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民俗歌谣初探

2024-07-20 00:00王立洲张瑾如
今古文创 2024年27期

【摘要】本文以吉林民俗歌谣为研究对象,针对民俗歌谣的生发背景、表现形式、文化价值作出探讨,指出在生产劳动的孕育与宗教信仰的辐射下,以婚嫁歌、丧葬歌、建房歌、节日歌为代表的吉林民俗歌谣是吉林民俗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此基础上本文进一步探索吉林民俗歌谣背后的文化价值,将吉林人民在特殊地域环境下所孕育出的价值观念揭示出来。这些歌谣承载着吉林人民在白山黑水间勤劳耕作、代代生息的旺盛的生命力,更是深入了解民众心声、民俗风情最真实不过的研究切口。

【关键词】民俗歌谣;生产劳动;类型;文化价值

【中图分类号】J6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7-008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7.027

基金项目:“文化传承与创新视域下的吉林歌谣研究”(项目编号:JJKH20220716SK)。

近现代以来,吉林民俗歌谣的创作题材广泛,内容翔实,类型多样,能够实际反映出吉林地区的经济生活发展历程。但是对于吉林民俗歌谣的研究,学界始终未给予足够的重视,因此整体呈现出零散空泛的研究现状。通过大量的查阅翻找,选定《中国歌谣集成·吉林卷》作为研究吉林民俗歌谣的重要史料之一,本文大量实例都出自此书。吉林民俗歌谣对于民间文学的演变流传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其内蕴绝非本篇就可囊括,因此本文主要选取四种主要类型进行探索,这不仅是对相关研究的填补与丰富,更能够体味历史进程中吉林人民对于生存生活的诗性智慧表达,从而有助于唤起更多共鸣,为吉林歌谣的传承与发扬持续做出贡献。

一、吉林民俗歌谣的生发背景

(一)生产劳动的孕育

艺术审美活动生发于劳动实践。尽管时代更迭,吉林地区的生产生活持续产生着变化,工业化生产逐步取代旧时渔猎农耕的生活,吉林民俗歌谣作为上层建筑中民俗文化的一环,必然会随之而产生一系列衍变。在现代化背景下,吉林民俗歌谣以更为美好的民俗生活为依托,记叙真实自然的民俗风貌,在歌谣内容上多体现为对婚丧嫁娶等各类特定仪式的记录,而其本质上就是对吉林人民生产劳动形态的一种记叙。以婚嫁歌谣《婚宴祝酒歌》为例,在该歌谣中,唱词先后重复了“葡萄、香梨、蜜橘和银杏”四者“酿制的美酒”,强调这美酒“胜过天上的圣水、比龙泉的水还清、比天河的仙水还好、比龙王的琼浆还好”,在呼吁“咱们大家都来干杯”以庆贺新婚之喜的同时,也成了吉林人民酿酒劳动的缩影,反映出吉林人民在劳动实践中探寻出的多样的酿酒材料、清澈甘冽的酒品口感等信息,也即是说,“婚宴祝酒”这一吉林习俗本来源于吉林人民的酿酒劳动。

(二)宗教信仰的辐射

受限于自然环境带来的生产力制约,吉林人民尤其是先民们劳动实践的过程无法摆脱对自然环境中各类难以解释的现象的敬畏,如洪水、雪灾、野兽等等。在恐惧与敬畏自然的同时,先民们为祈求生产劳动的安全与丰饶富足,逐渐阐发出了“万物有灵”的意识观念,吉林地区常见的以“胡黄白柳灰”,即五种野兽为“保家仙”的民俗信仰,正是这种“万物有灵”观念的反映。与此同时,受到与中原文化交融杂糅的影响,汉族传统文化中的各类神仙精怪也逐渐融合成为了吉林宗教信仰的一部分,使其民俗歌谣的宗教内容得到丰富,最终在吉林歌谣中呈现出了信仰杂糅、古今相合的独特面貌。如在《结婚贺喜歌》中,对寿星出场的描述是“身后站着梅花鹿,四蹄八爪赛飞龙。嘴里含着灵芝草,背上驮着老寿星”,寿星骑鹿这一形象来源于汉族文化传说,但汉族民间传说中,寿星多以“白鹿”为坐骑,《西游记》第七十九回“寻洞擒妖逢老寿”中,还有寿星坐骑白鹿精下凡祸乱比丘国的情节,而在吉林歌谣中,象征长寿的蟠桃被替换为“灵芝草”,坐骑白鹿则被替换为“梅花鹿”,后两者均为吉林地区的自然特产,在吉林民俗信仰中被视为吉祥如意的化身。《结婚贺喜歌》中的“寿星”形象,也是吉林歌谣民俗文化受到本土宗教和中原文化交融影响的产物。

