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隐喻视角下中法能源话语对比研究

内容提要 作为中法两国的代表媒体，《人民日报》和《费加罗报》刊登了一系列新能源发展动态报道，展现了中法两国在能源转型背景下独特的能源话语体系。基于这两份报纸的新能源语篇，本文自建语料库，运用批评隐喻分析理论，以Antconc 和SPSS 为主要统计工具，对中法主流媒体中隐喻资源的分布特点与表达特色进行定性与定量研究。中法两国隐喻异同缘起具有一定现实理据，隐喻使用暗示能源权势较量，折射中法价值观念的异同。

关键词 中法能源话语；新能源报道；批评隐喻；语料库；对比分析

中图分类号 H3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4919（2024）03-0010-11

引言

我国《“十四五”现代能源体系规划》指出：“能源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重要物质基础和动力，攸关国计民生和国家安全。”②同时，随着世界经济全球化趋势的纵深发展，能源呈现经济政治化转向，逐渐成为大国博弈的砝码与国内外舆论场的焦点。各类媒体也以能源为文本主题，衍生出能源与气候变化、能源与可持续发展、能源危机、节能减排等多类型能源相关报道，能源话语的概念逐步形成。能源话语作为一种新兴话语形式，“承载着意识形态、权势关系、能源霸权的竞争和较量”③。

近年来，在全球气候变暖大背景下，各国能源话语的建构焦点逐步向新能源领域聚集。中法两国作为新能源发展领域的先行者，均大力推进绿色低碳技术创新，发展以可再生能源为主的现代新能源体系。中国积极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大力加快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以推动实现2030年前碳达峰目标。法国政府则将于2030年前减少40% 的化石能源消费，奥克西塔尼大区（Occitanie）承诺于2050年前实现新能源100%自给自足。④中法两国关于新能源发展的政策性举措已成为各自主流媒体竞相报道的新闻话题，尤以中国《人民日报》和法国《费加罗报》（Le Figaro）为主要代表。两份报纸刊登了一系列新能源主题相关报道，展现了中法两国独特的能源话语体系，其中丰富的新能源隐喻资源为研究中法两国能源话语构建方式的异同提供了坚实的语料基础。

鉴于此，我们拟分析《人民日报》与《费加罗报》中的新能源相关报道，从批评隐喻视角对比分析中法两国代表性主流媒体中隐喻资源的分布特点与表达特色，阐明中法两国的能源主张与能源治理立场，揭示中法新能源报道中隐喻异同源起的表层原因与深层原因，为探讨中法能源合作的可行性与中国特色能源体系的建构建言献策。

一、理论基础与研究方法

1. 批评隐喻分析——批评话语分析的新手段

批评隐喻分析理论实质上是对传统批评话语分析理论的继承与创新。批评话语分析（CriticalDiscourse Analysis）滥觞于20世纪70年代末，最早由诺曼·费尔克拉夫（Norman Fairclough）提出。该理论致力于剖析社会结构与话语实践之间的辩证关系，即社会结构决定了话语实践，又是话语实践的产物⑤，借此来发现藏匿于话语背后的意识形态、国家利益、阶级身份、价值立场等隐蔽的影响因素。根据批评话语分析理论，话语、权力与意识形态三者间的关系可以从文本、话语实践和社会实践三维框架分析，该框架也成为批评话语分析的经典范式。⑥批评隐喻分析（CriticalMetaphor Analysis）是查特里斯-布莱克（Jonathan Charteris-Black）于2004年提出的隐喻研究新方法。这一方法沿用了批评话语分析的三维框架理论，从文本入手，在话语中透析权势关系，同时糅合了认知语言学中的概念隐喻理论。按照批评隐喻理论，完整的隐喻分析分为三个步骤：隐喻识别（metaphor identification）、隐喻阐释（metaphor interpretation） 和隐喻解释（metaphorexplanation）。

