,他在老家就喜欢盖阴宅和阳宅。因而三嫂以倾乡倾镇之色以高中文凭之才嫁进孟家黑槐树大宅,一则相中了公公大经理,二则相中了那铜声铜气二郎担山的北大厅,和差不多一般巍峨的三间重梁叠柱花棂子金丝楠木漂亮的两个大窗户的青石方子到顶的左厢房,左厢房从嫁给黑三哥的黄道吉日起就属于她了,那五大间雕梁画栋五级台阶拔地左右青石雕花屋顶,一溜十丈吉兽砖雕长脊且有黑铁三角旗子迎风发出鸽哨叫声在旋转,还有整套小叶紫檀木龙凤雕的家具,同款家具奶奶在花枝还是小妞妞的夏夜摇着蒲扇就说小叶紫檀的龙凤雕八件套本县就只有外公和孟四眼镜各有一套。那年你外公那一套没了,孟四眼镜还有,老值钱了……

花枝相亲那天就偷偷想,这北大厅房这套龙凤雕,我有把握让公公传给我。

中伏第二天,三嫂进了北大厅房给公公取样。依旧倜傥壮硕的公公坐在上首的龙椅上,已满头枯干白头发一张富态却干缩成了一枚核桃的婆婆坐在了凤椅上。她闭着眼正在用一只手数着达拉干沉香佛珠。

三嫂两腿神经地并紧。她折跪在了龙椅前面的一方老寿桃双面绣紫缎子海绵软垫上。公公的那双白皙平板且左右脚面中间各有一颗黑痣,黑痣上永远修剪成三寸长的六根白色长寿毛的富贵脚已经垂在菱形的官窑大青砖上。

三嫂想,老爸,我此刻怎么记起了那则很久的传说,县城里,你还有一个小老婆?

公公想,要是花枝能陪我去游历西欧……

三嫂平摊了两只手,公公抬起了双脚,三嫂把两只手放在了温乎乎的青砖上,公公把两只脚有点迫不及待地踩在了三嫂的手心上。

大柜机永远不让开的,婆婆怕风。

北大厅很阴闷。

公公的脚向三嫂的手心里扎。三嫂的手抖了抖也本能地贴紧了男人的脚心。男人想花枝手心里出汗了我感觉到了湿。女人在心里叫,该死,我的手一直在抖,我努力地把血往心里抽,可是,还是在往下涌。我感觉不出你的长,你的宽,你的状态,你的肥瘦。

男人想,老不死的你死一会儿不行吗,就一会会儿,让我真正做一回男人。

你的脚怎么突然变成了冰块?

你的手怎么了?抽筋了吗?哆嗦得好厉害。

婆婆突然说话了,花枝,你给老三做鞋从不取样,给我们当家的做一双寿鞋,取个样都用了我三炷香的工夫了。当家的,该陪我去家庙给老四爷爷上香了,今个是老四爷爷的忌日。

还有十八天就要谢幕的大经理完成了他的欧洲游,却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公众场合,也没有第一时间回老家,去见老白毛和花枝,而是悄悄地在黑虎泉的柳荫深处一个只有两间小房的小院里叫来了一个暧昧的角儿,西矾硫老大,老表孙猴子。

猴子进了小院放下燕禧堂订购的一食盒淮帮小菜,和从家里带来的两瓶十五年茅台,甚至都没有去欣赏试穿表哥从米兰伯鲁提总部专卖店给他买的伯鲁提老天鹅堡版皮鞋,甚至也没有发现表哥此刻脚上穿的已经不是三嫂亲手制作的拉帮软布鞋,而是伯鲁提马耳他版渐变葡萄红皮鞋,便猴急猴急地满小屋满小院满洗手间地搜寻着什么?

大经理心绪灿烂,他坐在黄花梨杌撑子上,跷着二郎腿,乜斜着依然漂亮的男人丹凤眼,去研究那脚头与脚后跟的皮子由玫瑰色渐变紫葡萄红的美妙。

哥,你把我的小表嫂藏了起码十年了,如今已经藏腻了吧,该让我过过眼瘾了吧?听说是某大学舞蹈专业的小妞妞,味道忒美否?

大经理笑吟吟地说,我在这个暧昧的小院接待你,你难道还没有感觉出我已经到了与你共进退共享人生秘密的境界?

猴子急忙地去转动着那双绿豆似的小眼珠儿,叫,妙!简直妙不可言。表哥,高太尉难道已批准了衙内我搞林教头的俏美娘?

