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鸣蝉热烈的歌声里,令人期待的暑假终于到来。在这段悠长惬意的日子里,希望大家能乘快乐之舟,扬自律之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度过一个愉快、充实、有意义的暑假!
——汲清
1
爸爸提出送我去爷爷家过暑假的时候,我正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翻着漫画书。听到他的提议,我立马跳起来反对:“我不去!我连爷爷的模样都记不清了,跟他不熟。”
爸爸一拍桌子:“让你去就去,对自己的爷爷不熟悉你还有理了?”
“还不都怪你好几年不回去一次,导致我和爷爷不亲近。”
爸爸顿时勃然大怒:“别说了,这不是你能做主的事情!”
这场争吵最后以我的失败告终。我跑回房间,把脸埋进枕头里,觉得委屈万分,大人真是不讲道理。
尽管我有一万个不愿意,但回村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爸爸驾驶着汽车飞驰在蜿蜒曲折的江堤上。我打开车窗,清爽的江风拂面,稍稍吹散了心里的阴霾。
我心里憋着气,故意把头扭向窗外,一言不发。爸爸见状只好婉言哄我:“你爷爷家有鱼鹰,鱼鹰一天能捕很多鱼,可有意思了。到时你跟爷爷一起去打鱼,比城里好玩多了。”
居然有会帮人捕鱼的鸟?鱼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连带着对爷爷家也生出些期待来。
车子径直开到老家门口,爷爷早已在等候。爸爸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把我的行李搬下来。
许久没回老家,爸爸面对爷爷干巴巴地喊了一声“爸”后,就不知道再说什么,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上的扣子,咽了咽口水,怯生生地喊道:“爷爷……”
一种尴尬的沉默在我们仨之间蔓延。
“你回去吧。”爷爷发了话。
爸爸如蒙大赦,上了车后一脚油门扬长而去,徒留我和爷爷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我偷偷打量面前的爷爷。由于常年打鱼,每天风吹日晒,他的皮肤黝黑,脸上的皱纹深得像纵横交错的沟壑。但他腰板挺直,眼睛明亮。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我得出了结论。
“进来吧。”
说罢,也不等我回应,爷爷拎起行李转身就往屋里走。他步伐很快,我连忙小跑着跟上。
爷爷将行李放进房间,说:“你就住这儿。”也许是觉得自己的模样太过严肃,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叫我。”
2
进入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原木色雕花大床。最有意思的是床上竟然铺着崭新的粉色凯蒂猫的四件套,跟房间的装修风格完全不搭。
原来爷爷还是很重视我的嘛,还专门准备了适合小女生的床品。我的心里泛起丝丝暖意,觉得爷爷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严肃,实际上心思很细腻。
这时,一阵啾啾的鸟叫声从屋后的院子里传来。我激动不已,那一定是爸爸说过的鱼鹰!
我循着声音走到院子的西北角,那里搭了一个棚子。走近一看,爷爷正提着一桶小鱼给棚子里的鸟喂食。鸟儿们争先恐后地张嘴叼住小鱼,一伸脖子就将整条鱼囫囵吞了进去。
我数了数,一共有六只鸟,四只大的两只小的。这些鸟通体黑色,头上有白色丝状羽毛,喙部长长的,带有弯钩。
“爷爷,这就是鱼鹰吧?”
“你怎么知道?”
“来的路上爸爸说的。他还说鱼鹰一天能抓好多鱼,是真的吗?”看着鱼鹰小小的身材,我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可别小看这些鱼鹰。一只鱼鹰一次最多可以捕到十斤重的鱼,若是几只一起配合,十几斤也不在话下。我这几只鱼鹰,最多的一天捕了二三百斤。”
说起鱼鹰,爷爷的话多了起来。语气中透着自豪,就像谈论自家的孩子。
“好厉害!下次您打鱼的时候也带上我吧!”我顿时对鱼鹰崇拜起来。
“你爸经常跟你说打鱼的事情吗?”爷爷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着我。
“不太多。”我诚实地回答。
爸爸对打鱼不感兴趣,当年他想出去打工,看看外面的世界,而爷爷却希望他留在家里,继承捕鱼之业。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两人闹翻了,好多年都不联系。如今关系虽然缓和了,但也不亲近。
怕爷爷想起和爸爸的矛盾,我岔开话题。
“爷爷,这些鱼鹰有名字吗?”