莱考夫（George Lakoff） 和约翰逊（Mark Johnson） 首次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中提出概念隐喻，认为隐喻的本质是用一种事物来体验另一种事物⑦，隐喻是理解事物的一种抽象思维方式。然而，查特里斯—布莱克认为概念隐喻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尤其是不能科学合理地解释隐喻使用的主观意识动机，因而他在概念隐喻的基础上提出批评隐喻理论，强调批评隐喻分析的目的是揭示语言使用者的潜在（可能是无意识的）意图。⑧

2. 计算机辅助语料库建设

批评隐喻分析与语料库辅助统计的有机结合日渐成为文本分析的绝佳范式，其实质是定性研究与定量研究的有机统一。语料选取层面上，在《人民日报》与《费加罗报》上分别以“新能源”和“ressources renouvelables”为关键词进行语篇检索，通过泛读方式选取潜在语篇，语篇发表时间跨度为2021年1月1日至2023年8月15日。为保证语料内容与新能源主题高度相关，每篇新闻报道都经过精读筛选，剔除次相关语篇，最终选取中文语篇15篇（27981字，28870字符），法文语篇22篇（8668 词，48202字符），分为中法双语文本分别导入Antconc3.4.3 中进行语料库辅助统计。

3. 隐喻识别与主题归类

由于缺乏高效、高信度的自动隐喻识别技术，本研究的隐喻识别仍基于传统人工识别模式，首先采用Pragglejaz Group⑨开发的MIP（Metaphor identification Procedure）隐喻识别程序，即通过判断词汇的表层含义与引申含义间是否存在语义冲突（semantic tension）来判断其是否具有隐喻含义。若存在冲突，则该词汇被标记为潜在的隐喻词汇。继而对潜在隐喻词汇进行二次甄别，并将其进行主题归类。主题归类依据认知语言学中的范畴化（categorization）理论，从词汇单元的词性、语义、功能等相似性角度进行类属划分，确定主题词类，并对其进行编码。编码有利于更好地在语料库统计软件中进行关键词检索。

二、统计结果描述

1. 词云分布图描述性统计

词云分布图是文本与数据可视化的理想手段，分布图中关键词的视觉突出性越强，词频便越高。词云分布图有利于对文本主题与内容进行宏观把控。本研究利用Antconc3.4.3 软件对中法文语料进行词频统计，剔除无实义词（如冠词、代词、介词），将词频数据导入微词云软件中，绘制词云分布图（见图1）。其中，《人民日报》语料中前五大高频词分别为“新能源”（34）、“绿色”（34）、“提升”（34）、“突破”（27）、“建设”（26）；《费加罗报》语料中前五大高频次分别为énergie（117）、renouvelable（98）、projet（52）、France（42）、éolien（41）。

图1 《人民日报》与《费加罗报》新能源报道词云分布图

2. 《费加罗报》与《人民日报》隐喻使用情况分析

表1 《费加罗报》与《人民日报》语料中隐喻使用情况卡方检验表

在Antconc3.4.3 软件中按照编码依次检索，统计出各隐喻类型出现的频次，并计算标准化频次。随后将文本数据导入SPSS 24 数据统计软件中计算出各隐喻类型的卡方值（x2），并进行差异性检验。从纵向对比来看，《费加罗报》中战争隐喻（70）、运动趋势隐喻（65）、旅途隐喻（54）、比赛隐喻（52）和经济市场隐喻（44）的使用频次较多；而《人民日报》中运动趋势隐喻（133）、建筑隐喻（127）、比赛隐喻（104）、方位隐喻（92）和战争隐喻（58）使用频次较多。从横向对比来看，所选语料中《费加罗报》的隐喻资源较《人民日报》而言更为丰富（38.4 ＞ 23.4，x²=53.745，P=0.000**）， 其隐喻使用频次呈现极显著性差异。其中， 动物隐喻（0.0＜0.6，x²=5.575，P=0.018*）使用频次呈现显著差异；比赛隐喻（6.0 ＞ 3.7，x²=8.054，P=0.005**）、运动趋势隐喻（7.5＞4.8，x²=9.171，P=0.002**）、战争隐喻（8.1＞2.1，x²=67.828，P=0.000**）、建筑隐喻（2.3＜4.5，x²=8.192，P=0.004**）、经济市场隐喻（5.1＞0.0，x²=141.488，P=0.000**）、前景隐喻（1.7＞0.0，x²=48.357，P=0.000）、旅途隐喻（6.2＞0.8，x²=91.663，P=0.000**）、方位隐喻（0.7＜3.3，x²=16.654，P=0.000**）、颜色隐喻（0.0＜1.4，x²=11.768，P=0.001**）和自然隐喻（0.0 ＜ 0.8，x²=7.124，P=0.008**）的隐喻使用频次间呈现极显著差异。然而，交通工具隐喻（0.7＜ 0.9， x²=0.317， P=0.574）、身体隐喻（0.1 ＜ 0.3，x²=0.784，P=0.376） 和农业隐喻（0.0＜0.2，x²=1.549，P=0.213）的隐喻使用频次间差异不显著。