没有哇。那要看西矾硫老大的悟性了。你把事情做好了,你的三嫂肯定是当涌泉相报了。来,边喝边聊,我此次欧洲之行充满了奇缘。

大经理单刀直入道,你三嫂,我可怜的老三媳妇付出了人生,老天爷当然应该给她一个宝葫芦,让她得到一个绝佳女人应该拥有的一切。

孙猴子满头雾水,把淮帮十八道小菜中的乳猪狮子头大海碗放在了印尼黄花梨海棠八棱桌中央,另外十七道小菜依次摆放周圈,又打开了两瓶年份茅台,让悠悠芬芳顷刻间充满了小屋子。

孙猴子说,我一点也不明白。不过,我坚信老天爷从来没有向人类抛送过哪怕一张馅饼儿。

大经理干了一大杯茅台,说,小猴子,真的。你这是第十回给我送茅台了,只有这次是真的。

猴子讪笑说别人送我的都是假的,我自个掏钱买的当然是真的。我这个最小的芝麻粒官还不配别人送真的茅台孝敬。

猴子自斟自饮连干两大杯。

他问表哥你倒是说嘛,我给我的三嫂干什么她才肯回报我亲手取样做鞋?

表哥乜表弟一眼,瞧你这德性,流哈喇子了。

表哥,嘿嘿,你也流了。

严肃点,说正事。

是。本人绝对只说正话干正事。

猴子,嘿嘿,这市场经济呀就是缘分经济。花枝的大缘分来了。你信不信?

我信。信得很。可是,你让我信啥子哟?

大经理欲擒故纵,慢条斯理把五个威尼斯产的捷克牌一滴红玻璃酒杯一个一个摆在自己面前,定定地看着猴子。猴子急忙站起,两手合抱着一个茅台酒瓶子,给表哥斟了一杯。表哥端起来,干了。猴子又斟了一杯,表哥又端起来干了。猴子斟完了五杯,表哥也干完了五杯。那瓶茅台也干了。

7月24日,我走进了米兰伯鲁提总部总店,完全是鬼使神差让我走进了这家世界顶级奢侈品鞋店。

我不大信你的鬼使神差。猴子想应该是两个女人让你走进去的。

也是。不过,下边的故事绝对是鬼使神差的了。

米兰的阳光很毒辣,我的心绪很美好,因为我穿着儿媳花枝,不,就是我的花枝亲手给我取样亲手给我制作的拉帮道长软鞋。那鞋子的脸子好漂亮,青的黄的紫的蓝的方格线条流畅美丽,拉帮的设计充满了道家的智慧。18层白棉布万千针麻线让鞋子更加柔韧跟脚,好安逸好蓬勃好麻利的男鞋。

我跨步高远周正地走进了世界男鞋之王的专卖店,我在旅途中研究了伯鲁提的女老板,知道了世界上许多成功的男人都喜欢她,因为她给他们发明了复古染色专利让他们着迷的皮鞋具有了日本漆器的冷翠幽光,还有渐变的玫瑰金变为紫葡萄红,表哥送给你的就是这一款。猫王与你同款。包括三星少帅李在镕在内的成功男人都说伯鲁提是唯美与高贵的女神。

这时候,女神却飞快地冲下了古老的白蜡木楼梯扑到了我的跟前,优美地蹲下了身子,用两只手去抚摸着我脚上的鞋子。她的黑猫一般的蔚蓝眼睛完全摄取了我的鞋子。她抚摸着我的鞋子,很久。她叫来了中文导购,让她作翻译。她问我,先生的鞋子是谁的作品。我说,我的儿媳妇花枝创作的。她问,你的儿媳妇还有能创作出如此出类拔萃作品的女同伴吗?我说,她生活在中国鲁中乡村,她有成百成千这样本事的女伴,可是她是顶级优秀的。她让中文导购拿来了一双伯鲁提,就是我穿的这一双,与猴子你的同款。她不容置疑地要求我,请您扶着我的肩头,让我尊敬地为您脱下您的布鞋,虔诚地给您穿上我的作品伯鲁提老天鹅堡版渐变玫瑰金至紫葡萄红。售价1300欧元。我们交换好吗?就像两个著作人互相交换各自新出版的著作。

我说,你肯定我会同意这种交换?

女老板说,当然。因为我会很快飞去中国拜访你的天才儿媳妇,考察她的制鞋工艺与材料,很有可能,我会拉着她让她成为与伯鲁提同样的两个专门为男人制鞋的天才大师。你难道不爱你的儿媳妇吗?

在老表冗长的叙述中,猴子表弟自斟自饮喝光了第二瓶茅台,趴在了海棠小桌子上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他说,猴子你应该明白,男人穿着女人亲手取样亲手制作的鞋子才会具有生命的底气。

猴子做梦了。他亲手在猴子山阳坡盖起了六间石屋,亲手置买了许多黄道婆黑槐木纺车,织布机……还领导着三嫂成立了纯嫂子纯手工纯植物男鞋坊。

当然,在那个古老的牧羊人石屋里,他站在了三嫂两条腿中间,光着脚丫儿站在三嫂红艳艳的手心里。

取样完了,他嗫嚅,三嫂,给吗?

