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

火热的太阳，热烈的赛场，热血的小伙伴。这是一个关于全力以赴的故事。努力，无关输赢。拼搏，不留遗憾。

——张琼

1

早晨七点半，温柔的阳光刚照到阳台上的凌霄花，给挤挤挨挨的橙色小喇叭镶上一圈毛茸茸的金色光晕。“老丁！老丁！”老周在楼下喊我去训练。她仰着头，双手拢在嘴边，身穿橙色球服，仿佛也是一只橙色的小喇叭。

不知何时开始，大约为了表现咱们已经不再是小不点儿，同学们之间打招呼总要加上个“老”字。可我听我爸打电话，他同事还在喊他“小丁”。我问我妈：“你说好笑不好笑，到底谁比较老？”我妈没笑，她说：“知道‘名不副实’是什么意思吗？去查查词典。”唉，我妈随时随地都能发现新知识点。

跑圈热身时，老周问：“你暑假作文写完没？”

我说：“还差一篇，我妈说等踢完比赛正好可以写比赛的事。”

老仇从后面追上来，接话道：“小组四场循环赛，然后八进四、四进二、决赛，总共七场，可以写《一下赢了七个》。”

老周说：“我计划这周写完。”老周踢球时是个积极的门将，常常一个大脚开到对方半场，谁想到做作业也这么积极。

老仇又建议：“那写训练吧。”我们每天训练两个小时，先做基础练习，然后分组对抗，最后是练习赛，内容够写好几个两百字。比如我今天一对一防守老谢就能写一篇。

老谢和我是队里跑得最快的——他加速更快，踢前锋；我耐力更好，踢后卫。防守的时候，我谨慎地在一步距离的位置跟住他，不轻易上前逼抢，这样无论他怎么倒球、做假动作，我都能及时跟上变向。因此，他直到底线才勉强起脚打门，自然没有成功。但是前锋嘛，总不可能次次突破都形成射门、次次射门都能进球。而后卫却得追求零失误，防守成功九十九次，只失误一次，也可能导致输掉比赛。

训练结束，大家围坐一圈，边拉伸边总结。汗水浸得透湿的球衣，不一会儿居然就被晒干了。

教练问：“谁说说今天比赛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老仇第一个举手，说：“边路有空当的时候，中路应该分边。”老仇惯用左脚，踢左边路，今天他要球好几次，可老谢只顾自己突破，压根没看他。

“嗯，不错。”教练转脸看看老谢，“还有谁要说吗？”

老谢不吭声，也不抬头，只默默地压腿。于是我们又听教练唠唠叨叨地讲了一通战术配合如何重要，才终于等到一句：“解散。”

我捧着一升半容量的巨大水杯，喝完最后两口被太阳烤得热烘烘的水，感觉午饭能吃下一头牛。老仇却意犹未尽地做起单腿深蹲来，还兴冲冲地问：“老丁，你行不行？”

我点头。

他又问：“侧手翻呢？”

我也点点头。

老谢从旁边目不斜视地经过，背包甩在肩头，牙缝里挤出一句：“跟女生比个什么劲。”

老周冲他后脑勺喊：“女生怎么了，你要不要跟我比比开大脚？”白晃晃的阳光在老谢湿漉漉的头发上跳跃，好像给他戴了一圈亮晶晶的水钻发夹，有点搞笑。他仿佛没听见似的，不但没停，反而加快脚步走远了。

2

小组赛第一场我们就输了。

对面的队长10号是个皮肤黑得发亮的小子，一看就没少练。中圈开球时，双方位置站定，他居然踢后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后卫是核心的球队呢。

老谢开球回传老李，老李拉边再传中，老谢空中停球，“马修斯”式朝左微微一晃，骗得对面前锋重心左倾，紧接着使出“油炸丸子”从右侧成功过了人，加速冲向禁区。

对面10号顶上来。他不是简单地破坏球，而是贴身卡在中路和老谢正面拼脚法。他的意图非常明显，不仅要阻挡，还要发动自己的进攻。老谢是我们队里脚法最好的，但几番尝试都没能摆脱，直到被对方边路追上夹击二打一，丢掉了进攻机会。

缠斗当中，10号抢断成功，随即一脚斜传找前锋，瞬间攻防转换，把进攻线推进了二十米。可惜前锋停球不稳，给我留出了防守空当。我余光瞥见老周已经冲出来接球，而对方接应尚未跟上，果断丢球扛人，逼迫前锋减速。老周顺利拿球，稳稳地一脚开出，一轮新的交锋又开始了。

当初教练安排我从边路改打后卫的时候，我爸说：“最优秀的球员才能当好后卫。”我妈挑了挑眉毛，她可能有点疑问，但她没说，只是把自己的训练三问从“进球了吗？用脚背了吗？用什么招式了吗？”改成“丢球了吗？用脚背了吗？用什么招式了吗？”我其实也半信半疑，只暗自遗憾：以后恐怕没机会进球了。

直到今天。

10号简直绝了，防守滴水不漏，进攻犀利灵巧。盯得紧，他就长传找队友；盯得不紧，他就自己前压突破，分分钟压过中线，压得我几乎不敢过半场。身后，老周和场边教练不断在喊：“盯住！盯住！”