三、《人民日报》与《费加罗报》中异同隐喻的表层分析

1. 相同隐喻

《人民日报》与《费加罗报》中新能源语篇报道中相同隐喻共有8 类，分别为运动趋势隐喻、比赛隐喻、建筑隐喻、战争隐喻、方位隐喻、旅途隐喻、交通工具隐喻和身体隐喻。由上文显著性分析得知，尽管《人民日报》与《费加罗报》都运用了以上8 类隐喻，但隐喻资源在两种报刊中的分布模式仍有较大差异。《人民日报》更倾向于使用建筑隐喻和方位隐喻，《费加罗报》更倾向于使用运动趋势隐喻、比赛隐喻、战争隐喻和旅途隐喻，而交通工具隐喻和身体隐喻在两种报刊中的使用频次差异不显著。限于篇幅，本文将着重在具体语境中分析建筑隐喻、方位隐喻、比赛隐喻和战争隐喻4 类。

（1）建筑隐喻

建筑隐喻作为概念隐喻中的重要源域，具有极强的前瞻性，通过建构未来愿景进而使抽象的政策措施具象化。建筑隐喻暗示事件发展态势，为人们的社会追求构筑想象空间。其中，“构建”“打造”“construction”“installé”等具有建造含义的词激活了建筑隐喻的映射关系：建筑为源域，能源为目标域，新能源产业的落成就好比建造一座大厦，“国家的能源发展战略”是“建筑物的基石”，“新能源发展配套政策”是“建筑物的支柱”，“相关能源企业”是“建造者”。中法两国在能源话语的构建中均使用建筑隐喻来表现对新能源体系建设的前瞻性设想，及对新能源稳健发展的宏观愿景，具有规划性特点（例1—4）。

例1：要延续和优化新能源汽车车辆购置税减免政策，构建高质量充电基础设施体系，进一步稳定市场预期、优化消费环境，更大释放新能源汽车消费潜力。（2023-6-3）

例2：2023年夏，长三角一体化发展高层论坛上，长三角勾画一个新目标：打造新能源汽车世界级产业集群。（2023-7-25）

例3：Côté infrastructures et transports de l’hydrogène， Engie prévoit la construction de 170 km deréseaux d’ici 2025 et 700 km d’ici 2030， et de capacité de stockage de 270 GWh d’ici 2025 et 1 TWhen 2030.（在氢能源的基础设施和运输方面，Engie 预计到2025年将建设170 公里的管网，到2030年将扩展到700 公里，储能能力预计到2025年达到270千兆瓦时，到2030年达到1太瓦时。⑩）（2021-11-16）

例4：Le chef de l’État a aussi annoncé la relance du nucléaire avec la construction de dix réacteursEPR2 à l’horizon 2035， et une multiplication par dix de la puissance solaire installée d’ici 2035.（国家元首还宣布将重启核能计划，计划到2035年建造10座EPR2反应堆，并在2035 年前将太阳能装机容量增加10倍。）（2022-7-22）