“那当然。右边这两只公鱼鹰,叫大毛、二毛。左边那两只母的叫大花、二花。那两只小的才三个月大,叫大木、二木。”爷爷对几只鱼鹰如数家珍。
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些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鱼鹰,搞不懂爷爷到底是怎么区分它们的。
3
看完爷爷喂鱼鹰,我又溜达出了门。刚出门,就见一个少年慌慌张张地从隔壁跑出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一位中年妇女,那妇女一手拿着扫帚,一手叉腰,对着少年大吼:“小江,你要是再敢偷偷鼓捣鱼鹰,不好好学习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妇女吼完少年,一回头看见我,立马跟变脸似的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
“哟,你是刘大叔的孙女吧,长得白白净净的,真漂亮。”
我微红着脸说:“您好!我叫新月。”
“叫我李婶就行。”李婶笑眯眯地指着少年继续说,“这是我儿子小江,你初来乍到,让他带你逛逛去。”
李婶走后,小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冲我露出一口大白牙。
“你妈妈怎么认识我?”我有点疑惑。
“自从知道你要来后,刘爷爷高兴得都找不着北,逢人就说他孙女要来过暑假。基本上全村的人都知道你要来。”
没想到爷爷居然会做这样孩子气的事,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你刚来还没来得及去江边吧,我带你去江边看看。黄昏的江边可美了。”
我跟着小江来到江边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橘红色的夕阳挂在天边,把江水也照得红彤彤的。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闪着碎金般的光芒。放眼望去,江上只有零星的几条捕鱼船。
“走,我带你捡野鸭蛋去。”
小江率先钻进浅滩上的芦苇丛里,我紧紧跟在他身后。他拨开一处草丛,对我招招手,眼睛亮晶晶的。
我走近一看,草丛里有一窝蛋,看起来比鸭蛋小些,足足有五个。
“这是野鸭蛋,和大葱一起炒着吃可香了。”他弯腰捡起鸭蛋,用T恤下摆兜着。
眼看天快黑了,小江带着我往回走。
“下次咱们早点来,还能捡到野鸡蛋、鸽子蛋。”他边走边说。
到了家门口,他把野鸭蛋一股脑儿全给了我。我连忙拒绝:“咱俩一人一半吧,毕竟是你捡的。”
“不用,你第一次来,给你尝尝鲜。”
我推辞不了,只好接受。
“对了,你能跟刘爷爷说说,今晚打鱼的时候带我一起吗?”
我想起了李婶的话,说:“你不怕你妈的扫帚啊?”
他嘿嘿一笑:“没事儿,我偷偷去,不让她知道。”
晚饭的时候,爷爷炒了满满一盘大葱炒野鸭蛋。野鸭蛋确实香,我没忍住吃了两大碗饭。
我放下筷子,摸摸吃得滚圆的肚子,试探着说:“爷爷,今天的野鸭蛋是小江带我捡的。他今晚想跟我们一起去打鱼,行吗?”
爷爷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你李婶不让他学打鱼。”
“爷爷,您就答应吧。小江是我来这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边说边委屈地看着他。
这招对面冷心热的爷爷果然有用,他沉吟了一会儿,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赶紧隔着围墙告诉小江这个好消息。
我压低声音,悄悄地说:“做好准备,待会儿走的时候我叫你。”
他点点头,朝我露出感激的笑容。
4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爷爷带上鱼鹰,准备出发了。我赶紧敲敲围墙,发出三下不轻不重的咚咚声,这是我和小江约定好的暗号。
我和爷爷刚出门,就见隔壁的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小江偷偷摸摸地从里面钻出来,然后轻轻带上门。
他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小声说:“走吧,我妈已经睡了。”
夜晚的江上起了薄雾。银白色的月光照在江面上,朦朦胧胧的,宛如仙境。爷爷在船头划桨,我和小江坐在船中间,船尾还挂着一盏油灯。鱼鹰们都乖乖站在船舷上。
小船破开水面,向着江中心前进。船桨拍打着水面,发出哗哗的水声。水面下的鱼群被灯光和声音惊动,开始四下逃窜。
爷爷停下船,拿出提前编好的圆环套在鱼鹰脖子上,并打上活结。
“爷爷,为什么要给鱼鹰戴上圆环?”