三嫂红艳艳的面庞埋在了两条长臂的温柔圈里。

8

那年,高中毕业的孙计划打了一个黑碗,没有捞着考大学就回了老家西矾硫。很沮丧。县供销社的大主任,老表却给他鼓捣来了西矾硫老大的乌纱帽。

老表说给西矾硫闹腾点正事,别跟着他们瞎折腾。

表哥就是孙计划的神,下达指示吧。

老表心眼儿忒稠。他的眉头依旧舒展,一个鬼点子却冒了出来。他说,红馍馍山乃西矾硫一景,却光秃秃的让我心烦。红馍馍顶,从肩上往下,你给我修上六九五十四条围山青石堰,每条堰围住了土和水,分别给我种上瓜果桃李。

孙计划笑嘻嘻地说,那红馍馍山不就变成了花果山了?

花果山?俗。

那叫孙猴子山好了。牧羊人石屋头上还有水帘洞。

妙极了。那岂不是以你的小名命名了红馍馍山。

不如叫计划山好了,叫着就出官味儿。孙猴子,有点小狗屎。

不。我就喜欢孙猴子嘛。

嘿嘿,山因我而名之,好得很,不是糟得很。

却说孙猴子山是这一方丘陵中的一个另类,胡山,四宝山,奶头子山都有点儿高大且一律青石板板和黑土地构成,却无水,干旱贫瘠的山上只生存着草类和荆棘。孙猴子山很奇葩,它呈馒头状,小得就像一个大馒头,大小却突破了鲁中丘陵的定位。山脖子往下是一层一层的青石板,青石板叠拼就有了缝隙,就形成了泉水,就有了树木和花草。

因而天生的红馍馍山就让人称小诸葛的大主任产生了一个计划,并给他在西矾硫的代理人孙主任下达了指示。

他严肃地说,去认真落实,那是必须的。

孙计划立即弯腰鸡头啄米,好,好。

18岁就成为了西矾硫老大的孙计划,一边用花椒木梳子梳理着他明晃晃的秃脑袋上稀疏的数十根黄头发,一边给6个生产队长下达着指令。

一队,从孙猴子山,对,我这脑袋总是会不停地迸发灵感不叫它迸发都不中,从今天开始,红馍馍山被扔进了历史垃圾堆,它就叫孙猴子山了……

六个队长实在忍俊不禁,爆发了笑闹,嘿,主任和你重名了哈哈,还有个水帘洞呢。猴子主任,西矾硫人从孙计划主任上任那天就叫他孙猴子主任了。

孙计划小名猴子。

猴子主任却不恼,他这个人识闹,对玩笑的承受度极高。

他说,一队从孙猴子山肩膀上修建第一至第六条围山石堰,本主任命名龙堰。一律用青石板白石灰垒砌,龙堰拦住半尺宽黑土地,一律种上花椒。秋天来了花椒穗穗红珠点缀着紫油油虬枝曲干一枚枚多角形绿叶,岂不美哉?

指令继续下达,二队三队四队五队六队依次向下各自修建虎、豹、狼、狐、牛堰6条。从上往下,依次种上桃树、杏树、李子树、苹果树、樱桃树。

指令延续。孙猴子山的馒头顶永远保持着它的红黏土模样,什么树也不种什么花也不养,嘿,种了也白种,种也种不活。我总觉得它是西矾硫的一个宝贝,天生我材必有用,总有一天它会大放异彩。

今天终于驾到。

三嫂用不愿意想却又莫名其妙总会想的代价,换来的猴子主任鼎力支持的纯嫂子纯手工纯植物男鞋坊在这个淫雨绵绵的夏天闪亮登场,亮相在了伯鲁提女老板谈判团一行六人的眼前。

已56岁为了接待伯鲁提女老板vv总(猴子主任对伯鲁提的尊称)专门去济南府银座伯鲁提专卖店养护了那双老表送他的伯鲁提老天鹅版的渐变色牛皮鞋,官方代表孙主任死乞百赖,非要亲自全程接待B总。

三嫂在那间牧羊人石屋改装的办公室里飞起一脚,踢中了孙主任的命根子。却只是点到为止。猴子主任只好怏怏离去。石屋门口又补了三嫂一刀,我滚我滚还不中?叫你的小鲜肉去伺候那个洋娘们儿好不好?