（2）方位隐喻

方位隐喻与空间方位相关，比如“前—后”“上—下”“高—低”“深—浅”等等。方位隐喻赋予概念一定的空间方位，利用该空间方位我们可以理解概念蕴含的隐喻思维。方位隐喻在《人民日报》中尤为显著，例5 中，“充电基础设施体系”的“高质量”凸显我国对新能源基础设施建设的高标准与高要求以及对提升新能源汽车发展配套服务水平的殷切期待。例6、例7 中，“低碳”一词通过借用物理空间中的“低”这一位置，既具象化了我国减排的目标与方向，也在文化和社会层面倡导了环境友好的发展模式，体现了中国政府和企业对绿色发展和能源转型的高度重视。由此可见，方位隐喻成为传递政策意图的重要工具，增强了政策宣传的效果，彰显了国家在推动能源可持续发展方面的坚定决心。例8、例9 中，尽管法国按下新能源发展加速键，在发展可再生能源和气候投资方面取得一定进展，但其新能源发展现状与目标仍相距较远，具体表现为可再生能源占能源消耗总比较低、气候领域投资不足等。这一定程度上暗示了法国绿色转型过程中存在的结构性挑战。

例5：《关于恢复和扩大消费的措施》提出，落实构建高质量充电基础设施体系、支持新能源汽车下乡、延续和优化新能源汽车车辆购置税减免等政策。（2023-8-10）

例6：广东电网积极对接金融部门，加强产融合作，支撑绿色低碳用能发展。（2023-8-15）

例7：南方电网服务绿色低碳转型，大力支持清洁能源发展，引导新能源快速、有序、健康发展。（2023-7-12）

例8：Les énergies renouvelables ont progressé en 2021 en France pour atteindre 19，3% de laconsommation finale brute d’énergie， loin cependant de l’objectif de 33% visé d’ici 2030.（2021年，法国的可再生能源取得了进展，占最终能源消耗总量的19.3%，然而，这与2030年旨在达到的33%的目标还相去甚远。）（2022-7-21）

例9：Les investissements en faveur du climat ont fortement progressé l’an dernier en France， maiscette tendance risque de se tasser et les sommes engagées restent encore loin d’être suffisantes.（去年，法国在气候方面的投资大幅增加，但这种趋势可能会放缓，且投入的资金仍远远不够。）（2022-10-14）

（3）比赛隐喻

中法能源话语体系的建构均呈现出鲜明的“比赛”特征。对于中法两个能源大国来说，“淘汰落后产能” 并“ 发展新产能” 是一场需要迫切赢得的竞赛。“ 加快”“ 赛跑”“ 角逐”“ 驰骋”“accélérer”等词激活了比赛隐喻的映射关系：“能源实践”是“比赛”，“政府”和“企业”是“参赛者”。能源话语高地之争具有紧迫性和发展必要性特点，能源话语权的高下深刻影响着国家的国际地位，加快绿色产能建设是赢得国际能源话语权的重要手段。由以下例句可以看出，比赛隐喻实质上建构了一个紧迫且竞争激烈的能源话语环境。技术员们与时间赛跑，企业在新赛道上角逐，政府加速推进可再生能源发展，这些都反映了在能源技术和产业转型中争分夺秒、力求领先的迫切性，同时暗示了在国际能源舞台上赢得话语权的战略重要性。

例10：从零出发，灯火通明的实验室里，技术员们与难点对弈，和时间赛跑：缺标定工具，就自主开发；缺测试环境，就自主搭建。（2023-6-16）

例11：广西柳州汽车产业链加快转型升级——角逐新能源，驰骋新赛道。（2023-6-16）

例12：Le géant français Engie accélère le rythme dans l’hydrogène « vert »， où il compte sepositionner comme un acteur majeur de la décarbonation de l’industrie et des transports lourds， avantde se lancer plus tard dans les réseaux d’infrastructures européens. （法国巨头Engie 正加速其在“绿氢”领域的发展，力图成为工业和重型运输去碳化的主要力量，计划在此基础上，后续进军欧洲的基础设施网络。）（2021-11-16）