“我知道,这是为了防止鱼鹰把捕到的鱼吃掉。有了圆环,鱼鹰就只能把鱼储存在喉部下方的囊里。”小江抢答道。
绑好圆环后,爷爷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声音清脆嘹亮。听见口哨声,鱼鹰就像接到命令的士兵一样纷纷跳下船。
它们有的在水里游着,有的贴着水面飞行。
我两眼紧紧盯着鱼鹰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它们捕鱼的瞬间。
一只鱼鹰在水面上盘旋了一会儿,找准时机就立刻发起进攻。只见它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快速下潜。再次出现在水面的时候,它的嘴里已经多了一条大鱼。它扬起脖子,将鱼吞入喉中。
爷爷用一根竹竿将鱼鹰拨回来,一只手握住它的脖子,一只手将鱼挤进鱼篓里。最后他拍拍鱼鹰的脑袋,说了句:“干得好,大毛!”
看到鱼鹰这么快就捕到了鱼,我和小江不由得发出惊叹声。
“真厉害,鱼鹰果然是捕鱼小能手!”
“是啊!下手又快又准!”
水面上的鱼鹰不时潜进水里,每次潜水都能抓到一条鱼。我和小江看得目不暇接。
鱼篓里的鱼慢慢多了起来。但我发现爷爷会把一些小鱼重新丢回江里。
“小鱼放回去还能长长,不然以后江里的鱼就越来越少了。”他解释道。
突然,一只鱼鹰发出一声长鸣。
“这是碰见大鱼了,它自己搞不定,在呼唤帮手。”爷爷说。
果然,另外几只鱼鹰听见叫声,立马聚集过去,一拥而上。有的啄鱼眼,有的咬鱼鳍,有的叼鱼尾,三两下就制服了大鱼。
爷爷把船摇过去,用网兜把大鱼捞上来。这条大鱼大约十几斤重,被捞上船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甩了我们一身水。
“哇,好大的鱼!鱼鹰太聪明了,竟然还懂得团队协作。”
没过多久,鱼篓就满了。爷爷很高兴,给每只鱼鹰都喂了两条小鱼作为奖励。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问:“爷爷,鱼鹰为什么这么听话啊?”
“因为它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我驯养了。我们家从你曾曾曾爷爷那辈开始,就驯养鱼鹰捕鱼了。过去生活困难,多亏了鱼鹰,一家人才能吃得上饭。要想让鱼鹰听话,就要好好对待它们。这几只鱼鹰,从它们还是鱼鹰蛋的时候我就日夜照顾它们。从出壳那天起,每隔几小时就要喂一次泥鳅,一直喂到它们长大。”
“原来是这样啊!”
对爷爷来说,鱼鹰不仅仅是捕鱼的工具,更是亲密的伙伴。
5
接下来的日子,白天我经常和小江一起去江边闲逛,捡各种蛋,抓螃蟹抓虾。到了夜晚,小江就偷偷跟着我们一起去打鱼。这成了我俩心照不宣的秘密。但纸包不住火,这个秘密最终还是被李婶发现了。
一天晚上,我们又满载而归,欢欢喜喜地从江边往回走。还没到家,就看到李婶黑着脸,手拿扫帚站在门口。
小江立刻收了笑容,害怕得躲到爷爷背后。我也讷讷的,不敢说话。
李婶走过来,抓住小江的胳膊,扬起扫帚就要打他。
爷爷一把抓住扫帚,劝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他去。别把孩子打坏了。”
被爷爷这一拦,李婶也不好意思再动手。她把扫帚扔在地上,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是想气死我!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爱打鱼?你年纪还这么小,难道以后想以打鱼为生?”