二、吉林民俗歌谣的类别

(一)婚嫁歌

自《诗经》中诸如《齐风·南山》《周南·桃夭》等作品起,歌唱婚嫁的仪式歌曲便是各地区民俗歌谣当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吉林歌谣概莫如是。吉林婚嫁歌谣中的礼仪歌从新娘梳妆出门开始,涉及谢天地、落轿子、拜席、交杯酒、挑盖头、铺喜炕、撒帐子、坐帐、安床、闹洞房等环节,直至次日夫妻二人回门结束,贯穿了吉林婚嫁仪式的整个流程,充分反映出了吉林婚嫁民俗的独有特色。

1.新娘出门子

新娘出门子是喜庆婚礼开始的第一步。在吉林民俗中,新娘出门子,新娘家人须得陪送嫁妆,如《打发额云出门子》中的描写:“额娘陪送疙瘩柜,铜闩铜锁带铜穗。送给额云盛嫁妆,麻花褥子麻花被。衣服包了九大包,木底绣鞋装满柜。阿浑陪送个大铜盆,阿沙送给俩棒槌。”这些陪送中寄托着亲人对出门女子“富富裕裕过几辈……儿女成双又成对”等等质朴真切的祝福。但与此同时,这一环节中往往也饱含着对女儿出嫁的不舍,如《嫁娶歌》中,“姑娘的心啊好像已经破碎,揭下她的帷幕不断流泪。单股的辫子梳成了双的,零散的被褥叠成摞,梳头妈的心血呀,好比哈敦高勒河”。女儿舍不得父母亲人,而母亲纵有千万的不舍,也要为女儿梳妆。但在婚礼喜庆的氛围下,这种忧伤终究随着吉林人民乐观豁达的心态而消散,成为“三个额莫都想你呀,出嫁的姑娘幸福多”这般的想念与祝福。

2.宾客贺喜

在新娘出门子来到新家门后,宾客们需要对主人家送上赞美和祝福,其中有对新郎新娘郎才女貌的赞美,如蒙古族《贺喜歌》中“新娘似白鹤般温顺,新郎似神驹般矫健”,也有对两家门户的称颂,如《荣喜歌》中,赞颂两家是“哈萨尔圣主的后裔,与宝古达汗结了亲”。而后的婚礼中,既要有伴着歌谣唱起的音乐,也要有载歌载舞共同欢庆的场面,这被视作对主人的致意,如《祝愿歌》中就有宾客“为主人的良辰,我拉起马头琴,唱起喜庆的婚礼歌”“宴会席上摆满了羊脂美酒,团团围坐着朋友亲戚,载歌载舞啊尽情欢乐”的描写。宾客送上祝福的同时,主人家也要予以相应的招待,在吉林,这种一般由主家的亲友招待,而非新郎父母来完成,这类人员被称为“待戚”,即“招待亲戚友人”之意,在《让席歌》中,待戚者就呼喊大家“东家的酒,我的手,我替东家待亲友”,以示自己就美酒招待来客的身份职能,在《告座》中,东家则谦卑地表示“饭不香,菜也咸,诸位谅解多包涵;一不挑,二不捡,挑挑拣拣来找俺”,以示招待不周、多多海涵之意。

3.夫妻行礼

为烘托喜庆的氛围,同时也提醒新婚夫妻完成仪式,人们往往用歌谣的形式进行唱诵。《落轿歌》告诉新娘“快拿火盆烤一烤”,行跨火盆的仪式;《拜天地歌》则告诉大家要“两个童男红毡倒,两名玉女把新娘搀。新郎在前拉红带,十字披红到桌前”,时刻提示着此时所需的礼仪动作;撒喜床时,须得“没事不进新人房”,喜床周边要有“四个金砖垫床腿”“床底扣铜盆”等等。在完成一系列的仪式,并先后经过以庆贺道喜为主的铺喜炕、坐帐、闹洞房等环节后,便是新婚夫妻俩最重要的回门环节,吉林民俗中对回门时间有着严格的要求,即歌谣《回门》对此描述的“七天回家,两家齐发;九天回走,两家齐有”。