例13：La ministre de la Transition énergétique Agnès Pannier-Runacher a annoncé jeudi unpremier paquet de mesures réglementaires « d’urgence » pour accélérer le développement des énergiesrenouvelables.（能源转型部部长阿涅斯·帕尼耶—鲁纳切尔周四宣布了首套“紧急”监管措施以加速可再生能源的发展。）（2022-7-28）

（4）战争隐喻

战争隐喻充斥着社会实践的全过程。现代社会中出现的问题可以通过战争域的映射突显“竞争”和“对抗”的本质和特征。⑾从源域的“战争”到目标域的“能源实践”呈现一条“能源实践是战争”的映射路线，其实质是“争夺”与“冲突”。战争隐喻在能源实践领域具有广泛的社会基础，因为当今社会能源争夺战日益激烈，竞争态势愈发明显。能源作为人类社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宝贵战略资源，其稀缺性和重要性使得各国在获取和控制能源资源方面表现出很强的竞争态势，能源之战的成败成为能源话语权高下的重要影响因素。“突破”一词是《人民日报》中战争隐喻的高频词。例14、例15中，新能源相关产品的产量阈值为亟须“突破”的“防线”，这一防线的突破标志着中国新能源发展取得阶段性胜利，对中国未来的能源实践起到鼓舞作用。由此可见，战争隐喻具有一定的激励性质。《费加罗报》中频率最高的战争隐喻相关词是déploiement（部署）。例16、例17中，法国政府的海上风电场建设行动被赋予军事属性，借用军队中的部署，表现出新能源建设计划的紧迫性、战略性和系统性特点。从修辞效果来看，这一隐喻加强了报道中的言语力度与文字紧迫感。

例14：新能源汽车生产累计突破2000万辆，更加坚定了我国从汽车大国迈向汽车强国的信心和决心。（2023-7-12）

例15：7 月3 日，我国新能源汽车生产累计突破2000万辆，标志着我国新能源汽车在产业化、市场化的基础上，迈入规模化、全球化的高质量发展新阶段。（2023-7-14）

例16：Emmanuel Macron inaugure jeudi 22 septembre au large de Saint-Nazaire le tout premierd’une série de parcs éoliens en mer， dont il entend accélérer le déploiement face à la crise énergétique.（马克龙将于9 月22 日星期四在圣纳泽尔海域为系列海上风电场中的首个风电场揭幕，他希望通过加速这些风电场的部署来应对能源危机。）（2022-7-22）

例17：Qu’il s’agisse de la multiplication par dix de la production d’énergie solaire， dudéploiement de cinquante parcs éoliens en mer ou du doublement de la production d’éoliennesterrestres ; le tout d’ici à 2050.（无论是将太阳能产量提高10倍，还是部署50个海上风电场，抑或是将陆上风电产量翻倍；所有这些目标都将在2050 年前实现。）（2023-1-6）

2. 不同隐喻

（1）颜色隐喻

《人民日报》大量运用了如“绿色”“底色”等表示颜色的词来描绘中国的新能源画卷。“绿色”

是中国能源转型的主基调。自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社会迅速发展与人民物质文化水平不断提高，当代中国政府开创了独具中国特色的绿色发展理念，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大力宣传绿色、循环、低碳、共享的经济发展方向与生态理念，体现了中国政府是新能源发展坚定的实践者与支持者，彰显其在推动新能源发展过程中的责任与担当。

例18：绿色是广东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鲜明底色。南方电网服务绿色低碳转型，大力支持清洁能源发展，引导新能源快速、有序、健康发展，为广东经济社会绿色发展注入强劲动力。（2023-7-12）