小鲜肉真的扔掉了中央财大的录取通知书,加入了三嫂的“草台班子”,做了三嫂的会计,当然,也成了三嫂的小鲜肉。

草台班子成立的第二个夏天,小鲜肉又成了三嫂的英语翻译。现在,他领着B总一行走进了猴子主任以个人名义入股纯嫂子纯手工纯植物男鞋坊、一万元人民币而建筑的依傍孙猴子山阳左坡六间正方形石屋。就是牧羊人石屋那个样儿,每屋一丈见方,四面青石板板白石灰墙壁,每面墙上嵌入一块长方形沙石方子,老石匠用钎子硬生生凿出了窗户棂子。屋顶一律用青石薄板叠旋而成,然后泥上了一层黄泥又种了密密麻麻的麦秸秆儿。三个月,屋顶上就长满了肥硕的瓦楞草,花卉市场上被冠以铜壶而价值不菲的肥头大耳朵绿植,一秆秆枝子上长着一把古铜色喷头,喷头又由几十枚猪耳朵叶片组成。

B总总跟着19岁的小鲜肉走进了纺线坊。那第一座石屋,地面,是铲走了黑土的一面不知边际的青光莹莹的石灰岩,地面长了个横贯全屋的巨大的W字白色石筋。岩石板上从西向东排列着两排黑槐木纺车,每一辆纺车前安着一个圆圆的金黄色麦秸编结的蒲团。

一个蒲团上坐着一个嫂子,年龄各异,姿势神态却几乎雷同。两条腿平伸着,右手摇着纺车大轮的拐子摇把,左手则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根兔子尾巴一样的叫做“布己”的棉毛尾巴。尾巴被一起转动着的巨大木轮和纺车小头上的铁轴抽出一根细长的棉花纤维。纤维到了一棉布尺长的时候,纺娘抬起了左手用老三指挑起棉线顺势缠绕到穿插在铁轴上的那个状若苞米的棉线穗子上。

小鲜肉用英语给B总一行讲解,这是纯嫂子纯手工纯植物男鞋的第一道工序,纺线。工人,清一色女人,工具,古老的黄道婆纺车。环境,纯粹大自然化,棉线是布鞋的组成分子,浸透着大自然的风和雨。

融入棉线中最要紧的是女人的生命气息。她是纯嫂子纯手工纯植物男鞋的生命线。小鲜肉加重语气说。

贾宝玉说,哇塞,才高中毕业,就完成了专业的英语和生物棉纺业的功课。

小鲜肉说,我是三嫂的一个兵,那是必须的。如今又可能成为三纯·BLt的一名雇员,那就更得OK了。

B总向小鲜肉投去充满诱惑的一瞥。又兀自蹲下身子,伸出那个戴着猫眼钻石的高贵而又华美的手指伸向了转动的线穗子铁轴和木头碗的轴承盒子,里边盛着黑色的油。B总的手指蘸起了一些油,金黄的画眉微微皱了一皱。

小鲜肉神经质地感觉到了生死攸关的大麻烦,但是他在心里更加崇拜他的女神了。三嫂你好牛逼,专业神经那叫一个杠杠滴,好心疼三嫂。

他晾了B总三秒钟才又继续。

B总,我有点遗憾,您还是对我家三嫂的天才专业神经不大信任。B总,这不是化石燃料生产的润滑油,这是植物大豆油。黄道婆发明纺车纺线织布的时候西方还没有发现石油这玩意儿。

B总竟然很夸张地拥抱了小鲜肉,还吻了他。不过,她还是对着贾宝玉用法语说,亲爱的不必嫉妒,我吻的是三嫂,你不觉得小鲜肉就是三嫂,三嫂也是小鲜肉?

织布坊里的景象还是震撼了B总一行。这坊里的12台织布机竟然还是黄道婆的发明。小鲜肉引导着B总一行六人围住了一台织布机。小鲜肉亲昵地叫B总姐…… B总眉开眼笑了。她也喜欢小鲜肉了。贾宝玉摊开黑毛奓立的两手,叫,董翻译叫B总够了,姐什么姐,她比你妈还大。B总却伸出一条胳膊抱住了小鲜肉的肩头。甭理他就叫姐。我是你永远的姐。

给姐讲。

好的姐。

哇塞这个机子编织出了一天云锦,还有这般漂亮的织女。

坐在花椒木长板上的织女是素儿,左手和右手扶着蹭子架,架子上安了蹭子,蹭子由388根竹签子组成了棉线的罗网。这台机子上的300根棉线叫经线,每四根为一批,小鲜肉说,它们分别用植物的液汁被染成了黄、绿、蓝、紫。

美丽的姐,我以人格向你担保,“三纯男鞋”的染色工艺采用的绝对是黄道婆老老老奶奶发明的古法,野生植物的叶茎用石锤砸烂过滤出汁液,然后用铁锅木炭加热浸泡蒸渍白棉线而成的赤橙黄绿青蓝紫。

