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了飞机,七月明晃晃的大太阳高高挂在祖国西部边陲的城市上空。林羽伸伸懒腰,抬眼刚好遇见迎面而来的火热问候。这样的热烈让林羽有点晕眩,她赶忙低下头追随前方爸爸的脚步。
第一次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激动、兴奋、好奇……五彩缤纷的情绪像惊雷后的雨点般铺天盖地涌向林羽,她还没来得及将它们归纳整齐,便被爸爸的同事带到了热闹的恰萨巷。
爸爸是一名医生,来到喀什工作近半年了。这次爸爸风风火火回到家,待了不过两天便又匆匆离开。林羽从小生活在南方,她对爸爸在新疆的工作环境很是好奇,想亲身体验一番边疆的异域风情。爸爸便爽快地答应带她来这里过暑假。
恰萨巷人山人海,随处可见当地的维吾尔族人。他们的眼睫毛是那么长,眼窝是那么深,鼻梁是那么高挺,他们的交谈林羽完全听不懂。很多王宫似的圆拱形建筑围绕着这条街,这些房子大多是砖红色,外墙上密密匝匝布满花朵和果实的图案,或是石榴花,或是杏花,或是巴旦木,无限循环,繁复交织。这独具特色的街道让林羽误以为来到了另一个国度。
爸爸的同事木合塔把他们带到了一间装修异常豪华的餐厅。这里从地面到天花板,每一处都被富有民族风情的花纹点缀着。爸爸觉得在这里吃饭太奢侈了,建议去小餐馆吃,但热情的木合塔用“威胁”的口吻让他们老实待着,安心享用。
当香喷喷的手抓饭端上餐桌时,爸爸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医院紧急通知,让他立刻去做手术。爸爸一口饭都没吃就走了,把林羽托付给了木合塔。这顿饭,林羽吃得索然无味。木合塔叔叔汉语说得不是很流利,她没听懂几句。
林羽的好心情全被爸爸的忽然离开破坏了。吃过午饭,她漫不经心地跟随木合塔叔叔走在街上。
“花车过街表演要开始了。”木合塔叔叔示意林羽站在路边等一等。
为了能近距离看到花车,高大的木合塔叔叔把林羽拉到了最前排。
不多会儿,人们欢呼起来,响亮的口哨吹起来。插满鲜花的马车伴随着欢快的舞曲出现在远处,迷人的花香在街巷四溢。拉着红色花车的是一匹漂亮的白马,它系着银色铃铛,踏着欢乐的步子,向恰萨巷口走来。英俊的少年戴着蓝色小花帽,轻轻拽着缰绳,神采飞扬地对着两旁的观众打招呼。花车上被鲜花包围的女孩扎着乌黑的麦穗辫,她穿着鲜艳的艾德莱丝绸裙翩翩起舞,不时将玫瑰花瓣和糖果撒向路边围观的群众。
忽然间,一群白鸽从花车上空呼啦啦地展翅飞过。它们飞得很低,几乎掠过白马的鬃毛,然后直冲云霄。这群白鸽好像魔术般闪现,领头鸽响亮的尾哨声久久回荡在街头,甚至有一瞬间盖过了舞曲声。它们留下几片羽毛在空中打旋儿,安静地飘落下来,像是送给观众的纪念品。
就在观众为鸽群闪现的场景欢呼不已的时候,白马突然嘶鸣着狂奔起来,冲向人群,花车上的少年用尽全力也控制不住撒野的马。眼看失控的马儿就要冲过来,木合塔叔叔赶紧拉着林羽向后退,然而身后是密不透风的人墙,他们根本没法移动。人们似乎并不害怕乱了脚步的马儿,很多人还举起相机兴致盎然地在拍照。
横冲直撞的马儿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这一次径直冲向了林羽。当白马抬起两个前蹄扑向她时,猝不及防的林羽不知该躲向何处,惊恐得闭上了眼睛。
林羽被木合塔叔叔用力推向了一旁。她睁开眼时,自己正趴在地上,马车已经不知去向。这时她才感知到自己左脚踝骨的疼痛,不是被白马所伤,是刚刚蹭在了地上。
“哎呀,流血了!都怪我,都怪我,我现在带你去医院。”木合塔叔叔很自责,他手忙脚乱地把林羽背上了车。
“叔叔,没事的,只是轻轻蹭了一下,谢谢你保护我!”林羽暗暗开心,因为这下木合塔叔叔一定会立刻带她去爸爸工作的医院了。
二
恰萨巷的剧院除了每周末有儿童剧演出,还会每天安排三场花车过街表演。这天,驭马少年在演出前忽然肚子痛得不行,导演只好临时更换演员,可是驭马的技术性太强,剧团别的小演员都不会。导演于是火急火燎地冲上街头,拿着大喇叭寻找会驭马的少年。
伊力亚尔这天正好和妈妈一起在逛巴扎。听到寻找临时驭马演员的消息时,他百米冲刺般跑到了导演面前。他家里有十匹马,他早就随父亲学会了骑马,驾驭马车更是不在话下。伊力亚尔也看过花车过街表演,就是赶着马车从恰萨巷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微笑,招手,这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伊力亚尔一直很羡慕被鲜花、相机和欢呼声包围的驭马少年,他也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导演也没得挑了,因为只有伊力亚尔一人报名。于是,伊力亚尔被匆匆带进更衣室,几个人围着他,对这个灰头土脸的少年进行“大扫除”,导演则在一旁给伊力亚尔交代驾车时的注意事项。
接着,伊力亚尔就被带到了花车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金色的驭马服,再看看梦幻般美丽的花车,觉得自己真像一个小王子。他挺直腰板,将缰绳攥在胸口,只等导演一声令下。