例19：在远景鄂尔多斯零碳产业园，园区80% 的能源由本地风电、光伏直供，20% 与电网交易，实现100% 绿色零碳能源供给。（2023-3-1）

（2）自然隐喻

《人民日报》使用“巍然”“川流不息”等一系列自然山川相关词汇，赋予了中国新能源话语“自然”属性。中国的新能源实践契合了中国生态文明建设的相关理念，蕴含“天人合一”“落叶归根”等中国传统文化中朴素的生态伦理思想，即应做到尊重自然，维护自然，与自然和谐共生。中国的能源话语实践将新能源与自然元素相关联，体现中国政府对自然生态的高度重视，凸显践行可持续发展观以及生态环境保护的重要性。

例20：广西柳州工业博物馆入口，150吨重的汽车双动压力机巍然矗立，博物馆外的桂中大道上，新能源汽车川流不息。（2023-6-16）

（3）动物隐喻和农业隐喻

在《人民日报》的新能源报道中，还包含了“动物隐喻”和“农业隐喻”这两种隐喻类别。古代中国主要存在农耕和游牧两大经济文化类型⑿，即以中原为代表的传统农耕文明和以西北地区为代表的游牧民族文明。两种文明深深影响着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此外，“龙凤文化”是华夏文明的图腾标志，是中国优秀传统民族文化的体现，表达出中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也暗示中国政府将贯彻生态与经济并行的发展理念，坚持走好开发新能源的可持续发展道路。

例21：栽好梧桐树，自有凤凰来。（2023-6-16）例22：龙头企业——在转型中蝶变。（2023-6-16）

（4）经济市场隐喻

《费加罗报》新能源报道中倾向使用consommation（消费）、marché（市场）等与市场经济相关的隐喻词汇。法国拥有一套比较完整的市场体系，市场调节在法国宏观经济管理中起主导作用。⒀二战后凯恩斯主义理论和社会民主思想在法国广泛传播，法国的市场经济呈现出市场调节和国家干预相结合的主要特征。此外，法语语篇中多次出现了investissement（投资）、enjeu（挑战）、pari（赌注）等与风险投资相关词汇，间接体现出作为全球风险投资产业大国之一的法国在能源领域勇于接受挑战、不断寻求突破且积极进取的冒险精神与创新精神。

例23：En attendant， lundi， un conseil de l’énergie réunissant les ministres européens àLuxembourg， abordera la très attendue réforme du marché européen de l’électricité.（与此同时，欧洲各国部长将于周一在卢森堡召开能源会议，讨论备受期待的欧洲电力市场改革。）（2023-6-17）

例24：Le groupe va renforcer d’un milliard de dollars ses investissements dans l’éolien et le solaire，a-t-il annoncé mercredi.（该集团宣布，将在风能和太阳能上增加10 亿美元的投资。）（2022-7-18）

例25：Notre enjeu est que les entreprises n’aillent pas taper à la porte d’usineurs étrangers alorsqu’ils ont à côté de leur zone industrielle des gens qui peuvent leur apporter des solutions compétitives.（问题的关键在于企业不该去找国外的工厂合作，而应利用他们附近工业区的本地加工企业，这些企业可以为他们提供具有竞争力的解决方案。）（2021-11-4）

（5）前景隐喻

《费加罗报》中还出现了一类特殊的隐喻类别——前景隐喻，即用projection（预测）、prévoir（预料）、horizon（前景）等具有未来指向意义的词表达对新能源未来发展方向的思索。法国政府曾多次调整其能源产业结构及发展战略，以谋求更稳定的经济增长与收入，体现出法国对于新能源产业发展的高度重视，也暗示法国看好新能源产业发展势头与未来潜力，侧面反映出法国对于新能源发展现状有着清醒的认知判断以及随时调整产业结构以适应新形势的前瞻性思想。

例26：« Les projections actuelles sont unanimement éloignées des objectifs， » soulignel’association， qui cite notamment le Haut conseil pour le climat.（“当前的预测普遍与目标相距甚远。”该协会强调，并特别提到了高级气候委员会。）（2023-6-23）