这台织布机和它的织女素儿姐一般美丽,摄像师,请给素儿姐这只纤纤素手和手中的木头梭子一个特写,梭肚是白蜡木雕刻而成,银鲤状,梭子头嵌入式镶了银头。

哇塞好漂亮呀,银鲤梭钳挖出来的肚子里孕育着一个饱满的白色线穗子,一条白线从穗子里抽出。

素儿姐桃花手一反把银鲤梭投入300头75批从蹭子头倾泄而下的长虹四彩经线交织而成的彩色线网中,穿梭而过,给幅宽三尺的方格彩布织进了一条白色纬线。

匡当当——唧唧唧……

素儿光脚丫儿踏着的两个吊板一上一下,银鲤梭左进右出棉线长虹上边的跷跷板随之右跷左降,棉线长虹随之继续飘移,那个状若飞机螺旋浆的绕着300匝总长五丈的四彩经线,又变成了0.01寸长的方格布,缠绕上了素儿姐那跌宕起伏的美妙馍馍山依偎着的六棱棉布棍。

素儿飞给了小鲜肉一个媚眼。

伯鲁提则奖给了小鲜肉一个飞吻。

小鲜肉说,姐,我有一个奇葩观点,两个姐姐制作男鞋也是一种创作,也都遵循着弗洛依德的性与创造之理论。对不对?

这个姐又拥抱了小鲜肉,又亲吻了他。

小鲜肉若有所思。

B总说,我最担心的一关被小鲜肉轻松突破了。

B总又说,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我和贾宝玉就私访了袼褙坊、纳鞋底坊、成品坊,最想看的脚模鞋楦坊,听说那天三嫂和梅超风老太都没上班而作罢。

小鲜肉笑眯眯地问B总,那天听说你和姐夫都喝了袼褙坊的好多糊糊,回酒店没有出什么事故吧?

贾宝玉说,你姐有病非要吃上一碗贵坊打袼褙的高粱糊糊,最不人道的是还要拉上她的老公一起陪吃。味道好极了,就是有点臭脚丫的美妙。

我问老婆,你这个获得了伯鲁提染色工艺专利创造了世界独一无二之伯鲁提马尔他版鞋履日本漆器冷翠幽光的化学配色大师,没有感觉到某种化学元素的气味吧?

你姐艰难地说NO,这个三嫂是个神女子,她的糊糊没有一星半点的化学粘合剂。我已经感觉到我没有办法让我放弃与三嫂的合作了。市场本来就是依靠缘分来运行的,我和三嫂有缘。

小鲜肉忘乎所以地拥抱伯鲁提,叫,姐,走,我领你去看看我的三嫂,还有那个神一般玄幻的“梅超风”。

她们走进了脚模鞋楦坊。坊里,东西南北四墙各自镶嵌进青石板墙里一方长丈余、宽一尺半的花椒木板,每方木板面墙放了一个花椒木树根墩子,墩子打磨得瓦亮,但依然呈魍魉状。

北面正墙的墩子上坐了一个白发披拂的老女人。她应该就是三嫂的老娘方园百里山乡著名瞎子聋子哑巴梅超风了。东墙墩子上坐着三嫂。西墙、南墙两个墩子上分别坐着三嫂两个徒弟大妞二妞姐妹,其实她们两个女孩儿都是小鲜肉的学妹,钢粉。