(二)丧葬歌

丧葬歌谣除却描述丧葬礼仪功能以外,更是人民寄托哀思、抚慰生人的重要手段,同时也流露着地域人民特有的生死观念、轮回观念等等,且往往因宗教信仰被赋予了一种神秘感。吉林的丧葬仪式一般分为仪式歌、哀悼歌两种类型。

1.仪式歌

在“死者为大”的死生观念辐射下,吉林地区的丧葬仪式流程颇多,从搭灵棚到棺椁入土,给了人们寄托哀思、宣泄悲情提供了多种途径:灵棚搭建好后,先要停灵,以让死者“三寸阳气离身去,阴世间里把家安”,而后出殡、入殓的环节中,要给死者准备阴间享用的饭食,如《祭奠辞》中所唱“黄香三束,清酒三杯,馒头成山,纸钱若干,连五桌子,大纸大镍”,对祭奠的内容、数量均有所要求。入棺时尤其注重“钉寿钉”,如《躲钉歌》中所唱“小小金斧高高抬,招呼亡魂躲钉来”,而后入殓祭拜,方为一套仪式结束。

2.哀悼歌

吉林丧葬仪式上的哀悼歌谣可按哀悼者的身份分为两种类型:一类是亲眷家属的哀悼,此类歌谣以寄托哀思为主,多悲恸痛心,如《送殡歌》“若要相见,梦里相逢。再要见面,除非纸上画金容”,尽显痛断肝肠之意;第二类则是一些宗教人员或者负责操持丧礼仪式者所唱的歌谣,此类歌谣往往带有一定的迷信色彩,笃定死者可以通过阳间的仪式获得死后的安息,如《开头光》歌谣,就讲述了通过“开头光”这一仪式,以让死者“抱财宝解衣裳、足踏神堂、闻香火香”等效果。除此之外,还有一类是在日常祭奠仪式中唱诵的歌谣,此类歌谣是“祖先崇拜”的一种典型体现,多将亡者视作可以保佑家人的仙神,如《还愿》中就描述了父母杀猪奉酒,祈求神佛祖宗保佑儿子“今生今世永太平”的场景。

(三)建房歌

在吉林人民的观念之中,建房修宅是仅次于婚丧嫁娶的大事,关乎家宅安宁、未来福祉。因此,建房歌也成为了吉林民俗歌谣中留存数量颇多的一部分,建房歌谣一般分为夸赞工人和建房仪式两类。

1.夸赞工匠

建宅盖房非一人之力可为,往往都是请来多家乡亲、工匠互相帮助,因此,夸赞工匠既为让工匠欢喜,多费心力,使房屋结实的一种人情往来的方式,同时也是人们对工匠专业劳作的一种尊重。如《夸木石匠》中,就夸赞木匠石匠“木匠巧,修得好,石匠秀,铺得厚,修得好,千年不倒,铺得厚,万年不漏”,在称赞之后,还要向工匠表示谢意,“木石匠师傅辛苦了,东家赏钱大洋十块”;又如《夸瓦匠》中,着力描写了瓦匠用“小小瓦刀七寸长”的工匠,砌起东西墙面的功劳等等。

2.建房仪式

新房修建过程中,吉林人民最为看重撒梁米和上梁两件事,前者是一种带着对新房落成,未来可期的充满希望色彩的仪式,而后者则是房屋修建的关键步骤。在撒梁米时,多通过唱词趋吉避凶,一方面拜谢四方五行,以求“金银财宝往里跟”“阖家安康生贵子”等等,多为对生活的祝愿;另一方面,则要驱打“五鬼”,力争“打得五鬼乱逃退”,从而消解灾厄,为后续迎财做好准备。在上梁这个环节中,有对梁木的赞颂,以表示修房者家宅阔气,如《大浇梁》中唱“此木出在白山顶,千年万载成木王”,又如《上梁》中唱“要问大梁生何处,长在长白山顶上,根子扎到东海岸,树梢遮住红太阳”。也有对上梁这一劳动形式的记叙,如《上梁》中“大师傅掌着尺,二师傅把线量,三师傅操锋斧,大梁修得溜溜光”。对上梁的重视本质上与撒梁米这一仪式相似,均是对家宅安康的祈盼。