例27：Air France-KLM a annoncé ce mardi la signature de contrats sécurisant près du tiers descarburants d’origine non fossile， une étape nécessaire pour remplir les objectifs environnementaux àl’horizon 2030.（本周二，法国航空– 荷兰国家航空集团宣布签署合同，确保近三分之一的燃料将来自非化石能源，这是实现2030 年环保目标的必要举措。）（2022-10-25）

四、《人民日报》与《费加罗报》中异同隐喻的深层分析

1. 破解“能源不可能三角”困境的现实之需

能源领域中存在一个“三元悖论”，即一个国家不可能同时兼顾能源的清洁、稳定与廉价，这三元素形成一个“能源不可能三角”。⒁近年来国际局势动荡不安，传统能源价格高居不下，中国与法国都面临着“能源不可能三角”的现实困境，发展新能源成为必要之举。在能源话语构建中，中法均使用了比赛隐喻和战争隐喻，可见能源发展问题情势危急，国际能源地缘政治竞争加剧，能源被赋予了武器属性。然而，法国媒体中比赛隐喻和战争隐喻的比例显著高于中国媒体，从侧面反映出法国渴望突破“能源不可能三角”的急切心理。特别是自2022年俄乌冲突以来，美欧对俄罗斯的能源制裁层层加码、持续升级，欧洲能源供应短缺，价格急剧飙升。俄罗斯“北溪管道”爆炸事件更加快了俄欧能源贸易的脱钩进程，进一步削弱了欧洲能源的独立自主权。法国作为欧盟大国，深陷能源危机困境。法国政府计划重振核电建设，并斥资10亿元，加速再生能源技术的革新进程，大力发展水力发电、地热发电、生物质发电和生物燃气。⒂对于能源之战，法国希冀以“速”取胜，能否在短时间内恢复能源自主权是其能源话语权的关键影响因素。中国能源安全虽然也受俄乌冲突影响，但程度与法国相比较轻。为了维护中国能源安全，捍卫国际话语权，中国在能源话语构建中广泛运用方位隐喻，尤其引入上位概念，强调新能源“高质量”发展，利用“水平高”的良好产业发展态势，化解能源安全风险。

2. 中法思维模式的差异

中法两国新能源报道中的隐喻资源分布差异与两国的思维模式差异密切相关。中国的思维模式由历史理性主导，受儒道法家思想、宋明理学以及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影响而呈现出整体思维及辩证思维特点。中国的整体思维强调整体的和谐、礼仪和秩序，而辩证思维强调矛盾双方可以互相转化。因此，在新能源话语建构中，中国媒体较多使用蕴含和谐思想的自然隐喻而较少使用比赛隐喻和战争隐喻这两种带有冲突性质的隐喻，认为这两种隐喻实质上加剧了能源实践主体间的矛盾，与儒家“中庸之道”和道家“顺应自然”“无为而治”的和谐思想相悖。

相反，法国媒体热衷于使用比赛隐喻和战争隐喻。究其原因，法国作为西欧国家，其思维模式厚植于古希腊哲学传统与基督教神学传统，受逻辑理性支配，以本质概念逻各斯（logos）为思维前提，具有“本体不容置疑的先在之存在”“逻辑演绎严密性”和“排他性”特点。⒃比赛隐喻和战争隐喻强调“本体优先”“二元对立”和“绝对胜负观”，这与法国逻辑思维本质高度契合。

3. 全人类共同价值与“普世价值”的对弈

统计结果表明，建筑隐喻在《人民日报》中的使用频次显著高于《费加罗报》，从中西方价值观差异角度来看，中国的全人类共同价值与西方的“普世价值”形成了对弈局面。全人类共同价值由习近平提出，是站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价值立场上对“普世价值”的摒弃与超越，是维护共同利益而生成的普遍价值，以统筹人类命运共同体成员之间的互补性需要，并在对共同的行为准则遵循中，构建人与人相互依赖的互补性利益实现模式。⒄全人类共同价值强调现实人性论，注重发挥人在主体中的作用，其实质是个人价值与集体价值的统一。建筑隐喻具有集体指向性，能源事业的建设非一朝一夕可成，而是需要全社会个体的共同努力。中国在能源话语构建中，大量使用建筑隐喻渲染建设“能源大厦”的壮举，同时强调国际合作的必要性，认为只有发扬中国劳动人民勤劳刻苦的奉献精神，积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导向和框架下协调配合、协同共治，才能使中国的“能源大厦”巍然矗立。这集中体现了中国人历来推崇并遵守的集体主义优良传统和对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不懈追求。