三嫂和两个徒弟都站起来,回过头,向B总他们礼貌地笑着,却扎煞着两只粉嫩的艳红的纤细的手心充满了蜘蛛网的手,手上沾满了红色泥巴。

她们三个人用了五秒钟完成了礼仪便一齐侧转了身子坐到了木墩子上开始了玩弄红泥巴的工作。

只是那个老女人,白发依旧披拂,一身青灰道长长袍被穿过石头窗棂子的伏天里的热风吹撩着透露出包裹着的必然是一副骨瘦如柴的女人的躯壳。

伯鲁提打了一个冷颤,她疾步走近了老妇人,想从后边去搂抱她却倏地缩回了手。

她用生硬的汉语叫阿姨!老女人依旧木然地干着她的活计。

她的世界里永远只有她和她的山哥。好久了,山哥没有了,她的女儿花枝出现了,把她搀扶到了一个花椒木头墩子上,按她坐下。

她明白,花枝又要让她快乐了,又要用她的那两只依然光鲜粉嫩感觉依然灵敏准确表现力丰富多彩的手了。她从长袍的大口袋里掏出了她的刮刀、木锉,还有猪鬃毛抹子。这是她活在她的世界里的一个依托。女人活着没有依托不行。她的第一个依托是娘的两个奶头,娘的温柔的肚子。第二个是爹爹的背驮着她在她的一片浑沌的世界里活动。第三个依托就是她的两只手,摸着一面墙引导着整个身子移动到一个木桶上坐下来用手解开裤子。第四个依托就是娘牵着她的手摸到了爹爹的两只脚,然后把娘的两只手贴到了她的两只手上,一起在爹爹的两只脚上移动、抚摸,用她的手去和爹爹的两只脚互相比较,引导着她的全部手指肚肚去勾划着爹爹脚面和小腿相交的弧度。这样的工作反复进行了好久。她在心里清晰地描画出爹爹那两只脚的形态长度宽度厚度的时候,娘又给她拿来了放在木板板上的两团红泥巴,手把手教她用泥巴捏塑着爹爹的两只脚。她工作着很快活。她也很快活地成长着。当她长成十八岁大姑娘的时候她终于独自制作了爹爹的第一双拉帮布鞋。她蹲下身子拉着爹爹的两只脚,用抖索着的手给爹爹穿上了她做的第一双拉帮鞋。爹爹老泪纵横地拥抱了美丽的女儿。娘却拉着她家里的长工长生,逼着长生脱下了东家婶子做的拉帮鞋,拉着闺女那双因为青春而分外艳丽的手,按在了长生两只厚厚茧子的脚板上。她被电流一般的异样吸引力虹吸着与长生哥的脚化为一体。

生命的故事奇妙无比。长生在她家里干了五年长工,临走,分文不要,却独独要把三嫂的亲娘,那个又聋又哑眼睛里长着两朵萝卜花的美慧小姐带走。东家热泪婆娑。东家把美丽的独生女儿许给了长生,还陪嫁了一个四合院,外加一把西洋木锉,一架南洋柚木纺车,一架南洋柚木织布机。

当然,她也带走了28个月待嫁闺中给她的长生哥制作的28双精美绝伦的方格拉帮布鞋。

小鲜肉用英语讲完了梅超风的故事已泪流满面。

伯鲁提也哭了。她拥抱了白发披拂却依旧风采照人的梅超风。

梅超风似乎明白了一切,两朵萝卜花被泪珠簇拥着。她应该是被鬼使神差了。她熟练地一手拿着一只红泥脚模,一手拿着一只漂亮的花椒木雕琢而成的鞋楦,走向了贾宝玉,贾宝玉也走向了她。

她和他不约而同。

贾宝玉一手捧着脚模一手拿着鞋楦,向三嫂说,我的两只脚有如此漂亮吗?

三嫂说,这是左脚。右脚还没有完工。

伯鲁提说,妹,我宣布考察结束,明天,我会在三纯·BLt男鞋坊股份公司合伙合同上签字。我同意,纯嫂子纯手工纯植物男鞋坊以工艺技术品牌厂房及其土地入股我们双方的合伙公司并占51%的股权。伯鲁提将向我们的合伙公司注资一千万欧元作为流动资金。同意每年负责在世界全部伯鲁提专卖店营销三纯·BLt男士布鞋,第一批订货一千万双,进价人民币10000元/双。总部还同意在米兰伯鲁提总部为三嫂母女及其徒弟开设一百平米脚模鞋楦坊,为客户订制三纯·BLt之用。

9

秋老虎来了,平和的阳光又毒了。金黄的豆地里一片琮琼,绿蝈蝈趴在金黄的豆叶上鸣唱着最后的欢乐。啪——啪啪!鼓胀的豆荚爆了一颗,又爆了一颗。滚圆的豆粒儿一颗接着一颗,落在了地上。就像一个一个日子从岁月的树上跌落。

闹不清在多少颗豆粒的爆裂中,三嫂昵称的贾宝玉,领着他的十个高管,足蹬拉帮花格子男布鞋,走进了米兰伯鲁提总部三楼那间专门为三嫂母女开辟的鞋楦工坊。

他跨步格外高远。

他说三嫂,你亲手为我制作的花格子拉帮软布鞋迷倒了我的所有高管。没有法子,这次我出大血了,每个男高管订制一双三纯·BLt花格子男士拉帮软工鞋,执行贵公司订制价每双人民币30000元,伦敦总部先订制158双。世界各地分店嗨了去了,你们两个天才的女制鞋大师该请我喝一瓶50年大拉斐,50年老茅台。

工坊里静悄悄的。却有许多的人在活动着。这个工坊是一个大圆。圆心画两条直径,一头向门,一头向着老怪物梅超风的工作台。专门从孙猴子山上飞来的花椒木,有四个老根墩子,有十万块花椒木小长方体,还飞来了十万吨孙猴子山馍馍顶的红泥巴。

这条直径与防弹玻璃门对应的另一头,木墩子上坐着老怪梅。依旧是那身青青的麻道袍,依旧是枯白的披肩发。围了她站在身后的是伯鲁提和她的6大顶尖鞋楦师,却一律是大腹便便的纯爷们。他们也都很老了,在伯鲁提都是元老级的人物,却一个个在观摩着这个降临人间呱呱坠地时就是一个瞎子一个聋子一个哑巴的老女人的工作。女老板旁边依靠了小鲜肉。

