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晚月光

吃完晚饭后，我给母亲打视频电话。每个周末的晚上，我都会和母亲打视频电话，聊聊家常。

母亲似乎是守在手机旁，电话刚打过去没几秒就接通了，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母亲模糊不清的脸，她让我等一下，她去开灯。我感到很疑惑：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天早就黑了，她为什么不开灯呢？灯亮了之后，母亲的脸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她将手机靠着茶杯放着，镜头对着自己，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和我说话。

我见她正在撕布条：先用剪刀剪出一个小口，然后用手用力一撕，就撕出了一条小布条。再重复剪，重复撕，她的脚边已经堆着不少撕好的小布条了。我问道：“你晚上一直在撕布条吗？为啥不开灯撕呢？”母亲抬头望了望门外，说道：“这两天的月亮可亮了呢，照得屋内亮堂堂的，压根不需要开灯，看得见的。”我责怪她不该如此节省，她却把话题引向别处，说起她最近卖菠菜的事儿。

“最近田里的菠菜长势太好了，每天都可以挑出来卖，我一天能卖一两百块钱呢！这撕下来的布条就是用来捆菠菜的。”母亲说着说着，甩了甩手。“你撕布条多久了？手疼了吧？歇一会儿吧！”我知道撕布条的活儿看着简单，可撕久了手会疼。我曾帮母亲撕过，不一会儿两只手都被布条勒红了。

母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去年卖香菜的时候每天撕布条都要撕到晚上十点钟，晚上的时间不用就浪费了……”我望着屏幕上的母亲，她认真专注的神情，让我想到了几年前我在家帮她搓玉米棒的事情。

那是一个月亮很圆很亮的晚上，母亲刚吃完晚饭，就拿出小板凳坐在场院里，她要将田里收完的玉米棒脱粒，以方便晒干和储存。我自然是要帮她干活的，但还是忍不住问她：“白天都干了一天了，已经很累了，为什么晚上还要干活呢？不可以好好休息，明天再干吗？”

只见母亲两只手各握着一根玉米棒，将两根玉米棒互相搓着，黄灿灿的玉米粒从玉米棒上滚下来，像散落的黄金粒。她用很寻常的语气对我说：“白天有白天的活儿要干啊。剥玉米粒不需要白天那么亮，借一些月光就可以了。晚上的时间利用起来，能干很多活儿呢……”

在母亲眼里，搓玉米棒这件事若是放在白天去做，就会耽误很多原本安排在白天的活儿。夜晚的时间漫长，在月光下坐着搓玉米棒，和家人聊聊天，再适宜不过了。我望着那一场院的玉米棒，心中犯怵：那么多，要做到何年何月才能弄完啊？母亲却乐呵呵地说：“今年收成好，天气也这么好，晚上的月亮这么亮，再干两晚就结束了。”

当时的她，认真地搓着玉米棒，时不时抬头望向天上的明月，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似乎把整个宇宙的温柔都给了她。满场黄灿灿的玉米粒，是母亲辛勤耕耘的结果，承载着她的希望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她怎会不欣喜呢？

如今，母亲不用坐在月光下搓玉米棒了，可她依然喜欢在月光下干活——撕布条、洗花生、剥蚕豆……她常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遇事别慌，太阳下山了还有月光。”

“丫头，想啥呢？怎么不说话了？”母亲在视频那头喊我，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我笑着叮嘱她：“别忙太晚了，早点休息。这么大的年纪了，咋比我们年轻人还‘卷’呢？”母亲哈哈大笑：“啥卷不卷的，我这是舍不得浪费晚上的时光。”

挂掉视频后，我拉开窗帘，望着窗外的月亮，只见它明晃晃地高挂着，静看人间。我拿出枕边的书开始翻看起来，我也要向母亲学习，借一晚月光，做一个珍惜当下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