法国的“普世价值”理念由来已久。启蒙运动时期，新兴资产阶级战胜了蒙昧的封建主义与宗教势力，自由主义思想进入高峰期。法国大革命后，“自由、平等、博爱”理念成为“普世价值”的代表，以个体自由为基本准则的“普世价值”之风盛行。然而，学者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指出：“既没有智慧又没有美德的自由又是什么呢？ 它是一切可能的罪恶中最大的罪恶，因为它是缺乏教养和节制的愚蠢、邪恶和疯狂。”⒅诚然，“普世价值”以费尔巴哈的“抽象人性论”为哲学基础，但这种价值论断解构了人的美好特质，即美德与智慧，不强调人在主体实践中的作用，背离了马克思“人是一切社会关系总和”的出发点。法国在能源话语的构建中较少使用建筑隐喻，折射出法国深受“普世价值”中个人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影响，强调个体自由，弱化了人在能源实践中的主体作用，与中国的集体主义价值观截然相反。此外，法国作为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奉“利”为圭臬，基于这些抽象价值而形成的“一己私利”才是资本虚幻共同体的灵魂纽带。⒆这也印证了为什么经济市场隐喻仅在《费加罗报》中出现的原因。法国为了维护自身能源利益，不断扩大能源市场，提振能源消费水平，以期在国际能源话语权争夺中拥有足够的资本。

结语

本文基于批评隐喻视角对《人民日报》与《费加罗报》新能源报道中能源话语体系的建构进行对比分析，通过计算机辅助语料库进行定性与定量研究，进一步阐释中法能源话语隐喻异同源起。作为世界能源生产和消费大国，中国与法国都高度重视新能源的开发。在能源话语构建中，法国弱化了集体价值，强调个体自由，其大力发展新能源的目的在于谋求经济利益的快速增长，以此提升自身的能源话语权。中国则偏重于集体协作，通过制定长期发展的新能源政策，努力推动中国新能源事业建设，形成同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能源话语权，以更好地促进全球能源体系健康发展。纵观全局，中法能源话语体系中仍存在颇多共性，即都紧紧抓住了世界能源转型的历史机遇，充分发挥新能源驱动带来的经济效益，提高自身国际能源话语权。这些共性为中法两国在能源领域的进一步合作提供了可能。

中法能源话语建构模式的异同为构建中国特色能源话语体系提供了借鉴价值。为了更好地构建中国特色能源话语体系，中国应继续坚定走好绿色可持续发展道路，强化政府主体责任，加大新能源开发技术投入，加快新能源产业建设，加速构建以氢能产业为首的新能源体系，逐步实现中国能源转型革命。同时，应主动加强新能源领域的中外交流合作，不断完善新能源开发相关法律条例，积极对外传播中国能源话语，逐步建立中国式新能源外交政策，促进全球能源供给结构持续优化。在这一过程中，应坚持贯彻习近平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构建新型生态能源结构，合理利用资源”⒇，在积极开发利用新能源的同时承担起推动构建全球新型能源结构体系的责任义务，促进人类能源生产绿色安全发展。

①本文系苏州大学第二十五批大学生课外学术科研基金一般项目（项目编号：KY2023225B）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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⑨Pragglejaz Group 是一个国际性的研究团队，由来自不同国家的语言学家、心理学家组成。该团队致力于研究语言中的隐喻使用及其对人类思维和交流的影响。

⑩此类例句均为作者自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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