老周不断地起跳、侧扑、出击。

左路老仇和右路老李疯狂地穿梭补位。

连老谢也在深度回撤，一边协防，一边试图抢断打反击。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累，被人牵着鼻子满场跑，汗滴进眼睛了也懒得抬手擦，只想省点力气多跑几步。我们咬着牙，把0∶0的比分坚持到下半场第六分钟——然后，对方前场任意球直接打门，一记抽射入死角，得分了。

我方前场全线压上。然而，在10号的压制下，三角进攻一直没打成，屡冲屡败，徒劳无功。到最后几分钟，老谢脚都软了。教练终于换了人。

终场哨响，我回到场边，看见老谢哭了，眼泪在他脸上冲出几道防晒霜的印子。他小声说：“我真的跑不动了。”他爸愤愤地望着对面的黑小子：“人家怎么跑得动！”

对手已经列队等在场地中央。黑小子嘿嘿地笑着，一口白牙衬着清新的绿茵场和明朗的蓝天，越看越像牙膏广告。而我们这边，垂头丧气，头顶的太阳仿佛是惨白的，云仿佛是灰的，草皮和天空仿佛是褪色的，简直不在一个世界里。

老谢梗着脖子不动弹。我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他略微惊恐地僵住，眼泪都吓没了，好像一只被揪住耳朵拎在半空的兔子，有点搞笑。

教练说：“去握手吧。”

握手之后，我们照例手拉手站成一排，向场边鞠躬并喊口号：“谢谢裁判！谢谢教练！谢谢观众！谢谢对手！”不过，喊声多少有点没精打采。

3

我们憋着一口气，接下来一连赢了五场。

半决赛结束后，我和老周照例去吃冰棒庆祝，遇见老李在小卖部门口的冰柜旁转圈圈。我问他：“吃冰棒吗？”

老李摇头：“没带钱。我在等我妈。”

“我请你。”我拍拍他的肩膀，说，“白桃乌龙怎么样？外壳冰爽，夹心香甜。”

老周也说：“这个最好吃。”

老李却说：“我想吃奇彩炫。”

刚撕开包装纸，他妈来了：“哎哟，怎么刚运动完就吃冰的呀！”

老李理直气壮地说：“老丁请我吃的。”

“哎哟，那你谢谢人家没有？”他妈妈朝我笑笑，又朝老李挥手，“赶快吃吧，要化了。”

老李笑嘻嘻地冲我们眨眨眼。

老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说：“知道吗？咱们决赛还对第一场那个队，他们刚才也赢了。”真是冤家路窄。

老仇选了根白桃乌龙，又问我：“刚才怎么不传给我？”

我吃着冰棒，没说话。

老李说：“你离得远，我离得近。”

“我那边没人呐。”老仇急了，“哎，你是不是传不了那么远？那个10号就能传。”

老李说：“他是正脚背传球。”

老仇说：“对，脚背传球劲大，球速也快。”

就这样，我只好在大家七嘴八舌的指导下，开始加练正脚背传球。

老仇说：“声音不对，没打上。”

老李说：“大腿带动小腿，像抽鞭子一样。”

老谢说：“脚踝锁紧。”

我练得浑身臭汗，总算时灵时不灵地打成几脚。

终于到了决赛日。

阳光正好，从场地线到角旗，从裁判胸前的哨到门柱，通通亮得耀眼。老谢伸出佩戴着队长袖标的左臂，我们依次把手叠上去，大声喊：“湖滨小学，加油！加油！加油！”

比赛节奏很快，开场十分钟已经战成1∶1平。老谢带球把10号拉扯向右路，背身回敲老李，老李横敲中路，老仇快速内切接应，凌空抽射先进一球。而对方不到两分钟就利用角球抢后点，回敬了一球。

随后，战况胶着起来，双方各自防得铁桶一般，你来我往，愈加谨慎。

临近终场，仍是平局，我前压到中线寻找机会。

前场四五个人围成一团混战，球在林立的腿间乱撞而寻不到出路。老谢抬眼看到我，忽然奋力伸出脚尖一捅。球从窄窄的缝隙钻出，向我奔来，10号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身冲过来。

电光石火间，我一心想要最快出球，脑海里闪现一句接一句的“大腿带动小腿！”“脚踝锁紧！”“像抽鞭子一样！”我下意识地抡起右腿，结结实实地抽了一脚。

“砰——”球像炮弹一样飞出去，飞过所有人的头顶，直奔球门。没人料到我会在这么远的位置射门，守门员甚至没来得及反应，球已经擦着横梁下沿，进了！

比分就此锁定在2∶1。我们是冠军了！

全队欢呼雀跃，激动地冲向一处相互击掌。阳光今天照耀在我们头顶呢，就连炎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空气也不再难耐，而像是热烈的拥抱与祝贺。

我们站成一排，轮流举起奖杯拍照，每个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奖杯金灿灿的，在日头底下闪着光，我们脸上亮晶晶的汗珠也闪着光。老谢差一球没有拿到最佳射手，但他一样喜笑颜开。

我忽然想起我爸改编的足球后卫版《孤勇者》，他写道：“谁说只有进球的才算英雄。”当时我以为不过是句安慰的话，我妈却说：“知道‘功不唐捐’是什么意思吗？去查查词典。”

没错，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不过，我想起自己那粒进球，还是忍不住笑了。不管怎么说，前锋给后卫助攻，真的有点搞笑，对吧？

发稿/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