女老板呵斥贾宝玉,就阁下话多。梅老太烦。

小鲜肉说不碍事。老姨工作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的世界与我们的世界一点儿联系都没有。

梅老怪永远年轻,鲜活的两个指头肚儿按到了红泥巴脚模上。艳红的两只手,此刻突然痉挛了,都怪按摩着红泥巴脚模的小四小五两个手指突然泛紫并一上一下地弹着。协调动作。握着木锉刀的右手在差不多成形的鞋楦上,在脚趾骨左上方用刮刀刮出了一个不规整的凹。鞋楦上的凹和脚模上的口恰如一对孪生兄弟。

小鲜肉说老姨的感觉比电脑成型的数据还精确还圆润。

伯鲁提转过身来,对着另外一条直径的顶端工作台,这个台子的鞋楦师是三嫂。此刻,她一屁股坐在黑胡桃地板上,为两只近乎惨白,但脚面上长着总共不少于十撮黑毛的英伦男人的脚板取样。三嫂两只手面上绷起来了蜘蛛网状蓝色的血管。她好专注,好享受,好美丽,白嫩的面庞三朵桃花开得灿烂。左边有一朵大的,右边也有一朵大的,两朵很大很匀的桃花晕。上边两条眉中间开了一朵小的却是夹竹桃,粉白变成了玫瑰金色。两只丹凤眼流光莹莹,眼白依旧蛋青,眸子依旧像秋天池塘里的蝌蚪。眸子里却没有摄入丝毫影像,只有她用心感觉出来的一串串数字。

这些数字全都是隐形的,只有她一个人看得清楚。这些数字产生于一只男人的脚板,当她用红泥巴完成了一只脚模的时候,这些数字就消失了。这些数字存在的时候,三嫂的眸子把数学之外的世界全部拉黑。也就是说,她在玩弄红泥巴的时候,像极了老娘,只动作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

姐说,沙特一个王子要来米兰找姐订制一双巴拉圭鳄鱼皮马耳他版伯鲁提,老姐要狠狠地宰他一刀,不给十万美金不伺候。可是总要对得住这十万美金吧!姐要特聘咱们老娘做这双国王1号的鞋楦师,妹妹你和老娘多呆十天好不好?姐求你了。

可是,三嫂似乎充耳不闻。

她给十撮黑毛取完了样,坐回到了花椒木墩子上,两只手又开始了捏弄红泥巴。两个眸子的前面是一片漆黑的写字板,上面写着一行行白色的字。这些数字让那两只魔鬼般的手充满了张力,一个个脚指头出来了,一枚枚脚趾甲出形了,脚弓成丁,那个弧度是那般自然,顺应,弧上弦的疙瘩与那个白种男脚弓上的疙瘩一般形状,一般大小。脚面上的十颗葡萄痣都一个一个活灵活现。

三嫂性感的两枚草莓红唇很享受,却没有像素儿搓麻线那般流出长长的涎水,而是伴随着那颗桃花斑,两朵桃花晕一齐失却了血色,变成了三嫂白。

小鲜肉向他的洋姐摊开了双手。

这当儿,老怪梅已经完工了这只鞋楦,却似乎意犹未尽,又用刮刀的尖头在脚后跟上刮雕出一个符号,很小。符号旁边又刮雕出一朵桃花斑。

小鲜肉,伯鲁提眼前同时都迸发出了三嫂眉宇间的那朵粉红的桃花。

洋姐问,符号是什么?

小鲜肉说三嫂有一天悟出来了,这个好像符号的东西应该是这个鞋楦的编号,上边对应着脚模,下边指示着完工的鞋子主人。她悟对了。从来都是对的。可是,小鲜肉也有困惑,他说,至于这朵桃花斑,老娘这般状况如何能知道闺女脸上的桃花斑呢?

伯鲁提说,人的一切的记忆,传承似乎都来自血液,也许,血液能解释一切。

小鲜肉若有所思。说,桃花应该是老娘的签名吧。

洋姐更加大惑不解,问,这一切,谁又是梅大师的老师呢?

小鲜肉说,我老姨应该是天才,生而知之。

周五傍晚的斑斓阳光点缀着世界时尚之都米兰。准备好了凯旋而归的三纯·BLt男鞋坊的米兰工作团一行5人来到了伯鲁提总部。

三嫂搀扶着老娘,小鲜肉簇拥着两个学妹,一对暗中较劲的学兄的追求者。她们都知道学兄一点也不需要她们两个或其中之一,她们也知道师傅老板大姐姐已经全部占有了她们的学兄,包括灵与肉。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追求着就是美丽着。

三嫂说,弟,你干得很出色。姐要奖励你。小鲜肉从后边扶着三嫂的肉感肩头,叫老板姐万岁!

