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村

回乡的日子里，我像是来到异域世界探索的孩子。

暑假时期长，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把书本里的故事，延伸至充满神奇与想象的乡间世界。爷爷奶奶的家，不远处是像巨蟒一样的大坝，拦住了那条蜿蜒向前的河流。河流的一侧是深不可测的密林。我在脑海中虚构过很多的故事，比如，一条蛇精就住在林子里；泰戈尔的《飞鸟集》里，对于飞鸟的咏叹就发生在坝上；骑着马四处征战的中世纪骑士……就这样，书包里从城里带来的书，不消几天就读完了。

几个星期前，堂弟又被姨妈接到外婆家了。此刻，奶奶家就我一个孩子。于是，我决定去探险。因为我常年不在奶奶的村里生活，这里对于我自然是陌生而充满新鲜感的。正前方，有两个和我同龄的孩子。我见过他们几次，也是从各自的外婆家回到村里的。听奶奶说，他们一个叫东华，一个叫王博，可我分不清楚谁是东华，谁是王博，只是小心地朝他们靠近。

“一起探险吗？”高个子男孩冲我说道。矮个子男孩也随声附和道：“这后面有一片农田，旁边就是一个小水潭，跟你说吧，我昨天看到里面有一条蛇，浑身的斑纹像火一样红。”

“真的吗？”我好奇又胆怯地跟着他们。

走过了一栋三层楼，视野便开阔起来。远处是成片的树林、农田，左手边是竹林，有几只鸟在里面鸣叫。高个子男孩说：“那里面我们小孩子是不能进的。听说有鬼怪，得赶紧走。”

我不由得跟着他们加快了步伐。很快，我们来到田埂边。水稻长得很高，大约到了我们胸部的高度，它们低垂着金黄色的稻穗，等待着人们收割。午后的太阳照在背上，走在稻田边，能感受到向上蒸腾的热气。这时，我联想到唐僧师徒四人取经路过火焰山的情景。随着我们的脚步逼近，四处乱窜的绿蚂蚱，则被我想象成了书中的妖怪。当然，还有蜻蜓，这些在空中漫舞的家伙，仗着自己有两对修长的大翅膀，丝毫不畏惧我们，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翻飞。它们身体灵活，个头硕大，黄绿相间。

高个子男孩示意我们放慢脚步，说有那条蛇的池塘快到了。于是，我轻轻地跟着他们的步伐。很快，他们在一个小池塘边停了下来。河边长了很多修长的芦苇，大约比我还要高一个头。

野草肆意地生长着，时不时还会看到小动物。在我眼前的树梢上就有一只松鼠，正捧着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果子。我催促道：“蛇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高个子男孩说：“蛇胆子小，有人在不一定敢游出来。我们得在旁边等着。”

这时，矮个子男孩大叫道：“看，我看到蛇了！”我们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水潭靠右边的水草旁，果然有一条蛇，身上的颜色似火把一样红。仔细看，它并不是全身通红，中间还有黑色条纹。这时，水波晃动，蛇也动了一下。我们都吓了一大跳。再看时，蛇又不动了。

原来，这条蛇早就死了。蛇是怎么死的？高个子男孩说，这一带野生毒物很多，说不定被哪个毒物给杀死了。能杀死蛇的，会是什么生物？

我的后背一阵发凉。

高个子男孩说：“别退缩，我们的探险还没有结束呢。走，我带你们去看牛角仙，前面有一个地方多着呢。”

于是，我大气不敢喘地跟着他们，沿着池塘边的小路走去。很快，我们绕过了农家的菜园，菜园里种着空心菜、油麦菜、卷心菜、木耳菜。当我们靠近时，还看到一只灰色的黄鼠狼从菜地猛地抬起头。它谨慎地看着我们，像是一个侦察兵。高个子男孩吓唬它，朝它丢了一个土块，黄鼠狼钻进了草丛中，消失了踪影。

这时，眼尖的高个子男孩对着前方的树枝说道：“你看，那就是牛角仙。”果然，一只只黑色的大虫，正扭动着身躯在树枝上攀爬，那样子可真叫人害怕。我眯着眼睛仔细观察，树上的牛角仙，背部凸起像龟壳，头部前方有的是一根光亮如刀的大角，有的则像一把剪刀。

高个子男孩说：“这些家伙好战，不如让它们斗一斗。”说完，他抓了三只牛角仙放到了地上，让我们各选一只。刚开始，我并不敢触碰这些体形大的昆虫。看到高个子男孩抓在手中，自如地把玩，我也就放下心来。高个子男孩和矮个子男孩选的都是独角的牛角仙，我选的则是头角呈剪刀形的。接着，我们三个人各拿一根树枝，将牛角仙赶到一处。牛角仙受到鞭策，一个劲儿地向前冲。我的牛角仙被逼急了，浑身涌出了一股蛮劲，将剪刀式的角先后插入那两只牛角仙的腹盘，往上一挑。他们的牛角仙都被掀翻了，脚朝天，左右舞动，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高个子男孩和矮个子男孩不肯罢休，稍作休整后，继续鞭策着牛角仙出战了。这下，他们的牛角仙真正进入战斗状态了，就像肌肉紧实的拳击手，集结全部力量朝我方冲来。我的牛角仙被左右夹击，明显力量不支。几次失利后，它像落难的将军，窜到一个土坑里躲起来了。

高个子男孩和矮个子男孩继续将他们的牛角仙往我这边赶。牛角仙好战，是天生的战士。我将我的牛角仙挑了出来，与他们的牛角仙继续战斗。牛角仙们用粗大的臂脚拉扯着彼此，角也卡在了一起，场面变得激烈起来。

我们都瞪大眼睛，期待着这场最终决斗。

突然，“咔”的一声，三只牛角仙都翻倒在地。结局不分胜负，我们相视而笑。高个子男孩将它们都放回到树枝上，说：“它们都累了，休息一下，明天再斗吧。”

他笑着对我介绍道：“我叫东华，他是王博。明天我们再去‘羊场’探险，你去吗？”

“去。”我应声点头道。

我们走在暖红的夕阳里，搜寻着沿途稀奇古怪的事物，唱成童谣：“傍晚太阳下山啦，鸟巢为何空荡荡？不见欢声不见影，原来它们吓坏啦……”

如今，那片土地上建起了大型的贸易市场。很多年后，我常常会回忆起，在乡村度过的这么一个平常的午后。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