小江啜泣着说:“妈,对不起!我没想天天打鱼,我只是想爷爷了。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爷爷也会带我一起去看鱼鹰捕鱼。”
李婶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顿时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小江的爷爷和我爷爷是好朋友,两人都会养鱼鹰,经常结伴捕鱼。李爷爷去世后,小江的爸爸就把鱼鹰卖了,出去打工了。
爷爷叹了口气,他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小江的头。
那晚过后,李婶再也不阻拦小江和我们一起去打鱼了。不过,该写的暑假作业,李婶一点也不许他落下。
我每天帮爷爷给鱼鹰喂食,现在已经能够准确叫出每只鱼鹰的名字了。每次喂食前我都要一个个点名,鱼鹰们都亲切地鸣叫着回应。
这晚去打鱼的时候,已经换成我来吹口哨了。我一吹口哨,鱼鹰就知道要下水捕鱼了。爷爷对此露出了欣慰的笑脸。
“你比你爸学得快,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使唤不了鱼鹰呢。”
听了这话,我得意地笑了。
“爷爷,您还怪爸爸吗?”
由于我在爷爷家的缘故,爸爸和爷爷的联系也多了起来,隔三差五就打电话来。两人的关系比之前好多了。
“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现在想想,我确实不该用亲情绑架你爸。”
在爷爷家的日子,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暑假快结束了,很快爸爸就要来接我回城。可我却不想走,我舍不得爷爷,也舍不得鱼鹰。
爸爸来接我的那天,爷爷破天荒留他吃饭。吃饭的时候,爸爸的话多了起来,看得出他和爷爷都很开心。能看到爷爷和爸爸重归于好,我心里也乐开了花。
临走前,爷爷装作无所谓地对我挥了挥手,说:“走吧!”然后就转过身,但我还是看到他的眼圈红了。
小江送了我满满一篮子野鸭蛋和野鸡蛋。
“这是我这两天捡的,都给你。你明年暑假还来吗?”
我流着眼泪重重地点头。
6
回到家后,我又恢复了以前单调的生活。和爷爷一起打鱼的时光仿佛一场梦。
转眼几个月过去。有一天,爸爸突然对我说:“现在国家为了保护生态,禁止在江里打鱼了。明天我打算回你爷爷家一趟,你也一起去,劝劝你爷爷跟我们来城里生活。”
我吃了一惊,不让打鱼了,那爷爷怎么办?那可是他干了一辈子的事业。还有鱼鹰呢,鱼鹰怎么办?
爸爸可没想这么多,他只顾着开心了。他早就不想让爷爷早出晚归打鱼了。
我们到爷爷家的时候,爷爷刚从养殖场回来,手里还提着一袋鱼。现在不让打鱼了,但鱼鹰每天还要吃鱼,他只能去养殖场买。
爸爸劝他:“爸,现在不让打鱼了,你把鱼鹰卖了,跟我们一起回城吧。”
爷爷摇摇头:“我说过,鱼鹰是我的伙伴。从我开始养它们的那天起,就打算养它们一辈子。再说我在江边生活了大半辈子,这里就是我的根,我哪儿也不去。”
爸爸用眼神示意我也劝劝,但我没开口。因为我了解爷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这些鱼鹰的。
见爷爷态度如此坚决,回城以后,爸爸和妈妈商量了一晚上。爷爷年纪大了,身边没人照顾,爸爸实在不放心。最终他们决定回老家开间风干鱼店,方便就近照顾爷爷。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简直喜出望外。
我们全家搬回老家的那天,爷爷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和我第一次去他家一样。不同的是,爷爷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尽管他尽力想装出严肃的样子,但脸上的笑意根本掩藏不住。小江也特地在等我,一看见我,就开心地露出一口大白牙。
因为不允许捕售野生鱼,爸妈从养殖场进货,然后制作成风干鱼,这种鱼很受欢迎,小店开得红红火火。而鱼鹰们每天的口粮也有了,鱼店淘汰的小鱼都喂给了它们。
虽然不能打鱼了,但爷爷也闲不住,每天都要去江边转转。于是村里给他提供了一份护渔员的工作。每天清晨他都准时赶往江边,开始一天的工作。他作为曾经的优秀捕鱼人,对捕鱼的手法、时间和水域都非常清楚。哪些地方鱼多、哪些地方好下网,他一眼就看得出来。爷爷成功制止了多起偷捕事件,被村里评为优秀护渔员。
爷爷不管是作为渔民,还是护渔员,心里始终惦记着这条哺育了祖祖辈辈的江。现在江里的水更清了,鱼更多了。鱼鹰们不用再捕鱼了,我每天会在黄昏的时候喂饱它们,然后带它们到江边。
鱼鹰们展翅盘旋在江面上,漆黑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