小鲜肉看着三嫂,心里叫着我的好姐姐……

姐似乎听到了弟心里的声音和得意。却说,不奖。这个奖太不够意思了,太掉本主席的价了。导购,就来它吧!

中文导购小姐从威尼斯镶金玻璃橱柜里取出了唯一的一双。一个学妹叫李在镕同款哟。一个学妹双手捂住了脸哀鸣,全球限量10双,伯鲁提马耳他巴拉圭鲤鱼皮玫瑰金渐变葡萄紫24.5国际码标号第8双,售价20888欧元,人民币20万冒头了。学兄,小妹只好为学兄去做天上人间头牌了。拼了,回国就辞职跳槽。

小鲜肉叫,扯什么?小爷已经名珠有主。

小鲜肉竟然是非常规范地跪下了单腿,在伯鲁提米兰总部总店一楼大堂,跪在了三嫂的石榴裙下。

小鲜肉说,花枝姐,求你嫁给我。我会让你幸福终生,我会帮你把三纯·BLt男鞋做得与伯鲁提并肩彪炳于世。

三嫂表现出来的不是慌乱、窘迫,而是平静,她抱住了小鲜肉,却是拉起了他,而不是与他相拥。

三嫂说,总监,你在胡闹。姐比你大了十岁,姐姐好多年前就嫁给了黑三哥,他是迂了点儿笨了点儿黑了点儿,可是,他让我放心……弟,姐不会和你姐夫离婚的,永远。

小鲜肉的泪汹涌澎湃。

他叫,老板,那我即刻辞职,马上离开姐姐,去流浪,去寻找我的诗和远方。

弟,穿上你的李在镕吧。你不会离开我的,我已经完全拥有了你的人生。

周五的夕阳都是曼妙舒朗的。孙猴子山阳坡上那6个青石房子组成的石屋工坊,原来龇牙咧嘴的一条条石缝被牵上了水泥凸线还美上了黄金皮子。新装的白炽灯黑了,一连上了五个白班的三百多个嫂子们都骑上了各自的摩托车,向济青高速孙猴子山入口驶去。股份公司成立后才在牧羊人石屋的地基上建成的只有半圆状的董事局三层城堡还像水晶石一般雪亮。半圆状堡顶上矗立的霓虹灯永远闪亮着,人,要有招牌,公司的生命显示便是招牌。孙猴子山上开天辟地以来有了公司,当然,有一个玫瑰红金的中英文招牌那就更是必须的。上大:三纯·BLt男鞋股份公司。下小:纯嫂子纯手工纯植物+伯鲁提三纯·BLt男鞋。

当然,孙猴子山那个水帘洞依旧存在着,霓虹把它照得光怪陆离。

孙猴子有点儿得意忘形,有一天喝高了,对已告老还乡的老表吹牛,说周郎一梦安天下得了小乔又大乔。

老表有点膈应,说,瞧猴子的尿性,大乔你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孙猴子赶紧抱拳给老表施礼,报以嘿嘿讪笑,那是当然。大乔的梦早有高人去做了。

董事局主席三嫂把大波浪依靠在了尼罗河鳄鱼皮大转椅上,丰美地裹着Loro Piana的羊绒花外套的胸脯起伏着,她伸出已保养上了档次的手按下了一个黑胡桃按钮。那张变得愈发玩世不恭的白皙漂亮面孔开着一朵狡黠暧昧的笑。

小鲜肉轻声说,主席,今天周末了,我们,不,您应该到哪里去度过一个美妙而满足的星期天?请指示,我马上去安排。

主席若有所思。

她把早已握在手心里的一串黄铜钥匙和一张黑金卡片从黑胡桃的欧式台面上推给了小鲜肉。说,总监,我给你新买了一套别墅,在省城香榭丽舍大街。

总监吞咽了一大口复杂的情绪,胆怯地问,老佛爷,猴子,顾问也有?

女人说,小李子,你过了。嗯,他老了,只能是一个智囊角色了。

那,老佛爷的先生呢,也有了?

他一辈子只能守着他的老宅子。

小李子心花怒放地走了。

又回了。老板说别墅,我的?

是的。

老板又补充,三年了,你给我的公司创造了不菲的价值,应该有一个家了。

那,老佛爷每一个周末都去我们家度过?

都去。不过,那是你的家。

姐真的是你公公的好儿媳妇。

说什么呢?我和我公公有很多不同。

只有一点不一样。

什么?

他是金屋藏娇,你是金屋养小鲜肉。

你是小鲜肉,你还是三嫂的财务总监,董事局秘书,有价值的合伙人。

却永远不是丈夫。

还有什么区别吗?弟。

没什么了姐。

小鲜肉出去了。

她问自己,你真以为自己已经成了那个老妖怪?扯。我就是官三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