(四)节日歌

佳节多喜庆,吉林民谣中的节日歌谣,大多遵循着描述民俗习惯与祝福许愿的构造模式,以祈求阖家团圆、万事兴顺。如在对春节的描述中,就有对节前各个日子习俗的详细介绍,如《盼年(三首)》中,从小年开始,吉林人民就开始为“年”忙碌,“二十三,糖果沾;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推粘谷;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二十九,贴倒有”等等,而人们新年的愿望也往往都是极为“接地气”的朴素愿望,能够生动反映出吉林人民勤劳朴实的一面,如“老头盼年,烧酒两坛;老太太盼年,饭菜解馋;小媳妇盼年,穿花衣衫……”等等,此外,还有一些节日时地域特殊活动,如满族人“抓嘎拉哈”玩耍,“嘎拉哈,分四堆儿,掷坑、掷背、掷个珍儿”的民俗游戏。

三、吉林民俗歌谣的文化价值

(一)体现出黑土地上的坚韧生命意识

吉林所在的地域,历史上由于游牧政权的短暂,在古代往往战乱频频、政权更迭不断,给人民的生活带来了深重的苦难,如在《拜火歌》这一明明是表达婚嫁喜庆的歌谣中,在内容上,人们却在向着“长生的天、永生的地”感叹“为什么互相杀伐不息啊,请你睁开慧眼告诉我”,但吉林人民却并未因此而放下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与追求,恰恰相反,这种追求反而愈发强烈,在歌谣的尾段,人们尽管深知“婚宴是短暂的幸福呀,不知有多少征尘来卷裹”,但却依旧祈盼着“让我们过上婚宴般的生活吧” !

(二)彰显了崇尚劳动的朴素道德观念

尽管生活多有苦难,但吉林人民却依旧怀揣着一种质朴的劳动可贵的观念,崇尚用自己辛勤的双手,在自然恩赐的环境中,为自己创造幸福的生活。以《谢天地歌》为例,人们感谢苍天有太阳、甘露,厚土有山川、沃野,给人民带来了“雨降四野年稔熟……林木盖房水灌田”的耕作生活,同时也坚定的认为,在这片丰饶的土地上,只要能够经受“辛酸劳苦睡又醒”的劳动之艰辛,就一定能劳有所得,发出了“创成衣食哪能穷”的称颂。与此同时,人们也坚决贬低那些希望不劳而获,抑或是妄图巧取豪夺他人成果者,批判他们“坐享其成罪滔天”,并由此形成了劳动人民紧密的向心力。

(三)弘扬了苦中作乐的乐观豁达天性

贫困年代里,人们苦中作乐,听子弟戏作为节日娱乐描写的重点,这些子弟戏的内容并不完整也不高雅,唱戏的环境只能“借个土崖子。没有点灯油,就看月亮地”。尽管几出戏下来,甚至“唱出《打金枝》,缺少郭子仪”连角色都缺失不足,但人们却并不因此而懊丧,反而说“唱出《群英会》,周瑜也没生气”,以此揶揄自诩“精英”者对他们的鄙夷。又如面对吉林冬天严寒的气候环境,早有“腊七腊八,冻死寒鸦”的描述,而在吉林歌谣中,人们却喝着腊八粥,说着“吃了腊八粥,赶紧往家溜”,以充满幽默自嘲意味的口吻展示着人们面对严寒时的乐观心态。

四、结语

作为吉林民俗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婚嫁歌、丧葬歌、建房歌、节日歌为代表的各类吉林民俗歌谣,是口头文学的一种典型代表,以本真质朴的笔法,记叙了吉林人民的民俗风情与价值观念,反映着人民群众向往美好幸福生活的纯真呼声。这些歌谣承载着吉林人民在白山黑水间勤劳耕作、代代生息的旺盛的生命力,更是深入了解民众心声、民俗风情最真实不过的研究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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