音乐响起,表情到位,伊力亚尔帅气地驾驭着马车。他对花车过街表演太过熟悉,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和胆怯。他忽闪着乌黑的大眼睛,不紧不慢地赶着马儿,风度翩翩地对两旁的游客鞠躬、微笑,抑或淘气地扮鬼脸,一切都是那么得心应手,就像已经驾着花车在恰萨巷走过了千千万万遍。
一群白鸽的出现,让观众的欢呼声愈加热烈,也让伊力亚尔乱了手脚。人们以为这也是花车过街表演的一部分,殊不知,这只是一场意外。当鸽子从头顶飞过时,伊力亚尔还好奇地盯着白鸽看,心想,今天真是个风风光光的日子,连白鸽也来助兴。有点飘飘然的伊力亚尔没有攥紧手中的缰绳,当白马撒开蹄子狂奔时,他再怎么拉也拉不住了。还好,在几位壮汉大叔的帮助下,白马很快就被驯服了。
但白马还是伤到了人,有个女孩受伤了。伊力亚尔还没来得及向女孩道歉,她就被人送上了车。愧疚不已的伊力亚尔紧随其后,他一定要当面向女孩道歉。
三
喀什古城除了最大的巷子恰萨巷,还有数不清的无名小巷,有的是死胡同,有的蜿蜒曲折,很容易迷失方向。
阿迪力家的老房子就在恰萨巷,这里昼夜不分的热闹他早习以为常,恰萨巷发生的点点滴滴,他站在窗台边就一览无遗。这些年,阿迪力家的老房子已经没有人居住了,爸爸把这里当作鸽舍,成了百余只鸽子的家。爸爸被他的朋友们亲切地称为“凯普台瓦孜”,就是“养鸽人”的意思。阿迪力也是小小的凯普台瓦孜,他常常会帮爸爸来鸽舍喂鸽子,或是在屋顶逗鸽子玩。
阿迪力的爸爸在工地干活,周末也不休息,今天交代阿迪力早点把鸽子放出去,但是阿迪力在床上赖了一上午,吃过午饭才来。还好爸爸中午不回家,不然他肯定要被爸爸训惨了。阿迪力在去往鸽舍的途中,正好赶上花车过街表演。人多得密不透风,好在他对这里无比熟悉,东蹿西跳穿过人群,踏上红砖台阶,匆匆来到鸽舍。
鸽子被关了一晚上加一上午,已经气得此起彼伏全体大声合唱“咕咕咕咕”。阿迪力打开鸽舍门的一瞬间,鸽子像洪水般呼啦啦地冲了出去。阿迪力赶紧拿着小红旗冲上屋顶,想挥着小红旗指挥鸽子飞翔。也许是鸽子被关太久,对小主人很不满。当阿迪力奋力挥舞着小旗子吹口哨时,这群鸽子丝毫不予回应,领头鸽甚至径直冲向了花车过街表演现场凑热闹。这下可好,躁动的鸽子惊吓了白马,好好的花车过街表演全被鸽群搅乱了。
都是因为自己放飞了鸽子,才会有人受伤。阿迪力在屋顶满怀歉疚地看着送女孩离去的车,他知道了女孩去了哪家医院。
四
努尔曼是恰萨巷剧团的小演员,每周末她都会参与花车过街表演。从小就爱跳舞的她,很喜欢在花车上为众人表演。在满是鲜花的马车上被沁人心脾的花香包围,尽情旋转,将美丽的花瓣和甜甜的糖果撒向游客,就像亲手将一把把幸福送给了他们,而自己也幸福得像花仙子般想要飞起来。
可是就算“资历”再深,也有出错的时候。这天表演,花车即将走到恰萨巷路口时,努尔曼的手镯不小心甩了出去,而飞出去的手镯恰恰挂在了白马的左耳上。此刻,一群鸽子声势浩大地从头顶飞过,简直是乱上加乱。也许从来没有人在白马的耳朵上挂过东西,白马很不喜欢冷冰冰的手镯贴在耳朵上,它愤怒地扭着脑袋,胡乱蹬着蹄子冲向了人群。
临时演员伊力亚尔拉不住白马,他让努尔曼赶紧下车,于是努尔曼慌慌慌张地从花车上跳了下去。她哆嗦着站在路边,眼睁睁地看着手镯被不耐烦的白马狠狠甩到半空,然后重重砸在地上,碎成好几块。
努尔曼觉得天都要塌了。这可是妈妈珍贵的和田玉手镯,它一直被妈妈收藏在梳妆盒最底下。努尔曼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奶白色手镯,经常戴着它在镜子前臭美。今天,努尔曼突发奇想,她想戴着妈妈的手镯在花车上表演。于是,趁妈妈不注意,努尔曼偷偷把手镯戴了出来,她打算表演结束就把手镯放回妈妈的梳妆盒里。她以为今天还是会和往常一样完美地结束表演,结果却把妈妈的手镯摔碎了。更让努尔曼不知所措的是,白马还伤到了游客。她觉得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而这一切,都被努尔曼的妈妈看在了眼里,她早上就发现自己的手镯不见了,也猜到是努尔曼拿了手镯。妈妈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无助的努尔曼,轻轻对她说:“没事,手镯摔碎就摔碎吧,妈妈不怪你。但是受伤的女孩还在医院呢,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她吧。”
五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呢?仅仅受了一点轻微的皮外伤,林羽却在医院收到了三个维吾尔族少年的道歉。爸爸的手术还没有完成,妈妈也不在身边,即使此刻没有一个亲人陪伴,离家千里的林羽却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温暖。素不相识的四个少年,因为一场意外的花车过街表演相遇,好似不用刻意去认识谁,友谊便像雨后清风般涌向了自己。
林羽知道,这个暑假的快乐已经从恰萨巷口开启了。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